《窃钩[重生]》作者:扶风琉璃 文案: 【划重点】披着复仇皮的生子大甜饼。←认准这一句就好。 墨远这辈子打算做个悬壶济世的大圣医,为彰显医者气度,他笑容和煦、语调轻柔、翩然比谪仙、耐心胜爹娘,尽心尽责将每一位病入膏肓者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干翻那群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皇族血亲,用最烈性的毒、最锋利的刃,不留余地、干净利落地将仇人一个个送进阎王殿! 连少堡主眼神炙热:"你窃钩,我为你捧匣;你窃国,我为你披甲!" 墨远:"咳……你先把儿子还给我。" CP是连少堡主,上辈子的竹马 醋缸忠犬攻V狠毒受,甜甜甜! 避雷针: 生子!生子!生子!生生生生生生子! 本文生子设定与流云医谷系列没有冲突, 没看过系列文的小伙伴看此文完全无障碍。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墨远(谢容禛),连慕枫 ┃ 配角:柳筠,鹊山,覃晏,唐塘,谢兰止,离无言 ┃ 其它:流云医谷 作品简评: 皇孙谢容禛拥有最尊贵的出身却惨遭厄运,身负血海深仇的他重生后投江湖师门,化名墨远再次踏上复仇之路,本欲远离前世对他有恩的连家堡,却意外地与连少堡主再次相逢,两人的命运不可避免地交缠在一起,前世竹马终成今生爱侣,二人携手与多方势力角逐。作者行文流畅老练,以复仇为背景,走一如既往的甜饼风,剧情线起起伏伏、历经波折磨难,感情线甜蜜恩爱、狂撒狗粮,配角性格鲜明,增添笑料,宠物包子各有萌点,全文有笑有泪,是一部用心写就的复仇佳作。且看夫夫联手虐渣虐狗,最终大仇得报、退隐江湖。 【256文学将分享完结好看的小说以及现在文学书籍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文学https://www.256wx.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楔子】 第1章 【前世】离开这里,活下去! 夜阑人寂,锢城被扬扬洒洒的白雪笼罩。 城内西北角一座破败的茅屋内,三口人挤在一张硬木板床上,身下铺着的稻草已经沾染了潮气,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轻又薄,被拥在中间的少年睡得很不安稳,寒意袭人的雪光由狭小的窗子透进来,映照着他拢成一团的清秀眉目。 街道上传来不甚整齐的脚步声,少年睁开眼,也不知是被吵醒还是冻醒的,他侧耳倾听,知道是夜里守城的士兵。这些人常年待在锢城,缺乏战场的淬炼,安逸懒散,脚步声没有丝毫气势,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仗着城墙坚如铜铁,这些懒散的守城士兵一般不会半夜巡逻,能让他们冒着严寒风雪出来的原因往往只有一个——有人死了。 果然,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应证了他的猜测。 "听说她年轻时容姿美得堪比洛神,想不到死的时候如此凄惨。" "这就是命啊!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到宫中,最后又有几个落得好下场的?" "说到命,这位当年在宫里圣宠不衰,若不是先皇被……她极有可能荣宠一世,哪像现在这样,活生生饿死冻死在锢城。" "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怕什么,这里的人你以为还能出得去?就说旁边那位,那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困居整整十年无人问津,哪里还有翻身之日。废太子都出不去,先皇的妃嫔更是只有等死的份,咱们在这锢城半点油水捞不着,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祸从口出,你说的可是皇上最忌讳的事!" 说话声渐渐消散在夜色中,少年身上似乎更冷了,他僵硬着身子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屋顶,听着旁边父母刻意压制的呼吸,知道他们都醒了。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少年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黑夜的压抑被打破。 颜氏坐起身,压了压少年颈间的薄被,柔声道:"禛儿饿了?娘去给你煮点米汤。" 少年谢容禛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谢桓已经迅速下了床:"我去,你接着睡。" 颜氏拉住谢桓:"还是我去吧,你陪禛儿说说话。" 谢桓回头,黑暗中对上颜氏如水般亮泽的双眸,那双眸子柔和中透着坚毅,此刻却染上了一层忧虑,他看着妻子被这十年幽禁生活蹉跎得苍老疲倦的面容,喉头微哽,知道她是担心儿子,想让自己留下来开解,便没有再坚持:"好,你去吧。" 颜氏笑笑,披衣去了隔壁的厨房。 谢容禛就着隔壁打水烧火的动静坐起身,漆黑的瞳孔中没有少年人的懵懂与天真,显得异常冷静,一如他此刻的声音:"爹,你不用担心我,我生在锢城,长在锢城,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一辈子出不去也没什么。" 谢桓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要读书习字?那些学了也没什么用。" 父子俩的相处犹如师生,亦如好友,谢桓从来不会用哄孩子的语气对他说话,他也不会对父母撒娇卖憨,他们的处境注定了他们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过日子。 谢容禛身上流着帝王家的血,却自落地起就是庶人,父母不会对他隐瞒任何事,对他关心呵护的同时也会对他严厉教导,他自小就懂事,样样学得认真,却从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 谢桓以为,他始终期待着从这里出去的那一天。 谢容禛转头看向谢桓:"爹,我没指望能从这里出去。锢城,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禁锢我们这些人的。皇上让我们成为废人,我们却不能真把自己养废了,即便那些学了没有用,学与不学也是不一样的,至少到死的时候,我知道,这一生没有自暴自弃,不算白活。" 逆境造就了儿子的少年老成,谢桓听得心酸,立刻红了眼眶,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颤抖不已,最后缓缓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用劲捏了捏:"好儿子,爹娘没有白教你。" 父子俩一齐扭头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 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寂静,与之前守城士兵的懒散截然不同,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他们门口停了下来,不等外面的人敲门,颜氏已经擦了手打开门走出去,诧异地看着不速之客。 当先站在伞下的人面白无须,竟是皇帝身边的许公公,其他几人都是禁军扮相。 颜氏面色绷紧,没来由一阵心慌,微微躬身,强作镇定道:"不知几位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许公公撩起眼皮子睨她一眼,目光扫视面前破败不堪的茅屋,掐着嗓子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听说你们在这里缺米少粮,心里着实不好受,特地叫咱家送些吃食过来,毕竟是骨肉至亲,皇上也是心疼你们的,你们赶紧接了吧。" 这时谢桓已经领着谢容禛走了出来,一家三口跪拜在地,沉默地接了皇帝赐下的吃食。 许公公抬了抬手,懒洋洋道:"赶紧吃了吧,免得辜负圣恩。" 谢桓见这些人一直站着并不离开,知道这是要当面看着他们吃掉的意思,只好沉默着将食盒提到屋内,眼见许公公跟着走进来,心里涌起一股悲凉。 食盒内摆放着一碗肉糜、几块肉饼和一壶酒,荤腥味夹着蒸腾的热气直冲入鼻端,没来由令人一阵恶心,相比于之前的吃糠咽菜,以这样的荤食送他们上黄泉路也算仁至义尽了。 谢桓抬起头看向妻儿,妻子颜氏满眼含泪地与他对望,又极为不舍地看向谢容禛,谢容禛则始终垂眸,昏暗的油灯下看不清神色。 许公公笑眯眯催促道:"趁热吃了吧,吃完咱家也好回去复皇命。" 谢桓咬咬牙,伸出手拿起一块肉饼,颤抖着咬下一口,颜氏与谢容禛也跟着拿起肉饼,三人在监视下僵硬着身子将肉饼、肉糜与酒分食完,之后面色平静地看着许公公收拾食盒,等待毒发的那一刻。 许公公提着食盒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转回头,笑眯眯道:"忘记告诉你们了,酒菜无毒,咱家只是来传个话:废后颜氏从冷宫中逃出,假扮宫女行刺皇上,皇上震怒,已下令将颜氏斩立决,尸身去首剔骨,剁成肉泥。" 最后八个字,如晴天霹雳。 三人猛地抬头,满面惊骇地看着许公公。 谢桓浑身颤抖,发直的目光渐渐移到食盒上,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面上的惊恐迅速被狂怒取代,他扑过去抓住许公公的衣襟,沙哑着嗓子厉声喝道:"我母后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守在门口的禁军立刻涌进来将他拦住。 许公公抚平衣襟,轻掸衣摆,笑容依旧:"皇上特意交代,要在你们吃完之后再告诉你们,废后颜氏行刺皇上,已被——剁、成、肉、泥。" 说罢,意味深长地抬手指了指手中的食盒。 谢桓三人瞬间站立不稳,一阵天旋地转后,腹中酸水上涌,齐齐转身踉跄着跑到墙角,呕得涕泪横流。 许公公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扇着风:"话已带到,咱家告辞了。" 谢桓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立刻被旁边的禁军制住,他踢蹬着双腿,面目狰狞地嘶吼:"你去问他!他有没有人性!他还是不是人!他已经血洗九溪族,这还不够吗!那是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的发妻!他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他发妻!是我母亲!啊啊啊啊——" 许公公转回头:"对了,皇上还说,南疆是一片腌臜之地,装神弄鬼、不晓廉耻、不通教化、愚昧无知,南疆各族,尤以九溪族最甚,以活人祭天、以蛊毒害人,若论人性,九溪族才是最没有人性的。更何况,九溪族还意图举兵谋逆,死有余辜。" "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忘了当初是谁助他离开南疆,是谁助他夺得天下!他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根本就是忘恩负义之徒!这样的人不配坐拥天下!他该去死!他该去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许公公眯着眼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说得,咱家可听不得。"说完冷哼一声,抬脚走出门去。 来人很快全部离开,留下谢桓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废太子谢桓身上流着一半九溪族的血,废太子妃小颜氏与废后大颜氏出自同一家族,亦是血亲,此时听闻这样的噩耗,三人悲恸愤怒得几近晕厥,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将龙椅上的人碎尸万段。 颜氏抹着泪痛哭道:"皇上不会让我们活着了,我们想法子让禛儿逃出去。" 谢桓迅速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外面有人。" 谢容禛立刻抬眼朝门口看去。 大门未关,外面雪越下越大,很快将许公公等人留下的足印掩盖,就在他们屏息静气时,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响动,接着门口落下几道人影,那几道人影迅速冲进屋内,关上门齐齐跪倒在地。 三人愣住。 当先一人揭下面巾,抬起脸低声道:"殿下。" 谢桓仔细打量他,大吃一惊,激动又惊喜地上前将他扶起:"你是麻七!当年在南疆时我见过你!你……你们都还活着!其他人呢?" 麻七双目赤红,哽咽道:"是,我还活着,但整个九溪族能侥幸逃出来的只有寥寥十几人。殿下,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想不到却来迟一步……" 谢桓痛苦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锢城守备森严,我们三人同时逃出去恐怕太难,你们将禛儿救走吧。" 谢容禛冷声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颜氏摸摸他的头,哽咽道:"不要逞强,你快跟他们走吧。" 麻七急道:"一起走,我们有人混进了卫军营,已经部署好了!" 谢桓听他这么说,沉吟片刻,咬牙点头:"好!" 家中一贫如洗,自然没什么好收拾的,三人跟着麻七出门,往离得最近的西北门走去。 麻七等人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西北门此刻由自己人守着,再加上大雪纷飞、不见人踪,他们趁着夜色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只是没想到,刚离开城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不久后,追兵越逼越近,箭矢如蝗飞来,险险擦着他们耳际、脸侧、腿边呼啸而过,完全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谢桓不慎肩头中了一箭,痛得闷哼一声,紧紧抓住缰绳,低声喝道:"你们快走!我去引开追兵!" 颜氏眸色坚毅,立刻跟着他拨转马头:"麻七!务必护送禛儿脱离险境!"又对伏在麻七身前的谢容禛道,"禛儿,若实在走投无路,你就拿着那枚玉坠去连家堡!连老堡主义薄云天,必能护你性命!" 玉坠就挂在谢容禛的颈间,他听父母提起过连家堡,知道连老堡主曾在深入南疆时受过外曾祖父的恩惠,这枚玉坠就是连老堡主当年留下的报恩信物,也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家当。 谢容禛隔着衣襟抓住那枚玉坠,双目赤红:"我和你们一起死!麻七叔,跟过去!" "不许过来!"颜氏第一次对他严厉训斥,咬牙道,"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说罢含泪深深看他一眼,直起身狠夹马腹,紧追谢桓而去。 谢容禛看着父母的背影目眦欲裂,张口欲喊,被麻七飞快地捂住嘴,随后腰间一紧,人就被带下马,翻滚进半人多高的荒草中,紧接着被麻七死死压制住,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领着几名九溪族人引着追兵飞奔远去。 谢容禛从愤怒挣扎到颤抖痛哭,最后渐渐恢复平静,瞪着无神的赤红双遥望天地相接处苍茫的夜色。 麻七将他松开,又将他扶起,喉头哽咽:"公子……" 谢容禛沉默许久,终于低声开口:"麻七叔,我们走吧。" 离开这里,活下去! 不能让麻七等人的心血白费,不能让祖母与族人的血白流,不能让父母白白丧命,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干脆利落地跪下来对着父母远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地面,嗓音沙哑冰冷,犹如裹着寒冰的沙粒,一字一顿平静道:"爹,娘,我会为你们报仇。" 【正文】 第2章 【窃钩】谢容禛,那是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废皇孙啊! 【写在前面的补充说明】 ①从本章开始就是重生后的内容了,没有明确说明重生,但后文可以看出来哒! ②虽然这是系列文,新来的读者看到老读者讨论可能会一头雾水,但是没关系,这篇文完全独立,不看系列文也不影响阅读,多看几章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我真的不建议新来的读者妹子去看另外两篇文,尤其是公子那篇,那是我五年前写的,文风真是一言难尽…… ③谢容禛(皇孙身份时的名字)=墨远(重生后拜流云公子为师,师父给他起的名字,也是贯穿全文的名字)=云二(外号,因为他在流云医谷排行老二)=莫遥(跟在宣王身边时的化名,行骗之用) ④其实这些后面都会逐步交代的,不过看大家都很焦急的样子我就提前解释一下hhhh~别的暂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要说的,有的话后面再来补充。爱你们!么么哒! 以下为正文 —————— 夜幕低垂,乌云滚滚,飞檐斗拱的皇宫群殿隐没在浓稠夜色中,四处都是黑沉沉一片,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勤政殿中,皇帝"啪——"一声扔下奏本,面上不见喜怒,可比往日冷沉三分的语气已经暴露了他此刻极力压制的怒火。 "短短三个月,接连死了三个朝廷命官,逆贼神出鬼没、手段毒辣,弄得朝野人心惶惶。再这么下去,怕是所有人都只想着保命,再也无心朝政了。" 殿内除了皇帝和许公公,剩下几位都是皇帝的肱骨之臣,其中还包括左右两位鹰卫统领,其余太监宫女无关人等早已退避到殿外十丈远,殿门口则由鹰卫牢牢把守着,别说苍蝇,便是一只蚊子也难以飞进来。 看这架势,今夜要商议的事应属于机密,可究竟机密在哪里,几位大臣却是摸不着头脑,因此谁都不敢贸然接口,一时间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比殿外的夜空还要压抑。 皇帝没心思卖关子,手指在案上轻叩两下。 一旁的许公公会意,忙从屏风后面端出一只金漆托盘,托盘里放着三张信笺,都用镇纸压着边,只是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皇帝闭着眼道:"你们传阅吧,看完再说。" 许公公便举着托盘先送到三朝元老李太尉跟前,李太尉从绣墩上起身,见那三张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疑惑地伸手取来细看,这一看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顷刻间,额头隐隐渗出汗珠来。 那三张信笺有着相同的纸张与字迹,上面都写着一列龙飞凤舞、银钩铁画的草书。 ——谢容禛敬上。 仅有五个字,可每个字都刚劲凌厉,杀气迎面扑来。 李太尉差点没站稳,颤颤巍巍摸到绣墩,小心翼翼坐下后才发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谢容禛,那是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废皇孙啊! 当年废太子因谋逆罪被诛,留下一个七岁的废皇孙不知去向,整整十年踪迹难寻,大家早已默认,那废皇孙小小年纪没个靠山,怕是已成一具枯骨,可没想到…… 托盘传阅一圈,除了早已知情的左右鹰卫统领神色如常外,其余人都被吓得不轻。 接连死了三个朝廷命官本就不可能用一句"巧合"解释得清,更何况这三人临死前一天都曾丢失过腰上带钩,似乎带钩被窃就成了他们的催命符,以至于如今朝廷人人自危,更有不少人吓得将腰上镶金带银嵌玉的带钩取下来,换上了临时用木头削制的劣质物件,更有那些不用上朝的,完全不顾形象,扯一根麻绳便束在腰上。 这些行为看似荒唐,无非是大家自以为看清了贼匪的路数,可要不是今天看见了这三张信笺,怕是谁也不会想到,所谓夺财害命的贼匪竟然就是当年消失不见的废皇孙。 他竟然没死,不仅没死,还在十年后以如此猖狂决绝的姿态重新出现!他以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归来,究竟想做什么?死的三个人是否与当年的谋逆案有关?下一个会是谁?他为什么不偷别的东西,单单将目光盯在带钩上? 几位大臣如坐针毡,越想越是冷汗涔涔。 当年废太子谋逆案牵连甚广,皇帝也疯魔了般广下杀手,但凡谁跟废太子扯上一丝半点牵强的关系,不管黑的白的统统下入大牢,多少无辜之人成了党同伐异的牺牲品,多少正直之士饱受摧残,那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侥幸活下来的大臣们无不希望这场噩梦永远都不再被人提起。 可惜事与愿违,在大家渐渐遗忘此事的时候,废皇孙陡然出现。 殿外的夜空被乌云压得更低,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眼看一场大雨将至。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许公公瞥见长案上的灯火轻微晃动了一下,眼角也紧跟着一跳,下意识悄悄抬头朝殿门口望去,却见那里大门紧闭,根本不可能有风吹进来,忙定定神,心想:或许是陛下气得狠了,一口气息重了些? 皇帝扫视各臣子的神色,缓缓道:"诸卿觉得,这谢容禛是真是假?"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李太尉悄悄在膝盖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率先开口:"陛下,臣以为,这谢容禛必定是假的。" "哦?"皇帝面色稍霁,"何以见得?" 李太尉最擅察言观色,当即精神一振:"陛下英明神武,天命所归,十年前那些魑魅魍魉早就下地狱了,九溪族余孽也死的死俘的俘,谢容禛一个从未出过锢城的毛头小子能投靠谁?谁也没有那个胆子窝藏乱党啊!即便真有人自寻死路将他收留,也不可能对他倾囊相授,教会他这一身了得的本事。手艺人有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江湖草莽也讲究这一点,教徒弟能教个七分就不错了。" 其他几个大臣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不是谢容禛还能是谁冒充的不成?冒充谢容禛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必要? 不过在场谁也不是傻子,看皇帝此刻还算满意的神色就知道,皇帝并不是不知道谢容禛的真假,只是不想承认谢容禛的身份,承认了谢容禛的身份,那就是承认了当年有这条漏网之鱼。 连个手无寸铁的七岁孩子都找不到,不仅没找到,还让人家逍遥地多活了十年,甚至十年后如此猖狂地回来报仇,简直就是昭告世人朝廷的无能,这搁哪个皇帝头上都是丢大面子的事。 李太尉再接再厉:"臣斗胆猜测,此人就是个普通的江湖草莽,借着乱党余孽的名头哗众取宠罢了,不足为惧。" 皇帝瞥了眼他腰间的布扣,"嗯"一声算是肯定了他的"不足为惧"。 李太尉讪讪扯了扯宽袖,将布扣挡住。 有了李太尉的开场,殿内迟滞的气氛终于动了,几位大臣算是明白了此次议事的宗旨:谢容禛是真是假,大家心知肚明,但真相必须烂在肚子里。 所以,陛下为什么不直接瞒着我们?其实这种事本来就不归我们管啊…… 就在大臣们一头雾水的时候,皇帝突然叹了口气:"江湖中能人辈出,可惜啊,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大臣们心神一禀,顿时醍醐灌顶,彻彻底底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紧随而至的便是后背一阵凉意:陛下不满江湖势力已久,怕是要借着这次的事有所行动了。 朝廷与江湖历来都不是泾渭分明,在座诸位谁都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与江湖门派完全没有利益牵扯。 皇帝这番话,明显也是在警告他们。 几位大臣立刻起身跪地,纷纷表态:对江湖势力,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剿,做臣子的绝对拥护皇帝的英明决策。 尚书令赵大人道:"陛下,江湖门派众多,鱼龙混杂,想要招安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臣提议重启六扇门,由六扇门彻查假谢容禛案,由此摸清各门派底细,梳理江湖势力。"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闷雷声由远及近,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离皇帝最近的银灯中,烛火在殿内白光大盛的瞬间跳动摇曳起来。 皇帝并未注意到许公公陡然苍白的脸色,起身负手道:"下诏,重启六扇门,即日起由鹰卫执掌,鹰卫左右统领协同调查此案。" 赵大人大吃一惊:"这……六扇门虽已废弃百年,可到底是朝廷的正规衙门,由鹰卫接管怕是……怕是……" 皇帝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怕是什么?" "怕是……怕是……"赵大人目光落在皇帝腰间,脸上失了血色,脑中一片空白。 皇帝发觉他的异样,微微皱眉,余光瞥见许公公颤抖的双袖,扭头朝他看过去。 "扑通——" 许公公膝盖发软,仓皇跪地,双眼死死盯着皇帝腰间,神情如见到地狱恶鬼,颤声道:"陛……陛下……您的带钩……" 皇帝这才发觉衣摆有些松,面色微变,一只手探向腰前,腰带竟不知何时散开来了,本该在那里的赤金龙爪带钩不知所踪! 殿内刹那陷入一片死寂,外面雷声"轰隆隆"逼近,又一道闪电划破夜色,映照出所有人苍白如纸的面孔。 鹰卫左右统领也齐齐变色,左统领猛一挥手,大殿四面阴影处即刻涌出二十几名黑衣鹰卫,虚虚实实地将皇帝牢牢护在中间。 皇帝冷笑一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滞留在殿内的贼匪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哼!看来是想借窃钩之名图窃国之谋啊!不过这不是春秋战国,这是我大祁太平盛世,你有多少兵马就敢妄图痴人做梦?你杀得了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么?"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尾音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跪在地下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完了完了,陛下竟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做臣子的这条小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左右统领以额点地,齐声道:"臣失职,恳请陛下责罚!" 皇帝却不看他们二人,只盯着几位大臣:"鹰卫是朕一手打造的,朕相信他们的忠心,贼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大内,能在朕的身上动手脚,难道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这是怀疑宫里有内应? 大臣们面色灰白,颤着身子伏叩在地。 "贼人既然喜欢装神弄鬼,就不会即刻要了朕的命,鹰卫退回原位。"皇帝转头看向旁边的更漏,眉头微沉,缓缓道,"电闪雷鸣,大雨将至,诸卿行路不便,今晚就宿在宫里吧。" 大臣们纷纷闭上眼,心里一阵绝望,却还要强打精神叩头谢恩。 皇帝将目光从更漏上收回,突然觉得头晕,忙抬手在额头按了按:"宣太子觐见。" 许公公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着门外高喊:"宣——太子——" "砰——"勤政殿的大门轰然而开,外面无风,只有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守在门口的鹰卫大惊,立刻训练有素地提刀戒备。 许公公目瞪口呆,下意识回头,尖细的嗓音陡然变得锐利:"陛下——" 只见皇帝双眼微阖,身子晃了晃,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砰"一声摔在地上。 "陛下——" "陛下——" 大殿内瞬间乱成一团,混乱中,一道黑影自梁上倏然而下,守在门口的鹰卫们接连倒地,勤政殿内外乱糟糟响起一片"捉拿刺客"的喊叫声。 大雨如瓢泼,迷蒙了所有人的视线,黑影如雨中鬼魅,数息间翩然飞至皇宫外墙。 一道闪电划开夜色,照出斗笠下白如细瓷的下颌。 "狗皇帝,你该谢我暂时救了你一命。"黑影讥笑一声,抛了抛手中带钩,足下轻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狗皇帝! 狗:我做错了什么? 墨远:…… 少堡主: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墨远:开门,放…… 少堡主:汪! 作者:看,攻属性一目了然,多甜! 第3章 【连少堡主】少堡主之前误会在下什么了? 翌日,大雨停歇,酷热当头。 宣王府客院,繁盛的草木被雨水冲刷过后彰显出勃勃生机,正午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洒下来,树上的知了一声叠一声鸣叫。 墨远惬意地坐在树荫底下,手里捧着巧夺天工的琉璃碗,碗里是宣王府的厨子精心打制的樱桃沙冰,沙冰上方缭绕着丝丝凉气,他拿着把勺子专心致志地挖着,一口接一口送到嘴里,浅色薄唇渐渐变得红润。 宣王摆摆手示意侍从噤声,站在走廊下看着墨远将一碗沙冰吃了个底朝天,艰难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深吸口气平息了一番体内的躁动,清了清嗓子。 墨远低着头,眼底划过一丝讥笑,转瞬又换成惊讶的神情,起身扭头道:"王爷回来了?" 宣王笑了笑,容色温和,像个儒雅的长辈,踱步朝他走过来:"喜欢吃这个?" "解暑佳品。"墨远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皇上如何了?" 宣王眼底瞬间阴云密布,他在凳子上坐下,一手搭在石桌上,手背青筋暴起,不再掩饰愤懑不甘的心绪:"父皇中了奇毒,御医们束手无策,说若是找不到解药,父皇就会一直昏迷下去,直至油尽灯枯。" 墨远面露不解,沉吟道:"当时几位大人都在,为何皇上中了毒,几位大人却没事?而且那贼人接连三次都是先窃钩后杀人,这回竟没有直接下杀手?" "御医已经查证过,贼人投在灯内的药物并无毒性,但父皇习惯在每日沐浴时加一些曳魂香,此香与那药物合到一起才变成毒药。"宣王在石桌上重重砸了一拳,"该死的贼人,竟然对父皇的习惯了如指掌,说他不是受宫中之人的指使,谁信?什么窃钩,不过是个障眼法!父皇昏迷不醒,最大的受益者是太子!" 墨远蹙眉,把玩着琉璃碗来回踱步:"王爷筹备许久,本该胜券在握,如今却被贼人横插一脚,功败垂成,此事怕是棘手了。" 宣王被他戳到痛处,面孔都有些扭曲了,可想到他说话一向如此,又硬生生忍住怒气,阴沉着脸道:"今日朝廷已经有了决议,父皇昏迷期间,由太子监国。" 墨远脚步顿住,转头看他:"若皇上一直不醒,太子的势力将会渐渐扎根,直至他彻底秉持朝政。" 宣王被他戳得心肝肺都疼,直想叹气。 墨远在他对面坐下:"王爷,我听说残疾之人是不能做储君的,比如……眼盲。" 宣王叹到一半的气顿住,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半晌后却摇摇头,沉声道:"此事要确保万无一失,更要严格保密,我身边明处的人不适合去做,暗处的人我只信任你,可是你武功早就废了……" 墨远笑了笑,风轻云淡:"我箭术还在。" 宣王一愣,双眼光芒大盛,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握他手:"当真?" 墨远不着痕迹地避开,举着琉璃碗晃了晃,笑道:"王爷再赏我一碗沙冰吧?" 宣王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你喜欢吃,要多少有多少,我这就……" "王爷。"王府总管汪公公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也及时缓解了宣王的尴尬,宣王立刻将目光转过去。 汪公公疾步走到他身边,躬身道:"连家堡的人到了。" 宣王笑起来:"哦?连家堡果然守时守约,来的是什么人?" "连少堡主亲自过来了。" 宣王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墨远手中的琉璃碗掉在坚硬的地砖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宣王疑惑转身,关切道:"怎么了?可曾伤着?" 墨远按捺住狂跳的心,放在桌下的手握拳又松开,随即从容一笑:"不当心玩脱了手,没事,王爷见笑。" 宣王放下心来,又因此时心情颇佳,便忍不住调侃道:"恐怕你箭术也生疏了,还得好好练一练才是。" 墨远轻笑:"王爷说的是。" "来,与我一起去见见连少堡主。后面南下的路上可要指望他们出力呢,你得替我笼络好他,说话时注意些,可别三言两语就把人噎得开不了口。" 墨远借着袖子的掩盖飞快地张开五指,用内力吸起地上一块碎琉璃紧紧捏在手中,同时笑道:"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句冒犯的话,我一向都是将王爷视作长辈的,有时确实口无遮拦了些,不过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宣王被他这番话取悦了,在宫里受的气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墨远摊开手心,"刚刚不当心划伤了手,我得先去洗洗。" 宣王见那碎琉璃竟直直扎进他手心皮肉,渗出鲜红的血来,不由面色微变,抬脚就要走过来。 墨远道:"王爷快去,免得怠慢了连少堡主,我随后就到。" 宣王只得停步,又关切几句,这才带着汪公公离开。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墨远似突然脱力,仰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上眼遮住瞳孔中的惊涛骇浪,只有两扇眼睫不住颤抖,伴着喉结的上下滑动与胸口难以抑制的起伏,好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来。 重新整理好心绪,墨远再次睁开眼,已然恢复成风轻云淡的模样,他垂下头,慢条斯理地将掌心的碎琉璃取出,又叫侍从打了水来洗手,再拿干净帕子擦了擦,这才起身抬脚往前堂正厅走去。 宣王喜静,宣王府里每一处都悄无声息的,墨远在这份宁静中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隆隆擂鼓声,一颗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连慕枫……慕枫……慕枫…… 墨远默念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丝丝缕缕的柔情自心间攀爬至眉梢眼角,他垂着头,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在正厅门口,近乡情怯的迟疑压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期待。 一门之隔,里面坐着的是连家堡的少堡主,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而不是上辈子朝夕相对了二十年的亲人、兄弟……和…… 墨远咬了咬唇,闭上眼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眸底翻涌的思绪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他面色平静地推开门,无波无澜的目光随意而精准地投向上首客座。 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连慕枫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袭劲装勒出劲瘦的腰线,衣摆随意搭在长腿上,露出下面做工考究的银纹长靴,干净利落的打扮中藏不住通身贵气,他此刻正听宣王说话,单手撑着额角,姿态轻松,神情却很认真,将桀骜与尊重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宣王与他隔着一张八仙桌,一对比,气度顿失,倒好像主客颠倒过来一样。 不过宣王在人前一向都是与世无争的温和模样,对连慕枫摆得足足的气势毫不计较,反倒笑着与他寒暄:"听说老堡主痼疾已愈,可喜可贺!本王不久前新得了几株滋补佳品,少堡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替老堡主收下吧。"说着便摆手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锦盒呈上来。 连慕枫剑眉轻扬,朗声笑道:"王爷太客气了!"说着不经意间转头朝走进来的墨远看一眼,见他身着轻盈飘逸的大袖宽袍,行动间隐隐勾勒出高挑纤瘦的身材,墨色锦缎衬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竟像是从云端走下来的美人,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忙转开目光,抬手接下侍从递过来的锦盒,笑着对宣王说道,"晚辈在此替祖父先行谢过!" 宣王朝墨远招手:"阿遥,来见见连少堡主,这次南下路途遥远,有连家堡的镖师从旁……" "王爷。"连慕枫打断他的话,笑道,"此事让这位……阿遥公子……旁听,怕是不合适吧?" 宣王一愣:"什么?" 墨远抬眼,面露不解:"哪里不合适?" 连慕枫收起长腿,坐直身子:"我们连家堡走镖的规矩甚多,其中一条就是替主顾严格保密,王爷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来找我们的,那这次行程的细节就不能让不相关的人知晓,不然万一泄露了消息,谁来担责?" 宣王愕然一瞬,哈哈大笑:"唉!误会误会,怪本王没及时说清楚。阿遥并非无关之人,他是本王府上最得力的客卿,这次南下,他便是替本王主事之人。不过阿遥他不会功夫,路上还得少堡主多多担待才是。" 连慕枫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惊讶地朝墨远看了看,尴尬之色一闪而逝,忙清了清嗓子,再次笑起来:"抱歉,是我误会了。"说着起身朝墨远抱拳行礼,"在下连家堡连慕枫,刚刚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墨远抱拳回礼,宽袖随着利落潇洒的动作扬起又落下,莫名添了几分凌厉:"在下宣王府客卿,莫遥,久仰连少堡主威名!" 连慕枫敏锐地看出他有练武的底子,不禁微微眯眼,随即抬手示意旁边的座椅,笑道:"莫公子请坐。" 墨远站在原地没动,含笑看着连慕枫:"少堡主之前误会在下什么了?" 他嗓音清澈,语调是一贯的低柔轻软,听在耳里竟像缠绕着绵绵情意,连慕枫本就尴尬未退,这时莫名觉得更不自在了,忙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唔……没什么……不提也罢……" 墨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知是执拗地想得到答案,还是想借机好好看看他这个人。 连慕枫干笑一声,端起茶碗凑到嘴边,掩饰脸上的尴尬。 墨远轻笑道:"少堡主可是将在下当成了王爷的男宠?" 连慕枫一口茶未及咽下,尽数喷了出来:"噗——" 作者有话要说: 帅不过三秒的少堡主:给我留点面子啊! 墨远:哦,那下一章吧。 少堡主:…… —— 不要吐槽少堡主的名字!你们体会一下当初"觉得这是个不重要的配角所以名字就随便起起吧"的作者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的痛…… 第4章 【密室】没想到我能有幸与少堡主交浅言深。 连家堡做的是走镖的营生,势力范围遍布大江南北,单京城的驻点就有两处,所以连慕枫进京的事并未引起外界的关注。 一番寒暄后,宣王起身离开,墨远则坐上马车,与连慕枫一同出城,和驻扎在城外的镖队会合。 简单朴拙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到京郊一处山脚下沿着山路绕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停在背荫处一片林间的农舍门口。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自帘内探出,将青灰色旧布车帘掀开,露出里面白如细瓷的俊美面孔,墨远探出头抬起眼,正迎上连慕枫投过来的目光,便弯起眉眼笑了笑。 连慕枫莫名顿了下呼吸,随即也回以礼节性的微笑,同时抬手示意身后的镖队停住,自己则当先下马,转头看向农舍,挑眉道:"就是这里?" 墨远从车上下来,袍边迎风轻摆,他越过连慕枫,亮出腰牌,示意守门人将门锁打开,回头轻声道:"跟我进来吧。" 连慕枫对身后打了个手势,跟在墨远身后大步走进农舍。 农舍里光线昏暗,墨远点燃一盏油灯提在手中,随意往四周照了照,里面简单的布局陈设一览无余,他提步向前,在灰扑扑的灶台上方轻轻一按,只听"轰隆"一声闷响,灶台后面开了一道门,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两人一前一后自洞口进入,穿过狭窄的密道走入地下,进入一间暗室。 墨远将墙上的几盏油灯全部点燃,昏黄的光线将里面照亮,映出摆了满满一地盖着油布的大箱子,他放下手中的油灯,走到一只大箱子旁边,抬手便要掀开油布。 连慕枫上前一步,迅速将他手腕抓住:"等等。" 手腕上传来的干燥热度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墨远心口巨颤,垂眸静默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抬起眼,不闪不避地与连慕枫对视,漆黑瞳孔中渐渐浮起笑意,讶然道:"怎么了?" 连慕枫看着他在火光中半明半暗的面孔,眨眨眼,蓦然转开目光:"咳……怕有蛇鼠,还是我来开吧。" 墨远轻声一笑:"这间暗室和箱子里面的东西可花了王爷不少钱财精力,怎能容许出岔子?放心吧,四周都撒了药粉的。" 连慕枫恍然道:"是我多虑了。" 墨远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目光落在他扣住自己脉门的指尖上,好半晌才低声开口:"……你,松手。" 连慕枫一愣,顿时像被烫到了,忙松开他的手腕,匆匆退后一步,下意识将那只手别到身后握了握拳,掌心那看似柔滑无骨实则劲韧有力的触感挥之不去。 墨远垂眸,木然着脸抬手将油布掀开,又打开下面的箱盖,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大片雪光映入瞳膜。 箱子里铺着干草,干草上整齐码放着精心打造的兵器。 连慕枫微微眯眼,探手取出一把刀在眼前翻看,又对着刀刃吹了口气,赞道:"好刀!" 墨远将其余箱子依次打开,又将油灯递到他手中,最后踱步到角落负手而立,笑道:"少堡主,开始清点吧。" 连慕枫不再分心,举起油灯,神情凝肃,开始公事公办地逐一翻看箱子里的兵器,将品类、品相、数目等悉数默记于心。 墨远站在阴影中,定定地看着他刀削斧凿的侧脸与峻拔如松的身姿,被握过的手腕开始微微颤抖,神思有些恍惚。 眼前的暗室渐渐变得模糊,一处断崖自阴影中缓缓显出,耳边似响起呼啸的山风,还有连慕枫的厉声嘶吼:"别动!我拉你上去!" 手腕被勒得似要折断,他用力抬起另一只手,一根接一根掰开连慕枫染血的手指,看着连慕枫目眦欲裂的面孔,竭尽全力发出气音:"对不起……" 连慕枫听在耳中,双目赤红:"别说傻话,不是你的错!别松手——" 抓在手腕上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连慕枫又急又怒:"别松手,救兵会来的,我撑得住!别动!你若是松手,我立马陪你跳下去!……为什么?你问为什么?我陪你打了这么久的光棍儿,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嘶哑的吼声被山风吹得断断续续,渐飘渐远,最后一句却如一块顽石狠狠砸进心中。 他突然想活下去,可抬起头,目光所及,却是断崖口缓缓探出的泛着幽幽冷光的箭尖…… "回去我先拟一份契约出来,今晚拿给你过目,如何?"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墨远陡然回神,怔怔看着眼前光洁年轻没有一丝血迹的面孔。 连慕枫诧异地看着他隐隐泛红的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倾身凑近些:"莫公子,你意下如何?" 墨远立刻退后半步,垂眸恢复从容之色:"可以。" 连慕枫笑起来:"我刚刚说什么了?" 墨远一时语塞,面对他揶揄的眼神,干脆把心一横,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左手手腕上,抬眼看着他道:"少堡主可要再探探我这只手?我有内力吗?" 连慕枫愣了一下,干笑着抽出手道:"王爷说你不懂武功,你怎么会有内力?" 墨远笑了笑,转身往外走,淡然道:"你没看错,我确实练过武,只不过后来被废了。" 连慕枫愕然,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抬脚跟在他身后。 墨远头也不回道:"烦请少堡主把灯熄了。" 连慕枫立刻抬掌,墙上的油灯无声熄灭,只剩手中那一盏在漆黑的暗室中照亮方寸之地,他举起油灯,跟着墨远走入密道,好奇问道:"你的武功因何被废?" 墨远停下脚步。 连慕枫一时不察,胸膛与他后背相撞,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见他转身看过来,微微仰起的脸在灯下蒙着一层荧光,美得不似真人。 连慕枫看着他,莫名觉得手脚有些僵硬。 墨远却突然笑了一下,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没想到我能有幸与少堡主交浅言深。" 连慕枫顿时尴尬,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歉然道:"莫公子见笑,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觉得有些亲切,所以一时好奇多嘴了,并无他意,唐突了。" 墨远愣住,停下脚步。 连慕枫再次与他撞上,手中的油灯晃了晃,晃得自己莫名心慌,心想功夫都学到娘肚子里去了,差点想给自己一拳。 墨远完全没发现身后的尴尬,兀自揣摩了一番,觉得连慕枫失忆重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概是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让对方觉得亲切了,这么一想,便又释然,就重新抬脚往外走。 连慕枫与他拉开两步距离,微微松了口气。 走出密道,墨远将暗门关上,随口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年幼时曾被月影教抓走,在那里偷学了点功夫,后来被发现了,就被他们废了武功,再后来月影教覆灭,我受到波及,身受重伤落入海中,机缘巧合之下被王爷所救,为了报恩,便跟着王爷来到京城。" 连慕枫每听他说一句,剑眉就往上扬起一分:"月影教?你说的是江湖上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那个邪教?后来被教内左护法以一人之力剿灭的月影教?" 墨远点头,对自己瞎编的谎话不露丝毫愧色。 连慕枫眉梢落回,神色微敛,放下手中油灯,沉声道:"莫公子,恕我再交浅言深一句:这番话,万不能再对别人说起。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期盼找到那座神秘的月影岛?那左护法凭借一人之力就能将万余教众铲除殆尽,这等本事该惹得多少人垂涎?你若是站出去说一声自己出自月影教,怕是立马就会成为被无数人觊觎的肥肉。" 墨远低头笑起来:"那我的身家性命可就拜托你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连慕枫怔了怔,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忙偏过头看向一边:"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还有宣王偷偷离京出海,这么要命的事,在本朝可是等同于谋逆。" "我也只对少堡主说而已。"墨远俯身将油灯吹灭,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连慕枫看过去一眼,又移开目光。 "少堡主都看到这么多兵器了,我再掩耳盗铃说王爷没有谋逆之心,你信吗?"墨远笑了笑,"更何况,你们连家堡走镖一向都是不多看、不多听、不多说,更立下规矩远离朝堂纷争,创堡至今数百年从未出过岔子。放眼整个江湖,怕是没有比你们口风更紧的了,也没有谁比你们更让人放心。" 连慕枫讶然笑道:"莫公子对我们连家堡知之甚深啊,看来提前打探了不少消息。" 墨远抬眼看他,笑吟吟道:"彼此彼此,少堡主来之前必定也打探过王爷,知道他没别的嗜好,就是爱男色。" 连慕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作者有话要说: 少堡主:说好的给我留面子呢?QAQ 墨远:咳…… ———— 谢容禛=墨远=云二=莫遥 没错!主角是他!重生的也是他! 第5章 【毒】要亲一下么? 落日西沉,宣王府渐渐被夜色笼罩。 掌灯小太监将长廊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点亮,远远瞥见阴影中走过来一个人,只看那人宽大的衣摆与从容不迫的脚步,就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忙从梯子上下来,垂首站到一边,恭敬道:"莫遥公子!" 墨远停下脚步,眼含笑意:"王爷在么?" "在的。"小太监迟疑了一下,又道,"蘅泽公子也在。" 墨远微挑眉梢,笑着应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去,最后停在宣王居室的门口,对守在门外的汪公公颔首致意:"劳烦汪总管通禀一声,货已经清点好了。" 屋内,宣王听见墨远的声音,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同时抬手推了推身边赤身裸体的美男子:"快把衣服穿上。" 美男子嗔道:"有什么话让他在门外说不就好了!" 宣王笑着捏捏他脸颊:"乖,回你的小院去,我与阿遥有正事要谈。" 美男子登时如临大敌:"天都黑了还能谈什么正事?有什么事不能明早再说的?我看他就是假正经!" 宣王冷下脸来,沉声道:"要本王说几遍你才听得懂人话?" 美男子一怔,俏脸瞬间煞白,双唇轻颤,再不多话,顶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迅速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下去,打开门冲出去的时候在墨远肩上狠狠撞了一下,又瞪他一眼,"嘤嘤"哭着跑远了。 墨远:"……" 宣王穿戴整齐,将墨远叫了进去,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阿遥,用过晚饭了吗?" 墨远神色如常:"用过了,多谢王爷挂怀。" 宣王顿了顿,道:"连少堡主的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为我出谋划策、尽心尽力,是我最得力的臂膀,我从未想过轻待与你,更不会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墨远笑起来:"王爷多虑了。" 宣王神色似有欣慰,感慨叹道:"当初救你一命不过是顺手为之,想不到你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次又要让你深入南疆险境,实在心中有愧!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墨远正色道:"王爷言重了,您救了我一条命,岂止是滴水之恩?若没有王爷,就没有今日的莫遥,为王爷分忧是莫遥该做的。更何况南疆虽然形势不明、凶险万分,可这一路都有连家堡的镖师随行保护,莫遥必能平安归来。" "嗯,连家堡走镖的确从无失手。"宣王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今日去那里,连少堡主可曾说什么?" "没有,王爷放心,连家堡远离朝堂纷争,一向都是拿钱办事,绝不会泄露风声。"墨远顿了顿,又道,"连少堡主已经清点过箱子,等他拟一份契约,我会拿过来给王爷过目,双方签字画押后,随时可以动身。" "好,江湖人就是爽快。"宣王在膝上拍了拍,笑着起身绕过屏风,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套弓箭,"既然你箭术还在,就把这套弓箭带着路上防身用吧。" 墨远起身双手接过:"多谢王爷!那行刺太子一事……" 宣王沉吟片刻:"在你离京前,我会想法子让太子出宫,给你制造机会。对了,你如今箭术如何?" 墨远笑了笑:"王爷放心,您要他左眼,我绝不会伤及他右眼半分。" 宣王面露喜色:"好!我一向都是相信你的!" 墨远收起弓箭,躬身道:"那莫遥告退了。" 宣王看着墨远离开,脸上的温和之色缓缓收起,半晌后微微眯眼:"汪忠。" 汪公公立刻上前:"奴婢在。" 宣王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着"谢容禛敬上"五个凌厉大字,赫然是曾出现在皇帝案头的三张信笺中的一张,他盯着信笺看了许久,缓缓道:"你还记得谢桓的模样么?" 汪忠对他突然提起谢桓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道:"记得。" "那你看……阿遥长得像不像谢桓?" 汪忠一惊,凝神思索片刻,竟有了几分迟疑:"这……王爷一说,奴婢还真觉得有那么点相似之处,可再细细比较,又觉得并不如何相像。" 宣王沉默片刻,又问:"废太子妃小颜氏呢?" 汪忠又一惊,再思索片刻,小心咽了咽口水:"废太子妃奴婢只见过一两次,倒是印象不深了。" 宣王闭目不语,手指在桌上轻叩。 汪忠此时已吓出一头冷汗,磕磕巴巴道:"王爷的意思是……莫遥公子他……他……" 宣王揉烂手中信笺,沉声道:"宫里递出来的消息,最近装神弄鬼的窃钩大盗根本不是普通贼匪,是谢容禛,谢桓的儿子。" 汪忠想到当年谢桓夫妇的惨死,瞬间腿软,白着脸颤声道:"不能吧?那窃钩大盗有着飞天遁地的本事,更是精通用毒之术,可莫遥公子早就废了武功,当年王爷救他的时候,他只剩一口气在了,更不要说他对毒药一窍不通……这,哪一点都不像啊!" 宣王沉默片刻,道:"确实不像,字迹也不像,可我方才眼皮子跳得厉害,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觉得他那模样与谢桓夫妇有几分神似。" 汪忠想了想,道:"怕是巧合,别的能装,这内力有还是没有,行家一看便知,错不了。再说,当年废太子被囚,王爷您还求过情偷偷照拂过呢,就算他真是废皇孙,对您也只有感激的份儿。" 宣王重新坐下,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阿遥今日顶着酷热出城,怕是累到了,去给他送一碗绿豆汤。" 汪忠看看外面早已凉下来的夜色,心中一跳,唇动了动,躬身应道:"是。" * 客院厢房,屏风后面热气蒸腾。 墨远坐在白雾缭绕的木桶中,惬意地歪靠在桶壁上,目光则穿过雾气直直盯着墙上新挂的弓箭,半晌后轻笑一声,目光转冷。 宣王口中说要将太子射瞎,暗地里却将箭矢上全部淬了剧毒,还真是时刻不忘假仁假义。 不过这一手倒是正合他心意,他的确想要太子的命,太子其人狂妄自负,仗着母族在京城势力强大,处处与他父亲针锋相对,当年他父亲尚在东宫时就敢跑到东宫去挑衅撒野,之后他父亲被幽禁锢城,太子更是追到锢城落井下石,甚至因凌辱未遂狠狠踢了他母亲的肚子,将那肚子里刚刚成形的胎儿给踢没了…… 他现在不仅想将太子那对狗眼射瞎,更想让太子饱受锥心蚀骨之痛,他会将宣王准备的毒药换成了自己的,那样太子死前会遭受极致痛苦,也算给他父母和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报仇了。 "莫遥公子,王爷叫小的过来给您送汤。"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收回目光拿起木瓢往身上浇水,扬声道:"进来吧。" 侍从走进来:"莫遥公子,王爷说您今日出城受累了,特地叫厨子煮了些绿豆汤,您一会儿喝了好去去暑。" 墨远随口道:"端进来吧,放旁边凳子上。" 侍从低着头绕过屏风,在木桶旁放下碗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股熟悉的味道缓缓送入鼻腔,这股味道极其细微,对普通人来说极难察觉,却逃不过精通毒术之人。 墨远舀着水的动作一顿,不疾不徐地放下水瓢,伸手将碗端到面前,垂眸看去,碗里滤去绿豆的汤水清亮诱人,除了绿豆的清香,看似再无其他异常。 他笑了笑,似乎全无察觉,抬起碗便送到唇边。 正在这时,一阵劲风袭来,墨远倏然抬眼,眼角余光瞥见一支细小的箭簇破开白茫茫的雾气,飞速旋转着冲向手里的碗。 电光石火间,他看似随意地微微侧身,行云流水间,那支利箭擦着碗沿滑过去,无声无息地扎入一侧盆栽中,留下又细又短的箭尾轻微震颤。 墨远故作不经意地瞥过去一眼,立刻认出那是连慕枫的袖箭,不禁心口一跳,忙垂眼遮住目光,一副完全没有察觉的模样,端着碗的手微微抬起,碗里的汤水再次往唇边倾斜。 "慢——" 伴着一声厉喝,房梁上陡然飞下来一道黑影,同时劲风横扫,一记凌厉的掌风将他手中的碗打落,碗无声落在桶边的织毯上,洒出来的汤瞬间将织毯浸黑。 墨远无奈地暗叹口气,抬起脸时却是惊讶的神情:"连少堡主……你怎么在这儿?" 连慕枫面有怒色,压低嗓音道:"汤水有毒,不能喝!" 墨远诧异地张了张嘴:"怎么会?这是王爷叫人送过来的。" 连慕枫冷笑:"你怕是对你们王爷太过信任了。方才我过来给你送契约,看见两个侍从鬼鬼祟祟,便躲起来偷窥,亲眼看见他们往汤里撒药粉,也亲耳听到他们说的话。" 墨远似怔住:"他们……说什么?" 连慕枫对宣王的小人行径颇为不齿,冷着脸一甩衣摆在凳子上坐下,沉声道:"我只听一个侍从边叹气边说:王爷又要给莫遥公子下药了,明早醒来,也不知后院哪个公子要倒霉。" 墨远很想说"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可看着连慕枫如此义愤填膺的模样,再想想如今两人萍水相逢的关系,只好忍住哭笑不得的情绪,故作震惊:"这是什么意思?" 连慕枫气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汤里有毒!听他们的意思,你以前就中过毒,你不知道吗?" 墨远茫然道:"的确是中过毒,可那都和王爷没关系,是他后院那些人对我有误会,暗地里想害我,那些人都被王爷处置了。"说完顿了顿,又淡然一笑,"其实,即便是王爷想给我下毒,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我当年被王爷所救,这条命原本就该是王爷的。" 连慕枫深吸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猛地意识到他此刻正一丝不挂地坐在水中,脑中"轰"一声炸开,陡然从凳子上弹起来,却又因起得太过仓促,脚下一绊,踢倒凳子的同时身子一歪,直直朝着墨远扑下来。 没料到横生变故,墨远目瞪口呆,犹豫要不要抬手将他拦住。 连慕枫几乎忘了自己会武功,颇有些狼狈地用双手撑住木桶边沿,堪堪止住扑下去的趋势。 屋子里瞬间陷入寂静,两人鼻端仅相距寸许,连慕枫看着墨远被热气熏得微泛水光的漆黑双眸,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他脸上巡视。 修长锋利的眉为美貌增添了三分凌厉、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颇有含情脉脉的温柔、浅粉色薄唇因诧异而微微张开一条缝,竟像是……刻意诱惑着什么…… 一阵燥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渐渐蔓延至全身,连慕枫看着身下的美人微抬下颌,露出缠着青丝的修长脖颈,骤然乱了气息,不受控制地动了下喉结,接着便听到含笑的温柔嗓音轻飘飘钻入耳中。 "要亲一下么?" "砰——"连慕枫似乎受到无形的重重一击,猛地直起身后退数步,狠狠撞到屏风上。 墨远忍不住笑起来,心想:上辈子竹马一双,自小光着腚一起洗澡,倒是从未有机会看到堂堂连少堡主露出如此出人意表的模样。 连慕枫尴尬得恨不得给自己一拳,急忙从袖中掏出契约以作掩饰,正要开口说话时,门陡然被人撞开。 "莫遥公子,出什么事了?"一名侍从匆匆跑进来,却意外地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连忙停下脚步,面露震惊。 连慕枫眉目一敛,收起全部心绪,瞬间变回锐气逼人的连少堡主,转身看向来人,沉声道:"你来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想占便宜你直说啊! 少堡主:……【正经脸】 —— 看在墨远这么撩的份儿上,你们就不要沉默啦~【哭唧唧】 第6章 【杖刑】前后两辈子,该结仇的最终还是结了仇。 连慕枫干净利落地将两名下药的侍从绑起来扔到院中,自己则没好意思再进屋,只干巴巴地站在门外,也不知是在看守那两人还是在等墨远。 没多久,墨远从屋里走出来,身上穿了一件宽松薄衫,略带潮气的长发并未挽起,只用一根黑绸随意绑在身后,他面带微笑,神情自若,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差点中毒的事,也似乎忘了先前屏风后的尴尬。 连慕枫看着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胸口一阵窒闷,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顿了顿,转身去屋里找了件长衫出来给他披上:"夜里凉,你才沐浴过就出来吹风,该多穿点。" 墨远偏头看他,眼角唇畔似天生带笑:"多谢。" 连慕枫对上他的目光,竟觉得头皮发麻,莫名有种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他看透的错觉,却又奇异地没有任何不悦。 宣王闻讯匆匆赶来时正看见这一幕,虽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觉得二人姿态过于亲近,不禁顿了顿脚步,眸光微沉,见连慕枫抬眼看过来,忙收敛情绪,疾步走进院中:"出什么事了?" 连慕枫抬了抬眉,大步走下台阶,脸上挂起笑容,指着地上两个侍从道:"还请王爷宽恕在下越俎代庖之罪,实在是这二人太过歹毒,竟然在莫遥公子的汤水中下毒,在下碰巧撞见他们行事,气愤不过,就先将他们绑起来等候王爷发落。" 宣王面露震惊:"竟有这种事?"忙又看向墨远,"阿遥,你有没有事?" 墨远摇头笑道:"没事,幸亏连少堡主发现得及时。" 宣王忙对连慕枫道谢,心里却暗恨他多管闲事。 连慕枫冷冷一笑:"也不知下毒之人怎么想的,若是我晚来一步,这嫌疑怕是要落到我的头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人难道是想挑拨我与莫公子或是与王爷的关系?动身在即,我们若是彼此产生罅隙,这次南下的行程怕是就没那么顺利了。" 这番话算是为自己多管闲事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连慕枫说得振振有词,宣王却听得差点呕血,心中暗骂:谁料到你会三更半夜跑过来! 墨远低下头,掩饰眸中的笑意。 宣王神色冷凝:"汪忠,去请李大夫过来验毒。"又看向地上抖如筛糠地两个侍从,沉声道,"把他们押下去,仔仔细细地审,阿遥从不与人结怨,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想害他!" 汪忠眼观鼻鼻观心,心领神会地指挥护卫押着人走了。 没多久,李大夫匆匆赶来验毒,屋子里的织毯与汤碗已经被搬到院中,他提着灯蹲下去仔仔细细查看,大吃一惊,最后站起身道:"回禀王爷,这汤水中确实有毒,中毒之人会饱受锥心蚀骨的剧痛,若没有解药,一个昼夜便会生生疼死。" 连慕枫的目光顿时冷得有如寒星,沉声问道:"如果有解药呢?" 李大夫道:"解药吃得及时还好,若是毒发后超过一个时辰才吃,即便毒解了,身子也会大受损伤。" 连慕枫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握紧成拳。 宣王咬牙切齿道:"阿遥,本王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墨远垂眼,宠辱不惊:"多谢王爷。" 没多久,汪忠匆匆走来,附在宣王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宣王眯起眼,沉声下令:"去将蘅泽绑过来!" 墨远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眉梢扬起又落下,瞳孔中涌起的讥讽被廊檐下昏暗的夜色掩住。 蘅泽是被两名王府护卫架着胳膊提过来的,他发髻散乱、俏脸挂泪,被按着跪到院子中间后惊慌失措地扭头看向宣王:"王爷,蘅泽究竟犯了什么错?" 宣王沉声喝道:"是你叫人给阿遥下毒的?" 蘅泽眼神闪躲,眼泪留的更凶,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与他无冤无仇,怎么会做这种事?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宣王抿紧唇,满面愠色。 汪忠上前一步,摊开双手,露出手心两颗莹莹发亮的夜明珠:"下毒的两个侍从已经招供,说你用王爷赏赐给你的这两颗夜明珠收买了他们。" 蘅泽呆愣当场,似乎忘了哭,片刻后突然挂着泪笑了一声,脸上的惊惶被认命后的坚毅取代,他留恋地看了宣王一眼,直起身道:"没错,是我叫人下的毒。" 墨远微微眯起双眼,神色波澜不惊,唇边的笑似有似无。 蘅泽愤恨地看他一眼:"我嫉恨他,这三年来,王爷多看他一眼,我的恨就多增一分,可我知道王爷重用他,所以我从没想过害死他,这次下毒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以解心头之恨。"说着从腰间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扁平纸包,"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解药,请李大夫验看。" 连慕枫始终不着痕迹地注意着墨远的反应,见他平静得好似置身事外,只好接连几次将冒上来的疑问压下去。 李大夫检查过纸包里的药粉之后对宣王点了点头。 宣王闭了闭眼,一脸失望:"蘅泽,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想不到你却愚蠢至此。既然你已经招认了,那就向阿遥谢罪吧,先过来给阿遥磕头认错。" 蘅泽腰板挺得笔直,无声抗拒。 宣王沉了脸:"跪下!" 左右护卫立刻用棍子击他腿弯,只听"扑通"一声,蘅泽膝盖砸在砖石上,他瞪大眼委屈地看着宣王:"王爷要罚便罚,何苦作践人?我死也不会向他道歉!" 宣王面色更加难看,深吸口气,沉声道:"杖刑。" 墨远沉默地弯了弯眼角。 是杖刑,不是杖毙,蘅泽在宣王后院的地位果然不一般,可惜自己上辈子并不知道这一点,最后阴沟里翻船,竟然死在蘅泽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箭下。 宣王走到墨远身边,愧疚道:"是我没管好后院的人,害你再一次受累。" 墨远受宠若惊:"王爷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我这条命原本就是王爷的,王爷不必介怀,更何况此事本就与王爷无关。" 宣王叹口气:"三年前你刚进府时,此类事情就发生过好几次,如今时隔三年,又有人对你下毒手,事情皆因我而起,怎能说与我无关?你是我最得力的谋士,我对你只有尊敬,可后院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屡屡对你误解,是我管教不严的错。既如此,今天起,就将他们都散了吧。" 墨远大惊道:"王爷万万不可……" 宣王摆摆手:"不必多说,就这么决定吧。" 墨远垂首不再说话,眼底却泛起冷意。 上辈子宣王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解散了后院的桃红柳绿,目的是洗去自身品行上的污点,为逼宫篡位做准备,那时候自己还待在连家堡,对京城的事虽有打探却不够详尽,当得知皇帝被宣王逼得饮鸩自尽后,一方面因为没来得及手刃仇人而不甘,另一方面又对这个贤名在外且曾经为自己的父母求过情的宣王抱有感激,便满怀期待地跑到京城来求他翻案…… 这是他上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如今他已看清宣王的真面目,自然不相信宣王此举是礼贤下士,只是他有些意外,宣王三年前数次给自己下毒又让后院男宠替罪,是因为那时自己来历不明,他在试探自己是真的废了武功还是用高超的医技做出的假象,可如今三年已过,他早已对自己信任有加,怎么突然又玩起这一手了?他在怀疑自己? 墨远的沉思被一阵痛苦的闷哼声打断,他抬起头,与院中趴在条凳上挨板子的蘅泽对上视线。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强烈的不加掩饰的恨意。 墨远挑眉,无波无澜地回视他,看着他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自始至终都不曾替他这个替罪的倒霉男宠求情。 前后两辈子,该结仇的最终还是结了仇。 宣王瞥见他的无动于衷,负在身后的手在袖中紧了紧,看蘅泽被打得出气多入气少,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可以了,将他扔出府去!"说着看向墨远,"你觉得如何?" 墨远点头:"理当如此,毕竟我没喝下毒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不至于让他以命相抵。" 那边已经停了板子,汪忠却发觉蘅泽没了动静,上前一探鼻息,惊道:"没气了。" 宣王呆了呆:"……叫他家人过来领尸。" 墨远抬眼盯着无声无息的蘅泽,暗暗想着得找个机会去探一探真假。 没一会儿,护卫们将蘅泽抬走,李大夫也拱手离去,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宣王转头看向连慕枫,笑道:"不知连少堡主深夜来阿遥这里所为何事?" 连慕枫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一点点不满,掏出契约递到他面前:"这是此次合作的契约,原本是打算让莫遥公子呈给王爷的,眼下既然王爷在此,那在下就直接交到您手中了,请过目。" 宣王笑呵呵道:"还是先给阿遥吧,有什么需要改动的,阿遥可以做主,确定好了再给我看也不迟。" 连慕枫看了看墨远,将契约递过去。 墨远抬眼对他笑了一下,伸手接过。 三人神态自若,似乎先前的一场闹腾从未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少堡主:衣服披上,别着凉。 墨远:多谢! 少堡主:怎么谢? 墨远:……【默默脱下刚穿上的衣服】 少堡主:!!! 第7章 【窥探】此人箭术与连家堡同出一脉。 几日过去,整座京城依旧笼罩在形势巨变的紧张气氛中,可惜鹰卫将城里城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窃钩大盗的踪影。 王府里倒是比以往更为宁静,宣王将后院那些男宠都遣散了,各自分发了不少金银珠宝,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另谋生路,谁都不委屈,唯独蘅泽的死让宣王耿耿于怀。 日暮时分,汪公公走到独坐在院中喝茶的宣王身边,低声道:"禀王爷,钱财并一应物事已经送到蘅泽公子的家中了。" 宣王垂眼拨弄茶碗盖:"他家里人可曾说什么?" 汪公公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没什么多余的话,只说蘅泽公子在王府侍宠生娇、犯下大错,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宣王微微眯眼,神色看不出喜怒,放下茶碗淡淡道:"他们将蘅泽送入王府,这么多年一直享受着蘅泽给他们带去的好处,得了便宜又回头嫌弃蘅泽的身份,你说蘅泽对这样的家族还会有留恋么?" 汪公公寻思片刻,摇了摇头:"以蘅泽公子的心性,怕是有也不深。" 宣王蹙眉:"那你说,我用他家人的性命相威胁,让他认了下毒的罪名,他为何轻易就妥协了?" 汪公公束着手:"这……奴婢也想不通……" "你去的时候可看清了?蘅泽当真躺在灵柩中?确实入土为安了?" 汪公公知道他是个多疑的性子,容不得半点超出掌控的意外,因此对他的疑问见怪不怪,躬身耳语道:"确实躺在灵柩中,看样子是真的死了,奴婢亲眼瞧着他下葬的。不过行刑的侍卫都说是用了巧劲的,不可能把人打死,奴婢又暗中请李大夫查看过,蘅泽公子的身上确实只是皮肉伤,不过他口中、喉中、甚至食道中都没有任何药物残留。奴婢斗胆猜测,蘅泽公子应当不是诈死,或许就是身子太弱,没受得住。" 宣王听了沉默半晌,神情露出几丝遗憾:"后院那么多人,唯蘅泽最忠心,我原本还想着给他安排个差事,赐他一个更体面的身份,可惜……" 汪公公正要应和几句,一抬眼看见走廊尽头出现的熟悉身影,忙站直身子后退半步:"王爷,莫遥公子来了。" 宣王抬起头,笑容温和,目光却暗含审视。 墨远走到他身边,神色与往常无异:"契约已立,请王爷过目。" 宣王接过来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满意地笑了笑:"汪忠,去拿我的私章来。" 汪公公很快从屋子里捧出来一只托盘,宣王抬手取章,在契约上盖印,将王府的那一份契约放到托盘中让汪公公收好,另一份递给墨远,让他转交连慕枫,又道:"明日一早太子就会出城,不出意外的话会在辰时逗留城外饮马亭,到时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伏好,万不能被人发现。另外,一旦太子遇刺,城中必将大乱,你不宜再回来,事成后就与连家堡的镖师即刻南下。" 墨远躬身应道:"是,我会去告诉连少堡主,今晚出城搬货,明日动身。"说完顿了顿,疑惑道,"王爷是用的什么法子引太子出城的?" 宣王笑了笑:"老天助我,倒不是我想的法子,是凑巧有个神医要入京,太子为表诚意和孝心,决定亲自出城相迎,为父皇求医问药。" 墨远听见"神医"二字,眼角跳了一下,怕问多了招来怀疑,忙收敛心绪,笑道:"原来如此,王爷必能得尝夙愿!" * 当天夜里,连慕枫带着手下一众镖师将存放兵器的箱子全部从密室中搬出来摆上马车,安顿清点好之后留了几个守夜的,其他人全都进小屋宿了一晚。 天刚蒙蒙亮时,连慕枫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起来洗漱后到林子里练了套拳,想着离约定的动身时间还有一会儿,就拿起弓箭转头对旁边忙碌早饭的方脸汉子喊道:"裴元,我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裴元一看他手里的弓箭顿时双眼放光,连忙拿着一块脸大的烙饼大步跑来,乐呵呵道:"老大,你去打野味啊?那咱们这几天可有口福了!" 连慕枫笑了笑,接过烙饼咬下一口:"闲着也是闲着,碰碰运气罢了,这儿是京郊,能有什么好东西?最多几只瘦兔子。" 大伙儿呵呵一笑,显然也没抱什么希望,再说他们虽然走镖辛苦,老大却从不会亏待他们,吃好喝好养得红光满面的,也就这两天守在林子里怕被人发现才没怎么走动,将就了几顿而已,哪里真在乎几个野味? 连慕枫叮嘱一句"看好镖车",转身就咬着烙饼大步离开。 这片树林在山的背面,山并不特别高大,胜在绵延与险峻,所以极少有人刻意绕远路跑到山的背面来,也极少有人无事去攀那陡峭的山峰,是以宣王安排的这处窝藏兵器的小屋极其隐秘。 不过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翻越这么一座山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连慕枫腰间挂着几只中箭的野兔,打猎打得闲庭信步,快到山顶时正打算折身返回,却意外地听见"隆隆"马蹄声,侧耳听了听,忙施展轻功飞上山顶,顺着发声处望去,远远便见城门方向驶来一列仪仗队,看那规格竟似王公贵族出行。 连慕枫虽身在江湖,对朝廷的各种规矩却十分了解,心知皇帝昏迷的节骨眼上不该有人如此高调行事,一时觉得疑惑,便收起弓箭,提气往那队伍的方向飞身掠去。 他足点高低起伏的树梢,山脉在脚下极速后退,不消片刻便离那仪仗队近了,眼见着那些人在饮马亭停下来,他也急急刹住,落在峭壁顶端的一块大石上,这才看清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人,不禁惊讶挑眉。 太子出宫了?不仅出宫,还出城? 连慕枫目光微转,陡然察觉有一道寒白微光自眼角划过,立刻将视线投向不远处一簇茂密的树丛中,锐利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很快发现那里面藏着一个人,而先前一闪而逝的寒光便来自那人手中一支利箭。 连慕枫顺着箭尖所指的方向将目光移向山脚,眉梢微动。 他无心多管闲事,却也不想贸然离开惊动那人,只好躲在一边暗中观察,这一看就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那人着一身鸦青色紧身衣,蒙着面巾,虽被枝叶挡住了大半身形,可给他的感觉却有几分熟悉,而更让他觉得熟悉的则是此人弯弓搭箭时一气呵成的动作与诸多细节,竟像是师从连家堡。 连慕枫微微眯眼,心头升起疑云,原本只打算旁观,这时却不得不等着看一看此人的面目了。 连家堡以箭术闻名于江湖,不过连家堡的人出门在外虽都配着弓箭,却用得不多,而且这种远程兵器在用的时候外人是没有机会近身观摩的,是以人人都知道他们箭术高超,想要一窥究竟却是难上加难,想要偷师效仿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此时树丛中那人细微行动间展露出的习惯与连家堡普通镖师有些差别,倒是与自己更为相像。 这是刻意模仿还是巧合?难道他认识自己甚至对自己极熟悉? 连慕枫未及细想,便见那人扣着弓弦的手指开始发力,急忙将视线投向山脚。 此时太子已走到饮马亭的台阶旁,正要拾级而上,一旦入了亭子就有了庇护,时机不过这几级台阶的功夫,然而无巧不巧的,山顶竟莫名刮起旋风,遥望山脚却是风静树止,想在这难以捉摸的风向中射中太子怕是极为不易,除非那人精于心算或内力深厚。 这时,连慕枫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破空声,一支利箭自树丛中倏然射出,箭簇旋转疾冲,完全不受风向的影响,眨眼间飞至山脚,擦着太子的头皮飞过,"咄"一声扎进他身旁的柱子上。 "啊——"太子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惨白着脸惊惧抬头。 连慕枫暗自心惊,此人明显内力精深,这一箭怕是有意射偏。 下一瞬,同时有两支利箭接踵而至,趁着太子抬头的瞬间欺近,却似乎不比之前那一箭刚猛,仅以强弩之末的力道轻飘飘却极为精准地扎入太子双眼中,鲜血喷涌而出。 "啊——"这一次,太子由惊叫变为惨叫,双手举在脸边,不敢碰颤颤巍巍的箭羽。 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待周围的护卫反应过来时,太子已经痛得在地上打滚了,而这一滚,那两只中箭的眼珠子竟被箭矢带出眼眶落在地上,留下一张鲜血淋漓、狰狞恐怖的面孔。 连慕枫倏地转头紧盯树丛中那人的身影,瞳孔中聚起几丝凝重。 前后两次射箭间隔太短,不足以开弓两次,那人必定是在弓弦上一次搭了三支箭,其对弓箭的掌控力非常人能及,更何况此人不仅内力深厚还精于心算,这等厉害的箭术放眼整个连家堡怕是都鲜有人能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本不是值得震惊的事。 可怪就怪在,此人箭术与连家堡同出一脉。 眼见那人从树上跳下,连慕枫立刻站起身,不想那人竟似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一甩手,数根银针自掌心飞出,瞬间欺近面前,银白幽光泛着冷意,直取面门几大要害。 连慕枫骇然偏头避开,却又不想放他离开,想着既已被他发现,便干脆提气施展轻功追过去,口中喝道:"站住!"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身子陡然顿了一下,却未回头,反而飞身远去,轻功竟不在连慕枫之下。 连慕枫自然注意到了他那一顿,越发肯定此人与连家堡关系匪浅,急忙紧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少堡主:我觉得你身上有古怪。 墨远:我没有。 少堡主:你有。 墨远:没有。 少堡主:有。 墨远:那我给你检查。【说完开始脱衣】 第8章 【车内上药】我虚长你一岁,不如唤你一声莫贤弟? 墨远在弯弓搭箭时就已经察觉到附近有人了,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此人竟是连慕枫,此刻连慕枫在后面紧追不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身份的,毕竟这辈子他还没打算这么早与连家堡牵扯上关系。 幸亏他这三年以尝试恢复武功为名,在宣王府从未懈怠过练功,而师父教给他的功夫一向轻盈飘逸,轻功更是了得,他提气加速,仗着熟悉地势之利,在各种树林中曲曲折折地穿过,又用半山腰一处曾经布置下来的简单竹林迷阵绊了连慕枫片刻,终是成功将其甩开。 马车就在山脚下,墨远查看四周,确定无人窥视,飞快地掀帘而入。 弓箭是不能放在明处了,他掀开马车底下的板子,将它们塞进暗层中,那里面填了不少棉絮,放着一些药瓶药罐,再多一套弓箭倒也不挤,也不会在行进途中晃出声响。 他原本打算南下的途中骑马,特地为此准备了几套紧身衣裤,可惜这些衣裤几乎一模一样,此去途中也是不能穿了,墨远安置好弓箭,掀开面巾开始脱衣,将脱下来的衣物一并塞进暗层,盖上板子,接着散开发髻用绸带简单缚住,拿出一套宽袖长衫,正要披上,耳侧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 连慕枫能这么快追来,他一点都不意外,能藏好证据已是万幸,衣衫穿起来却要费些时间,想整理好不引起怀疑怕是很难。 一番思索不过瞬息功夫,墨远当机立断,抄起一旁的匕首便在颈间划开一道口子,又将匕首藏好,刚抖开衣衫准备穿上,便听到帘子被人掀开,忙故作警惕地转头看过来。 连慕枫看清里面的情形,神情一阵愕然。 墨远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你,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连慕枫目光触及他半遮半掩的肩头,只觉得那一处白如凝脂,晃眼得厉害,忙将目光转开,随即想到他一大清早竟将马车停在半道上换衣衫,委实不合常理,便又不着痕迹地在车厢内扫视起来。 墨远似乎没发觉他的狐疑,垂下眼皱了皱眉:"方才碰到一个贼人,我以为那人去而复返。" 连慕枫鼻端嗅到一丝血腥气,目光微转,这才发现他另一侧颈间竟是血珠滚滚,白皙的颈项已被触目惊心的鲜红遮住大半,不禁目光微变,躬身抬脚钻进来,急声问道:"怎么了?因何受伤?"随即想到他方才的话,忙问,"可是那贼人干的?" 墨远点头:"我正要处理伤口,你便进来了。" 这话一说,穿衣就变成了脱衣,再加上墨远那伤口瞧着实在骇人,再深一寸怕是命都要没了,连慕枫心中疑虑顿时消去大半,急忙撸起袖子问:"可有伤药,我替你上药!" 墨远指着一旁的壁柜:"那里面有金疮药,你帮我瞧瞧,没中毒吧?" 连慕枫忙凑近了看,见渗出来的血色泽鲜红,伤口则由浅入深,正是被他人用匕首划开的模样。 连慕枫也怀疑过是墨远自己划开的,可这伤的位置若自己动手需左手握匕首才行,而他最近与墨远相处了几日,自然是知道他惯用右手的,再说若在自己身上动刀,除非心性颇狠的,一般人总免不了因为吃痛最后收些力道,伤口应该由深至浅才对。 "没有中毒。"连慕枫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彻底打消,也顾不得再追寻那人踪影,翻找出金疮药开始给墨远处理伤口,"那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不曾。" 连慕枫抿抿唇,眉目中起了些怒意:"无冤无仇,竟下此毒手!" 墨远:"……" 其实他只是不想弄脏衣衫,又舍不得在脸上动刀,只能割脖子了,横竖他力道掌握得好,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 不过该摆的姿态还是得摆,墨远轻叹口气,心有余悸道:"也是我死心眼,他想夺我的马,我不肯相让,这才惹得他动手,好在他没有继续纠缠很快离开,想必是怕被你追上。对了,你因何追他?" 连慕枫看他一眼,这一眼看似有些深意:"他行刺太子被我撞见,我瞧着他那箭术像师承连家堡,便欲一探究竟。" 墨远笃定他此刻不会再怀疑自己,这一眼绝不可能是因为箭术,只可能是因为宣王。 果然,连慕枫又道:"此事你可知晓?" 墨远面露惊讶,摇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连慕枫未再多问,低头继续给他清理伤口:"不管刺客是谁安排的,最近京中都不会太平,我只是担心,若是宣王的授意,你却毫不知情,怕是他对你并不信任。" 墨远心中涌起暖意,他真是没料到,这辈子连慕枫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竟对他如此关心。 连慕枫的性子他再知晓不过,身为连家堡九代单传的嫡孙,自小便肩负起家族的重任,也自小养成天之骄子的心性,虽处事稳重老练、性格爽朗随和,可骨子里是颇为傲气的,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自己上辈子与他朝夕相对,情谊自然不一般,可这辈子他们不过是恰巧有了交集,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关心? 连慕枫手法熟练地将伤口处理好,一抬眼便撞入墨远深不见底地乌黑瞳孔中,不禁愣住。 墨远笑起来,眸中深潭似笼上一层月色,清浅温润:"多谢。" 连慕枫听不得他这清水般干净又柔和的嗓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猫爪子挠了一通,骨头都有了几分酥痒之意,喉结微动,下意识替他将衣衫披上:"没什么。" 话落,又有些尴尬懊恼。 墨远身为宣王府客卿,论起来自然是与宣王的关系更亲近,自己这个局外人倒是屡屡道出宣王的不是,像挑拨离间一般,实在是没道理。更何况与连家堡做生意的是宣王府,墨远只是主事人罢了,就冲这个,他也不该为了墨远屡屡指摘宣王的所作所为。 墨远猜到了他的心思,转身系上腰带将衣衫整理好,低声笑道:"我只是报恩罢了,能否得到王爷的信任并不重要,少堡主的善意莫遥心领了,他日若有机会,莫遥自当相报。" 连慕枫莫名有些不爽:"报恩报恩,你活着就为了报恩么?" 墨远回头看他:"自然,人活着不就是这样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连慕枫:"……" 墨远笑起来:"说着玩的,我们走吧,你的镖师怕是久等了。" 连慕枫强逼着自己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你受伤了,我去给你驾车,你又没个车夫,何不干脆骑马?" 原本就是打算骑马的,这马车自然另有用处。 墨远笑道:"带上马车才不至于幕天席地啊!" 连慕枫:"……" 墨远见他一副无语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笑着抬手戳了戳他的腰:"劳烦少堡主快些驾车,我给你们带了些热食,一会儿该凉了。" 连慕枫被他戳得差点蹦起来,却又因这亲昵的动作心神微荡,忙敛神轻咳:"什么好吃的?我先瞧瞧。" 墨远见他不急着走,便打开车厢一角的大食盒,只见里面摆了足有二三十只坛子,也不知是如何密封的,竟是一点味道都未曾漏出来,他拿出其中一只坛子打开:"不是什么好物,街边馄饨罢了,我想着你们在这山里怕是吃得将就,来的路上正好碰见馄饨摊子,便买了一些。" 连慕枫刚吃了一大块饼,正噎得慌,忙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几大口汤:"好鲜!" 墨远递给他一双筷子:"那你先吃吧,我多备了些,应该够你们吃的了。" 连慕枫接过筷子,抱着坛子便坐在马车里大口吃起来,吃得呼呼直冒热气,只觉美味无比,又招呼墨远:"你也吃啊!" 墨远道:"我吃过了。" 连慕枫笑了笑,吃完又要了一坛,直到肚子撑了才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接过墨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擦完却是一愣,回味自己从墨远手里接过一样又一样东西,而自己吃得尽兴时,墨远似乎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微妙的滋味。 他看着墨远将坛子筷子收好,鬼使神差道:"莫公子,咱们同行一路,总是叫得生分也不好,我虚长你一岁,不如唤你一声莫贤弟?" 墨远从善如流:"好啊,连兄。" 称呼一改,两人的关系顿时亲近许多,连慕枫被他一声轻轻浅浅的"连兄"唤得心里酥酥麻麻的,掀帘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见他正低着头姿态随意地将自己方才用过的帕子叠起来收进袖中,忙收回视线飞快地钻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掉马?不存在的。 少堡主:…… 墨远:我武功那么棒棒,怎么会从马上掉下来。 少堡主:………… 第9章 【偶遇师兄】莫贤弟,这瓶子和你那金疮药的瓶子一模一样。 "得得"马蹄声在清晨的山间显得格外清晰,守在小屋旁的连家堡镖师们都听到了,忙站起来观望。 裴元咕哝道:"这应该是莫遥公子的马车,只是莫遥公子都来了,咱们老大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话音刚落便看见前方坐在马车上的连慕枫,忙喊道,"老大回来了!大家快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马车走到近前,连慕枫拉了拉缰绳,待停稳后跳下来,又转身对掀帘而出的墨远伸出手。 墨远顿了顿,好笑道:"我伤的又不是腿脚。" 连慕枫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收回手,掌心却是一凉,想不到墨远说归说,却还是将手搭过来,他下意识握紧那只手,定了定神,又皱起眉:"山里早晨凉,你穿得少了。" 墨远笑了笑:"我天生体寒。" 二人看起来颇为亲近,一旁的镖师都有些诧异,心想虽然这莫遥公子的确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可到底是宣王派来的,他们老大一向公私分明,做生意时与人谈笑风生的有,如此亲近熟稔的却是从未有过,如今也算破天荒头一回了。 不过男子间握个手借个力实属寻常,这一细微处并未怎么引起他们的注意,倒是那马车里已开过的坛子中飘出来的香味吸引住了他们的大半心神,勾得他们一个个拉长脖子探看。 墨远笑问他们:"诸位可曾用过早饭?我带来一些馄饨,现在还热着呢,你们可要用一些?" "要要要!"汉子们立刻精神振奋地摩拳擦掌。 连慕枫回头冲他们扬了扬手:"你们自己去搬。" "嗷——多谢莫遥公子美意!哎呀——太香了!"汉子们毫不客气地涌向马车,先拿到坛子的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浓郁的香味勾得后面的人馋虫作祟,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连慕枫解下腰间野兔,笑骂道:"我平日亏待你们了吗?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汤,一抹嘴道:"这长安城真是好地方,连馄饨都他娘的这么好吃!" 旁边顿时有人应和:"是啊是啊!说不定长安城的窑姐儿都比别处的勾人!"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连慕枫心里一紧,朝墨远看了一眼,隐约有些担心他嫌自己手下这些人粗鲁。 墨远却是并未注意到,他上辈子与这些人也是相熟的,带些热食过来有收买人心处好关系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不忍心让这些人啃着干粮就上路,此时看他们吃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他道:"那你们何不向少堡主讨个常驻长安城的美差事?这长安城的妙处还得你们住些时日才能逐个品尝到!" 立刻有人应和:"莫遥公子你且说说,都有哪些妙处?" 墨远笑了笑,在他们身边坐下。 连慕枫暗自松了口气,眼中也不自觉染上笑意。 有人发现了墨远脖子上的伤,立刻围过来关切询问,墨远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不碍事,不当心被树枝划了。" 众人便不再多问,各自抱着坛子大快朵颐,明明已经吃饱了,又愣是往肚子里塞了一大堆馄饨,吃完也不好意思撒手便走,抬脚就要去一旁的小溪边将坛子筷子刷洗了。 墨远拦住他们道:"赶路要紧,坛子就放车上吧,留着正好路上打酒,到时请店里的伙计帮忙洗一洗便是。" 店里的伙计自然比他们在野外溪边洗得干净,这么多坛子得打不少酒,叫人家伙计帮忙洗洗也说得过去,众人不再坚持,倒是一听说路上还有酒喝,一个个都激动得嗷嗷直叫。 吃饱喝足,终于上路,此时早已天光大亮,林子里渐渐热起来,鸟儿们暂歇了鸣唱,知了开始声嘶力竭地聒噪,马车队伍摆开迤逦长龙,不紧不慢地顺着山道绕出去,不久便上了平坦宽阔的官道,速度也渐渐快起来。 走了没多久,前方传来马蹄声,连慕枫凝目细看,见有一人一骑晃晃悠悠地过来,那悠闲模样不像赶路倒像欣赏风景,马上的人锦衣华服、气度翩翩,竟是个熟人,他立刻抬手暂停队伍,遥遥抱拳,朗声笑道:"云大公子!" 墨远握着马鞭的手一顿,埋着头转身,掀开帘子飞快地钻进车厢中。 连慕枫正要为他引荐,回过头却只看到晃动的帘子:"……" "连少堡主,久违久违!"对面马上,鹊山笑眯眯拱手回礼,待催马上前才注意到连慕枫身后的马车,见那上面没有车夫也没在意,只是正要寒暄时却闻到一股香味,不禁耸了耸鼻子,好奇问道,"少堡主,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连慕枫以为墨远有心隐藏身份不愿见人,便打算替他掩护一番,笑道:"车里有些馄饨,你若是想吃,我这就给你取来。"说着便抬腿跳下马。 鹊山又指着马车问:"这里面有女眷吗?" 连慕枫忙否认:"没有。" "哎哎,既如此,我自己去取便是,不劳烦少堡主。"鹊山说着便从马背上飞起,眨眼便落在马车上,随即掀开帘子便要钻入,又突然顿住。 连慕枫:"……" 马车里,墨远无奈地抬起头,对上鹊山诧异的目光,弯起眼睛露出一个颇为亲近的笑容,出口的话却有几分疏离好奇:"这位公子是……?" 鹊山很快回神,眯着眼隐晦地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很快恢复正色:"抱歉,在下流云医谷大弟子鹊山,方才不知这车里有人,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哦,原来是闻名江湖的云大公子,在下莫遥,幸会!"墨远取出一只坛子递给他,"馄饨在此,云大公子请!" "幸会幸会!"鹊山伸手接过,又接了他递来的筷子,笑眯眯道,"多谢……莫公子!" 一旁看着他们谈笑自如的连慕枫心里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目光在鹊山接过筷子的手上顿了顿,清清嗓子道:"云大公子怎么突然来京城了?我昨天便听城里议论说有位神医要入京,便猜是你们医谷的人,倒让我猜对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若有合适的铺子就开一家分馆。"鹊山不拘小节地坐在车辕上吃起来,"唔……这馄饨怎么这么好吃?哪家铺子做的?等会儿我得去瞧瞧!" 墨远正要开口,连慕枫笑道:"这踩点的事怎么还要你亲自过来?派个得力的掌柜或伙计不就行了。" 鹊山筷子顿了顿,抬起头笑起来,同时不着痕迹地瞟了墨远一眼:"你是不知道,我这趟出来,开分馆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找我二师弟。我们流云医谷的弟子想要出师,就得出门历练几年,待历练得差不多了就开家分馆,有了盈利之后便可回来顺利出师了。我二师弟已经出来三年了,至今也没个动静,也忒给师父丢脸了,我得来点拨点拨他。" 墨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边吃边胡说八道。 连慕枫惊讶道:"流云公子性子清冷、不务俗事,想不到竟以开医馆来衡量弟子?这可真是别具一格!我记得云二公子是叫墨远?原来他这三年都不在医谷,难怪每次跟随流云公子来连家堡的不是你就是你三师弟,我还当云二公子性子孤僻不喜见人呢。" 鹊山差点喷了,摇头笑了笑:"不孤僻,他性子好着呢。" 连慕枫点点头,见墨远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与鹊山攀谈的意思,便也住了口。 没多久,馄饨连汤带水都被吃了个干净,鹊山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将坛子递给墨远:"多谢莫公子款待!来日定当答谢!" 墨远伸手接过,笑了笑没说话。 鹊山冲他眨眨眼,退出车厢回到马上,这会儿倒是客气起来了:"你们还要赶路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就此别过!" 连慕枫笑着抱了抱拳:"别过!" 鹊山轻踢马腹,悠哉悠哉地继续往城门口行去,与马车错身而过时扬声道:"少堡主,若你某日碰巧遇到我二师弟,还请帮我带个话。" 连慕枫回身看他:"什么话?" "就说,开了医馆就早日回来吧,若是一时半会儿开不了,或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就给师兄写信,师门可不是拜着玩的!" 这话是有意说给墨远听的,意思是报完了仇就赶紧回来该干嘛干嘛,若此事一时成不了,或遇到什么麻烦,别忘了给师兄写信,师门不会袖手旁观。 墨远自然听出了话中深意,一时有些怔然。 当年他逃出锢城后没过多久就被鹰卫搜寻到了,麻七带着他刀下逃生,两人俱是身受重伤,麻七有练武的底子勉强还能支撑,他那时才七岁,已经彻底晕死过去,气息都快没了,走投无路之际,被路过的师父和师兄救下,这才死里逃生。 上辈子他并未拜师,谢过师父记下了救命之恩,之后便投身连家堡,可惜到死都没机会报答这份恩情,这辈子他重生在七岁,睁开眼正是被师父救醒的时候,他便主动拜入师父门下,之后隐居医谷,一待便是十几年。 当年他的画像贴满了大江南北,师父和师兄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从未主动说起过,师父又一向是万事不管的态度,自然也不会询问,此事就这么半遮半掩了多年,彼此算是心照不宣。 三年前他向师父辞行,师父问都没问,只说了一句话:"有什么事就跟你师兄联络。" 他跟了师父这么多年,知道师父虽然性子冷了些,却十分护短,自己若是开口,他与师兄必会相助,自己不说,他们也不便贸然出手,而这次之所以大师兄会来京城,想必是因为"窃钩大盗"的事迹传到了医谷,师父猜到是自己开始动作了,这才叫师兄过来看看。 正想得入神,车帘被掀开,连慕枫探头进来,关切道:"怎么了?" 墨远抬眼看他:"啊?" 连慕枫笑道:"该动身了,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可是伤口不舒服了?要不要我替你赶马?" 墨远回神,忙起身出来:"没事,我自己来。" 此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二人诧异回头,竟是鹊山去而复返。 "莫公子颈上有伤,这药是我医谷独门秘制,收效奇快,绝不留疤,平时都留着自用舍不得卖,你我相识是缘,这药便送给你吧。"鹊山说着抬手一抛,扔过来一只瓷瓶。 连慕枫担心墨远接不住,便替他接了,看了看惊讶道:"莫贤弟,这瓶子和你那金疮药的瓶子一模一样。" 墨远神色淡定地瞥了鹊山一眼:"还真是。" 鹊山促狭一笑,并不解释,拨转马头疾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少堡主:你是不是和云大有JQ?【醋缸脸.jpg】 墨远:没有,他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云大:阿嚏! 第10章 【遇雨】胸腔里面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一般震天撼地。 连家堡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鹊山重新放慢马速,继续悠哉地往城门口行去。 他这趟本就是来寻墨远的,如今人已经见到了,自然放下心来,这城门倒是可进可不进,不过方才那馄饨确实好吃得紧,这都离开多远了,还香飘十里呢,如此美味不吃个过瘾就回去岂不吃亏? 鹊山笑眯眯地抬头看看巍峨高耸的城楼,翻身下马,见城门口兵甲林立倒也不以为意,毕竟皇帝都昏迷了,皇城动荡,自然要戒备森严。 他牵着马上前,递上文书证明身份,那小兵一看大喜过望,立刻恭恭敬敬将文书还回来,一面叫旁边的人去通禀上头,一面将他请进城。 鹊山挑了挑眉:这是要干什么? 没多久,宣王闻讯匆匆赶来,见到他便要行大礼:"神医啊!可把您给盼来了!请受小王一拜!" 鹊山吓一跳,急忙将他拦住:"这是要做什么?神医二字不敢当,王爷可要折煞小民了!" 宣王长叹一声,眼眶赤红:"还请神医借一步说话。" 鹊山看看城门不远处挂着的"十里香馄饨",无声地咂咂嘴,抬手笑道:"王爷请!" 一刻钟后,鹊山坐在了宣王府的正厅,喝盏茶的功夫便听明白了宣王的意图,不禁一阵头疼。 这京城明面上秩序井然,实则暗流汹涌,先是死了几个朝廷要员,接着皇帝又出事了,这些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太子又遇刺了,这会儿正痛苦得在东宫打滚呢,如今朝中群龙无首,几位皇子王爷争着抢着要来请他这位神医入宫为皇帝诊治。 皇帝老子晕了,儿子们都不造反,一个个盼着他快点醒过来,说起来似乎孝心可嘉,鹊山哪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这些儿子们但凡有个手握重兵的,怕是早就坐上龙椅了,可是事实上,他们明面上别说兵权,就连封地都没有。 皇帝这龙椅坐得并不光彩,当年靠着南疆九溪族的支持成功篡位,登基后自然怕自己的位子也被别人篡了,恰好他胞弟知趣,主动请旨削了自己的藩,皇帝特别满意,让他在京城做了个清闲王爷,后来他的儿子们也一个个照着这样板受封,都成了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至于其他弟兄们,自然早在夺嫡时就被斗得七零八落,侥幸存活的也在这皇帝的强势进攻下败落,或惨死,或被圈禁。 面对宣王殷殷期盼的目光,鹊山放下茶盏轻轻一笑:"为陛下为王爷分忧是小民应尽之责,小民自当随王爷入宫。" 不进宫不行啊,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要是就这么撂挑子回去,保不齐这些人会摸到医谷去,师父最不耐烦应付权贵,被烦得狠了怕是要动怒,还是得自己先解决了,落个清静。 鹊山借了宣王府的地方沐浴更衣,之后便随宣王进宫,他五感灵敏,自然知道一路都有各方势力在暗中注目窥探,只是这些与他无关,他神情自若地进了皇帝寝宫。 至于太子,毕竟是才出事的,宫里还有这么多太医呢,暂时还轮不到他管。 宣王怕出状况,为降低自身承担的风险,特地请了其他皇子与几位有份量的大臣旁观。 鹊山觉得好笑,面上却很是严肃,净了手在凳子上坐下,搭着皇帝的手腕便开始细探。 这一探,眼角就狠狠跳了一下。 猜得没错,果然是师弟干的,自己总不能拆师弟的台……啧,麻烦! 宣王始终关注着他的神情,立刻上前询问:"如何?" 鹊山闭上眼故作沉吟,心里却在思量:师弟与皇帝可不是普通恩怨,那是血海深仇,他筹谋了那么久,总不可能就让皇帝一死了之,那也太便宜这个仇人了。既然不会让皇帝死,那皇帝早晚还是得醒来,至于什么时候醒……唉,谁知道啊! 鹊山在心里"狗崽子"、"兔崽子"地骂了一通,皱着眉神色凝重地睁开眼:"这毒的路数颇邪,是小民平生未见,若勉力一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解开,只是为确保药方万无一失,小民需要些时日来调配与试药,急不得。" 宣王忙道:"有希望总归是好消息,听闻令师流云公子有华佗再世之能,几年前还医好了连家堡老堡主的不治之症,不知能否请令师……?" 鹊山道:"家师云游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不过王爷与诸位大人请放心,小民自当竭尽全力,待配出了药方还得回去请师父过目,确保没问题了才敢拿出来用。" 宣王松口气:"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众人纷纷道谢,一路将鹊山送出宫门,宣王诚意相邀:"神医不妨住在小王府上,缺什么尽管对小王开口。" 鹊山心眼一动,为难道:"多谢王爷盛情,小民此次来是为了寻个铺子开医馆,调配解药还是在医馆方便,就不叨扰王爷了。" 宣王问道:"可曾找到合心意的铺面?小王手里倒是有一处闲置的临街宅院,想必很适合开医馆,不妨赠与神医。" 鹊山连连推辞:"岂敢岂敢!" 宣王执意相送:"神医不必客气!" 鹊山几次推拒后终于一脸为难地点头接受了宣王的美意。 * 墨远尚不知师兄滞留京城且得了一座宅院的事,他此刻正骑在马上咬牙切齿。 之前路上相遇,师兄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当时没细问自然是对他放心,也知道他身边不缺药,可后来走都走了,竟然又回头送药,那可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当初他撺掇师父去参加连老堡主的寿宴,机缘巧合下,师父开始为老堡主诊治,之后年年复诊,直至老堡主彻底痊愈,可以说,流云医谷名扬江湖与连家堡的推崇不无关系。 师父与师兄都不是傻子,自然看穿他的意图,却也没有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师父是懒得问,师兄是心眼多喜欢自己琢磨,这一琢磨自然就看出他与连家堡关系匪浅,只是想必也不明白为何他关心连老堡主却又借故一次都不曾露面。 今日看到他隐瞒身份与连慕枫同行,师兄好奇心起,不捉弄他一番才怪。 "莫贤弟,你这药闻着与云大的竟是一样。"连慕枫打开两只瓷瓶比较了一番,有些意外,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和云大认识?" 这么一说,竟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瞧先前云大那厮笑得像狐狸一样…… 墨远面不改色地撒谎:"不认识。" 连慕枫:"……" 还说这瓶子普通,随便找家瓷器铺子就能买到,两只瓶子一样是巧合,可这里面的药都一样,还能巧合得了? 连慕枫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可如今碰到墨远的事,竟中邪似的钻起了牛角尖,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他脑子里一时转过诸多猜测,猜得肚子里直冒酸水,浑身不得滋味。 墨远见他不好打发,只好又补充道:"这瓶药是王爷送我的,或许确实出自流云医谷也未可知。" 连慕枫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流云公子恨不得隐居世外做神仙,流云医谷也一向不与权贵结交,更何况云大那厮抠门得很,与连家堡交情也算极好了,却从未送过他们什么药,这样小气的人哪里会送药给宣王?与宣王结交的人怕是也不能入他们的眼。 不过那么小气的云大竟然初次见面就将好药送给了墨远,而墨远身上竟已经有了一份一样的……再回想之前墨远躲进车里的回避态度…… 他们果然认识?而且以前定然有什么瓜葛…… 连慕枫微微眯眼。 墨远忽然抬头,皱眉道:"要变天了。" 连慕枫抬头看了看,再顾不得多想,急忙将药瓶塞到他怀里,开始张罗着大家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夏季的雨来得极快,他们只来得及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壁,大雨便倾盆而下,好在他们惯常在外跑的,也不是全无准备,很快就安扎好营寨,将马都牵进帐篷中,又将大箱子上的油布捆扎好。 只是他们人马不少,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滋味也够呛,再加上身上淋得湿透,黏腻难受得厉害。 连慕枫道:"大家且忍一忍,这是阵雨,很快就停了。" 众人纷纷应声:"放心吧老大,淋点雨算什么?" 说着陆续掏出布巾开始给马擦身,这些马可都是跟着他们走南闯北的老伙计了,大家都宝贝得紧。 一众糙汉自然耐摔打,连慕枫看着身边的墨远却有些担心:"贤弟,你那车棚是有雨布的,你去车里换身干衣衫吧。" 墨远也已浑身湿透,夏季的衣物本就单薄,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那半透的布料底下线条分明,细看都紧实得很。 连慕枫只看一眼便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更不愿他待在这挤满了人的帐篷里,说着便推着他往外走。 墨远自然也不想亏待自己,从善如流登上马车,掀开帘子又回头看他,眼神关切:"你可要换?" 话音刚落,天边陡然一声惊雷炸响,一匹马受惊嘶鸣跑出帐篷,虽被追出来的汉子抓住,却还是直直撞在了马车上,墨远受力一冲,脚下又一滑,再加上用银针封住了内力,反应不及,立刻便往下跌去,正迎上连慕枫匆忙来接,一下子撞入他怀中。 "哗哗"雨声中,墨远脸贴着他坚硬如石的胸膛,听见那胸腔里面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一般震天撼地。 连慕枫喉结滚动、嗓音涩哑:"……你没事吧?" 墨远抬起头,浓密纤长的乌黑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珠,随着睫毛的轻轻眨动,雨珠飞散出去,露出底下一对浸染水汽的瞳孔。 连慕枫看着了魔。 "对不住!莫公子你没事吧?"一道声音打破了二人间暧昧旖旎的气氛,那壮汉将马拉回帐篷,又急急过来查看。 "没事。"墨远下意识想要站直身子,却被连慕枫的臂弯缚得紧紧的,连慕枫回过神,匆匆将他放开,朝绕到这边的汉子挥挥手。 墨远钻进车厢,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开始脱衣衫,低头看看脚下一大片水迹,没多想就将衣衫扔到帘外。 连慕枫看着那一件件飞出来相叠搭在车辕上的湿衣,难以抑制地想象起车厢内的光景,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鼻头一热,猛地转身捂着鼻子轻咳几声。 大雨如瓢泼,他僵硬地站在雨中,浑身燃起了火。 作者有话要说: 少堡主:好险,差点流鼻血,还好我意志坚定、思想正直。 墨远:【衣服穿到一半探出半边身子来】你说什么? 少堡主:没什么。【默默擦掉喷涌而出的鼻血】 第11章 【消息】就我们俩么? 本以为一场雨不过是小事,下完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接下来几天竟隔三岔五地变天,实在是耽搁行程。 "还没到江南呢,怎么就那么多雨了?"又一场雨过去,连慕枫拎拎身上湿透的衣衫,有些后悔这次走镖前没叫堡里的占星先生算算天气,他扭头看向墨远,"前面就到郦城了,还有些镖师在那里等着与我们汇合,过江前我们先在郦城休整一番。" 墨远点头。 目前队伍里只有二三十个镖师,均摊下来一辆车不过两人看守,这点人数在中原地区勉强够用,深入南疆却是万万不够的,连家堡各地都有镖师驻守,调配人手自有一套体系,这些本没有必要对他解释。 他朝连慕枫看一眼,笑了笑:"正好在郦城打些酒,路上给大家分分。" 后面的壮汉一个个都是耳朵灵光的,听到"酒"字顿时精神振奋起来,连赶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若不是连慕枫在前头压着,怕是当天就能冲到郦城去。 接下来两天,雨水越发多起来,风势也不再柔和,到他们抵达郦城的时候,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已经被风吹雨打折腾得蔫头耷脑了。 连慕枫派了个人去城内递消息,很快就有管事的出城相迎,那管事长得又黑又瘦,目光却精湛有神,一看便是练武的行家,他撑着伞过来,脚步如飞,几息便到了跟前,收起伞对着连慕枫躬身长揖。 连慕枫对墨远道:"贤弟,这是我们归义堂的管事,姓李名山。"说着又看向李山,"李叔,这是此趟生意的主事,莫遥公子。" 李山急忙行礼,面色难掩激动,他常年驻守郦城,少有机会看到少堡主,想不到少堡主竟记得他的名字,还称他一声李叔,更让他激动的是少堡主竟主动将他引荐给主顾,他在连家堡的地位只能算普通,这可是给了足够的尊重与脸面了。 墨远却是知道这李山的重要性的,郦城靠江,地处交通要塞,南来北往的官员、生意人、江湖人多喜欢在此地逗留歇息,这地方繁华,却又形势复杂得很,鱼龙混杂,未免有不长眼的上门闹事,归义堂非得李山这样精明能干又武功高强的人镇守才行。 一行人马跟着李山进入城门,不久就到了归义堂安置下来,因淋了雨急需沐浴更衣,连慕枫只匆匆见了大家一面,就拉着墨远去了后院厢房。 墨远沐浴完换好衣衫出来时,连慕枫正在厅堂与李山说话:"今日城里怎么那么多人?最近有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李山道:"正要与少堡主说,这两日南方遭遇大水,不少南下的人半途遇阻,只好退回来在此地等候,幸得咱们这里地势高,这才没有遭殃,南面有的城镇一夜功夫就被淹了,如今急递已经送往京城,听说朝廷正乱着,也不知道哪天才有赈灾的顾命大臣过来……" 墨远皱眉站在门口,耳中听见那边继续说:"如今过江危险得很,少堡主怕是要在此地逗留些时日了……" 连慕枫听见动静转过来一眼,回头对李山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先安排下去。"说着大步朝墨远走来,关切地看着他失了血色的面孔,"怎么了?可是淋了雨不舒服?你先回房休息,我叫人去请大夫!" 墨远回神,喊住他道:"没事。" 连慕枫皱眉:"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只是听说要逗留些时日,担心误了王爷交代的差事罢了。"墨远笑了笑,抬手在脸上搓了搓,搓出一层血色,看着他问,"现在瞧着可好多了?" 连慕枫哭笑不得,一时手心有些痒,想到他脸上摸摸,不过还是忍住了,笑道:"碰上大雨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王爷不会怪罪的,与其担这个心思,不如一会儿随我在城里转转。你不是要打酒么?这里有几家酒肆的酒水很是不错,若是饿了,我们也可以找家馆子吃了饭再回来。" 墨远弯起眼角:"就我们俩么?" 这话问得坦荡,连慕枫却像被戳破了心思,顿时有些不自在:"咳……他们人太多,饭量又大,带他们去吃一顿我得肉疼死,就我们俩。" 墨远听完他此地无银的一通解释,点头轻笑:"好啊!" * 客云来是郦城最大的一家酒楼,也不知是不是名字起得吉利的缘故,当真是客似云来,因此这家酒楼一扩再扩,地方不够了便往高处建,如今已成了郦城登高望远的好去处,即便是如此恶劣的天气也照样生意兴隆。 连慕枫慕名而来,原本想带着墨远去顶楼雅间用饭,墨远却在进门后听见有人在唉声叹气议论着南方的涝灾,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看向一楼靠窗刚空出来的位置,提议道:"不如就在大堂吃吧,热闹。" 连慕枫自然顺他的意,与他坐了过去,又喊了伙计来点菜。 他们二人都生得俊逸潇洒,气度更是出众,甫一进门就引起了多方瞩目,大堂里说话声静了片刻,直到他们二人落座才又恢复热闹。 墨远点了几样菜便交给连慕枫安排,自己则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人倒茶,边低头喝茶边听旁人说话。 "……太惨了,好几个村镇都被淹了,死了好多人……" "……听说县衙也被淹了,那县令坐在木桶中捞回一条命……" "……应城知府下令紧闭城门,不肯放逃难的百姓进城,更不肯开仓赈灾,说要等皇命……" "……不过是借口罢了,谁不知道皇帝昏迷了,如今是朝中大臣共同主事……" 墨远倒了茶却没怎么喝,一时思绪飘去甚远,穿过不知名的时空乱流回到曾经经历过的那一世,那一世的此时他还在连家堡练武,整日心心念念想着报仇,与报仇无关的事往往听过就忘,并不放在心上。 此时回想起来倒是隐约有了印象,这场涝灾的确是有过的,许多死里逃生的百姓赶往离得最近的应城,可应城知府却不顾他们死活,拖了整整一个月才开仓放粮,那粮食许多都是发霉的,甚至掺了不少泥沙。 皇帝知道后震怒,直接下令将应城知府就地革职斩首,可惜天灾人祸已经造成,一场涝灾夺去无数人的性命,让这一带元气大伤,更不要说后面紧接着还有一场瘟疫,更添无数亡魂,若不是皇帝及时派了医者过来,恐怕这里会变成人间地狱。 "你怎么发起呆来了?快吃快吃!这里的菜可是好吃得很!来,你尝尝这道醉芙蓉!"连慕枫今日始终觉得墨远有心事,此时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不过他也没戳破,只殷勤地替墨远夹菜。 墨远顺着他的意思吃了几口,吃着吃着又慢下来。 如今这皇帝为坐上龙椅不折手段,真当了皇帝之后又为了打造明君的形象,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姿态,不管真假,至少百姓们对他没什么意见。 皇帝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女婿,但还算是个受百姓赞誉的好君主,墨远想要报仇,就要考虑到民心,经历过生死的他自然不再如上辈子那样偏执狭隘,早已有了让皇帝生不如死又不引起民愤的计划,可他到底还是考虑得不够周全。 这次皇帝昏迷了,朝中各方势力正忙着互相攻伐,赈灾一事不知会拖到何时,若不及时施救,那些逃难的百姓就彻底没了活的希望。 墨远自认并非心善之人,却也绝不想看到无辜百姓因他而死。 连慕枫看着他再一次走神,有些担心又有些无奈,可他们二人交情尚浅,他想问问不出口,更不能指望墨远主动与他敞开心扉诉说心事。 两人一个频频走神,一个郁闷难言,再次引得旁人侧目。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只听楼梯上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没多久便见十来个服饰统一的男男女女自楼上走下来,当先一人丰姿卓然,走到堂中抱拳对各桌食客温和一笑,随后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去了。 他们一走,大堂里再次热闹起来。 "那人是青鸾山的新任掌门,据说是老掌门收养的义子,叫鸾凤鸣。" "原来他就是鸾凤鸣?不久前他带人剿灭通天寨,为民除害,可谓一战成名。" "咦?你竟不知道通天寨?那通天寨已在江南作恶数年,两个月前盯上了一个富户,为侵占富户万顷家产,便扬言那富户家中藏有芙蕖剑谱,是月影教余孽,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将那富户满门屠尽,残忍至极。" 听到"月影教"三个字,连慕枫抬眼朝墨远看去。 墨远却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地举着筷子夹菜,似察觉他的目光,抬眼看过来,笑道:"怎么不吃了?看着我做什么?" 此时一阵狂风将二人旁边的窗子撞开,风雨裹着凉意掠进来,将墨远脸侧发丝吹起,连慕枫急忙关窗,待回头时,那发丝已经轻轻落下,粘在了墨远的唇上。 大堂里的喧嚣陡然退到另一层天地,连慕枫似失了聪,目光所及只有坐在对面的墨远,他凝视墨远浅淡唇边那一缕青丝,眼底燃起灼人的热度,鬼使神差地伸手捻住那发丝,指尖若有若无地在那唇上一触即离。 墨远抬到脸边的手顿住,一阵悸动蔓遍全身,忙垂眼遮住心绪。 连慕枫神色镇定地将那发丝别到他耳后,低头吃饭。 墨远没说什么,也跟着低头吃饭,只是他虽然有上辈子二人朝夕相对的记忆,可到底也是临死之际才开的窍,此时面上再镇定,胸腔里却早已跳得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狗子长进了,会反撩了。 少堡主:………… —— 别说狗子不经撩嘛,人家还是雏啊!2333 第12章 【夜行】你回来了? 夜色浓稠,大雨如瓢泼。 墨远坐在窗前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待归义堂无人走动、大家都陷入沉睡之后,起身换上斗笠蓑衣,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飞出去,不多时便来到江边。 此时宽阔的江面上风起浪涌,放眼望去迷蒙一片,如此恶劣的天气,运着货的大批人马自然是不方便过去,墨远孤身一人却是无碍,他轻功了得,只凭足尖轻点,几息功夫就到了对岸。 半夜偷溜出来冒着风雨过江,是为了去应城府衙找那位知府马大人,可等他到了那里却没找到马知府的身影,只好抓了门房,用刻意压低的粗哑嗓音问:"马知府可是出去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那门房正打着盹做着美梦,被拎起来后睁开眼,陡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沥着水蒙着面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惊叫出声,被墨远扣在颈间的手一勒,尚未发出的声音便被卡在了喉咙口。 墨远问完话过了片刻,确定他不会乱喊才松开手:"说!" 那门房哪敢隐瞒,"扑通"跪到地上便开始竹筒倒豆子:"知府大人天未黑就出去了,听说是城里几大世家在百花楼设了宴,请他过去喝酒,百花楼从巷口出去左拐再右拐到第二个路口,最大的那座楼便是了。小人知道的就这些了,绝不敢有半分欺瞒,还请大侠饶命!请大侠饶命!" 说着便"砰砰砰"磕起了头,磕了半天才发现周围没了声音,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神秘人的影子?不禁拍着胸口歪靠在桌腿上大松口气,随即又疑惑起来,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墨远离开府衙,照着门房指的路顺利找到百花楼,躲到无人的浣衣间内摘下斗笠、脱去蓑衣,将沾了水的靴底擦干,这才摸到前面酒楼里一间间寻找马知府的身影,没多久便在一间雅室的门外听到有人高声笑道:"在下敬府尊大人一杯!" 墨远停下脚步,飞上横梁将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雅间内推杯换盏,时而高声笑谈,时而窃窃私语,热闹的气氛丝毫不受外界风雨的影响,墨远耳力过人,自然将这雅间内见不得人的交易往来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中冷笑。 原来这马知府为了一己私欲,半个月前将应城粮仓里的存粮全部低价卖给了在座的几大世家,虽说价格偏低,可那么大的粮仓那么多的粮食,总的算下来可是足够引起贪欲的大笔钱财,而且他在应城的任期即将结束,狠捞一笔便可拍拍屁股走人,全无后顾之忧。 可惜他运气比较背,双方契约刚立,就差钱货两讫,想不到粮还没来得及搬,却突然来了一场涝灾,本以为几年都用不上的存粮转眼就要变成赈灾的救命粮食,马知府顿时傻了眼。 几大世家自然不肯吃亏,彼此一合计,连忙将他请出来安抚劝说,马知府想着到手的银子就要飞走也是很不甘心,于是彼此达成共识,不开城门不开粮仓,谁爱接济谁接济去,这周围可不止应城有粮。 至于朝廷是否会追究,皇帝都昏迷了谁还顾得了这边,即便皇帝还好好的,真要追究下来,他也可以将那些饿死的百姓说成是淹死的,天灾嘛,谁能料到。 虽然这节骨眼上不方便进进出出地运粮,得等这阵麻烦过去了才行,不过双方目的一致,一拍即合,稍等些日子也无妨。 马知府心情好,被灌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推开门往净房走去,途中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面前似乎有道影子一晃而过,再定睛看看却什么都没发现,于是晃晃脑袋继续走,哼着小曲儿推开净房的门。 解决了内急,马知府浑身畅快,哼小曲儿的声音都亮了几分,只是拉好裤子整理衣衫时,手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带钩,低头一看,竟是丢了,他也没多想,扯扯腰带随便打了个结,扶着墙眯着眼在地上找起来,边找边往回走,最终也没见到那带钩的影子,只好作罢。 散了酒席,马知府登上马车赶回府衙,新纳的美妾立刻笑吟吟上前替他更衣:"老爷,浴汤已经备好了。" 马知府想着即将到手的银子,高兴得眉飞色舞,搂着美妾便亲起来,美妾"咯咯"笑,双手攀上他的肩,又往他衣襟内滑去,滑到一半时顿住,掏出一张折纸来,调笑道:"莫不是那百花楼里的花娘子给老爷送的情信?" "你老爷今日可是去谈正事的,哪里来的花娘子。"马知府笑着接过来,不甚在意地将折纸打开,眯着眼念道,"若要赎回带钩,明日便开仓放粮。" 美妾一脸茫然:"什么?" "赎回带钩嘛!赎……"马知府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眼眶瞪大、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举起手中的薄纸,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突然狼嚎一声,手脚并用、不顾形象地往门口爬去,嘴里高喊,"来人呐!快来人——" 府衙里乱成一团的时候,不远处的同知府也亮起灯。 赵同知最近为开仓赈灾一事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合上眼,不想还没睡熟呢,黑暗中陡然有人喊了他一声,吓得他一个机灵坐起来:"谁?!" 没听到任何回应,他壮着胆子下床,点了灯四处查看,没找到可疑的人影,倒是在案桌上看到一张字迹陌生的纸,疑惑地拿起来一看,不禁愕然。 "明日去请知府开仓,将声势闹大,马知府必会答应。"赵同知看完愣了愣,苦笑摇头,叹息一声将纸张放回案桌上,对着门外拱手道,"不知义士可还在?多谢义士对赵某的信任,只是此事实在难成,赵某官低一级,做不得主,近来为此事已与知府大人失和,若再将声势闹大,必会惹得他恼羞成怒,怕是更无开仓的可能了……" 话落,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赵同知吓一跳,忙扭头看去,立刻认出那是马知府的带钩。 他比马知府清醒,当即脸色微变,再一思量便猜到马知府已受到威胁,立刻精神一振,整整衣衫朝门外作揖到底,恳切道,"义士良苦用心,赵某已经领会,定不负义士所托!" 边说边暗暗想道:原来窃钩大盗并非恶徒,竟是心系百姓的侠盗。 他直起身走到案桌边,冷不丁发现那枚带钩竟又不见了,不由再次吓一跳,只好诚惶诚恐地将仅剩的那张纸收起,想了想,又有些受宠若惊。 马知府已经受到威胁,其人惜命得很,想必不用自己去交涉便会乖乖开仓放粮,可这位义士竟然让自己将声势闹大,这么一来百姓必然认为是自己的功劳,这不是白白让自己赚名声吗? 当官的谁不希望自己名声好?赵同知心里感激万分,立刻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觉是不用睡了,想要声势浩大,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应城各方深更半夜忙了个人仰马翻,墨远见事情已定,便不再逗留,飞身往城门口掠去,越过城楼时耳中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循声望去,只见那墙根底下人影幢幢,无数逃难的百姓挤挤挨挨地瑟缩在那里。 涝灾已持续数日,他们这几天必然米粒未进,如今无家可归、饥寒交迫,又有不少人体弱病重,每天都有生离死别在眼前发生,此情形下面对紧闭的城门,他们心中该是何等绝望……可以想见若任由马知府中饱私囊,这城外不久之后便会是一副尸横遍野的惨况。 墨远没多看,只远远瞥了一眼便回头继续赶路。 他虽然懂医,可一来他手头无药,二来那边人数太多,此时他过去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增加混乱,反倒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就此离开。 他只希望这些人都能熬过今晚,等来明日的赈灾。 回到归义堂时,雨势稍小了些,天色依旧昏沉,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墨远站在廊下将斗笠和蓑衣除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翻进去。 黑暗中有阴影忽然动了。 墨远目光微凝,飞快地滑出袖中银针准备迎敌,耳中听到"吱——"一下尖锐的声响,又急忙不着痕迹地将银针收回去。 这是椅子腿在地上蹭出的声响,在黑夜中显得刺耳又突兀,却又显然不含任何敌意。 墨远心口陡然跳得急了些,忙定定神抬起眼,下一瞬便看到连慕枫大步冲到跟前。 "你……"连慕枫抬起双手,顿了顿又飞快收回去,虽动作克制,目光却燃着灼人的热度,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犹如实质般紧紧定在他脸上,出口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不好意思差点射到你身上。 少堡主:!!! 墨远:我是说我的银针。 少堡主:………… [只能在小剧场和评论区开车的作者……] 第13章 【暧昧】我负责保护你,绝不会多管闲事。 屋子里很黑,即便两人都目力极佳也并不能将对方的神色完全看清,而墨远背对着窗,眉目神情更是难辨。 连慕枫开口之后又上前半步,借着外面地上积水的微光仔细打量墨远的神色。 墨远没有被发现的惊慌,抬起脸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用含着笑意的轻柔嗓音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又问:"你来多久了?" 两人此时靠得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连慕枫嗓子紧了紧,低声道:"也没多久。" 墨远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连慕枫顿了片刻,道:"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就到廊下走走,想不到竟发现你屋子里没有任何生息,我以为你被人掳走了,便闯进来查看,见你雨具都不在,猜你是自己出去的,就没有惊动旁人。" 他边说边注意墨远的神色变化,墨远却抬起手捻了捻他脸侧垂下来的发丝,惊讶道:"你出去找我了?" 归义堂地方不算多大,又四处接了长廊,即便里里外外翻遍了也不至于让雨水打湿长发,墨远随手一抹便是满手心的水,立刻猜到他之前可能出了归义堂,甚至在城里四处转过了。 连慕枫注意力在他手上顿了片刻,回神道:"我答应宣王要护你周全的,你武功尽失,怎能一个人出去?郦城水深得很,什么人都有,你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在外,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再说外面还下着雨,万一哪里有个坑你都可能注意不到……" 墨远替他将发丝抹去水渍别到耳后,笑道:"水再深也还是在中原,我替王爷去办点差事而已,亮出身份想必也不会有人为难。" 这举止实在是亲昵,连慕枫脑中陡然一空,浑身僵硬地看着耳边的手缓缓收回,不可遏制地回想起白日在酒楼里自己替他捻去唇边发丝的情形,这一来一往实在巧合,倒像是墨远有意为之,可他神态又坦然得很,竟似他们本就该如此亲近。 他目光炙热地看着墨远,心头却又疑云丛生,墨远给他的感觉极特殊,熟稔中透着亲切,而墨远偶尔也会有些看似随意又隐隐越界的亲昵之举,他一时难以分辨这特殊的感觉是与生俱来还是墨远刻意为之。 他一向警醒,可偏偏对墨远提不起防心,甚至此刻想到墨远有可能刻意与自己亲近,不心生警惕却反而冒出一丝窃喜。 可想到墨远不肯对自己说实话,他又没来由一阵失落,虽明知自己没有立场过问,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道:"你早就说过我们连家堡不会多管闲事,那怎么还偷偷摸摸翻窗出去?你说一声要替你们王爷办差,我还拦着你不成?" 墨远笑了笑,风轻云淡:"王爷交代过不可对任何人说,我只能偷偷出去。" 连慕枫蹙眉:"若万一你出了事,我不能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那算不算我们连家堡失约?你们王爷是有意毁坏我们连家堡的名声么?" "怎么会?你忘了?契约盖章前做过修改,你们只需负责我在南疆境内的安全。"墨远顿了顿,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又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摸他潮湿的衣袖,用安抚的语气说道,"身上都湿了,黏糊糊的穿着不难受么?快回去换衣衫吧,天亮前还能睡个回笼觉。" 被雨水打湿的箭袖紧紧贴在肌肉结实的手臂上,墨远这一摸,也不知究竟是摸的衣袖还是手臂,指尖微凉的触感隔着单薄的布料传到里面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连慕枫险些魂麻骨酥,这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墨远是故意在用亲昵暧昧的姿态言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咳……"他定定地看着墨远,想再深究几句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徒劳地哑声叮嘱道,"你……若再有下次,一定要叫上我,我负责保护你,绝不会多管闲事。" 墨远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抬起眼关切地看着他:"怎么嗓子哑了?可是受了凉?" "唔……没事……"连慕枫头皮发麻,含糊应了一声,几乎落荒而逃,可等他推开门仓惶而出,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又陡然清醒过来,再回头看向身后已经悄然合上的门,不禁愕然想道:他是故意的? 随即又忍不住心生纠结:他看出我的心思了?还是没看出,仅仅是无心的巧合? 连慕枫怔怔站在廊下,心中将墨远近些时候的态度来来回回仔细琢磨,想着他到底才十七岁,不该那么淡然才对,那最大的可能或许还是无心之举造成的巧合。 这么一想,连慕枫心底竟似豁了一道口子,陡然空了一大片。 * 一个多时辰后,雨势已停,天边渐渐泛出青白色,应城的城门依旧紧闭着,可城内已经开始骚乱起来。 赵同知领着一群同僚幕属站在府衙门外高声请求马知府开仓振粮,同时又有众多百姓跟在后面请愿。 这些百姓虽然是赵同知叫过来壮声势的,可他们心底也早盼着开城门救人了,毕竟遭遇涝灾的地方与应城离得不远,两地许多人家都沾亲带故,如今他们的亲人很可能正在城外生死不知,如何叫他们不心焦? 再加上赵同知找了人走街串巷递消息,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将知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马知府在门里面急得直跺脚,将手中那串粮仓的钥匙甩得"哐当"作响,恨声骂道:"老子都打算咬牙忍痛搏个名声了,他姓赵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骂归骂,可低头看看腰间,又忍不住浑身发抖。 被赵同知摘桃子总比被窃钩大盗摘脑袋好啊! 马知府几乎被架在火上烤了,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人打开府衙大门,黑着脸不阴不阳地刺了赵同知几句。 可到底还是让赵同知占了先机,百姓们无不对赵同知感恩戴德。 天光大亮时,应城城门终于开了条缝,与维持秩序的官兵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些推着板车运着粮袋的民夫,其中某个形貌普通的民夫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城门,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便使出蹩脚的轻功,脚下健步如飞。 半个时辰后,"民夫"来到青鸾山脚下,报上名号一路登上山顶,最后入了议事厅,被人领到掌门鸾凤鸣跟前。 鸾凤鸣正低头细看一本小册,听到脚步声便将小册合上。 "民夫"偷眼打量,隐约看见那封面上写着"芙蕖剑谱"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猜测便是不久前青鸾山剿灭通天寨时所获之物,见鸾凤鸣两道锐利的目光射过来,忙恭敬低头,一五一十将应城发生的事说了。 鸾凤鸣听完笑了笑,叫人过来给他看赏,又赞道:"你做得不错,再立一功,便可入我青鸾山门下了。" "民夫"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见鸾凤鸣姿态清雅地起身离开,便捧着赏银晕晕乎乎地转身下山,走到半山腰时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乐呵呵自言自语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刚当上掌门就急着收拢人心了,啧啧……倒是便宜了我老宋!这银子成色真好!" "嗤——" "民夫"老宋被一道嗤笑声吓一跳,急忙转身四处查看,色厉内荏地喝道:"谁?出来!" 一个年轻人手里晃着根绳子自大树后面绕出来,也不见脚下怎么动,人就瞬间欺到他跟前,随即绳子一甩一收,套在了老宋的脖子上。 老宋大惊失色,怀中的银子散了一地,他注意到这年轻人身上穿的是青鸾山的统一服饰,立刻又生了些有恃无恐,挣扎道:"你干什么?你们掌门刚刚还赏了我,你就敢背地里谋财害命!我要向你们掌门告发你!" 年轻人轻蔑一笑,收紧手中的绳子:"愚蠢!谁看得上你这么点破银子?没有掌门的命令,我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老宋面色涨得紫红,惊惧交加,憋着气道:"怎么可能是……是你们掌门!为……为什么?" 年轻人没给他答案,见他腿一蹬眼一翻,彻底没了气,才收回手慢悠悠道:"怪只怪你不老实,眼珠子乱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年轻人将老宋的尸身随手抛下山崖,回到山顶复命。 鸾凤鸣依旧在看那本剑谱,因年轻人是他的心腹,便没有急着合上,待看完了一式才随手放在一边,沉声吩咐道:"应城那边的粮草是指望不上了,你另外再想法子,不过那几大世家的关系不能僵,以后还用得着他们,这次的事也不怪马知府贪生怕死,实在是那窃钩大盗管得太宽了。" 年轻人恭声应是,又道:"启禀掌门,属下这里新得了一个消息,恰巧是关于窃钩大盗的。" 鸾凤鸣露出兴味之色:"哦?听说你弟弟醒了,可是他从宣王府带回来的消息?" "正是!"年轻人点头,将一团揉烂的纸自袖中掏出并递上,"这是蘅泽从宣王那里偷来的,说是宫里递出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 鸾凤鸣低头展开纸团,里面的字迹依稀可辨——谢容禛敬上。 鸾凤鸣眼角狠狠一跳,猛地站起身,数息间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最后他又重新坐下,目光中添了几分狠毒:"速速派人紧盯马知府,一旦窃钩大盗现身,立刻跟上,务必追踪到窃钩大盗的藏身之处!" 年轻人从他语气中听出风雨欲来的气息,面露疑惑:"万一他不现身呢?" 鸾凤鸣冷笑:"那我们就让他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淋雨了?【摸狗子的脸】 少堡主:…………【心跳加速】 墨远:你冷吗?【摸狗子的胸】 少堡主:…………【心跳飙车】 墨远:衣服都湿了~【摸狗子的腹肌】 少堡主:…………【心跳爆炸】 第14章 【夜宿】你怕我半夜偷偷占你便宜不成? 打发走心腹,收好剑谱,鸾凤鸣起身往后山走去,不多久便到了一处垂落着瀑布的山洞前面。 这是青鸾山历任掌门的闭关之地,环境清幽,唯一打破宁静的声响便是瀑布倾泻下来的"哗哗"水流声。 鸾凤鸣飞身穿过水帘进入山洞,往里走了一段路,进入一间宽敞石室,在布置得柔软舒适的石床前面跪下来,对着紧闭的帐幔低声唤道:"爹!" 帐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紧接着响起一道沙哑的男音:"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当心被人发现……" 鸾凤鸣起身替他撩开帐幔,又服侍他坐起来喝了些水,这才在床边坐下道:"爹放心,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如今我已做了掌门,不会有人敢擅闯此地。" 床上坐着的男子鬓发霜白、形容枯槁、面上更是覆着一层骇人的烧伤疤痕,显得可怖之极,唯有两只利目冷静锐利,保留着几许精神气,他靠在床头看着鸾凤鸣:"可是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关于窃钩大盗的。"鸾凤鸣取出那张被揉烂又摊开的纸递到他面前,"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窃钩大盗极有可能是谢桓的儿子,若我记得没错,应该就是叫谢容禛。" 床上的男子目光骤沉,接过那张纸细看,眯起双眼沉吟道:"窃钩……窃钩……原先我还觉得这小贼是个草莽之辈,识了几个字学了几个典故就敢胡乱用上了,也不怕朝廷判他个谋逆之罪……可如果他真是谢桓的儿子……" 鸾凤鸣压低嗓音:"爹,您不是说青铜带钩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吗?那谢容禛是贼皇帝的孙子,贼皇帝都不知道的秘密,谢容禛又岂会知道?他不偷别的光偷带钩,会不会只是巧合?" 男子眸中闪现杀机,沉声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鸾凤鸣道:"我已派人去盯着了,只要我们抢先寻得青铜带钩的下落,就不怕他兴风作浪。他与贼皇帝有血海深仇,必定会取了贼皇帝的狗命,咱们不如坐收渔翁之利……" "不行!"男子打断他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当真知道青铜带钩的秘密呢?若他先我们一步寻到呢?我们不能冒险,必须趁早将他一举扼杀!永绝后患!" 鸾凤鸣神色一肃,恭敬道:"是!" 男子看着他:"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入了江湖门派就当真沾染了江湖草莽那些不知所谓的侠气,该下狠手的时候决不能姑息手软。" 鸾凤鸣面上有些惭愧:"爹教训得是。" 男子又宽慰道:"不过你也长大了,想必心里都有数,这次剿灭通天寨就做得很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鸾凤鸣苦笑:"只是那芙蕖剑谱我翻过了,瞧着有些普通,恐怕是假的。" 男子"呵呵"哑笑几声:"假的又如何?至少你一战成名,将来在江湖上行事会方便许多。再说你不是看见连少堡主到了郦城么?谢容禛那小子之前一直在京城兴风作浪,这会儿却突然来到应城,应城与郦城不过一江之隔,你说他来这里是冲着连家堡还是芙蕖剑谱?" 鸾凤鸣面色凝重:"两者殊途同归,看来他的目的与我们相同,只是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男子拿帕子捂着嘴咳了一阵,道:"这我就无从得知了,总之青铜带钩是我们最大的筹码,容不得旁人觊觎。" 鸾凤鸣点头称是:"既如此,我这就加派人手,务必掘地三尺也要将谢容禛挖出来!" 男子满意点头:"嗯,如此甚好。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安排吧。" 鸾凤鸣点头称是,神色恭敬地退出,待穿过瀑布飞到山洞外面之后,恭敬之色已被轻蔑冷笑取代:"老不死的,这副德性还想当皇帝,做你的春秋大梦!" 说着一振衣袖,冷着脸大步离开。 * 墨远歪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一边听雨一边往水中投鱼食,他坐姿懒散,昏昏欲睡,宽袖中探出来的一截凝白手腕如玉如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便捻落一片碎屑,逗得水中五彩斑斓的鲤鱼欢快追逐。 连慕枫远远走来便看见这水榭中的风景,脚步微顿,定了定神又大步向前,足靴踩在石阶上,溅起一片水花。 墨远闻声睁开微阖的双眼,回头朝他看过来。 连慕枫收起伞走到他身边,垂头看着他,将他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下,见他仰头冲自己笑了笑,心口不禁有些潮热,出口的声音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想不想出去转转?" "好啊!"墨远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冲他伸出手,"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连慕枫忙将他拉起,还没来得及感受又急又乱的心跳,便听他用不轻不重的语调低声抱怨道:"我都快被你的人盯到发毛了,出去避避也好。" 连慕枫:"……" 自己确实派人在暗处盯着他了,没想到他废了武功还这么敏锐。 "我……我并无恶意,只是担心你再独自一人出门,怕你遇到危险。"连慕枫急忙解释,面上难言尴尬。 墨远笑起来:"知道你是好心,我没怪你,走吧。" 连慕枫诧异地盯着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这种古怪的念头一旦在脑中生成便再也挥之不去,他不确定这是直觉还是错觉。 墨远见他迟迟不动,伸手在他腰眼戳了戳:"怎么不走了?" 连慕枫头皮一紧,差点蹦起来,立刻手忙脚乱地放下碟子撑起雨伞,走出水榭时将雨伞往墨远头顶倾斜,对自己即将被雨浇透的半边身子浑然未觉。 墨远朝他肩头瞥了一眼,与他挨近了些。 连慕枫握着伞柄的手收紧,目视前方,强自镇定:"雨快停了,明日我叫人去打探消息,若是南面路通了,我们就尽快过江。这次在郦城逗留的时间有些长,入南疆之后我们可以抄近路,如此年前一定能赶回来。" "好。"墨远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得离开几天。" 连慕枫立刻散开旖思,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道:"我陪你!" 墨远扭头看他,笑道:"好啊。" 连慕枫噎住,准备好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没派得上用场就被闷在了肚子里,他狐疑地看着墨远,难以相信他不仅不动怒还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几天回来?" "明早就走,两三天吧。" 连慕枫点点头。 两人出去转了一圈,买了些东西吃了顿饭,回来时已近暮色。 墨远沐浴完就坐到了桌边,一边看书一边等连慕枫。 上辈子他武艺未成时心心念念要去京城报仇,连慕枫怕他自寻死路,就安排人暗中盯紧了他,更是亲自与他同吃同住,一刻都不离,恨不得将他拴在腰带上揣进袖兜里。 这辈子两人关系疏而有礼,可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连慕枫既然再次安排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又说了要出去,那他今晚若是没有行动就不合常理了。 果然,一刻钟后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连慕枫敲了敲门:"莫贤弟!" 墨远起身去给他开门,故作疑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连慕枫也是刚沐浴过,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一边腋下夹着枕头,一边腋下夹着薄被,一本正经道:"我那边屋顶漏水了,能否在你这儿借宿一宿?我打个地铺即可,不会打扰你的,正好明日睡醒了和你一道出门。" 墨远忍着笑转开身子让他进屋:"连兄请便。" 连慕枫开口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些惴惴,这种拙劣的借口傻子才看不出来,若是换成任何人,被这么紧盯着都会觉得被冒犯了,难免动怒或翻脸,可墨远完全没有任何恼他的意思,这让他脑子里再一次飘过白天那种毫无缘由的直觉,他突然有了试试墨远底线的冲动,可想到两人相识时间甚短,又急忙遏制了不合时宜的念头。 墨远将门关上,转身时看见连慕枫要往地上铺被,忙上前拦住:"放榻上吧,地上有潮气,不能睡人。" 连慕枫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瞳孔中似点了两盏烛火,说出的话却很坚决:"没事,习武之人没那么讲究。" 墨远见他不为所动,干脆夺过他手中的枕被放到榻上,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怕我半夜偷偷占你便宜不成?" 连慕枫心神一荡,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五彩缤纷:"当然不是!" 墨远似乎没听到他的反驳,继续道:"怕我睡迷糊了亲你、抱着你不撒手?" 连慕枫听得头顶生烟,寥寥数语在他脑海中幻化出旖旎香艳的场景,他头一次有种自己要完蛋的感觉,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怎么会?贤弟真会开玩笑。" 墨远上辈子没见过他如此青涩的反应,又或许是自己那时尚未开窍,对他的异常毫无所觉,这辈子两人的关系远了,倒让自己有了重新认识他的机会。 新奇之余,墨远心里酸软成一片,他将被子抖开,轻声问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连慕枫愣愣道:"外面。" 等他回过神,墨远已经将两人的被子铺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来跟你一起碎觉。【正经.jpg】 二宝:好啊~【慢慢扒掉身上的衣服.gif】 第15章 【同床共枕】才三更,好好睡一觉。 夜深人静,墨远与连慕枫并排躺在榻上,彼此肩头相距一拳,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连慕枫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身子都有些发麻了,直到耳边墨远的呼吸声渐渐舒缓绵长,他才悄悄放松下来,又过了片刻,确定墨远已经睡熟,他轻手轻脚地换了下睡姿,身上的麻劲还没消退,就听见墨远也翻了个身,立刻吓得不敢动了。 墨远原本就没打算半夜偷溜,此时倒是睡得香沉,本能地循着熟悉的气息靠过去,头一抵,手一搭,就半搂着连慕枫紧紧挨着了。 连慕枫瞠目,腰间与胸口那结结实实的触感无限放大,顿时如一团烈火扔进了干柴,肆无忌惮地燃烧起来,烧得他头皮发麻,满身热血开始横冲直撞,他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墨远的头发时颤了颤,似被烈火烫到,又猛地收回去。 不能!自己对他都谈不上了解!此时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不对,既然彼此都不了解,他为什么要靠过来?是睡熟之后的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伪装?若是无意之举,他为什么对自己毫无防备?若是伪装,他有什么目的? 连慕枫脑中乱成一团麻,来来回回转过各种念头,最后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盯着墨远近在咫尺的面孔看了片刻,抬手扣住那莹白如玉的颈项,一边悄然催动内力,一边静候墨远的反击。 下一瞬,墨远皱起眉,抓住颈间的手,未睁眼也未挣扎,只低声咕哝了一句:"别闹。" 短短两个字被睡意拖长,低柔微哑的尾音中飘出绵绵情意,毫无攻击力的低喃似一把利箭直直扎入胸口,连慕枫呼吸一滞,差点被疾速撤回的内力反噬,突然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痛得他不知所措。 墨远却在这时醒来,抬起头冲连慕枫笑了一下,随即又笑容凝住。 重生至今,这是他睡得最沉的一次,沉到他忘了前世今生,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与连慕枫究竟有多亲近,被扣住颈项的感觉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定了定神,坐起身,又扭过头看着连慕枫,半晌后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弯着眉眼缓缓俯下身。 连慕枫僵硬着身子,茫然地看着他与自己越靠越近:"……" 墨远与他额头相抵,抓住他一只手按在自己颈间。 连慕枫惊得瞪大眼:"你……" "你喜欢这里?"墨远吐气低语,同时握着他的手缓缓滑入自己的衣襟,"还是喜欢这里?" 连慕枫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冰肌玉骨",指尖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再加上面前吐气如丝的低语,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身子再次"轰"一下炸开,立刻呼吸粗重起来。 墨远笑看着他,干脆抬腿坐到他身上,一时不察位置有些尴尬,差点被那直挺挺的东西戳得蹦起来,忙定定神努力维持面上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挪,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随即再次俯身贴近,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再往衣襟深处探,另一只手抚上他急促滚动的粗大喉结,鼻尖与他的蹭了蹭,用亲昵的口吻低声说道:"这种事我在宣王府见得多了,你若是想,我陪你一场欢爱也无妨。" 连慕枫滚滚如岩浆的热血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身上立刻冷下来,眼中灼人的烈焰也随即熄灭。 墨远察觉到他的变化,心头涌起暖意,摸着喉结的手绕到他颈后,想捏一捏,却发现那里绷得像块石头,只好顺着结实的线条摸了摸,凑过唇去作势要亲:"要不要?" 连慕枫猛地偏头避开,一时不知该懊恼还是该生气,涩声道:"别开玩笑。" 墨远低声笑:"你不想要?" 连慕枫:"……" 墨远看着他这别扭的模样,"噗"一声笑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竟是止都止不住。 连慕枫:"……" 墨远伏在他肩头笑够之后,撑起身子摸摸他后颈,像在安抚一只受气的小狗,柔声道:"才三更,好好睡一觉。" 说着掌心滑出一枚银针。 连慕枫只觉颈后一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震惊又恼怒地瞪着他,不待张口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墨远在他脸上摸了摸,直起身子时不小心碰到他那已经软下去的东西,一时想起之前铁杵般的触感,脸上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虽然室内只有自己清醒着,却还是忙不迭地从他身上下来,手忙脚乱地下了榻。 他原本是打算后半夜趁连慕枫熟睡时将他弄晕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会儿连慕枫已经昏睡过去,他得尽快出去,不然明早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而且他也没信心能扎晕连慕枫两次。 看看外面的夜色,他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脸,临走又忍不住坐回床边盯着连慕枫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眼底笑意渐浓,伸手摸摸他的脸,这才起身离开。 连慕枫相信他失了武功,因此安排在暗处盯梢的人武功只能算一般,他可以轻松避开那些人的视线,不过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毕竟他与连家堡的人萍水相逢,他不防备对自己莫名亲近的连慕枫,可总要防着点其他人,如此他只好像个普通人一样,老老实实用两条腿走出门去。 走近归义堂的侧门时,一道人影自阴影中冒出来拦住他的去路:"莫遥公子请留步,少堡主有吩咐,您独自一人出门实在危险,让在下随行保护吧。" 这一要求在走镖的途中并不过分,毕竟镖物贵重,万一出了意外就得连家堡负担加倍的损失,随行之人自然就要彼此监督,以防监守自盗,尤其是墨远这种替人办差的"外人"。 墨远不以为意,点头答应:"我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那就有劳了。" 那人道了声"客气",跟上他的脚步,同时暗中向同伴打手势,示意对方去禀报少堡主。 墨远只作不知,径自走出归义堂。 此时还没到深夜,雨已经停了,街道两侧灯笼高悬,在有着积水的地上照出一片片亮光,酒肆茶楼依旧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墨远边走边看,似乎漫无目的又兴致高昂,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一块碎石,脚一崴,闷哼一声跌到了地上。 后面临时充当护卫的镖师疾步上前将他拉起:"莫遥公子你没事吧?" 墨远皱眉摆手:"没……没事。" 镖师顿时紧张起来:"能走路吗?" 墨远点点头,可刚迈出一脚就歪了歪身子,差点再次跌倒,忙朝他伸出手:"劳烦大哥扶我一把,我们还是回去吧。" 镖师下意识将双手在衣衫上搓搓,小心翼翼地扶住他,见他面露痛苦,就将他一只胳膊架起来绕到脖子后面,半搂着他道:"在下冒犯了。" 说完又觉得别扭,心想老子粗人一个,这么文邹邹地说话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呢。 这莫遥公子平时言行举止也够爽朗,可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再一崴脚,文文弱弱的,瞧着竟比女子还娇,弄得老子怪不自在的。 念头还没转完,脖子上就一刺,他以为是被蚊子咬了,想抽出手拍死那只蚊子,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晃了晃身子,晕了过去。 墨远及时将他拉住,拎小鸡似的将他拽起来,施展轻功隐入黑暗中,很快就回到归义庄的侧门,将人往门口一放,转身再次离开。 不久后,墨远转到一条临河的街道上,来到一座门前敞阔的医馆前面。 医馆正门已关,只有门头两盏灯笼照着匾额上"流云医馆"四个大字,医馆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多数人都到后院去了,他没有敲门,绕到僻静处飞身跃进去,径直走到后院找到掌柜的住处,在房门上敲了敲。 不多久,掌柜披衣提着灯过来开门,见是他,立刻面露喜色,忙侧身恭敬将他让进屋,放下灯边倒茶边笑道:"二公子,您让准备的药材我们都准备好了,您是打算明早就去应城吗?" 墨远笑着接过茶盏:"明早开城门的时候出去,你也去,再叫上大夫和几个机灵的伙计。" "哎!是!"掌柜应着,转身从匣子里取出一只荷包,拿出里面一枚玉佩递到他面前:"二公子,这是您的玉佩。" 玉佩上雕刻着"雲"字,代表流云医谷弟子的身份,墨远之前一直藏在身上,这回半夜偷去应城时,顺路潜入医馆,将玉佩和一张方子留给掌柜,留话叫他去准备大量药材。 掌柜虽没见到他的人,但看到了他的玉佩,自然就去照办了。 墨远将玉佩重新收好:"叫人随便收拾一间屋子让我睡会儿,后面几天有得忙呢。" 掌柜答应着出去喊伙计,得知二公子来了,医馆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你想不想要我? 狗子:不要。【生气】 别熏疼狗子,他对二宝仅仅是初动心,毕竟认识二宝也没多久~23333 第16章 【寻人】何方人氏、故交几许、喜好如何……统统不知道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自流云医馆驶出,浩浩荡荡,沿着宽阔的街道前行,引得早起的路人频频侧目,不久就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小兵立刻上前,伸出长矛将他们拦住,同时机灵地瞟了眼马车上的标识,抱拳客气道:"今日任何人进出城门都需严格盘查,还请贵馆行个方便。" 驻守郦城的这些小兵都是鬼精的,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可以欺凌辱骂,他们心里都有数,流云医馆在这里只是一家普通医馆,可它背后的流云医谷却与连家堡交情匪浅,医谷当家人流云公子更是来历成谜、深浅难测,面对他们,小兵自然不敢乱来。 当先一辆马车内,掌柜正要起身掀帘,被墨远一把拉住。 "等等!不要说我在!"墨远与他低声耳语,说完就飞快地扯下车厢内一片布帘,甩手一扔,飞身而起。 掌柜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定睛看去才发现那片布帘已经由几枚银针钉在了车厢顶上,而墨远则藏身于布帘绷出的夹层内,如壁虎一般紧紧贴着厢顶,细看都看不出端倪。 掌柜是个聪明人,看这架势立刻猜到今日城门口的严查怕是与墨远有关,忙抬袖擦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心道难怪二公子非拉着我跟他共乘一车,随后镇定了一下神色,摆出笑脸掀帘而出,为了显得底气足一些,还刻意将门帘卷起,拱手道:"在下是流云医馆的掌柜,差爷请!" 小兵朝旁边一身短打的方脸汉子看了看,那汉子立刻上前,锐利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视一圈,连车底也蹲下去仔细看了,没发现什么异常,便点点头退开半步。 掌柜让他那粗犷的匪气吓了一跳,心道此人必定不是官差之流,也不知二公子招惹了什么人,竟然能支使得动官府,怕是背景不一般。 小兵指着后面问:"那几辆马车内是什么人?" 掌柜忙道:"是鄙馆的两位坐堂大夫,和六七个抓药的伙计。"说话间,后面的大夫就已经让小童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小兵又问:"后面箱子里呢?" "那些都是药材。" 方脸汉子走过去一一检查,每一辆车都看得认真仔细,有个老大夫见他要用手翻检药材,忙提着袍摆疾走过去,边走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不能用手翻!不能用手翻!改了药性就不好了!用这个!用这个!" "哦。"方脸汉子尴尬地点点头,乖乖接过帕子裹在手上。 老大夫呵呵一笑,立时对这个满脸凶相的壮汉改观不少。 十几辆车不算少,检查下来花费了不少功夫,旁边进进出出都不知多少人了,他们这边才放行。 小兵亲自扶着掌柜上车,态度好得就像在扶亲爹,毕竟他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保不齐哪天就有人生病了,对医馆的人客气些总没错。 待掌柜坐上车,小兵好奇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难道流云医谷又要开分馆了?" "嗨!并非如此!"掌柜摇头叹道,"是咱们公子听说南面遭遇大水,大水过后又生瘟疫,就叫在下带着人和药去救济一番,好略尽绵薄之力。" 方脸汉子闻言道:"流云公子高义,令人敬佩!在下连家堡裴元,耽误了掌柜的正事,实在抱歉,日后若有机会定当赔罪!" 掌柜连称不敢,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既然是连家堡的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别的不说,单看公子救了老堡主一命,他们也不会拿二公子怎么样。 此时城门口人颇多,他们这番话被不少人听进了耳朵里,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散播开来,短短半日功夫,流云医谷的仁义之举就传出了数百里。 日暮时分,连慕枫撒出去的人手有一半回到了归义堂,另有一半仍在外面寻找墨远的踪迹,连慕枫踩着夜色回来,走进正厅掀开衣摆坐下,坐下后就一径沉默,面上不辨喜怒。 他没说出自己被刺晕的事,陪着墨远出去的镖师则误以为是有人刺晕自己将墨远劫走了,连慕枫干脆将错就错,照着这个说法让大家去找人,因此动静闹得挺大,可惜忙了一整天毫无所获。 裴元问道:"老大,要不要给宣王府去信?" 连慕枫撑着额头摆摆手:"不必,我们先找找。" 裴元道:"城里已经翻遍了,莫遥公子想必已经出了城,可城外天高地广,也不知贼人会将他带去哪里,万一始终找不到,宣王府那边不好交代,这趟镖恐怕也走不下去。若是早点给宣王府去信,说不定那边会再派个人来接管此事。" 连慕枫不为所动,依旧道:"暂时不必告诉宣王府。" 裴元不解地挠挠头,只好放弃劝说,他见连慕枫心情不好,便转开话头说起城里的热议:"现在外面都在赞扬流云公子,说他是药王菩萨转世呢。" 连慕枫想了想流云公子那张没什么烟火气的冷脸,笑了笑:"这种普度众生的事不可能是流云公子安排的,八成还是云大干的,云大一向热衷于光耀师门,不放过任何扬名的机会……不过,只得名不得利,似乎又不像他的做派……" 连慕枫一时猜不透究竟是不是鹊山的安排,倒是在提起鹊山时陡然回想起当初在京城外与鹊山偶遇的情形,脸上的笑容立刻顿住。 裴元看他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连慕枫坐直身子,沉吟道:"若真是云大,那也太巧了。" 裴元一头雾水。 连慕枫抿紧唇,舌尖抵着上颚,半晌才将心里泛起的酸意压下去。 墨远不会功夫,孤身一人绝对出不了城门,他又是自己要走的,并非被劫,那必然有一个关系匪浅的同行者。 替宣王办差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这趟南行很重要,宣王不该分心让他去做其他事,更何况宣王也不可能未卜先知预料到他们会在此耽搁那么多天,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私事。 会是云大吗? 连慕枫深吸口气,有生以来头一回感觉到挫败。 他对墨远完全不了解,何方人氏、故交几许、喜好如何……统统不知道,此时人不见了,他竟一点线索都没有,去城外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虽然明知对方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可还是忍不住担心,生怕对方遭遇一丝半点的意外。 连慕枫闭了闭眼,强忍心头酸涩,吩咐道:"紧盯流云医馆的动静,派人跟着他们的车队,注意云大是否现身。" * 应城郊外早已搭起一张张低矮简陋的棚子,棚子里住着伤病之人,地面打扫得干净整洁,清香的粥味与浓重的药味混在一起,在棚子里外飘荡,给住在这里的病人带来许多安全感。 张老汉撑起身子,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喝完了小心翼翼放在旁边,颤巍巍换了跪姿冲门外磕了几个头,抹抹浑浊的眼泪感叹道:"云二公子医者仁心,一定是随药王菩萨一同转世的仙家!" 旁边几位老汉连声附和,都说回去以后要供奉药王菩萨和座下弟子。 有人叹道:"也不知何时能从这里出去,我想念家中孙儿了。" 旁边的人立刻说:"云二公子交代过了,等咱们病情好转就搬到离城门近些的棚子里,要彻底好了才能回去呢。你若现在回去,可要害苦家中儿孙。" 老汉连连点头:"我省得!我省得!不过念叨念叨罢了,若没有云二公子,我这条老命早就送给阎王了。" 靠在门口的老汉突然精神振奋起来:"云二公子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口笼罩下一道阴影,众人便见一位身着青衫、脸覆面巾、腰挂玉牌的年轻男子弯腰走进来,随着他的进入,棚子里似乎一瞬间亮堂起来。 墨远进来后环视四周,对这些目光殷切面露感激的病人笑了笑,面巾上方两只漆黑瞳孔泻出温润如水的光泽,他与众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开始给他们逐一诊脉。 "阿春!"墨远检查过后,扬声将候在外面的医馆伙计喊进来,"张伯、吴伯可以换到乙位棚子,余下的都换到丙位。笔墨拿进来,我重写方子。" 阿春着一身样式差不多的青衫,同样带着面巾,他应了一声,抬着一张小几走进来。 听说都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棚子里立刻热闹起来,只听"扑通扑通"一串声响,十几个病人不约而同跪下来給墨远磕头:"多谢云二公子救命大恩!多谢云二公子救命大恩!" 阿春吓一跳,差点蹦起来。 墨远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阵仗,柔声笑道:"诸位老伯快请起,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应尽之责,你们不必如此。再说,你们还没好周全,换了棚子还是要多注意,将身体养好了才是谢我,不然我回去要挨师父骂的。" 墨远这么说不是为了刻意抬高师门给师父长脸,其实师父对这些虚名压根不在意,倒是师兄鹊山经常把"光耀师门"挂在嘴边,无非就是想多赚点银子养活一大帮人,这回他几乎把郦城的医馆搬空了,师兄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呢,他现在多抬抬师门,好歹年底算账的时候有个说辞,免得师兄惦记着修整自己。 阿春原本就是从医谷里出来的,自然了解医谷里众人的脾性,听墨远这么说忍不住躲在面巾后偷笑。 老汉们不磕头了,忙该坐的坐下、该躺的躺下,连声保证一定将身子养好。 他们多数都家境贫寒,平时得了病全靠硬扛,哪里舍得去医馆药铺,再说城里那些大夫都绷着张老脸,他们即便去了也会腿肚子打颤,可云二公子就不一样了,说话轻轻柔柔的,问什么都很有耐心,不仅分文不取地将他们身上的瘟疫除了,还主动给他们医治陈年旧疾,他们再不好起来都对不起云二公子,对不起流云医谷。 这时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伙计,走到墨远身边低声道:"二公子,府尊大人请您过去。" 墨远摇头:"不去,忙着呢。" 伙计道:"不是请您去喝茶,说是府尊大人病了,一开始没敢打扰您,请了其他大夫去看,好几天了都不见效,这才着人来请您的。" 墨远搁了笔抬头看他:"别的大夫怎么说?什么病?" "说是受了惊吓,内腑失调。" 墨远一愣,顿时失笑,他还真把带钩的事给忘了,也不知道知府大人被吓成什么样了。 他笑了笑,起身道:"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头上一片草原。 二宝:??? 狗子:我媳妇儿跟着云大跑了。 云大:??? 第17章 【云二公子】他躲我做什么? 墨远如今在应城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不过却没有人见过他的面孔,他以防疫为说辞,出行入座都戴着面巾,但凡识字的有点见识的,看到他腰间那块美玉上浑然天成的"雲"字,都能认出他的身份。 因此当他在府衙门口现身时,不等自报家门,立刻就有一人飞奔入内通禀消息,很快就有管家模样的人急跑出来恭敬地将他迎进去。 马知府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躺在榻上哼哼唧唧的,满面红光的大胖子几天功夫就瘦得形销骨立,脸皮松弛耷拉下来,瞧着确实可怜,墨远见到他时都差点没认出来。 马知府见到他在榻边坐下,挣扎着起身,抓着他的袖子就开始嚎啕大哭,如同见到久违的亲爹:"神医啊!神医您快救救我的命吧!" 墨远看着他冒出来的鼻涕泡泡:"……" 一旁的管家赶紧连哄带劝地将马知府的手拉回去:"大人,快让神医替您诊脉吧!" 马知府抹抹泪乖乖躺下了,嚎啕大哭变成呜呜咽咽的低哭,一边伸出手一边唠唠叨叨:"若是没有神医,这应城怕是要十室九空,若让上头知道了,我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神医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后我孝敬您就像孝敬父母一样!" 墨远嘴角一抽:"这是我的本分,大人不必如此。" 马知府哭得鼻子通红,接过管家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吐出长长一声叹息。 他这番话可是说得情真意切,虽然朝廷起了乱象,一时半会儿顾不了这边,他想活命也可以趁此机会舍弃官身逃之夭夭,可朝廷之外还有个窃钩大盗呢,那可是神出鬼没、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指不定就在暗处虎视眈眈呢。 听说窃钩大盗杀的都是贪官,他起初还不相信,可这次人家就盯上他了,还让他开仓放粮,这是什么?这是侠盗啊!可他已经开仓放粮了,半点手脚都没敢做,窃钩大盗却迟迟不肯将带钩还回来,可见他做得还不够,这要命的时候若是再来一场瘟疫将应城横扫而空,他这知府的位子能不能保住先不说,怕就怕窃钩大盗见不得百姓伤亡迁怒与他,那可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幸好!幸好流云医谷派了云二公子来,又带人又带药的,总算将这场瘟疫控制住了,他猜测窃钩大盗可能要等到瘟疫彻底结束才会将带钩还给自己,但怕就怕自己这身子骨扛不到那时候就要一命呜呼。 听说流云医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能将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他目光热切地看着墨远:"怎么样?我这病……" 墨远没回答他的话,脚一动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弯腰将脚边的东西拾起,翻看打量道:"这是……" 马知府目光落在那东西上,下巴一掉,眼一撑,"砰"一声从榻上蹦起来,出手如电,飞快地抢过他手里的东西,面色狂喜道:"我的我的我的!" 他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失而复得的带钩,又小心翼翼做贼似的抬眼往房顶上四处瞟,同时将带钩宝贝地揣进怀里紧紧按住。 墨远忍着笑,惊诧道:"大人的病好了?" 马知府终于回神,似乎刚才一跃而起耗去了所有力气,立刻又"砰"一声脱力倒回榻上,重新哼哼唧唧起来。 墨远:"……" 马知府倒也不算装病,只不过这病缘自心结,这会儿心结解了,人瞧着就迅速精神起来,墨远始终保持着惊讶的态度,诊完脉说:"大人并无大碍,缘何一直不见好?" 似乎对前几位大夫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马知府紧紧按着胸口魂飞天外,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墨远只好对一旁的管家道:"没有大碍,过几天就能好了,我开个方子给大人调理调理。" 管家对自家老爷时哭时笑的疯癫样子有些蒙,迟缓地点点头,接过墨远的方子才回过神,忙对他施礼道谢,又付了诊金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恭恭敬敬将他送出门去。 墨远回到城外,直接去找了医馆掌柜,道:"现在所有病人都从甲位棚子里搬出去了,性命已经无碍,这场瘟疫算是控制住了,剩下一些琐事就交给你和其他几位大夫了。" 出来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连慕枫那里如何了,怕是要恼自己。 掌柜自然连声答应,还好心问了问马知府的情况,知道没什么事就放了心,最后道:"二公子是打算回医谷吗?" 墨远笑了笑:"是。" 掌柜常年待在郦城,并不清楚他已经离开医谷三年之久,墨远也不可能就此多说,便随意唬弄过去,哪曾想掌柜见他点头竟乐滋滋地搓搓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道:"那二公子能否替我带封家书给木头?" 木头是他的儿子,在医谷学医打杂已有五年,他本想找连家堡的镖师送信,可那只能等人家顺路了才能送,指不定哪日才能把信送到儿子手中呢,这会儿难得二公子在,二公子又一向是好说话的,他就求过来了。 墨远:"……" * 裴元走到连慕枫身边道:"老大,云大公子并未在应城现身,倒是云二公子去了,如今那边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云二公子声名鹊起,百姓们都恨不得给他立功德碑呢。" 连慕枫有些意外,皱眉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应城见见云二公子,将他大师兄的话带过去。"说完顿了顿,觉得不合适,又将裴元拦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毕竟是流云公子的入室弟子,怠慢了不好。" 裴元问道:"老大打算带几个人去?莫遥公子还要继续找吗?" 连慕枫面色凝重:"继续找,找到人为止。宣王与南疆部族有什么秘议我们并不清楚,没有他,我们就没必要继续南下了。" 裴元是他的第一副手,办事极稳妥,很快就将事情安排下去,之后挑了几个人并一份礼,让那几人跟随连慕枫离开归义堂,过江赶往应城。 到了应城,连慕枫没耽搁,很快就找到流云医馆的掌柜,想不到掌柜却回了他一句:"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连慕枫愣了一下:"走了有多久?可是回医谷了?" 掌柜笑道:"不巧,走了有大半日了,倒是没回医谷,往南去了。" 连慕枫只好离开,走在路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勒停马问身边的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掌柜态度很奇怪?" 身边的人想了想,点头道:"是有点奇怪,似乎在忌惮老大?" 连慕枫:"……" 另一人道:"我觉得他在撒谎,老大转身要走时,他瞧着像松口气的样子。" 连慕枫扭头:"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狗腿地笑了笑:"那时我以为他纯粹是震慑于老大您的赫赫威名。" 连慕枫:"……" 那一头,掌柜拉住刚进门的墨远,顿足道:"二公子您刚才去哪儿了?我早就说过这次在应城不要暴露身份,连家堡的人就在郦城,一江之隔,听到您的名号会找过来的,您看看,现在果然找过来了,还是连少堡主亲自来的!您没在路上撞见他们真是万幸!" 墨远笑了笑,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他刚才出去一趟,是为了将掌柜的信交给麻七手底下的人,托那人扮作信差将信送去医谷。这辈子他拜入师父门下,就安排麻七去做别的事了,麻七为了方便与他联系,替他养了一批人,又挑选出忠心能干的安排到各地,既可以用来传信,又可以充作耳目。 掌柜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只当他是不放心病人临走前又去看了看。 "我说您午前就走了,往南去的,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掌柜边说边将他往屋子里推,"您先在里面躲躲,我出去打探消息,看他们是回了郦城还是往南走了。等外头安全了,你再回去!" 墨远笑着按住他的手臂,安抚道:"不必那么紧张,连家堡与医谷的交情摆在那儿呢,再说我与少堡主只是有些误会,不会有事的,我自有办法应对。" 掌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他之前出城时还避之不及,这会儿怎么就这么从容了,不过墨远的笑容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掌柜终究还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迟疑片刻,听从他的建议该干嘛干嘛去了。 暮色时分,掌柜接待了一个病人,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进来就挨着门框瘫坐到地上,气若游丝道:"云二公子……在不在?求云二公子……救命……我快死了……见不到云二公子,我……我死不瞑目……"说完就"哇"一口往地上吐了一大滩血。 掌骨吓一大跳,急忙叫伙计将人扶进来,自己则匆匆往后院跑。 他们这临时的落脚点是跟当地人租来的二进小院,简陋得很,自然也没什么防卫,是以没人发现不远处的楼顶上正蹲着几个人偷窥。 蹲在最前面的连慕枫嘴角直抽,叹口气揉了揉额头。 他身边几个人笑得差点从楼顶上滚下去,捂着肚子乐道:"邢六也太他娘的夸张了,那一大口血是鸡血还是狗血?亏他能捂在嘴里那么久!哈哈哈哈!" 连慕枫倒是比他们冷静点,皱着眉自言自语道:"看来掌柜确实说谎了,云二还没走,但我与他无冤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他躲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云二公子?不认识。【冷漠.jpg】 二宝:……【自己选的马甲跪着也要穿下去.jpg】 第18章 【混战】阿遥?突然叫这么亲热了…… 掌柜急匆匆跑进来的时候,墨远刚沐浴完,正在换衣衫,掌柜只好候在屏风外面,将前院的情况说了。 云二公子扬名之后,慕名找上门来的病人不少,墨远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是他这会儿行头都换了,再以云二公子的身份出去就不合适了,他整整袖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问道:"几位大夫回来了吗?回来了就叫他们去看。" 掌柜目光落在他身上,惊得瞪大眼。 墨远以前在医谷时穿得随性洒脱,再加上那时年纪小些,眉目间未褪青涩之气,虽称得上美如画,可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云雾,几天前他到医馆时又是夜里,灯下看起来更是朦胧,但此时此刻,他摘下面巾,换上在宣王府时常穿的大袖宽袍,行动间衣摆翻滚如云,再加上目似琉璃,唇若桃花,竟美得像天仙下凡一样。 墨远见他不吭声,疑惑道:"怎么了?" 掌柜老脸一红,这才找回神:"几位大夫都还没回来,二公子若是不方便出去,不妨就让我去试试,若并非难症,我那半吊子医术兴许也够用了。" 墨远想了想,摇头道:"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吧,就说我偶感风寒不便见人,给我拉道纱帘。" 掌柜答应着去了。 过了片刻,墨远跨出门槛往前厅去,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凝神细听,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往前走了几步,总算听清了里面哼哼唧唧的声音,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邢六?这声音再装也还是中气十足,哪里是病得快要死的人…… 不远处的楼顶上,连慕枫陡然站起。 旁边一人也跟着站起来,揉揉眼道:"那人看着怎么像……莫遥公子?" 连慕枫神情凝肃:"是他,而且那小院被包围了。" "什么?"几人大吃一惊,纷纷站起身来。 连慕枫带人赶过去的时候,那边包围小院的人已经开始了行动,远远望去像是一群饿狼冲着羊圈蜂拥而上。 墨远已经察觉到动静,立刻拔地而起,如幻影飘过,眨眼功夫便飞到了前厅的梁上,同时出手如电,无数银针自掌心飞出,对着冲进来的人直击要害,地上立刻倒了一大片。 邢六在这里,他猜到连慕枫应该在不远处,但围攻小院的人来势汹汹、绝非善类,显然不可能是连慕枫安排的,因此他下手毫不留情。 邢六也是耳聪目明之人,察觉到动静便不打算装病了,正准备一跃而起与流云医馆的人共同对敌,就见从四面八方破窗破门甚至破墙而入的敌人全都像断了线的鹞子似的从半空跌落下来,只听"扑通"之声连成了片,眨眼功夫就垒成一座小山。 邢六:"……" 他奶奶的,流云医谷的功夫太邪门了,以后可千万不能招惹他们的人。 掌柜等人终于回过神,立刻手忙脚乱地抄起凳子、椅子,摆开阵仗如临大敌,同时紧张地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二公子在这里呢,不会有事的!" 邢六一扭头就看到他们抖如筛糠的双腿:"……" 不过喘息的功夫,外面又涌进来一波人,这次他们谨慎了些,先后挑了看起来很病弱的邢六和看起来很老迈的掌柜下手,邢六飞起一脚将人踹开,掌柜则一板凳拍在来人的脑袋上,将那人拍的眼冒金星,晃了几晃连人都看不清了,对着自己的同伙就砍过去。 掌柜信心大增,立刻直起腰,心想他好歹也在流云医谷学过一招半式,像这样的敌人来一打都没问题! 厅里打成一团,除了邢六,其他人都毫无章法,也没人有空去关注邢六一个快死的人怎么又生龙活虎了,好在有墨远暗中相助,死的都是对方的人,自己这边暂时只有几个受轻伤。 墨远在梁上皱眉,他发现来的人大多都是乌合之众,下起手来却又狠辣异常,像是临时聚起来的亡命之徒,倒是其中有两个看起来十分普通、却明显隐藏了身手的人企图趁乱摸到后院去。 其实他们既然将这里包围,后院自然是不会放过的,这会儿那里应该早就有人了,只是医馆的人此刻都在前厅,墨远就没去管后院。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握着双刀的年轻人,那人衣着普通,气势却不一般,甚至一进来就直接抬眼看向房梁,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与先冲进来的乌合之众不是一类人,倒像出自名门的高手。 墨远心神一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同时瞄准下面抓着药材往人脸上狂撒的阿春,飞出数枚银针射在他身上。 阿春浑身一颤,身形定住,正吓得失了血色时,耳中突然听到墨远温和的声音:"不要怕,摆开气势。" 阿春不知所措,不过他相信二公子不会害自己,立刻听话地挺起胸膛,这才发现手脚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不对,确切的说就连挺起胸膛都不是自己做到的…… 双刀年轻人还没来得及飞上房梁就被邢六缠住了,在将邢六踹倒之后再次抬头看向房梁,墨远食指飞快地动起来,十根透若无物的细长丝线牵引着阿春,如同提着一只人偶,只见阿春劈手夺过一人的长剑,同时飞身而起,剑如闪电,将冲到面前的人刺了个对穿,又抬腿横扫,将身后偷袭者直接扫到墙上,再抽出剑回身刺向墙上的人。 阿春惊魂未定,双眼发直,心里激动得狂喊:"啊啊啊啊啊——我好厉害!" 双刀年轻人立刻将目光转到阿春身上,墨远正要控制阿春迎敌,耳中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连慕枫的声音,想着连慕枫应该能够应付这厅里的人,便一扯细丝,同时双足在梁上飞快行走。 双刀年轻人紧追阿春从后门出去,阿春被那人的气势吓得头皮炸裂,刚跨出门就与状似迎面而来的墨远撞在一块儿,惊得瞪大眼。 墨远抢在他前面开口:"二公子,后院的人过来了!" 阿春一脸呆滞:我?二公子? 墨远哭笑不得,心道:你刚才撒药材还知道挑便宜的,挺机灵的啊,怎么这会儿就傻了! 双刀年轻人在听到"二公子"时,双目中陡然迸出锐利的光芒,双手挥舞着大刀便朝阿春砍过来,同时后院又跑出来几个人,想必在那里毫无所获正在心焦,陡然听到"二公子"的名号,一个个都激动起来,连飞带跑地扑向阿春。 阿春瞬间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可他却奇异地冷静下来,或许是因为墨远就在身边,或许是因为慌过了头反而没感觉了,他察觉身上的银针又开始牵引自己了,连忙学着墨远摆出从容之色,接着携住墨远旋身而上,挥剑横扫,院子里几棵树上碧绿的叶子被剑气扫得飞起来,随着气流席卷而上,又在空中撒开顿住,如一把巨伞投下阴影,接着化身暗器,密雨般急射下来,将下面围攻过来的人重伤大半。 双刀年轻人将刀花挽得密不透风,却还是被一片树叶伤了肩头,他痛得闷哼一声,确认了墨远的身份,双目变得更加明亮,颇有些志在必得之色。 墨远微微眯眼,总算确定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连慕枫赶到时正看到树叶漫天飞舞,阿春提着墨远在杀机四射的美景中翩然落下,挥着剑与双刀年轻人及所剩不多的几个同伙战成一团,同时还不忘保护墨远。 墨远穿着宽袖大袍,可以将一切小动作隐藏,敏锐如连慕枫竟也未能察觉,当然或许也可能是连慕枫关心则乱。 连慕枫注意力首先放在了墨远身上,随后才看到阿春,他认出了流云医谷的剑法,却不认识阿春,猜测这可能就是云二公子,一时有些愕然。 流云公子共有三个徒弟,云大云三他都是见过的,只有云二从不在外界露面,难道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云二相貌普通,在师父、师兄和师弟的三重碾压下自卑得羞于见人了? 连慕枫顾不得多想,在看到阿春与墨远落地之后立刻冲上去将墨远扶住,紧张问道:"阿遥,你没事吧?" 墨远愣了一下。 阿遥?突然叫这么亲热了…… 墨远冲他笑了笑:"没事,幸亏有二公子相救。外面的人都解决了?" 连慕枫从附近赶过来不可能花那么多时间,之所以到现在才现身必然是在外面被人缠住了,看来对方人数不少,只是不知是什么来历。 这时掌柜等人也跑过来,嘴里纷纷叫着:"二公子你没事吧?" 阿春看着连慕枫带来的人与双刀年轻人缠斗,自己隐隐颤抖的手也握不住剑了,便干脆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顿,豪情万丈道:"我没事!" 掌柜等人:"……" 墨远:到底还是机灵的。 掌柜没理莫名其妙的阿春,看他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就扭头看向墨远:"二公子……" 墨远拦住他的话:"二公子医术精湛,武功更是了得,实乃文武双全的豪杰。"说着对阿春抱了抱拳,感激道,"二公子仗义相救,莫遥铭记于心,日后有机会必当想报!" 掌柜等人:"……" 阿春豪迈地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掌柜等人:"……" 连慕枫:"……" 二公子的做派还真是与师门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掌柜:哈!左青龙! 阿春:哈!右白虎! 二宝:【递给狗子一片瓜】他们功夫不错唉! 狗子:【啃啃啃】嗯! 第19章 【夜色】墨远飞快地捂住他的嘴。 医馆的伙计们本就惊魂未定,这会儿看看拉住自家二公子嘘寒问暖的连少堡主,又看看白日做梦把自己当成二公子的阿春,再看看明明看着都快死了竟然又活蹦乱跳起来的邢六,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脑子都不够使了。 掌柜怕他们一开口就坏事,急忙催促他们去前厅:"快快快!快去收拾收拾!那边都乱得不像话了,一个两个杵在这儿是能打还是能杀啊?" 伙计们一头雾水地被赶走了。 院中的双刀年轻人以少对多渐渐不支,开始边打边往墙边退,竟是越来越靠近阿春,阿春吓得立刻提剑横在胸前,随即想起身上的银针已经被二公子收回去了,只好又默默将剑放下,手往胸口一掏,拿出来又一挥,只见一片雪白粉尘飞撒出去,兜头盖脸扑了双刀年轻人一身。 墨远趁此机会弹出一枚小得不易察觉的药粒飞入那人鼻中,因他被连慕枫掩在身后,是以小动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双刀年轻人下意识抬臂护眼,随即意识到阿春撒出去的不过是普通面粉,恼羞成怒就要扑过来,见邢六等人迅速围上来,只好不再恋战,瞅准机会一跃而起,飞身逃离。 邢六等人朝连慕枫看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心领神会,也跟着纷纷跃上院墙,追着那人远去。 人一走,这座满目狼藉的二进小院顿时安静下来,这时天色已经昏暗,走廊上尚未来得及点灯,廊下黑黢黢一片,倒是衬得四下里更加寂静。 掌柜正想尽地主之谊请连慕枫进屋喝茶,就见连慕枫紧紧盯着墨远,那眼神似点了火把一样,简直能将人烤化。 掌柜人老成精,一脸了然:……难怪二公子要躲着连家堡的人。 阿春到底年轻,什么都没看出来,看着陷入某种诡异氛围的两人,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墨远受不住连慕枫灼灼的视线,有些心虚地主动开口:"你想问什么?" 连慕枫将太过昭然的目光收了收,道:"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说替你们王……" 墨远飞快地抬手捂住他的嘴。 阿春:"!!!" 掌柜:"……" 连慕枫目光发直,瞪着墨远黑白分明的双眼,唇上渐渐发起烫来,鬼使神差地动了动唇,似有似无地在他掌心亲了一下。 墨远呼吸一促,忙将手收回,边垂眼遮住陡然乱了的心绪,边庆幸此时昏暗的天色。 暮色下,掌柜与阿春视力受限,连慕枫却完全不受影响,他看到墨远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双目瞬间变得炽亮,情不自禁地抓住他刚收回去的手。 墨远瞥了眼旁边的掌柜和阿春,下意识后退一步。 连慕枫立刻紧追着贴过去。 墨远再次后退,心跳开始加速。 掌柜推了推阿春,示意他们先进屋,留着这两人在外面说话,阿春虽然云里雾里的,却还记得墨远隐瞒身份的事,便挺直腰板继续假扮"二公子",在连慕枫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淡定从容地抬脚跨进门槛。 掌柜也紧跟着走进去。 院子里这时就剩下两个人,一时静谧无声。 墨远后背贴到墙上,退无可退,他抬眼看着连慕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别生气,我……并非有意戏弄你。" 他底气不足,嗓音听在耳中又轻又软,可那晚的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连慕枫便尴尬恼怒齐齐涌上心头,他紧紧抓住墨远的手腕,用力咽了咽冲上来的怒气:"你不是说替你们王爷办差的么?为何会到这里来?" 墨远垂眼:"听闻云二公子在这里,我就顺路过来拜访一下,想请他帮我给云大公子带个话,上次他赠药给我,我还没来得及谢他。" 连慕枫心头一跳,猛地抓住他肩膀,沉声道:"你将我弄晕,就是为了来对云大表示谢意?" 墨远骤然吃痛,知道他气得狠了,忙道:"我是出来替王爷办差的,来这里只是顺路。" "是么?"连慕枫笑了笑,"你们王爷能预料到我们会在这里逗留许久,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他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怀疑与讥讽,墨远看得心中一痛,笑容变得僵硬,半晌后低声道:"你不信我是应该的……" 他本意是自己确实在撒谎,可听在连慕枫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两人相识时日尚短,自己对他缺乏信任是应该的。 连慕枫怔住,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将墨远抱住,可看到墨远苍白的面色,又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抓在他肩上的手猛地收紧了力道。 墨远再次吃痛,闷哼一声。 连慕枫陡然惊醒,飞快地松开他肩膀,手忙脚乱地扒开他衣襟,急切道:"受伤了吗?我看看!" 夜色下,墨远莹白的肩头可见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他手上的力道一贯很大,习武之人都不一定受得住,更何况墨远这样"内力尽失"的…… 连慕枫悔得恨不得痛揍自己一顿,手指小心翼翼不敢碰:"我……我……我弄疼你了?" 墨远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看着这张面孔上焦急紧张的神色,恍惚回到了上一世。 连慕枫听不见他的回应,抬起头对上他怔怔的目光,心神一颤:"对不起,我……我没有资格质问你……你还疼不疼?" 墨远回神,抓住悬在肩头的手,将那只陡然变得僵硬的手拉下来双手握住,他看着连慕枫,笑道:"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劳你们兴师动众,本就是我不对。" 连慕枫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墨远肩膀微抬,将扯开的衣襟滑上去:"肩膀也早就不疼了,瞧着骇人而已,我天生如此,你不必内疚。" 连慕枫看着半遮半掩的肩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的片刻香艳,喉咙顿时有些发紧,忙将目光移到墨远的脸上。 他眼神太过明亮灼人,瞎子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热切。 墨远被看得浑身发烫,忽然觉得自己对连慕枫太不公平,一个重生的不再年轻的魂魄,面对一份年轻热烈不加掩饰的心意,怎么算都是自己在欺负他。 鬼使神差地,他上前半步,微微抬起下颌,将唇凑到连慕枫耳边。 连慕枫不易察觉地咽了咽口水。 "你还生气吗?"墨远低声道。 连慕枫哪里受得了他这么耳语,只觉得半边身子从头顶麻到尾椎,侧过头,目光落在近处光洁的额头上,呼吸沉沉。 墨远将唇从他耳边移开,沿着他下颌犹如斧凿的线条缓缓游走,最后落在他唇边,清浅的呼吸扑在他唇上。 连慕枫僵立得好像木桩,明明心里升起浓烈的期待,却在他亲上来的瞬间偏头避开。 墨远:"……" 连慕枫呼吸有些重,一时又后悔起来。 墨远被拒绝,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连慕枫若是轻易就接受自己,那就不是自己认识的连慕枫了。 面对连慕枫,他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前世他们亲密无间,今生却萍水相逢,他亲近不得,疏远不得,坦白不得,隐瞒不得……似乎怎么做都不合适。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不知该落到何处,只好偏过身子看向逐渐融入夜色的院落,低垂的眼睫遮住瞳孔深处漫上来的痛色。 连慕枫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里也紧跟着一空,他看着墨远的侧脸与低垂的眉眼,心中的渴望越来越强烈:"阿遥……" 墨远清了清嗓子,抬手整理衣襟:"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连慕枫愣了片刻,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道:"听说云二公子在这里,我过来替云大带话给他。" 墨远其实记得云大的交代,对连慕枫的来意也能大致猜到,这么问只不过是没话找话,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次提到云大,连慕枫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纠结许久的问题:"你与云大究竟是什么关系?" 墨远以为他怀疑自己与医谷有牵连,忙道:"我与他并不相识,只不过王爷当初救下我之后,曾听一位太医说我的武功是可以恢复的,只是需要医术极高之人为我梳理经脉,王爷便派人替我去流云医谷求医,可惜被拒绝了。我手里的金疮药便是那次流云医谷赠给王爷的,想必是因为他们既不喜权贵又不想得罪权贵,这才赠药了事。这次在路上偶遇,我瞧着云大公子并不像是不好说话的,最近又听闻云二公子的义举,便猜测若换成我自己来求医,或许还有转机。" 墨远说完不禁有些自嘲,面具戴久了,想拿都拿不下来了。这么一通解释真是听起来合情又合理,还很好地解释了那瓶药的来历,若是哪天自己突然"恢复"武功了,也可以说是让神医治好了。 连慕枫倒是听得神色认真起来,显然是当了真:"我与流云公子还算有几分交情,不如等这趟镖走完,我去替你求医,想必他会卖我几分面子。"说完顿了顿,幽幽道,"你就不用去找云大了,找徒弟到底是不如找师父。" 墨远隐隐听出他对云大的敌意,疑惑地转头看他:怎么回事?他对师兄有什么误解不成? 连慕枫面色坦然,心口却堵着一口郁气:不管怎样,云大那厮初次见面就主动送药,绝对没安好心! 墨远暂时放下疑惑,顺着他的话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称你一声连兄,我也就不同你见外了。" 两人强作镇定,都好似先前的尴尬未曾发生过。 连慕枫笑了笑:"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好了,我们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怕是会耽误云二公子与掌柜的正事,不妨一会儿就告辞?你这几天住在哪里?可要与我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早我叫人回去传话,让裴元带着镖队过来与我们汇合。" 墨远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阿春的脸飞快地从窗前躲开。 墨远:"……" 连慕枫道:"如何?" 墨远点头应"好",想了想又道:"道谢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说,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不等他回话,大步朝着掌柜与阿春所在的屋子走去。 连慕枫看着墨远的背影深吸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想了想终究还是留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你肩上青了一块……【懊恼】 二宝:没关系,我体质如此,稍微碰一下就…… 狗子:!!!【脑补ing】 —— 狗子不傻,只是没有上帝视视角~ 第20章 【信鸽】如今,鱼儿咬饵了。 屋子里,阿春从窗下溜到椅子上,好奇地问掌柜:"二公子与连少堡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懂啊?" 掌柜摸摸胡须,一脸深沉地摇摇头:"我也不懂。" 阿春眼尖地看到墨远走过来,急忙坐直身子,见连慕枫并没有跟过来,这才放松了些,起身颠颠地朝墨远迎过去,笑嘻嘻地扯扯身上的袍摆:"二公子,您看我扮您扮得像不像?" 也是凑巧,最近流云医馆的人在应城出入都是穿的素青长衫,阿春相貌虽不突出却也五官端正,眼睛更是瞧着有灵气,冒充一下墨远倒也不算违和,否则要让一个歪瓜裂枣、褐衣短衫甚至形容瑟缩的伙计模样的人自称云二公子,保准不是被嘲笑就是被打。 "像!"墨远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随即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之前与我们缠斗的人不知是何来历,想必是冲着我来的,你假扮我,今后怕是有麻烦。" 阿春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墨远接着道:"不过我刚才趁乱给他下了药,他一旦开口说话,喉咙必定即刻腐蚀,这样他不仅没办法说出你的长相,还会很快暴毙,除了他,其余见过你的人都已经被当场清理了,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在那药中添了一味追魂香,只要他回去,我们就可以查明他们的来历。" 阿春紧绷的心弦又很快放松下来,听得连连点头,露出崇拜之色。 墨远朝他上下打量一番:"其实你根骨不错,也很有灵性,不如就跟着我吧。" 阿春大喜过望,激动得差点晕过去,当场就要跪下来磕头,被墨远拦住,只好作罢,不过还是眉开眼笑地傻乐了一阵。 流云医谷与其他门派极为不同,流云公子只收了三个徒弟,却从不私藏自己的本事,言明三个徒弟也可以再收弟子,那些资质差的没被几位公子挑中的则可以旁观自学,也可以向学过的人讨教一二,因此医谷中人人可以学医习武,成就如何全凭各人造化。 阿春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在医谷东拼西凑学来的,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多就是在医馆抓抓药,没想到这次竟被二公子看中了,不管能不能正式拜师都是天大的造化。 墨远知道他误会了,笑道:"自然要正式拜师,只是你得先回医谷避避风头,随便跟着大公子还是三公子学几天,我还有事不能回去,等我回去了再收你为徒。" 阿春激动道:"好的师父!" 掌柜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也不知道自家傻小子有没有那个福气入哪位公子的眼。 墨远又道:"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我会给医谷去信向师父禀明此事,再请师父派个人来接你,你回医谷就安全了。" 阿春咧着嘴:"谢谢师父!谢谢师祖!" 墨远诡异地沉默片刻,幽幽道:"你师祖不老。" 阿春笑容卡住,想到流云公子那张冷脸,磕磕巴巴道:"谢谢师父……谢谢公子……" 墨远满意点头,看向掌柜:"事情还没解决呢,请连少堡主进来吧。" "哎呀!忘了忘了!"掌柜急得直跺脚,转身提着袍摆小跑出去,到了连慕枫跟前深深一揖,"连少堡主里面请!遭逢突变,在下一时有些慌,怠慢了连少堡主,还望恕罪!" 连慕枫:"……" 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啊? 掌柜抹抹额头的汗:"这次多亏连少堡主出手相助,鄙馆才能化险为夷,连少堡主不妨进来喝杯茶,也好让在下尽地主之谊。" "掌柜客气了,有云二公子在,你们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两派的交情摆在那儿,连慕枫也没什么好计较的,笑了笑寒暄几句便跟着他往屋里走去。 阿春听见说话声微微挺了挺身子,飞快地朝墨远瞟了一眼,将姿态调整到七八分相像。 连慕枫刚进屋就看到一场"东施效颦",眼角不禁抽了抽。 这云二公子怎么回事? 瞥见阿春小动作的墨远:"……" 四个人坐着喝了会儿茶,连慕枫与阿春各自代表两个门派,自然要寒暄一番,连慕枫早就做好"云二公子瞧着憨憨的,恐怕是个醉心医术武艺、不通俗务、不善言谈之辈"的思想准备,可万万没想到"云二公子"竟是那么不善言谈! 只听一口茶"咕咚"下肚,"云二公子"故作优雅又掩不住豪迈地放下茶碗,微笑着起了个话头:"刚才那乞丐一样的病人是连少堡主的人吗?我瞧着他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还以为没救了,想不到说好就好了!" 墨远抬袖遮脸,想叹气又想笑。 连慕枫:"……" 这天怕是不能聊下去了。 掌柜连忙打圆场:"不知连少堡主今日来找二公子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替云大公子带个话。"连慕枫笑了笑,将之前出京时偶遇鹊山的事说了,又道,"流云医谷一向与世无争,多年来与各大门派也都相安无事,这次怎么会有人过来围攻你们?可是你们在此地招惹了什么仇家?" 阿春摇头:"并没有招惹仇家,我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连慕枫想了想,点头道:"难怪他们会聚起一众空有胆子没有章法的亡命之徒,想来是不愿暴露身份,只是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们最好还是尽快搬离此地,万一我的人追不上那手持双刀的贼人,让他逃回去递了消息,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阿春摆摆手,一脸矜持道:"不要紧,我已经趁乱给那人下了毒药和追魂香,保准他一回去就死得透透的,相信不久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些人的来路了。" 掌柜:"……"不要脸。 墨远:"……"话别说得这么满啊徒弟! 连慕枫:"……"你脸上的矜持已经快绷不住了。 就在连慕枫暗暗琢磨"云二公子不出门究竟是因为自卑羞于见人,还是因为流云公子怕他丢人不准他出门"这个问题时,邢六等人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阿春急忙让掌柜给他们搬凳子。 连慕枫皱眉看着他们:"怎么回事?跟丢了?" "是……也不是……"邢六白着脸喘着粗气道,"那些人太狡猾了!他们还留了后手,上百个真正的高手藏在三十里之外,也不知道是为了等待时机围攻这里还是为了接应这里回去的人,我们几个追过去差点被瓮中捉鳖,要不是报了连家堡的名号,怕是今天就有去无回了!不过云二公子请放心,他们听说少堡主在这里,立即就下令撤退了,至少暂时不会再来寻事。" 墨远朝阿春看一眼,阿春立刻起身郑重道谢,又问:"那手拿双刀的家伙呢?死了没?" 邢六惊讶地看着他,随即了然:"死了,那些人接应了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没多久就瞪着眼死了,死得极惨,脖子往下烂成一片。"说完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挪了挪屁股,试图离阿春远一点,同时心里再一次坚定了"流云医谷的人招惹不得"的想法。 阿春有些遗憾地咂咂嘴:"可惜,死在半路上了。" 邢六又想离他远一点了,可惜凳子就那么大,没地方挪了。 连慕枫眉头深锁:"听说连家堡的名号就撤退?能守江湖规矩,就不可能是不入流的小门派。能看出他们的来历么?" 几人俱是摇头,邢六身旁一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又抱着一只死透的信鸽走进来:"老大,这信鸽是我在路上射中的,信筒里还有信,我猜应该不止这一只,只是凑巧这一只被我看见了。" 连慕枫道:"怎么死了?拿来我看看。" "我也不知道,我明明掌握了分寸的。"那人挠挠头,将信鸽给连慕枫递过来。 墨远盯着他挠头的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回去记得洗头。" 那人一头雾水,再次挠头。 墨远将视线移到连慕枫那里,见他抽出竹筒里的纸条打开,翻来覆去却只见到两面空白,不禁挑眉,随即发现他变了脸色,忙问:"怎么了?" 连慕枫沉吟片刻,道:"这信鸽有问题,是自杀的。" 墨远立刻坐直身子。 屋子里其他人全都瞪大眼:我没听错吧?谁自杀? 连慕枫又将信鸽仔细检查一遍,沉声道:"这信鸽是经过特殊喂养的,来历有古怪,我需要问一下祖父才能确定。"说着抬头对邢六道,"待会儿我写一封信,你连夜送去郦城交给李山,让他亲自送去连家堡交到我祖父手中,你明日和裴元一道过来就行。" 邢六隐约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郑重应"是"。 墨远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目光沉沉落在那只信鸽上,半晌后猛地闭上眼。 连慕枫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探身关切道:"阿遥,你怎么了?" 墨远掐住手心,牙关紧了紧,将连家堡血流漂橹的炼狱场景自脑海中逼出,睁开眼浅浅一笑:"没事。" "窃钩大盗"之名是他故意撒出去的网。 如今,鱼儿咬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云二公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二宝:……【冷漠.jpg】 第21章 【伤】骨节硬朗的手指在他脚踝上轻抚而过。 青鸾山山顶的议事堂此刻悄然无声,鸾凤鸣高坐上首,漠然看着底下横陈在地砖上的尸身,那尸身自颈间到胸膛烂了一片,看起来可怖至极。 "厚葬了吧,好歹也是青鸾山年轻一辈的翘楚。"鸾凤鸣面上不见任何恸色,只冷眼打量那腐烂之处,叹道,"都说擅医之人擅毒,流云医谷的人会用毒不奇怪,可若是知道流云公子的徒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不知江湖中人会作何感想。" 底下站在两边的人都没吭声,鸾凤鸣这话也只是说说,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总不好自己宣扬出去,是以不会有人知道流云公子的徒弟究竟出手有多狠。 外面进来两个人将尸身抬出去,鸾凤鸣挥了挥手,其他人也跟着出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心腹。 那心腹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笑道:"恭喜掌门,双刀贺终于去见老掌门了,今后的青鸾山就是您的青鸾山了!" 鸾凤鸣笑了笑,显然也对如今的局面很满意,他起身走下台阶:"青鸾山脱胎换骨,今后就要开始做点正事了。" 心腹紧跟在他身后,洗耳恭听。 "告知应城几大世家,粮仓没搬成不要紧,后面还有兵器库呢,不过此事不急,马知府被窃钩大盗吓破了胆子,必然不肯再合作了,等新知府上任再说吧。" 心腹点头称"是"。 "云二那边暂时不要去惹事了,暗中观察试探流云医谷即可,切不可暴露身份。" 心腹迟疑片刻,道:"马知府那带钩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窃钩大盗极有可能就是云二,更何况云二精通毒术、武功了得,处处与窃钩大盗吻合,掌门何不听了老先生的话,直接将他赶尽杀绝?" 鸾凤鸣面露不悦:"我自然知道云二可疑,但他身后还有流云公子,当初流云医谷名不见经传,连老堡主寿筵时根本没给他们发请帖,他们是不请自到,还一去就凭借医术攀上了关系,要说他们不是别有用心我根本不信,他们极有可能就是冲着老堡主手里的东西去的,可如此一来,窃钩大盗究竟是云二还是流云公子,或者是云大、云三,你说得清么?" 心腹:"这……" 鸾凤鸣冷笑一声:"飞天遁地的武功、出神入化的医术?宫里将窃钩大盗传得神乎其神,谁又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谢容禛龙子凤孙,舍得以身涉险?他身后若没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凭什么报仇?就凭他的匹夫之勇么?" 心腹:"可老先生……" 鸾凤鸣厉目一扫:"你对他这么衷心,不如去后山伺候他。" 心腹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除了连称"该死",再说不出一句话。 鸾凤鸣深吸口气,缓了半晌才重新开口:"流云医谷那边不要打草惊蛇,流云公子深浅难测,可以试探,但绝不能暴露身份。" "是!"心腹死里逃生,后心出了一层冷汗,也不敢起身,跪在那里继续听。 鸾凤鸣重新回到座位上,问:"那只信鸽送到连少堡主手中了么?" "信鸽被连家堡的一名镖师截住了,应该能顺利送到连少堡主手中。" "很好!"鸾凤鸣满意地笑了笑,"自己送上门就不值钱了,还是等连家堡主动找我们吧。反正他们在明处,也不怕他们没了,慢慢等便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寻找月影岛,寻找另外半块青铜带钩的下落。" "是。" * 墨远与连慕枫的队伍又走了半个多月,总算到了南疆边界,如今中原地区已经入秋,南方却还是炎热,一天下来身上总会被汗水打湿,黏黏腻腻的实在不舒服。 在前方探路的裴元策马飞奔而来,喊道:"老大,莫遥公子,前面山脚有条小溪,溪边还有一户农舍,看起来久无人住,我们今晚可要歇在那里?" 连慕枫朝墨远看一眼,见墨远点头,便道:"就去那里吧,你带路。" 一行人欢呼起来,加快速度跟着裴元往前赶,很快就到了那户农舍旁边。农舍十分简陋,院子里没有鸡鸭,也没有晾晒的衣物,屋子里更是没有人声,桌凳灶台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人走进去便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不过米缸里倒是有一些陈米,勉强够他们一伙人吃两顿了。 连慕枫随手往灶台上丢了一块碎银子:"难得有米,我们今晚就不啃干粮了,等会儿去山上采些野菜回来,再煮一大锅饭,我们好好吃一顿。" 连家堡人人配箭,他们这一路野味打了不少,肉倒是没少吃,这会儿还有不少剩下的,所以连慕枫没提打猎的事,安排了几个人去挑野菜,剩下的人也各有分工,看守的、打扫的、煮饭的……有条不紊。 墨远无事可做,就跟着去山上转转,想不到这一转却出了事,竟不当心一脚踩在了某种硬物上,当即一阵剧痛钻心挖肺地袭来,忍不住嘶了口气。 连慕枫吓一大跳,大步冲过来:"怎么了?可是被蛇咬到了?" 他们上山都带着竹竿四处敲打的,被蛇咬到的可能性并不大,墨远一时有些懵,拨开草丛看了看,叹了口气:"捕兽夹,可能是这里的户主以前布置下来的。" 连慕枫扔掉竹竿蹲下去,双手小心翼翼将捕兽夹掰开,看着墨远鲜血淋漓的脚,心疼得厉害,皱眉道:"我背你回去,这伤口很深,得尽快处理。"说着将他的脚轻轻放在地上,走到他前面蹲下。 墨远也不矫情,趴到他背上,双手垂到他身前,轻轻搂住他脖子。 连慕枫顾不得心猿意马,双臂托着他的腿弯,站起身连跑带飞地下了山,将他安置在农舍中刚刚打扫干净的床榻上,一边吩咐人准备凉开水,一边飞奔去墨远的马车上取药。 他们镖队出门在外也是准备了各种成药的,不过墨远的药出自流云医谷,药效肯定更好,他便直接去了墨远的马车,按照记忆打开角落柜子的第二层抽屉,取出里面的小瓷瓶,正要再找干净棉布时,耳中却听到马车底下传来一阵石子滚动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掀帘走出去。 他们每次落脚歇息都是有人放哨的,不可能有小贼偷偷溜过来,他倒是没有过分警惕,只是有些疑惑地下了马车,循着声音蹲下去望向车底,立刻对上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禁挑眉,开口轻喊:"喵——" 马车底下竟有一只橘色花纹的小奶猫,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与老猫走散了,瘦骨嶙峋,正一脸懵懂地蹒跚着往他这边爬,听见他叫了一声,便细声细气地回应:"喵——" 连慕枫记挂着墨远的伤,看了一眼便打算重新回到车上去拿东西,却在起身之前注意到这马车的底板厚得不同寻常,不禁一怔,下意识在车底敲了敲,又回到车厢内将垫脚的毯子掀开,露出下面的夹层盖板。 在马车内安排夹层其实并不奇怪,可连慕枫却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将那块板子掀开,他自认不是正人君子,却在伸手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心虚,可下一刻他的神情就僵住了。 夹层内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应该是各种药物,虽然带这么多药上路有些奇怪,可也能用一句"有备无患"来解释,但静静躺在里面的一套弓箭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连慕枫眉峰紧蹙,将那把弓取出来,眼前忽然晃过那次在京郊山顶拉弓射箭的身影,他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放下弓箭又拿起旁边一叠衣衫,撑开来便觉得分外眼熟,再以目丈量一番,脑中立刻开始嗡嗡作响。 连慕枫浑浑噩噩地将马车内收拾好,下来时差点踩到小猫,低头看了看,弯腰将小猫托起来抱在怀中。 走进屋时,墨远抬头看见他怀里的猫,立刻笑起来:"哪里来的猫?快给我看看!" "外面捡的。"连慕枫面色平静地答道,随后将小猫递给他,去旁边洗了手又重新坐回来,搬起他受伤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埋头开始仔仔细细给他清理伤口。 伤口很深,上药的时候一阵刺痛,墨远下意识缩了缩脚,被连慕枫一只手紧紧抓住,那只手干燥温热,掌心薄茧在细腻的皮肉上滑过,引起一阵激流,顺着小腿攀爬至脊椎。 墨远心尖微颤,忙埋头将注意力放在小猫身上,摸了摸小猫背上硌人的骨头,又挠挠小猫的脖子,低声道:"这猫若是没人要,我就养了吧。" "你喜欢就养吧,我原本也是想带回来送给你的。"连慕枫说着开始给他包扎伤口,柔软白净的棉布缠上他的脚,竟衬得那只脚更加白皙细腻,连慕枫喉结微动,骨节硬朗的手指在他脚踝上轻抚而过,发现他再次缩了缩脚,干脆双手将那只脚握住。 墨远呼吸一顿,抬眼对上连慕枫深不见底的目光,竟觉得那是两道漩涡,能将自己吸进去。 上辈子的连慕枫从未流露过这样的眼神,墨远突然觉得自己并不能仗着前一世的记忆去猜测连慕枫的想法,这个年轻人根本不像他曾经在自己这个竹马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如今两人的关系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他应该以全新的心态重新认识连慕枫。 连慕枫深深看了他片刻,也不说话,低下头将他的脚包扎好,最后给他整理了一下裤腿,小心翼翼将他的脚放到榻上。 第22章 【怀疑】只是抱一下,你别再拒绝我。 农舍门口的小溪清可见底,众人吃过晚饭便分批去溪水中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墨远脚上受了伤不能碰水,便没有下去洗,只抱着猫坐在岸边眼含羡慕地看着他们在溪水中撒欢。 连慕枫端着鱼汤从屋子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光溜溜从水里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就站在墨远面前不远处擦水,手里磨磨蹭蹭的,还互相踢打笑闹,胯下二两肉晃得人眼睛疼。 连慕枫黑了脸,大步走过去:"遛鸟去别处遛!" 众人停止打闹,一脸茫然:老大这是撒的什么疯? 墨远:"……" 其实,他对别人赤身裸体的模样没什么感觉,毕竟都是男子,他也没生出回避的念头,这会儿听连慕枫一吼,竟然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摆了,只好转头盯向他手里的碗:"鱼汤好了?" 连慕枫将鱼汤端到他面前,蹲下去摸了摸他手里的猫:"好了,刺也挑出来了。" 小猫闻到鲜味,立刻站起身焦急地叫唤起来。 墨远将它放到地上,摸摸它的头:"吃吧。" 小猫亲昵地蹭蹭他手心,又走到连慕枫的腿边翘着尾巴蹭了蹭,高高兴兴地将瘦小的脸埋到碗中。 墨远摸着小猫毛绒绒的脑袋,道:"你怎么不去洗?" 连慕枫抬眼看他:"一会儿我给你擦背,等你洗完了我再洗,反正这溪水是活水,干净的。" 墨远手一顿,继续摸猫:"不必,我自己随便擦擦就好。" 连慕枫垂着眼,伸手去勾小猫的尾巴:"我们从应城出来就一直在赶路,都没好好洗过澡,你看他们一个个见了水跟见了亲爹一样,你随便擦擦身上不难受么?" 墨远低着头,发出一声轻笑:"你想占我便宜就直说。" 连慕枫脸上突然烧起来,好在晚霞灿烂,倒是掩住了他窘迫的神色:"没有,我只是……" 墨远点点头:"好。" 连慕枫顿住,默默按捺了一番胸腔内的鼓噪,有些颓败地想:即使知道他骗了自己,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喜欢他,甚至对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甘之如饴,这算怎么回事? 墨远原本只打算用湿布巾在身上擦擦了事,可有连慕枫答应帮忙,他突然就觉得浑身痒起来,似乎不泡在水里好好洗一下就当真难以忍受了。 连慕枫在农舍里找到一只木桶,搬出来摆在灶台旁,从锅里舀了几瓢热水倒进桶中:"洗洗还能用,一会儿你将腿抬起来别碰到水就行。" 墨远嫌弃那桶是人家用过的,可出门在外实在讲究不了太多,再说他今晚吃的饭也是人家锅里煮出来的,没立场嫌弃,只好默默忍了,不过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抬起一条腿挂在木桶边沿上的模样,又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我自己可以洗。" 连慕枫似乎没听见,只脸上的正气更足了。 墨远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噗"一声笑起来。 连慕枫正经严肃的神色几乎绷不住,抬起头看着他,压着唇角:"你笑什么?" 墨远不答,只撑着头笑个不停,弯起的双眼似光影流转的月牙,漆黑瞳孔中随着笑意倾泻而出的的是难以掩饰的温柔情意。 连慕枫看得心口一颤,手指松开,水瓢落入水桶中发出直叩人心的闷响。 狭小的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两人目光相接,互相纠缠起来,凝视彼此的视线渐渐升温,连慕枫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下意识往前跨出一步。 这一步却踩在了水上,他低下头,看见地上一大滩水竟渐渐往墨远脚边蔓延,再看看木桶里不断下降的水位,面色微变,说了句"木桶漏水",大步走过去,双手卡在墨远腋下,竟像抱小孩似的将他抱着举起来往桌上一放。 墨远坐在桌上:"……" 连慕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夸张了,飞快地收回手:"咳……我怕你脚沾水……" 墨远直愣愣看了他片刻,再次"噗"一声笑起来。 连慕枫:"……" 墨远越笑越止不住,看连慕枫傻乎乎地僵立着不动,干脆笑着将头抵到他肩上,身子随着笑声闷颤。 连慕枫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身子更加僵硬,随即便感受到两只似柔软似有力的手臂搭上他的腰背,他脑子里"轰"一下炸开烈焰。 墨远将他抱住,脸埋在他肩头,低声说道:"只是抱一下,你别再拒绝我。" 连慕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闻到了墨远身上淡淡的气息,似冷香、似寒泉,与墨远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柔模样并不十分相符,却奇异地引诱着他,拉着他坠入深渊,他几乎是颤抖着问出来:"……为什么?" 墨远在他肩头蹭蹭,闭上眼,哑声道:"我心悦你,慕枫。" 我心悦你,慕枫。 这一瞬,连慕枫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他本该欣喜若狂,可脑中却控制不住想起马车里那套弓箭与一叠青衫,心中顿时苦涩万分,他反手将墨远的双手握住,掌心不着痕迹地滑到手腕,在脉上探了探。 脉象上看确实是没有任何内力,可那天他亲眼看见墨远射出内力深厚的一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用高超的医术掩盖了?会不会是云大替他掩盖的?若真是云大,那他所说的不认识云大的那番话就是假的了。 连慕枫心中酸涩无比,又想到墨远的箭术像是师承连家堡,这么说来他应该对自己很熟悉才对,这倒是解释了他一开始就对墨远有亲近感的原因,可他为什么之前对墨远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他是宣王有意安排过来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宣王对他的试探也是故意做戏给自己看的? 连慕枫越想越气,再想到墨远当时颈上的伤极有可能是自己下狠手弄上去的,更是心疼与气怒交加。 各种纠结难解的问题在脑中呼啸而过,连慕枫狠狠闭了闭眼,将墨远的双手自腰间拿开。 墨远抬头看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委屈。 连慕枫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明明脑中还在冷静思考着,身体却控制不住热血下涌,一时煎熬又窘迫,生怕自己露出丑态,急忙侧身将他推开。 墨远眨眨眼,淡淡地笑了一下,转开目光道:"我去外面洗。" 连慕枫突然觉得心里一空:"等等!" 墨远转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溪边更要小心,我背你过去。" "何必呢?"墨远弯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你不信我,任我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连慕枫噎住。 墨远单脚跳下桌,捡起旁边的竹竿充当拐杖,慢慢挪到门外,看着外面围着篝火席地而坐高声笑谈的镖师们,面上放空了表情,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上辈子他与这些镖师称兄道弟,这辈子这些人对他客气有礼。 上辈子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连慕枫都对他付诸全部信任,这辈子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让连慕枫产生了怀疑与警惕。 他并非真的失去内力,连慕枫试探的时候他岂会不知,一路走来安稳无事,偏偏今天不同了,想来最大的原因便是马车上的东西被发现了吧,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将那些东西处理掉,似乎冥冥之中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两辈子,他选择了两条不同的路,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与连家堡满城覆灭的悲壮结局相比,他个人的归宿又算得了什么?他宁愿孤寡一世,也不想再看到连家堡重蹈覆辙。 这辈子,他本就不该与连慕枫相见的。 可既然已经见到了,重新有了牵扯,再让他放手,他又如何做得到? "莫遥公子,你怎么……哭了?"邢六的声音隔着云雾朦朦胧胧地飘入耳中,听不真切,墨远愣了一下才看到站在面前的邢六,却不知邢六的身影为何那么模糊。 他疑惑地看着邢六:"什么?" 邢六小心地抬手指指他的眼睛,目光瞟向木桩一样僵立在屋子里的连慕枫身上:"是不是……咱们老大欺负你了?" 墨远笑了笑:"瞎说什么呢?"说着撑起竹竿往溪边走去。 邢六在后面喊:"要不要我扶你啊?" 墨远背对着他摆摆手。 邢六看看墨远,再看看连慕枫,见连慕枫脸色吓人得厉害,有点不解地挠挠头,终究没敢多问,小声道:"我就是来看看要不要帮忙的,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回去啦!" 说完慢慢转过身,见连慕枫没有开口,忙逃命似的窜回篝火旁边去了。 邢六一走,连慕枫强撑的一口气突然松了,明明还在夏季,却有一股冷风刮进他鼻腔中,如刀子似的横扫他五脏六腑,瞬间生出鲜血淋漓的剧痛感。 他哭了……他哭了……他怎么哭了…… 连慕枫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稳住身形,心口的剧痛让他喘息起来,想着墨远什么都没拿就去了溪边,他再也站不住,飞快地拾起桶边的衣衫,闷头冲进夜色中。 在他身后,被他按过的桌角发出"咔嚓"声响,瞬间碎成粉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不开熏。 狗子:不开熏。 喵:饱饱啦!好开熏! 二宝、狗子:…… 第23章 【亲密】我几时勾引你了? 连慕枫顺着溪水逆流而上,走到林子深处才看见墨远的身影。 这里离农舍已经有些远了,篝火边的笑谈声并未传过来,林间唯一的光亮是天上满月撒下来的光辉,皎洁的月色下,墨远竟以一种翩然若仙的姿态躺在溪水中,溪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水下的肌肤被月色照出莹莹光泽。 连慕枫看痴了,放轻脚步走过去,靠得近了才看清他身下有一根藤蔓,那藤蔓两头系在树上,中间一段垂入水中,弯曲的弧度正好可以让他的头脚露出水面,他就这样稳稳当当地躺在上面,胯间搭着一条亵裤,闭着眼不知是醒是睡。 连慕枫找过来时满脑子都是他坐在僻静处默默流泪的模样,却万万没料到他竟如此惬意悠闲,一时都懵了。 墨远睁开眼:"劳烦连兄将衣衫扔给我。"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少了之前抱住他喊他"慕枫"时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连慕枫心头苦涩,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将衣衫扔过去,扔完才想起来他不会武功,正要再去捞回来,又想到他不会武功只是假象,动作不由一滞。 便是这瞬息功夫,墨远忽然自水中飞身而起,水花自半空落下,惊鸿般的身影被飞去的衣衫遮住,月色下他翩然旋身,足下轻点,下一瞬便裹着外衫站在了岸边,他将腰带随意束住,臂弯上搭着剩下的衣物,捡起竹竿慢慢朝连慕枫走过来。 连慕枫呼吸滞住,心跳陡然快得不能自已。 墨远走到他身前,抬起脸看他,一双黑眸似沾染了水汽,眼神温软,笑意自然流露:"我刚才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带着衣衫过来找我,我以为我会等一整夜。" 连慕枫握紧拳,艰难地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里的冲动。 墨远迈开步子,与他擦肩而过:"你去洗吧,该我回去给你拿衣衫了。" 连慕枫猛地转身将他的手腕握住,那里脉搏强劲有力,似乎不再隐瞒什么,连带着手腕也添了悍利劲韧的触感,他深深看着墨远:"你……" 墨远转头看他。 连慕枫顿了顿,艰难道:"你想要什么?" 墨远愣了一下,再次笑起来,笑容中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我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我会自己去争取,至于你……我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 连慕枫一怔。 墨远想了想,又道:"我会武功的事,宣王并不知道。" 连慕枫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撞得不知所措,他紧紧盯着墨远,急促问道:"你并非有意骗我?你不是宣王的人?" 墨远笑看着他,抬起另一只手,将食指抵在他唇上,看着他眼里迸发出的炙热光芒,不禁笑意更浓。 "嘘——"他微微倾身凑过去,将唇贴在自己的指尖上,吐出的气息绕过微凉的指尖扑在连慕枫滚烫的唇上,随后双唇轻启,似呓语般低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命可就握在你手里了。" 这一瞬间,连慕枫觉得他像水中生出来的精魅,专行勾魂夺魄之事,只吐出一口气息便能叫自己欲生欲死,他再也忍不住,双手颤抖着贴上墨远的后背,滚烫的掌心似乎能将那头湿发立刻烘干,随后他双臂狠狠一收,将墨远紧紧抱在怀中,力道大得恨不得将人嵌进自己胸腔内。 墨远被勒得生疼,眼眶发热,笑容却深了几分。 "阿遥……"连慕枫侧脸贴着他的湿发,嗓音低沉沙哑,似含着隐忍的痛苦,一遍遍轻唤,"阿遥……阿遥……你别再勾引我了……我……" 墨远注意到他虽然抱得紧,下身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禁面上发烫,回想起上辈子相处的细节,这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有多迟钝,他回抱住连慕枫,亲昵笑道:"我几时勾引你了?" 两人相拥的姿态亲密无间,连慕枫一时觉得心满意足,一时又觉得远远不够,他听着墨远的话,竟觉得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对自己释放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有些无奈地深吸口气:"不关你的事,是……是我不对。" 墨远在他颈间蹭了蹭,闭上眼,自嘲一笑:"你没错,我确实在勾引你。" 这辈子没有竹马相伴的情谊,没有知根知底的信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对我动心…… 连慕枫莫名一阵心疼,将他勒得更紧:"不要这么说!" 墨远抬起脸,将唇凑到他耳边,顿了顿,轻轻吐出一口气:"勾引你是真,心悦你也是真。" 连慕枫差点因这句话失控,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急喘几口粗气,狠狠闭上眼,将颤抖的唇印在墨远发间,哑声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墨远笑了,眼底流转的波光透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喜悦,似乎飘荡了许多年的心连同身体一起被连慕枫紧紧抱住,自此有了安身之所。 连慕枫抱了他许久才松开,握着他的肩,目光专注:"阿遥……" 他抬起脸,笑道:"你不要叫我阿遥了。" 连慕枫愣了一下,喜悦自心底蔓延开来:"你叫什么?" "我……"墨远话音顿住,侧耳倾听,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快如闪电。 连慕枫也听到了,神情中的旖旎瞬间褪去,眸色一利,抱着墨远就要飞离此地。 墨远却猛地瞪大眼,看着连慕枫身后一道巨大的阴影拔地而起,知道来不及离开了,当机立断,抱紧他一个转身扑到地上,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什么?!"连慕枫看着上方那怪物一样的阴影挥舞着无数根细枝弓起身子做出进攻的姿势,惊得目眦欲裂,连忙抱紧墨远翻身。 墨远立刻又抱着他翻回去,手脚将他紧紧缠住,用尽全力压住他。 连慕枫对他的力道有些意外,又急又怒:"你……" 墨远凑到他耳边疾速道:"屏息!" 连慕枫立刻照做,同时暗施内力,却立刻被墨远扣住手腕,见墨远冲自己摇摇头,他心急如焚,既怕催动内力引得那怪物注意,又怕屏息用处不大最终还是要被怪物发现,不管是哪种可能,墨远都会首先遭殃。 他已经认出来这怪物是一只巨大的蜈蚣,那蜈蚣立起半截身子挡住圆月,竟如一座通天巨塔,此时它后背微微弓起,却停住不动了,头上两只触角四处乱转着,似乎失去了进攻的方向。 连慕枫紧紧盯着蜈蚣,随时准备在它俯冲下来时抢先催动内力甩开墨远冲上去迎击,不过这蜈蚣的弱点也很明显,他们屏住呼吸不发出声响,被攻击的可能性并不大,只能寄希望于这只蜈蚣失去耐性自己回去。 就在双方僵持时,蜈蚣突然动了,却不是进攻他们,而是转了个方向,触角探向旁边一簇树丛。 连慕枫和墨远对视一眼,显然都听到了树丛中传出的气息声,听起来应该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想必是憋气太久憋不住了才会被蜈蚣发现,连慕枫以为墨远会于心不忍,想不到墨远却摇摇头示意他别管。 连慕枫终于有点开始了解他的感觉,心里竟不合时宜地高兴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 墨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啊——救命啊——"树丛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一个人影狂奔出来连滚带爬地朝他们扑过来。 连慕枫、墨远:"……" 两人几乎同时开始考虑要不要将此人一招弄晕给蜈蚣扔过去。 那人边爬边哭喊:"大侠救命!大侠救命!飞的时候带上我啊啊啊啊!" 连慕枫、墨远:"……" 连慕枫猜到他之前必定是看到墨远从水中飞出来的情形了,不禁额头青筋直跳。 蜈蚣已经被那人引过来了,想轻轻松松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仅凭轻功逃离也难度极大,毕竟这蜈蚣体型巨大,速度又快,恐怕稍有动静便会被它一脑袋拍下来,看来一场硬仗终究无法避免。 墨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连慕枫伸手去拿旁边地上的竹竿。 连慕枫飞快起身,同时抬起手臂射出一枚袖剑,只听"叮"一声脆响,袖箭撞上蜈蚣的肚子却不入分毫,又被坚硬的外壳弹回来落到地上,蜈蚣却被激怒了,开始扭动庞大的身躯进攻连慕枫。 墨远见此情形便知棘手,立刻捏紧手中竹竿,只听"咔嚓"一声,竹竿裂成两半,他无视旁边那人咋咋呼呼的抽气声,将一半竹竿扔给连慕枫:"接着!" 连慕枫反手接住,在树干上重重一踩,飞身而起,竹竿尖端携裹着强劲的内力"噗"一声扎进蜈蚣肚子上两片硬甲的缝隙中,不待蜈蚣回击,又抓着竹竿抬腿欺近,先后两脚如千钧之鼎重重撞在蜈蚣受伤的肚子上。 蜈蚣甩头发出惊天动的嘶吼,一时间地动山摇。 墨远回头对旁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吩咐道:"在这儿别动!学公鸡叫!"说着飞身而起。 那人将自己蜷成一团,抖着嗓子弱声弱气地叫:"喔~喔~喔~" 墨远提着竹竿直奔蜈蚣张开来的血盆大口,差点被那口中的血腥气熏个跟头,只好屏住呼吸,举起竹竿狠狠扎进蜈蚣的下颚,蜈蚣狂怒,当即甩着头合拢大嘴,竹竿被强劲的力道压得越来越弯,随时可能折断。 连慕枫正要飞到蜈蚣头上,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一掌震断身边粗比树干的足节,大吼着飞过去:"快出来!" "喔~喔~喔~"地面上再次传来微弱的公鸡叫声,比之前那一声响亮了些,也逼真了些。 蜈蚣动作顿住,似乎瑟缩了一下。 墨远立刻趁此机会从它口中翻滚而出,被冲过来的连慕枫接住,忙道:"我没事!" 连慕枫递给他一支袖箭,两人默契分开,飞身跃上蜈蚣的头顶,差点被蜈蚣甩下去,急忙抓住触角稳住身形。 地面上的公鸡叫越发响亮,想来那人也壮了几分胆量。 蜈蚣狂怒下却不再惧怕了,似乎是意识到这种声量的公鸡体型都不够给自己塞牙缝的,它"咔嚓"一声咬断撑在口中的竹竿,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地面上的人俯冲下去。 那人吓得眼睛一翻,晕过去之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说好的公鸡叫呢?" 蜈蚣正要咬住这人,头上却先后传来两阵剧痛,这痛苦让它疯了一般开始狂甩巨大的身躯,一时间林子里树木倒成一片,满地狼藉。 蜈蚣挣扎片刻,渐渐力竭。 连慕枫与墨远各自抽出扎在它触角上的袖箭,跳到地面上,拎起地上的人飞快地退出战圈。 这时林子外面传来一阵吆喝声:"老大!莫遥公子!出什么事了?" 墨远迅速扔下袖箭,虚弱地往连慕枫怀里一靠,指着另外一人道:"堵住他的嘴!"说着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连慕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温柔。 "老大——老大——"听见动静赶过来的那一大帮人顿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不远处一只巨大的怪物缓缓倒下。 "砰——"一声巨响过后,树叶枝杈四处飞散,只余漫天灰尘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抱着狗子感慨:年轻人,火力壮。 作者:我把攻属性改成"一撩就硬年下攻"怎么样? 狗子:……………… 第24章 【圣物】这么大的蜈蚣,口水怕是堪比瀑布。 连慕枫怀里抱着一个,手里拎着一个,不用细看就可以根据这差别待遇辨认出哪个是墨远,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一番询问,得知墨远没有大碍后齐齐松了口气,直接忽略连慕枫手里拎着的人,跑去围观地上的怪物。 "我的亲娘老子!这是什么鬼东西?"邢六发出一声怪叫。 "大概是蜈蚣?这蜈蚣也太大了吧!"裴元也是一脸惊悚。 "这才刚到南疆边上,就撞上这么邪门儿的大怪物,等深入南疆之后我们会不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裴元身边另一个镖师也惊恐道。 这时,地上的蜈蚣陡然抬起头,瞬间拉起一片巨大的阴影。 "啊啊啊啊!"邢六寒毛直立,大吼一声拔腿就跑,其他人也吓得够呛,紧跟着一哄而散。 连慕枫:"……" 蜈蚣抬着头舞着触角茫然四顾,挣扎着动了动,最终还是无力再做什么,又"砰"一声砸到地上,众人这才松口气,又小心翼翼围过来,看着连慕枫不善的神色,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这玩意儿没死呢?"邢六清了清嗓子,一脸崇拜道,"它这是……被老大砸晕过去了?" 连慕枫沉默着,他本以为这蜈蚣最多触角受伤,会反应迟钝减少攻击力,可没想到它直接就倒下了,他看了看怀里的墨远,猜测应该是墨远做了些什么。 裴元看看渐渐不动的蜈蚣,抬脚在那大脑袋上踹了踹,道:"老大,它还没死,要不要补几刀将头割了?" 连慕枫若有所思,摇头道:"不必,我们回去。" 众人大惊失色,显然都觉得不能留这么个庞然大物在旁边,也不知道这怪物会不会恢复精神后半夜来报复,简直要让人寝食难安。 连慕枫想了想,道:"这巨蜈蚣应该是百虫族的圣物,按理说应该常年待在南疆深处,不知道为何会到这里来,不论如何,我们要想平平安安从南疆出来,就不能主动伤害这里的圣物,以免招来仇恨,缠上麻烦。"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齐声应下,显然都对连慕枫十分信服。 连家堡藏书甚多,历代堡主也会根据自身经历著书收藏留给子孙后代,其中就有许多地方异志,连慕枫对这蜈蚣的判断便是根据记忆中看过的某本异志推测出来的。 裴元主动接过连慕枫手里拎着的人,也没问此人的来历:"老大,咱们回去?" 连慕枫点点头,将墨远打横抱起,大步往农舍走去。 墨远听了听动静,知道其他人都在后面跟着,便悄悄睁开眼。 连慕枫低头与他对视,边走边将手臂收紧,像抱着最珍贵的宝物,最后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墨远紧贴他坚实的胸膛,耳中是"砰砰砰"急促强劲的跳动声,他突然起了促狭之心,抬起一只手拨开连慕枫的衣襟,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探进去。 连慕枫顿住脚步,鼻息陡然变沉。 "老大,你怎么了?"后面的人赶上来,疑惑地看着他古怪的神色。 墨远已经飞快地收回手闭上眼,一脸无辜地继续"昏迷"着。 连慕枫缓了缓神,异常艰难地压下旖念,心底却有丝丝缕缕的甜意钻出来,像是突然被那只作乱的手塞进去一大把蜜糖,发酵后涨潮似的溢满整个胸腔,巨大的甜意快速蔓延至喉头,齁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没事。"连慕枫再次紧了紧怀中的人,一脸正色地加快步伐,将一头雾水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一刻钟后,墨远被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实在没办法再装下去了,只好"悠悠转醒",睁开眼对上连慕枫灼热的视线,扭头看看四周,见一大群人石雕似的站在旁边,愣了一下,将被连慕枫抓得紧紧的手艰难地抽出来。 石雕们:"……" 猝不及防,狗眼要瞎。 墨远看着连慕枫一脸"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两情相悦"的幸福模样,忍不住生出"年轻真好"的感慨。 连慕枫俯下身,殷切问道:"要喝水吗?" 墨远顿了顿:"要洗澡。" 连慕枫:"……" 毕竟与蜈蚣大战一场,两人模样俱有些狼狈,起初大家都没在意,此时听墨远一说才注意到他身上隐隐有一股腥臭味,脸上表情都有些不可思议,似乎很难将如此恶心的味道与墨远这样清风明月般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连慕枫信口胡诌道:"阿遥之前为我挡了一下蜈蚣,虽没有受伤,却被蜈蚣口中滴下的口水冲倒,就被熏晕过去了。" 墨远:"……" 邢六目瞪口呆道:"这么大的蜈蚣,口水怕是堪比瀑布。" "噗嗤——"不知谁发出一道笑声。 墨远:"……" 连慕枫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二话不说,拿了衣服又背他出去再洗一次澡,到连慕枫自己洗的时候,墨远没好意思多待,便先回屋了,一回来就看到带回来的人歪靠在墙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这人似乎还没回神,一脸迷茫地环视了一圈满屋子的人,又看看屋子里的陈设,最后猛地瞪大眼,脸上神情瞬息万变,时喜时惊的目光在接触到墨远时立刻变成死里逃生的狂喜:"呜呜呜——" 邢六问:"莫遥公子,老大为什么要我们将他绑起来?" 墨远走过去,将他嘴里的抹布又往里塞了塞,轻飘飘道:"是他将蜈蚣引来的。" 那人脸上的狂喜立刻被惊恐取代,他看着眼前开始撸袖子的一群壮汉,吓得连连蹬腿,可惜身后是墙,已经退无可退。 墨远在他面前坐下,面色冷凝地看着他徒劳挣扎,目光中迸出杀意。 那人一抖,面色瞬间惨白。 其他人都站在墨远身后,并未发现墨远眼中刻意流露出的杀意,虽然看出此人异常惊恐,却也只当他吓坏了。 墨远吓完人又笑起来,面色温和地看着他,嗓音和煦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多话,知道吗?" 那人连连点头。 墨远笑得更加温和:"我听你是中原口音,你是中原人?" 那人见他没有要拿开抹布的意思,只好认命,一脸悲苦地点点头。 墨远又问:"你是从南疆出来的?逃出来的?后面有追兵吗?没有?蜈蚣是在附近遇到的?不是?难道你是被它一路追过来的?那你可真厉害!" 那人脸上悲苦更甚,却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表情,而是发自内心的悲苦。 墨远隐约觉得他长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见他实在可怜,便将他口中的抹布拿掉,又给他松绑。 他倒也机灵,明白墨远不想让他说话,道了声"谢谢"便不再开口。 这时连慕枫从外面走进来:"明早还要赶路,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来问他。" 众人满足了好奇心,便一个个出去了,屋子里最后剩下与蜈蚣周旋过的三个人,连慕枫想到这人偷偷看过墨远洗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心情好,看向他的目光极其不善。 这人吓得又缩小几分,恨不得遁地逃走。 墨远此时倒是柔如春风,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想了想,实在没办法用点头摇头回答,只好老老实实开口:"丁丑。" 连慕枫以为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挑眉看着他:"什么?" "丁……丁丑……" 连慕枫皱眉:"丑陋的丑?" 丁丑苦着脸小心翼翼纠正:"丑时的丑。" 墨远:"噗——" 连慕枫也忍不住笑起来。 墨远心中一动,问丁丑:"你家是不是还有人叫丁卯?" 丁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我兄长叫丁卯!"说着神情又暗淡下去,一时也忘了害怕,抹抹眼泪道,"我兄长没能逃得出来,又被抓回去了,他是为了掩护我才被抓的,不知道如今是否还活着。" 墨远又道:"你把过程说一下。" "从……从哪里开始?" "你们因何被困南疆?被困在哪个部族?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丁丑忙一五一十地说了:"我们兄弟俩是做生意的,听说南疆有许多珍稀药材,便想到这里来闯一闯,想不到竟被那些蛮人抓去了,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被抓去了哪里,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百虫族,他们抓了很多中原人,也有一些敌对部族的,他们给我们戴上脚镣,逼迫我们去做苦力,建楼、修路,让我们过牛马不如的日子,后来见我们兄弟俩能写会算,就将我们脚镣去了,让我们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我们就寻着机会逃出来了。"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我们逃的时候还救了些人,我兄长逃到一半就被抓回去了,我带着其他人继续逃,却被大蜈蚣盯上了,它一路走一路吃,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我……我的命是他们几十条命换来的。" 说完再顾不得恐惧,号啕大哭起来。 外面的人被惊动,跑到门口探头探脑,连慕枫挥挥手将他们赶走了。 墨远等丁丑哭完后递给他一块帕子:"你兄长应该还活着,你想不想去救他?" 丁丑一愣,激动道:"想!当然想!大侠可是有办法?"说完跪下来磕头,"只要能救出兄长,我们兄弟俩愿一辈子做牛做马任大侠驱使!" 墨远竖起食指:"第一,我不是大侠,我不会武功。" 丁丑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点头:"是!我听公子的!" 墨远又竖起中指:"二,我们正要深入南疆,你带路。" 丁丑再次点头,随即又有些迟疑道:"南疆太大了,我不一定认识所有的路。" 墨远道:"没事,我们本也是认识路的,只是此地形势多变,带上你更稳妥些。" 丁丑再不犹豫:"好!我听公子的!"说完又看看连慕枫,这才惊觉自己将这位明显是头领的人物给忽略了,神情又有些不安起来。 连慕枫倒没有因此不悦,只是看看他手里的帕子,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丁丑吓得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脸,飞快地递还墨远面前。 连慕枫淡淡道:"你留着自己用吧。" 墨远:"……" 丁丑连忙将帕子塞回自己怀里。 连慕枫脸色又黑了:"拿来!" 丁丑一头雾水,又将帕子拿出来,默默递到他面前。 连慕枫一把抢过,起身大步离开。 墨远:"……" 丁丑迷茫地看看墨远。 墨远清了清嗓子:"你叫他连少侠就好。" 丁丑:"哦。" 想了想又道:"有点耳熟。" 第25章 【溪边】老大快跑啊——快跑—— 离开溪边农舍, 再往南行, 路就不怎么好走了,沿途山丘渐多, 树木越来越密集, 地势也开始复杂多变, 时不时还会加点绵绵细雨,使得路上一片泥泞, 走起来简直苦不堪言。 不过大家根本顾不上抱怨这些, 实在是后面跟着的庞然大物太让人胆战心惊了。 那蜈蚣自恢复精神后就跟上了他们,而且锲而不舍、坚定执着地跟了一路, 不说庞大的身躯给众人造成的威压, 只听后面接连不断的树枝断裂声与地上落叶被上百对长足拨开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就足以叫人头皮发麻。 邢六往后瞟了一眼, 紧着嗓子问旁边的裴元:"你说……那大家伙是不是在挑我们当中谁看上去比较有嚼劲?" 裴元面露迟疑,猜测道:"它到现在都没攻击过我们,也可能是凑巧跟我们同路,毕竟它是百虫族的圣物, 而我们这趟也是要去百虫族。" 邢六又回头看一眼, 道:"我瞧着不像, 你看它一路都叼着被老大打断的那条断腿,怎么看都像是要寻仇。" 裴元:"……" 这蜈蚣至今都只是亦步亦趋,没有进一步的举止,跟着他们一路的目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其实以他们的身手倒也不用过于惧怕这只蜈蚣,可老大早就发话了, 说不能杀了它,那万一真打起来束手束脚的,胜负可就难说了,而且这大家伙动作奇快,来个偷袭也是叫人防不胜防。 心惊胆战地跋山涉水半个多月,地势终于平缓下来,眼见着前面出现一条蜿蜒清澈的溪流,众人顿时雀跃鼓舞,可惜碍于后面的蜈蚣,没敢放声欢呼。 连慕枫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稍作歇息,跳下马大步走向墨远的马车,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丁丑转过身十二分殷勤地将帘子掀开,一脸笑意道:"公子可要出来透透气?这里景致特别美!" 连慕枫一张脸瞬间黑得好似锅底,双手叉腰转过去仰头深吸口气,努力忍住将丁丑痛揍一顿扔到对岸的冲动。 这小子自从加入他们的队伍之后,就自动自发地当起了墨远的车夫,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像只人肉盾牌一样杵在马车跟前,以至于走了这一路,他都没捞到机会好好跟墨远说话。 偶尔墨远想过来跟他说两句,这小子也缩着肩膀凑过来,说是被蜈蚣吓破了胆,不敢单独待着,被他拎着扔出去又骨碌碌爬回来。 连慕枫只好默默忍。 墨远一出马车就看到他一副忍到内伤的模样,又好笑又心疼,忙抱着猫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在小猫身上摸摸:"你看它是不是长胖了些?" 连慕枫立刻翻手将他的手握住,手指力道渐渐收紧,看向他的目光中似有点委屈。 不远处一众镖师立刻看天的看天,看水的看水,看树的看树,面上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淡定,心里却像是被一百只大蜈蚣踩了个稀巴烂。 眼睛要瞎!这不是我们的老大!一定不是! 小猫在墨远怀里伸了个懒腰,前爪顺势搭到连慕枫的手上,沿着他的手臂攀到他肩上蹲着,挤挤挨挨地蹭着他的脸撒娇。 这小猫极其黏人,不过至今也只认可他与墨远两个人,其他人却是碰都碰不得的,不是被挠就是被嫌弃,这让连慕枫心里非常受用,他抬手挠挠小猫的下巴,缓和了脸色:"是长胖了些,一会儿我再去给它抓两条鱼。" 说着朝亦步亦趋跟过来的丁丑看一眼,突然改变主意:"要不还是让丁丑去抓吧,他在南疆待了那么久,想来水性很好。" 丁丑吓得瞪大眼,连连摇头:"我……我要留下来保护公子的!" 连慕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墨远忍着笑垂下双眼轻抚小猫的耳朵,没有要开口解围的意思。 丁丑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不知趣,讪讪地后退两步,却又不敢走远,瞧着很是可怜。 连慕枫抬了抬下巴:"蜈蚣离开了。" 丁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果然见那只巨大的蜈蚣已经转过了身,正在往林子深处慢慢爬去,嘴里依然叼着粗比树干的半截足节,触角左右轻摆,庞大的身躯在满地堆积的落叶上拖出一道厚重的痕迹。 邢六看不下去了,冲他招手:"我说,你有点眼力行不行?跟我们去抓鱼!" 丁丑咽咽口水,犹豫再三,见大蜈蚣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终于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蹭过去了。 墨远笑了笑,抬眼看向连慕枫:"这小猫至今还没个名字,它是你捡到的,又这么喜欢你,不如你给它起个名?" 连慕枫对着他的笑眸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抓住他逗猫的手,干燥的热度通过他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尖。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墨远一怔,目光投向密林深处。 幕后黑手已经用信鸽引起了连家堡的注意,上一世老堡主拒绝了与对方的合作,这其中有大局的考虑,或许也有对自己这个"皇孙"的考量,这一世连家堡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老堡主会作何决定。对方已经怀疑到医谷头上,想必会挑拨医谷与连家堡的关系,而师父当初出现在老堡主的寿宴上确实有些可疑…… 连慕枫看他走神,心里蓦地一紧:"你……" 墨远回神,笑了笑,轻声道:"你就叫我阿容吧。" 他上一世受连家堡庇护,起初去掉"禛"字改名叫谢容,后来拜了连堡主连震为义父,干脆跟了他的姓,又改名叫连容,连慕枫欣喜于得了他这么个便宜弟弟,整天"阿容阿容"地喊他,一喊便是二十年。 连慕枫握着他的手收紧,压下心中疑惑,低声道:"阿容!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就唤你阿容可好?" 墨远眨眨眼,瞳孔深处涌起的风云尚未冲出瞳膜就被狠狠压下去,他回头看过来,弯起眼角:"好啊,慕枫。" 他笑容真挚,眼底是细细密密的情谊,连慕枫看得心口酥软,浓浓喜悦与热切涌上眼角,目光不由自主顺着墨远挺直的鼻梁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那浅淡润泽的唇上。 此时日头已近西山,夕阳在那唇上渡了一层柔光。 墨远迎上他的目光,牵着笑意的唇缝缓缓打开,吐出隐约耳熟的五个字:"要亲一下么?" 连慕枫心口如遭重击,陡然记起两人当初在弥漫的热气中咫尺相对的情形,心跳瞬间变得不受控制,他看着墨远轻眨的眼睫与笑意加深的唇角,似受到蛊惑,缓缓倾身。 墨远微微抬起下颌,垂落的眼睫颤如羽翼。 连慕枫被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激得鼻孔微热,正要小心翼翼亲上去时,唇上却有一道柔软又古怪的触感贴过来,同时脸上有细毛拂过,一声又软又嗲的猫叫裹着鱼腥味迎面扑来:"喵——" 连慕枫:"……" 墨远愣了一下,掀开眼帘,目光落在他唇边,眼角没压得住笑意:"噗——" 连慕枫懊恼又尴尬地将按在嘴上的猫爪子拿开:"一边儿去!" 墨远将小猫从他肩上抱下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抬起脸打算主动亲一下连慕枫,目光落在他被猫爪子按过的唇上,又顿住,终究有点下不去嘴。 连慕枫:"……" 墨远抿抿唇,偏头忍笑。 连慕枫握拳抵唇,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牵起他的手:"我们去溪边走走。" "好。"墨远笑着回握住他的手。 连慕枫牵着他走在溪边草地上,莫名生出彼此已相识许久的感觉,他看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看着两人的影子重合交叠、亲密无间,握着墨远的手收紧,转身一把将他抱住,贴着他鬓发低声道:"这趟南行原本不归我管,但现在我无比庆幸自己接下了这个重任。" 墨远双手搭上他的腰背,抬起头,目光顺着静静流淌的溪水飘向远方,眸色变得晦暗难辨,他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你本不必来的,虽说如今南疆各族受到中原影响,已不像从前那样野蛮了,可到底还是形势难辨,再加上各种邪门的蛊术,稍有不慎就可能尸骨无存。" "那我更该庆幸我来了。"连慕枫听他为自己着想,心生喜悦,脸上添了明朗的笑意,坦诚道,"其实这次是我祖父安排我过来找人的,遇见你是意外之喜。" 墨远眼神微颤:"找人?" "嗯,找连家堡的恩人。"连慕枫道,"我祖父年轻时曾深入南疆,差点命丧于此,幸得九溪族一对夫妻相救,才能活着回到中原。" 墨远咽了咽干哑的嗓子,涩声道:"这里便是九溪族的第一道溪水,不过九溪族已经不存在了。" 九溪族的名字来源于纵横交错、跨越大半南疆的九道溪水,九溪族祖先临水而居,曾是南疆占地最广、物产最丰沛、势力最强大的部族,也是最先向中原人学习农耕、最亲近中原人的部族,可惜后来因识人不明遭历大难,阖族覆灭。 连慕枫自然知道这些,他也跟着将目光投向远方,半晌后道:"九溪族还有不少人活着,据说是被其他部族瓜分了,被迫沦为奴隶。" 墨远手指掐进手心。 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连慕枫得知九溪族并没有被屠尽,立刻将消息告诉他,可惜他那时候有眼无珠,因不希望连家堡为他涉险,就将消息告诉了宣王,寄希望于这个"贤明"的新君…… 手心的疼痛让他迅速回神,他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九溪族已经没有人了,你要找的人还活着么?" 连慕枫叹道:"那对夫妻兴许已经不在世上了,我是来找他们的后人的,可惜当年他们不愿表露身份,我祖父又因中毒双目不能视物,未看清他们的长相,无奈之下强留下一枚玉坠,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收好。" 墨远心知那对夫妻是自己的外曾祖父与外曾祖母,怕泄露情绪,忙状似不经意地转开视线:"你这是大海捞针。" 连慕枫苦笑:"总要尽力试试,救命之恩,花多少力气都值得,我祖父曾说过,他半条命是老祖宗给的,还有半条命是那对夫妻和流云公子给的。" 墨远心里纠痛难忍,不得不强行转开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走来平静得有些奇怪?南疆民风彪悍,对外来者总是充满敌意,我们这样的队伍几乎可以算作肥羊了,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连慕枫顿了顿,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密林深处,蹙起眉峰:"确实有点古怪,会不会是因为……大蜈蚣?" 墨远:"……" 两人对视一眼,竟觉得这理由十分合情合理,不过这会儿蜈蚣突然离开了…… 连慕枫心生警惕,肃容道:"我去将他们喊回来。" 话刚落,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救命啊——" 那是丁丑的声音,连慕枫虽平时看不惯他,这会儿却变了脸色:"我去看看!" 还没来及动作,那边又响起一连串鬼哭狼嚎:"老大快跑啊——快跑——" 远处,裴元扛着丁丑,邢六挂着一串活鱼,一大群镖师劈风破尘、面目狰狞地狂奔而来,他们身后是铺天盖地、形形色色的飞虫与爬虫,嗡声震天,密密麻麻,如一张巨网,将所有人都笼在阴影下。 蝗虫过境都及不上此情此景的万分之一。 连慕枫目瞪口呆:"……" 墨远张了张嘴:"这……没法打了。" 连慕枫回神,立刻冲向马车,飞快地用内力震断马绳,同时在头马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 墨远也冲向其他马车,挥刀将马绳砍断,待所有马都跑出去后,又将炸了毛的小猫揣进怀里用手按住,对连慕枫喊道:"快跑!" "这群蛮子!"连慕枫气得想骂人,抓着墨远的手施展轻功飞身而起。 才一息功夫,前面竟也响起"嗡嗡"声,两人停在树梢,瞠目看着远处天地相接处卷起黑色风暴,渐成包抄之势向他们涌来。 后面的镖师们赶过来,全都傻了眼。 邢六在丁丑的呜哇乱叫声中发出一声怒吼:"他娘的!我们被一群虫子包围了?" 第26章 【血】你在心疼我? 随着嗡嗡声越来越近, 冲出去的马又齐齐跑回来, 聚成一圈仰头刨着蹄子,发出焦躁的嘶鸣声, 遮天蔽日的虫子渐成合拢之势, 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白昼恍如黑夜。 连慕枫飞快地打量四周一圈,意外地发现水里十分平静, 当机立断, 沉声下令:"快跳进水里!" 镖师们平时看着匪气重,关键时刻却如军队般令行禁止, 虽大家都怀疑水中也有虫子, 不过连慕枫话音刚落, 他们还是训练有素地赶着马跳入溪水中围成一圈,边保护内圈的马,边对付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飞虫,不消片刻水面上便堆满了虫尸。 可惜虫子实在多得应付不过来, 众人虽有真气护体却还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 一时场面混乱又可怖, 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叫人头皮发紧。 连慕枫一掌震开围攻他们的虫子,拉着墨远道:"我们也过去!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武功!" 墨远对他到这种时候还在为自己着想并不意外,趁着无人注意时抬袖洒出药粉,用内力震开,只见药粉化作漫天细雾, 围攻他们的虫子瞬间跌落,面前清空大片,他拉住连慕枫道:"掩护我去马车上拿药!" 连慕枫蹙眉:"这么多虫子,你那些药怕是杯水车薪。"不过虽这么说,却还是飞快地单手扣住他的腰,携他飞身而起。 墨远抱紧他,应付后面追过来的虫子:"那些药对人畜无害,可以给大家都撒上,免得再受伤。"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从马车上取出各种药瓶药罐,连慕枫再次扣住墨远的腰,扯下车帘将二人兜头罩住,很快带着他飞身返回溪边,到了那里并没有急着跳进水中,而是由墨远凌空抛出药罐,连慕枫挥拳在药罐上重重一击,药罐应声而裂,药粉飞撒出去。 溪水中,镖师们正应付虫子应付得精疲力竭,只有丁丑被护在中间还算清闲,他将整个人埋进水中躲在马肚子底下,只露出眼睛鼻孔在外面,抬头时刚巧看到连慕枫与墨远一气呵成的动作,吓得探出头大叫:"啊啊啊啊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墨远吼他:"闭嘴!" 可惜来不及了,丁丑一口吞下撒到嘴边的药粉,连同几只中毒跌落的虫子一齐咽进去,只见他吓得双眼一突,还没来得及喊"恶心",就一头栽进水中,晕过去了。 众镖师:"……" 邢六将他从水中捞起,骂骂咧咧:"他娘的!" 也不知是在骂丁丑还是骂虫子。 墨远对下面喊:"这些药能护你们一时半刻,虽然无害,可吃下去的话还是会晕的,你们小心!" 众镖师战斗之余冲丁丑瞥过去同情的一眼。 几罐药即将撒完,连慕枫对墨远道:"一会儿让他们保护你,我去寻找源头!" 这么多虫子这么大阵仗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只有找到那人才能破开眼前的困局,否则大家早晚会被拖死。 墨远却道:"不要去,有些虫子是有毒的,你只身前往,一不小心就会出事。而且那人必定隐藏得极好,找到他并非易事,大家虽有真气护体,可内力终会耗尽,拖不了那么久。" 连慕枫神色凝重:"我明白,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信我么?"墨远扭头看他。 连慕枫单手将车帘甩得猎猎作响,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布墙将四周的虫子隔绝在外,他回头看墨远,不明所以:"我当然信你。" 墨远笑了笑:"那交给我,你留下来,我去引开虫子。" 连慕枫瞠目,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焦急起来:"你拿什么引开他们?太危险了!不要乱来!" 墨远握了握他的手,从他袖中抽出一支袖箭:"我的血对它们有吸引力,而且我的血有剧毒,我自己则百毒不侵,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连慕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见他握着袖箭往掌心扎去,面色大变,急忙抓住他的手:"你疯了?即便百毒不侵,这么多虫子咬也要把你咬死了!" 墨远道:"快松手,不能再拖延了,我不会有事。" 连慕枫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墨远抬起下颌,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连慕枫手一抖。 墨远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相信我。"说着飞快与他拉开距离跳到溪边草地上,同时袖箭一划,掌心的鲜血汩汩而出,沿着他跑远的路线撒了一地。 连慕枫惊怒交加,立刻飞身追过去。 墨远并没有用轻功,一来暂时还不想将自己会武功的事暴露在人前,二来要给虫子们反应的时间,因此他只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在地上跑,这样的跑法自然眨眼功夫就被连慕枫追上了。 连慕枫一把将他抱住,携着他飞身而起,他们周围是成群涌来的飞虫,下方则是堆起小山越来越高的爬虫,同时远处还有更多的虫子朝他们赶过来。 墨远笑道:"就知道你会过来。" 连慕枫用布帘将周围的虫子震开,耳膜中嗡嗡作响,不敢想象墨远出了事会怎样。 墨远的血的确有毒,这些虫子都循着血追过来,蜂拥着挤向他的掌心,却只轻轻一碰就跌落下去,墨远竟然毫发无伤。 连慕枫震惊半晌,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开,他看着墨远:"上次对付蜈蚣,你就是用的这一招?" 那次墨远直接冲到巨蜈蚣的口中,当时他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现在想来应该就为了往蜈蚣口中滴入鲜血,蜈蚣本就是剧毒之物,那么大的体型竟然能让他的血毒晕过去,这毒性简直难以想象。 "是。"墨远笑道,"现在你放心了?" 连慕枫眉峰蹙起:"难怪你在宣王府时并不怕自己被下药。" 墨远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他现在却是心疼多过好奇,没有人生下来就能百毒不侵,想做到这一点除非是自小在毒药中泡大的,他不知道墨远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自小泡在毒药中的痛苦是他难以想象的,他只稍微想一下便觉得心如刀割。 他握紧墨远的手,涩声道:"已经远离溪边了,我给你止血。" 墨远朝他笑了笑,与他一同落在树梢上:"好。" 无数虫子顺着树干爬上来,渐渐涌向他们,连慕枫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角,握着墨远的手挤出几滴血,用衣角布料接住后甩手扔到树下,随即动作利落地又扯下一块布替他将伤口包裹起来,爬到他们脚边的虫子很快掉头往树下涌去。 墨远抬头看看连慕枫难看的脸色,笑了笑:"你在心疼我?" 连慕枫心口滞闷,闻言抬眼深深看着他,艰难开口:"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墨远垂眼,眼睫微颤:"我们去找控虫人。" 连慕枫看着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好。" 二人正要离开,密林深处却陡然传来一阵惊天嘶吼,随即而来的是一连串树枝断裂声与落叶沙沙声。 墨远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眨眨眼:"巨蜈蚣来了,不知道我的血还管不管用了。" 蜈蚣速度极快,说话的功夫就已经露出身影,连慕枫立刻将墨远拦在身后:"你的血能吸引虫子,自然也能吸引蜈蚣,别冒险了,快跑!" 墨远拉住他:"等等,你看蜈蚣嘴里……" 连慕枫蹙眉看去,面露惊讶,只见蜈蚣嘴里叼着一个人,那人只有头脚露在外面,正在徒劳挣扎着,显然并没有死。 随着蜈蚣的靠近,树下的虫子一哄而散,显然对它充满畏惧。 连慕枫并没有动,打算静观其变。 下一刻,蜈蚣嘴巴一张,口中的人滚落到地上,蜈蚣用触角将那人往他们跟前推,直到那人骨碌碌滚到他们脚边才停住,随即蜈蚣的一只触角朝他们横扫而来,却没有任何攻击,只越过连慕枫在墨远手臂上轻轻蹭了一下,又收回去舞了舞,转身再次离开。 墨远:"……" 连慕枫:"……" 两人对视一眼。 连慕枫:"它什么意思?" 墨远:"……不知道。" 这时地上的人费力地爬起来,一边呼哧呼哧喘粗气,一边抬起双手抹开湿哒哒糊在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干瘪老脸,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墨远,指着他开口说道:"@¥……%&……%*%……&#*……" 连慕枫:"……" 墨远:"……" 两人又对视一眼。 墨远道:"我学过一些南疆语,不过这里方言很多,他又说得快……我似乎听到他说什么……爹?" 连慕枫道:"我也学过一点,我觉得他说的是……娘……他为什么要指着你说?" 墨远:"……" 连慕枫回头蹙眉看着面前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身着极具南疆特色的宽袍,虽然狼狈不堪,穿着却很体面,他对着老人上下打量一番,盯着着老人腰间的古怪乐器,用南疆语问道:"你是控虫人?" 老人瞬间挺起胸膛:"&……%#*#……" 墨远依旧没听懂,不过看他神情多少有了点数。 连慕枫干脆将老人一把拎起:"看来就是你搞的鬼了。" 连慕枫与墨远带着老人回到溪边时,镖师们立刻围上来。 "老大,你们刚刚去哪儿了?没事吧?" "虫子怎么说散就散了?这老头儿是谁?" "莫遥公子你那儿还有没有好药了?我被虫子咬了好几口,身上痒得厉害。" 墨远忙给他们检查了一下,从车上拿了些药出来给他们分了,又走到丁丑跟前,打开一只瓷瓶在他鼻子跟前晃了晃。 丁丑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转醒。 邢六笑道:"莫遥公子还会看病呢?" "我哪会看病,凑巧多备了些药罢了。"墨远将手中的瓷瓶扔给他,"闻闻看,胡椒粉。" 邢六:"……" 裴元道:"老大,之前为什么水里没有虫子?我原先还担心会有一些水生虫贴到腿上吸血呢。" 连慕枫将呜哇乱叫的干瘪老头用绳子缚住,闻言道:"百虫族善控虫,不过这里原先是九溪族的领地,一些水里的东西想必是受九溪族掌控的,各族有各族的秘法,百虫族想要接手怕是没那么容易。" 裴元一脸恍然,信服又敬佩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连慕枫说完后一扭头便看见墨远坐在树下撑着下颌笑看自己,心跳陡然快了几分,大步走到他面前蹲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墨远笑着摇摇头,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眉眼又弯了几分:"没什么,看着你就觉得欢喜。" 连慕枫愣住,神色动容。 旁边的镖师再次集体看天,故作不经意地往远处溜达了几步,邢六走两步又回来把丁丑拎走。 墨远笑意深深,旁若无人地轻抚连慕枫俊挺的脸颊。 他这辈子根本没时间学习南疆语,他有很多东西都是上辈子学的,那时候他与连慕枫朝夕相对,一起翻阅典籍,一起听先生授课,一起练箭习武,那时他满心仇恨,性情阴郁,与连慕枫在一起的日子却简单美好。 连慕枫是连堡主的独子,未来堡主的不二人选,这样的天之骄子却没有养成任何骄奢淫逸的毛病,虽身在江湖,却幼承庭训,兼具江湖名门的豪爽正直与世家子弟的才情博学,连慕枫有他最向往的一切美好品性,如一道光照亮了他整片灰暗的人生。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不喜欢? 墨远眼底的情意满得似要溢出,连慕枫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握拳,险些在人前做出失控的事,他定定地看着墨远,哑声道:"阿容,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墨远笑容依旧,不露丝毫破绽:"没有啊。" 连慕枫怔了怔:"怎么可能?" 先不说与连家堡一脉相承的箭术,单是墨远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心意就足够让他心颤,他自小跟着镖队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不少人,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墨远对他究竟是欺骗还是真心,他起初确实有过疑虑,可这么多日子下来,他已经深信不疑,但如果他们以前不曾见过,仅凭这一路同行,他……何德何能…… 墨远见他面露纠结,忙指着那边的老头问:"他要如何处置?" 连慕枫回头看一眼,那老头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又是叽里呱啦一通骂,连慕枫对这些听得一知半解,懒得理会,转回来道:"我看他穿着颇考究,应该身份不差,就带着吧,到时扔到百虫族族长跟前,看人家怎么解释。" 邢六被老头吵得烦了,起身骂道:"再吵老子可要敲晕你了啊!" 老头听不懂中原话,不过还是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随即更怒,骂得更加厉害。 连慕枫道:"在这里,我们能忍则忍,不要意气用事。" 邢六噎了一下,蔫头耷脑地坐回去了。 连慕枫看了看墨远,起身道:"天色擦黑了,不宜再赶路,今晚我们就在此地休整,裴元,你去安排扎营。" 裴元应了一声,刚要走,脚步又顿住,沉声道:"老大,有人来了。" 连慕枫转身,除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老头,所有人都站起来,将视线投向林子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 二宝:我心悦你! 狗子:!!![激动.jpg] 二宝: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最爱的醋溜汪! 狗子:…………………… 第27章 【对峙】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手里的箭不认人! 黑暗中渐渐有火光隐出, 不一会儿, 光点越来越多,越靠越近, 竟是有一大群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而来, 极具声势。 连慕枫下意识将墨远护在身后, 墨远笑了笑,将怀里探出头的小猫抱到他肩上, 绕过他越众而出:"看来百虫族的人暗中窥视我们很久了。" 连慕枫虽有些担心, 却没再拦他,只蹙眉看着靠过来的人群道:"来者不善, 宣王简直在与虎谋皮, 你要小心。" 墨远点点头, 一手背到身后握住他的手。 连慕枫不合时宜地弯起唇角,反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才松开。 墨远上前几步,似文人般抬手作揖, 直起身后对着前方的人群笑道:"小子何德何能, 竟劳动段乾家主亲自相迎!" 来人中当先站着的是个面有微须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形不高,气势却很足,正是百虫族大世家段乾氏的现任家主,他微微躬身,敷衍又傲慢地行了一礼,看着墨远笑了笑, 神情掩不住轻蔑,用中原话道:"莫遥公子别来无恙。" 这时坐在地上的干瘪老头已经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段乾家主激动地跳脚大喊,邢六嫌他吵,扔过去一颗石子砸在他的哑穴上,老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段乾家主似笑非笑:"莫遥公子这是何意?我们大祭司若是哪里招待不周,我替他向你赔罪,你将他放了如何?" 墨远笑道:"放人倒也并非不可,不过还请段乾家主为在下解惑,一年前你与百里族长进京面见王爷,那时都谈得好好的,为何今日说翻脸就翻脸,面还没见着就让你们大祭司用虫子来攻击我们?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段乾家主抬起下巴,微微眯眼:"与宣王合作是族长一意孤行,我并不赞同,你们中原人太狡猾,根本不足为信,九溪族便是前车之鉴。" 墨远昧着良心诚恳道:"宣王与当今圣上是不同的,宣王绝不会做出卸磨杀驴之事,段乾家主还是对我们误会太深啊!不如我这就去拜访百里族长,我们坐下慢慢谈?" 段乾家主冷笑:"百里族长抱恙在身,不便见客,如今族中事务皆由我做主,我决定不跟你们王爷合作了,你们把东西留下,人离开。" 墨远微挑眉梢,转身朝丁丑招手。 丁丑立刻颠颠地凑过来,低声骂道:"还东西留下人离开,这也太不要脸了!" 墨远问他:"百虫族换人做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丁丑一愣,顿时矮了几分,缩着脖子道:"我……我就是个阶下囚,只见过一些小罗罗,他们上头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墨远看着他若有所思。 丁丑被看得羞愧万分,深觉自己没用,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墨远回头对段乾家主道:"百里族长抱恙在身,在下更应该去拜访一下才是,还请段乾家主带路。" 段乾家主冷下脸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百虫族不欢迎中原人,请你们即刻离开!" 邢六在后面阴阳怪气地嘀咕:"不欢迎中原人~中原话学得挺溜嘿~" 旁边的镖师露出忍笑的表情。 连慕枫单手将发不出声急得跳脚的老头提过来,拎着老头后颈道:"还请段乾家主带路。" 段乾家主看了连慕枫一眼,哈哈大笑,指着老头道:"你们用这老东西威胁我?既然他落在你们手里了,自然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头虽听不懂中原话,却明显看出他的态度,瞪大眼怔在当场。 墨远与连慕枫对视一眼,段乾家主的态度不似作伪,两人都隐隐猜到这老头怕是和百里族长关系匪浅,段乾家主如今这态度,必然涉及到他们族内的权利斗争。 双方僵持片刻,段乾家主失去耐心,沉声道:"给我将这些中原人赶出去!"说着目光投向墨远,意味深长道,"莫遥公子不想走就留下吧,正好我也尝尝,能令宣王眼馋不已,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连慕枫面色微变,眸中迸出肃杀之意,飞快地反手取下背上弓箭,不待对面众人反应,迅速开弓,利箭伴着呼啸声急射而出,直直扎进段乾家主的发髻中,刚猛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带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树上。 只听"砰——"一声巨响,大片树叶被震落下来,段乾家主双脚悬空,被钉在了粗壮的树干上动弹不得。 陡然而来的变故将四周震得一片寂静,段乾家主被撞得脑中轰鸣,惊魂未定,面色发白,瞪着眼颤着唇半晌没发得出声。 连慕枫面色紧绷,沉沉嗓音里满是金戈铁马的杀戮之气:"段乾家主请自重,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手里的箭不认人!" 墨远后退一步,与连慕枫肩并肩,伸手将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住,微凉的指尖往他掌心里钻。 连慕枫心神微颤,下意识松了握拳的手,他转头看向墨远,对上一双笑意柔和的漆黑瞳孔,愣了愣,怒气渐消,将他的手握住。 对面的百虫族人这才醒过神来,忙将段乾家主围起来护在中间,几个魁梧的族人上前去扶,却发现那箭扎得极深,撼动不得,他们只好将段乾家主的发髻散开,这才将他救下来。 段乾家主发髻散乱地让族人扶着,颜面顿失,他瞪着连慕枫,面孔扭曲:"你是连家堡的人?" 连慕枫不欲多说,淡淡道:"是。" 段乾家主咬牙冷笑:"连家堡箭术超绝,果然名不虚传!是我小看你们了!" 说着神色一整,扬手下令:"收网!" "躲开!"连慕枫极为警惕,在他变了脸色的瞬间便意识到危机,大喝一声搂住墨远飞身而起,其他镖师虽也立刻有了行动,却终究慢了半分。 只见地上落叶"哗——"地扬起,一张白色巨网伴着落叶腾空掀起,将半数没来得急避开的镖师等人统统兜住,迅速收口,最终如一颗巨石般悬在半空中。 夜色渐深,林子被黑暗笼罩,只有百虫族人的火把照亮一片天地,他们刻意将火把举高,照出网兜里奋力挣扎的镖师。 邢六被困在网中,一边拿匕首磨砍网绳,一边气得大吼:"你爷爷的!你们南疆人才是真狡猾!你们百虫族卑鄙无耻!有本事光明正大地跟我打!" 段乾家主轻蔑一笑:"这可是南疆皇蛛织成的网,刀砍不断,火烧不破,而且……这张网是有毒的,若没有解药,中毒之人半个时辰后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说着看向一旁的连慕枫,"你若敢射杀我,他们就要全都给我陪葬!" 连慕枫握着弓箭的手倏地收紧,眼角压下沉沉怒意。 墨远抬手按住他手中的弓,对段乾家主笑道:"他们不过是一群押镖的,段乾家主何必牵连无辜,不如就让我代替他们,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任凭你处置。" 连慕枫沉声道:"不要胡来!" 段乾家主得意大笑:"我早说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可没有你们讨价还价的余地。"说着笑容一收,"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一个都别想走!" 他话音一落,百虫族人便立刻举着兵器围过来。 这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随而来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段乾家主面色微变,目光转向网兜中的老头,老头此时仍出不了声,只怒瞪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飞快靠近,段乾家主深吸口气,强自镇定道:"圣物驾临!给我捉住他们,拿他们给圣物献祭!" 连慕枫将墨远护在身后,正要迎敌,却见段乾家主毫无预兆地双脚离地,飞上半空,在半空手舞足蹈地惊叫一阵,又"砰——"一声砸下来。 一根触角自他腰间离开,缓缓收回。 竟是巨蜈蚣袭击了他。 连慕枫:"……" 墨远:"……" 变故陡生,双方都有些回不过神,百虫族的人面面相觑,想上前扶人又忌惮着陡然出现、敌我不分的巨蜈蚣不敢乱动,一时进退维谷。 段乾家主挣扎着爬起来,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神情狼狈又难掩恐惧。 这时巨蜈蚣抬起足,没再动段乾家主,而是越过人群缓缓朝墨远与连慕枫这边爬过来。 段乾家主微微眯眼,擦掉嘴边的血迹,直起身冷笑道:"看来我们的圣物已经自己挑好了祭品。" 巨蜈蚣停在墨远跟前,长足拨动,触角轻甩,只听又是"砰——"一声,竟然将一头死透的野猪扔到墨远脚边。 墨远:"……" 连慕枫:"……" 段乾家主惊得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巨蜈蚣,这一瞪才借着火光看清巨蜈蚣身边竟然躺着好几只大大小小的野兽。 他心底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 墨远试探着用脚踢了踢野猪,挑眉问:"给我的?" 巨蜈蚣触角轻摆,伸过来在他胸口蹭蹭,状似亲昵,接着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身边的猎物一个接一个抛到墨远跟前。 "砰——" "砰——砰——" 所有人:"……" 墨远眨眨眼,诧异地将视线从猎物身上慢慢移到巨蜈蚣身上。 段乾家主在族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后退几步,颤声道:"怎么……怎么回事……不可能……" 连慕枫看向网兜里神情古怪的老头,眉梢微动,扬声道:"邢六,把他们祭司的哑穴解开。" 邢六被前后左右的镖师挤得面孔扭曲,正奋力挣扎,闻言连忙艰难地伸出手替老头解穴。 老头一得自由,立刻对着段乾家主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串话,说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嘎嘎哑笑起来。 墨远偏头看向连慕枫:"你听懂了么?" 连慕枫摇头:"他口音太重了,听不懂。" 段乾家主却在听了老头的话之后瞬间如坠冰窟,面上神情五彩缤纷,好半晌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墨远微微倾身凑到连慕枫耳边:"这算不算柳暗花明?" 连慕枫侧头,对上他抬起的黑白分明的双眼,脸上没忍住笑意:"算。" 墨远收回视线,拉着连慕枫试探地抬起脚绕过面前的庞然大物,巨蜈蚣触角动了动,立刻跟着他掉头,墨远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与连慕枫对视一眼,继续往前走,巨蜈蚣亦步亦趋地跟上。 墨远挑眉,突然笑起来,加快脚步朝段乾家主走去,身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百虫族人立刻举着兵器围过来,却又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眼见着巨蜈蚣越靠越近,他们又吓得纷纷扔掉兵器,软着腿"扑通"跪倒在地。 段乾家主无人相护,白着脸连连后退,最终背挨到树上,忙站直身子色厉内荏地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墨远抬起手,巨蜈蚣的触角也紧跟着探过来。 段乾家主吓得后仰,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墨远将手伸到他面前,突然往后倒去,"哎哟"一声将自己摔到地上。 连慕枫:"……" 巨蜈蚣似乎被激怒,触角立刻将段乾家主顶起来,又将他高高抛起,狠狠甩出去。 "啊啊啊啊——" 墨远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抬眼笑看着段乾家主嚎叫着自半空中落下后砸断一截树枝,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连慕枫忍着笑:"咳……" 巨蜈蚣的触角再次探过来,带着几分邀功的亲昵在墨远身上轻蹭。 墨远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试探性地在那触角上摸了摸,巨蜈蚣似乎高兴起来,放松长足趴到地上,触角的尾端往他胸口拱了拱。 墨远心中诸多疑惑惊讶,面上却极淡然,他看着巨蜈蚣笑赞道:"做得好!" 不远处,段乾家主几乎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咳了好几口血才慢慢恢复清醒,最终被赶过去的族人扶起来,踉跄着走了两步又"扑通"跪到地上,他抬起头,接触到墨远似笑非笑的目光,恼羞成怒,愤恨地挥开族人,抬手颤抖着指向墨远:"你——" 墨远笑意加深:"手抖了?" 段乾家主起初以为自己是力竭,可听到墨远的话之后猛地心神一颤,再看自己的手才发现抖得不同寻常,他愣了愣,突然被一阵剧痛袭击四肢百骸,忍不住痛叫一声,登时汗如雨下。 连慕枫意外道:"你给他下毒了?" "是啊!"墨远轻笑,冷眼看着段乾家主瘫在地上痛苦哀嚎,见小猫自连慕枫怀中探出头,便伸手接过来抱在臂弯里,垂眼摸了摸小猫顺滑柔软的毛。 连慕枫想了想,猜测应该是墨远伸手假摔时下的毒,而他当时竟完全没有察觉,这样的用毒之术堪称精湛,他不可避免地想象起墨远年少时泡在毒药中的情形,心口骤然一痛。 墨远抬脚往段乾家主走去,边走边笑道:"南疆皇蛛的毒究竟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我这毒我倒是清楚得很,它有个听起来很好吃的名字——软酥脆,是不是很贴切?有没有感觉到手脚发软、经脉酥麻、骨头松脆?这口感应该不错,也不知你们的圣物喜不喜欢吃。段乾家主,你还站得起来吗?" 段乾家主面容扭曲、惊恐交加:"啊——啊——" 墨远将吓得撇耳瞪眼的小猫抱紧,边顺毛边说:"段乾家主,这毒药一刻钟就会要命,你想活的话就赶紧将我们的人放了,你若是敢耍花招,我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段乾家主面上青筋暴起,忍着剧痛对身边的族人吼:"快!放人!拿解药!" 第28章 【算命】你左腿根部有一颗痣。 段乾家主痛不欲生, 百虫族人吓得不轻, 一得令就撒腿飞奔向旁边的大网。 没多久,邢六等人全部获救, 那老头被族人偷偷解了绳索, 一得自由立刻冲过来, 在邢六的骂骂咧咧声中提起袍摆一脚踹向段乾家主,叽里呱啦又骂了一通, 让连慕枫提溜着扔到镖师队伍里才勉强消停。 段乾家主已经顾不上老头了, 只抬眼死死盯着墨远,忍着痛虚弱道:"人……已经……放了……" 墨远满意地笑了笑, 蹲下去在他胸口一拍, 宽袖扬起, 接住他胸口飞出的三枚银针。 他并没有给段乾家主下毒,不过是用银针刺入体内特殊穴道,造成身中剧毒的错觉,此时银针收回, 痛觉便立刻消失, 只是因为有宽袖挡着, 旁人并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段乾家主没料到会恢复得这么快,难以置信地愣了半晌,在族人的搀扶下爬起来,仍有些回不过神。 墨远转身,扔给他一句话:"毒只是暂时用其他药压制了,等见到百里族长后再给你彻底解除, 要不要这条小命,你自己看着办。" 一番短暂的对峙,段乾家主已然处于下风,他此刻受制于人,再无力说狠话,只能咬牙切齿将口中的血咽下去,目光死死瞪着墨远的背影。 墨远似有所感,回头看着他:"我们中原人一向守信用,答应你们的兵器一样不少地送过来了,段乾家主若是不想毁约,就派人去马车那边清点一番,清点完了我们再去见百里族长。你毒药未解,不要耍花招。" 段乾家主听他自顾自做下决定,差点呕出血来。 墨远冲他轻蔑一笑,转身走到那群镖师身边:"你们没事吧?" 大家纷纷摇头说没事,边说边忌惮地看着跟过来的巨蜈蚣,见这庞然大物在旁边趴下不动了,这才松口气。 墨远细看了各人的脸色,仍旧有些不放心,便捉住体质最差的丁丑探脉细查,见他体内毒素确实已被排出才放心,收回手转过头,对上连慕枫亮得惊人的目光,愣了一下,心尖上生出几分热意,笑着朝他走过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连慕枫笑了笑,没说话,只瞳孔深处更添几簇火。 他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重新认识墨远,墨远远比他认知中的强大,他因越来越多的了解而欣喜,更因墨远的强大而自豪,他看着墨远含笑的眉眼,面上八风不动,内心却波涛汹涌,隐忍得万分艰难。 墨远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烫到,热意蔓延至全身,只好故作淡然地垂首逗弄怀里的小猫。 邢六好奇地凑过来:"莫遥公子,你真的不会看病?我瞧你把脉把得挺像那么回事啊!" 墨远冲他笑了笑:"谁说我在把脉的?我这是在摸骨算命呢。" 邢六目瞪口呆:"摸骨算命?你还会算命?" "自然,我不仅会算命,还会看相。"墨远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高深莫测道,"你若是信我的话,今后就不要逛窑子了。" 邢六听得差点跳起来,面上大为窘迫,他在这方面确实不大节制,以前也没觉得如何,偶尔大家开个荤腔也习以为常,可这种事冷不丁被墨远一语道破,他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似乎自己污浊的肉体凡胎污了仙子高洁出尘的眼。 他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底下去,哼哧哼哧道:"我……我不会是要得什么病吧?难道我命中有劫难?" "倒也不是。"墨远忍着笑,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故作高深地沉吟片刻,"我算到你红鸾星动,年底应该会有一桩姻缘,提醒你洁身自好,免得将姻缘拦在门外。" 邢六大喜,抹一把脸激动道:"真的真的?我快要娶媳妇儿了?" 旁边的镖师顿时哄笑,也不知信了几分,全都挤过来凑热闹,拍肩的、捶胸的、恭喜的,一时闹闹哄哄。 墨远笑看着他们,心想,这一世,大家都会圆满。 连慕枫却在一旁陷入沉思,邢六一向头脑简单,他却知道墨远这番算命的话是在胡诌,之前墨远抓着丁丑的手腕明显是在诊脉,而且他曾经被墨远刺晕过,虽然一瞬间便失去意识,可他清清楚楚感受到那是一枚针。 在得知墨远会武功的那一刻,他便猜到宣王曾派人去流云医谷求医的那番话是假的,那时他尚未多想,此刻面对墨远的医术,他又忍不住要多想: 阿容善用毒,能自己封住内力,银针又使得得心应手,医术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身边还有流云医谷的药,他会不会与流云医谷有什么渊源? 可流云公子只收了三个弟子,那阿容的医术是谁教的? 会不会是……云大? "老大,要不你也让莫遥公子看个相!"一名镖师的大嗓门打断连慕枫的思绪,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那番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实在伤人伤己,忙深吸口气摒弃杂念,转到墨远面前。 墨远抬眼看他,眸中笑意盎然:"你也要算姻缘么?" 旁边的镖师哄然大笑,连慕枫也跟着笑起来,他看着墨远,目光深沉且专注:"姻缘不用算了,算算其他的吧。" 墨远盯着他的脸缓慢而细致地打量一番,笑意加深:"观你面相,命中或许有一病劫,不过你有神医相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连慕枫笑看着他,并不当真:"说说看。" "嗯……"墨远沉吟片刻,举起猫凑到脸上蹭蹭,以此遮住旁人的视线,同时用意味不明的目光顺着连慕枫的脖颈、胸膛缓缓下移。 连慕枫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只觉得那目光似一只不老实的手在身上游走,一路摩挲到腹部,竟没有停下的意思,又继续蜿蜒而下,他顿时受不了,全身肌肉绷紧:"你……" 墨远的目光停在他胯下,放下猫收回视线,慢慢道:"你左腿根部有一颗痣。" "哇!"旁边的镖师大呼小叫,"老大,是不是真的?" 邢六凑过来挤眉弄眼:"老大,真人不露相啊!" 连慕枫迅速催动真气抵住体内汹涌而来的躁动,轻咳几声压住喉间酥痒,目光如火般紧盯着墨远:"确实有,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算命啊,算出来的。"墨远笑容明晃晃的,晃得他心旌摇荡,"这颗痣目前无碍,不过常年骑马会刺激到它,待你年过半百后怕是会恶化成疾,你与流云医谷有交情,不妨趁着年轻去治一治,治好了将再无后顾之忧。" 连慕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半晌后点点头:"好,听你的。" 邢六怪叫:"这就完了?" 连慕枫看他:"你还想听什么?" 邢六嘿嘿一笑,给了他一记"你懂我懂"的眼神。 连慕枫一脚将邢六踹开,移步挡住别人的视线,目光深深地看着墨远,那眼神竟有了欲将猎物生吞入腹的狼性,他低声道:"隐密之处,叫旁人来看终归不合适,既然你懂医,不如让你看。" 墨远愣了愣,脸上"轰"一下烧起来。 他没料到竟是自己先败下阵来,忙不自在地低头清了清嗓子,将小猫往他怀中一送:"它饿了。" 连慕枫接过小猫,看着墨远似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强烈的喜悦自心底蔓延开来。 墨远没有反驳他的话,这是显而易见的默认,他并不在乎墨远是否懂医,他只是欣喜于墨远的信任,墨远隐瞒所有人,唯独不隐瞒他,这让他生出强烈的满足感。 墨远走出去没多久又折身返回,原来是从马车上取了些路上烤制的小鱼干,小猫闻到鲜味立刻瞪大眼嗅嗅鼻子,站起身冲着他叫起来,连慕枫伸手接住他递过来的小鱼干,彼此指腹轻轻擦过,一触即离。 墨远眼睫微颤,竟莫名有些难为情,似乎这具躯壳里的魂魄又恢复了年轻。 裴元的声音打破二人间的旖旎氛围:"段乾家主来了。" 伴着他话音落下,一直静静趴在一边的蜈蚣撑起长足,庞大的身躯陡然变得更加高大,它两根触角伸向前方,直指百虫族人所在的方位,颇有守护一方的姿态。 邢六凑到裴元旁边嘀咕:"这蜈蚣还咬着它那条断腿呢,都倒戈了,怎么还没放弃报仇呢!" 蜈蚣的一根触角朝后撇来,顿了顿,又指向前方。 邢六瞪着眼咽了咽口水:"爷爷哎,它听得懂?" 裴元道:"这么大块头,兴许成精了吧。" 邢六:"……" 墨远听得好笑,转身看向被族人簇拥着自溪边走回来的段乾家主:"都清点好了?" 段乾家主显然已经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只不过脸上被树枝划出的伤痕在火把照耀下十分显眼,瞧着依旧有些狼狈,他朝巨蜈蚣瞥一眼,没敢再上前,面色不善地盯着墨远看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对族人吩咐道:"前面领路,带中原贵客去见族长!" 墨远微笑拱手:"请!" 段乾家主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 墨远在后面笑道:"段乾家主这胸襟可不够开阔,难怪百虫族由百里氏统领这么多年。" 段乾家主脚步微滞,气得狠狠咬牙,甩袖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使出杀手锏——撩! 狗子:使出杀手锏——反撩! 二宝:不好!狗子功力大增!我扛不住了! 昨天二宝亲了狗子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吗?好气! 第29章 【谈判】何不让这些俘虏上战场呢? 百虫族人前面带路, 连慕枫领着一众镖师收拾了马车紧跟其上, 两拨人马一前一后穿过漆黑的密林近道,跨越两道溪水, 又往前走了数个时辰, 直至天际微明才见到占地极广、绵延不绝的百虫族人聚居地。 到了人烟密集之处, 巨蜈蚣便不再跟着向前了,却也没有回头离开的意思, 而是挥动触角在墨远身上碰了碰, 就原地趴下去不动了。 墨远摸摸它的触角,算是领了它的善意。 一行人马继续前行, 百里氏身为众家族之首, 住在聚居地的最内层, 段乾家主没有要为他们沿途介绍的意思,一径领着他们往里走。 这里住着许多底层族人,连慕枫并不担心段乾家主在这里设埋伏,领着镖队大大方方地跟上去, 只暗中叮嘱大家稍加警惕。 如此又往里走了半个时辰, 前面的人终于停下来,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大片高低错落的楼群。 段乾家主抬手示意,楼群外围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没多久,一位年过半百的华服男子乘坐着抬轿出来。 墨远注意到连慕枫打量的目光,低声道:"这是百里族长。" "族长?瞧着可不像生病的样子。"连慕枫目光在百里族长身上停留片刻,转向抬轿之人, 不禁蹙眉道,"那些轿夫额头上怎么都有烙印?" "他们都是奴隶。"墨远目光微冷,语气却不露半分情绪,"九溪族俘虏。" 连慕枫对百虫族的观感瞬间变得更差,来之前他就知道百虫族时至今日依然保留着畜养奴隶的古老习俗,可亲眼看到后才知道他们骨子里的恶劣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甚。 往人额头上烫烙印极易引起高烧,体弱者往往撑不过去就会命丧于此,百虫族宁可损失半数人口也要折辱这些俘虏,可以想象这些俘虏平日里究竟过着怎样非人的日子。 抬轿的奴隶躬身放下轿子,其中一人上前半步趴在地上,百里族长踩着那人的背下来,对墨远拱手施礼,若不看他身边身形伛偻的奴隶,倒端的是温文儒雅:"莫遥公子一路辛苦,老夫有失远迎,还请诸位贵客不要见怪!里面请!" 墨远笑着与他寒暄:"百里族长别来无恙!" 连慕枫给裴元一个眼神,示意他带着人留在外面看守马车,自己则与墨远一同进入大门登上阁楼。 入座后,百里族长开门见山:"莫遥公子是来履行约定的吗?" 墨远含笑点头:"正是,不过在下没想到,百虫族竟有了毁约之意。" 百里族长呵呵一笑:"段乾家主怠慢了贵客,老夫代他向你们陪罪,不过莫遥公子也休想诓骗老夫,老夫虽身在南疆,可在中原也是有耳目的,如今中原王朝的形势与宣王当初说的可不一样,这约定怕是不作废也得作废。" 说话间,一名奴隶躬着身跛着脚上楼来,手中提着茶壶,先后给他们每人斟上一盏茶。 连慕枫下意识看向他的额头,果然又见到与那几个轿夫一模一样的烙印,不过这奴隶能出入厅堂,想必待遇还算好的,至少身上的衣物尚能入眼,只是…… 连慕枫坐在墨远身侧,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奴隶自干枯的发梢间朝墨远看了一眼,松垂的眼皮下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实则暗含精光。 连慕枫不着痕迹地朝墨远看了看,迅速收回视线。 段乾家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也不见如何不对,抬脚就踹向那奴隶的心口,起身一脚踩在奴隶的脸上,厉声喝道:"蠢畜!这么烫的茶水能用来招待贵客么!" 墨远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成拳,他转开目光看向百里族长,无视地上不住磕头的奴隶,神色不变道:"百里族长不必过于介怀中原形势的变化,百虫族想要统治南疆,我们王爷想要登基称帝,只要我们彼此都能达到最终目的,合作可以再谈。" 百里族长神色间明显有几分意动。 段乾家主冷笑道:"之前宣王说用兵器换取我们南疆蛊术,想用蛊术控制中原皇帝,可如今中原皇帝已经昏迷不醒,宣王的计划可就无法实施了,如今京中几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太子也身中剧毒,宣王再加把劲便能坐上龙椅,哪里还需要我们百虫族出力?你们此番前来,难保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墨远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笑道:"当皇帝也是要收拢人心的,我们王爷若是寸功未立,反倒先将兄弟们斗死了,他日坐上龙椅怕是也不安生,此事要想万无一失,还得仰仗你们百虫族。" 百里族长微微倾身:"哦?你们有什么计划……" 段乾家主打断他的话:"族长,中原人奸猾如狐,信不得!你忘了九溪族的前车之鉴了么?中原皇帝说翻脸就翻脸,宣王是他儿子,又能良善到哪里去!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百里族长面上薄怒一闪而逝,正要开口反驳,却突然打了个哈欠,面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 墨远轻笑:"段乾家主对九溪族还真是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不过当初圣上初登大宝,经历过连番内斗,手里那点兵力早就用得所剩无几,若没有你们百虫族背后暗算、与中原朝廷里应外合,九溪族也不会那么容易倾覆。论良善,咱们彼此彼此。"说着转向百里族长,正色道,"不过如今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已经没有意义,百里族长不如听听我们王爷的计划。" 百里族长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竟再次打了个哈欠。 墨远眉梢微动,盯着他打量片刻。 百里族长似乎瞬间被抽去了精神气,开始连番打哈欠,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捂着嘴疲倦道:"宣王意欲何为?" 墨远笑了笑:"百里族长若是累了,不妨先去歇息片刻,此事也不急在一时片刻,我们待会儿再谈也是一样的。" 百里族长抬手搓搓脸,强打精神温和一笑:"无事无事,起得早了有些困倦,我去洗把脸,很快就好!"说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匆匆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墨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目光转向趴在地上擦拭水渍的奴隶,抬脚在奴隶身上踢了踢,看着段乾家主冷笑道:"竟然让奴隶来斟茶倒水,你们百虫族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段乾家主看着他那张笑脸,隐隐觉得浑身骨头开始发痛,心知是错觉,可还是忍不住生出忌惮,只好缓和了脸色,挥挥手让地上的奴隶离开,解释道:"莫遥公子不要误会,这些事一向都是奴隶做的,这是我们百虫族的传统,你放心,他们身上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墨远淡淡一笑,不再说话,只低头逗弄怀中小猫。 不消片刻,百里族长果然又回来了,他红光满面地在椅子上坐下,俨然已恢复精神气:"不知宣王有何打算?" 段乾家主欲言又止,看着墨远笑里藏刀的模样,又将嘴巴抿住。 墨远笑道:"此刻京城内正在龙争虎斗,我们王爷对此倒也颇有信心,只是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有心嫁祸良王,待我回去之后,京中皇子各自凋零,我们王爷也会卧病在床,朝政将由良王把持。届时就需要你们百虫族出兵攻打京城,朝廷如今已经乱象横生,稍作手脚便可让良王亲征、战死沙场。" 段乾家主再也忍不住,怒道:"打的倒是好算盘!最后也要来一出谋逆罪,将我们夷族么?我们百虫族可不想步九溪族的后尘!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凭什么让我们族人去冒险?此事我绝不同意!" 百里族长则沉吟片刻,虽没有那么激烈地反对,却也摇了摇头:"此事恕老夫无法答应,无论如何,我不能拿我的族人去冒险。" 墨远笑道:"族长不必过于忧心,不过是一场佯攻罢了,咱们做戏给世人看而已。我们王爷说了,一旦事成,他不仅会助你们成为南疆霸主,还会为你们封王封地、加官进爵。" 段乾家主面露讥讽:"空口白话就想让我们族人卖命?做梦!" "怎么会是空口白话呢。"墨远从袖中掏出一卷布帛,缓缓展开,"当年圣上对九溪族空口许下承诺,九溪族顾念亲情未加提防,最终吃下大亏。王爷心知你们有这样的顾虑,特地亲手书写了承诺书,签字盖印,一样不少。这是我们王爷的诚意,请二位过目。" 百里族长立刻接过来,越看越是心动。 段乾家主清了清嗓子。 百里族长身子微僵,将布帛卷起,笑道:"宣王的诚意我们看到了,不过我们只想统领南疆,对中原朝廷的爵位不感兴趣,再做戏也难保不出意外,为此让族人去冒险,请恕老夫做不到。" 段乾家主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墨远心知百里族长是被段乾家主控制住了,也不点破,只笑道:"族长不妨再好好想想,毕竟你们也是有野心的,不做出牺牲就想平白获得好处,这世上怕是也没这么便宜的事。" 百里族长眼底尴尬一闪而逝。 墨远慢悠悠道:"我身在宣王府,知道一些朝廷秘闻。当初你们助圣上夷平九溪族,圣上并没有给你们多少回报,只将九溪族俘虏交给你们处置。如今你们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万俘虏吧?这些人都被你们用蛊术控制住了,想逃跑难如登天。" 百里族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墨远轻轻一笑:"舍不得你的族人去冒险,何不让这些俘虏上战场呢?即便有些折损也用不着心疼。" 百里族长眼睛一亮。 连慕枫眉角狠狠跳了一下,立刻绷紧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媳妇儿要搞事了,我还在打酱油。怎样才能提高存在感?在线等挺急的! 群众:上了你媳妇儿! 二宝:………… 第30章 【身份】我姓谢,本名谢容禛。 墨远身上有秘密。 连慕枫在得知他自封内力、隐瞒身份潜伏在宣王身边时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也清楚墨远为宣王出谋划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只是这目的似乎隐藏得极深,他也从未刻意打探过。 而此时此刻, 当墨远提出让九溪族俘虏上战场时, 他联想到方才那奴隶的眼神, 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太明朗的猜测,一时既震惊又激动, 震惊于墨远的深藏不漏, 激动于墨远对自己的信任。 念及此,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眼角余光, 稳住心神, 不露分毫异样。 百里族长与段乾家主只以为墨远一心为宣王谋划, 自然不会有所怀疑,百里族长双瞳生光,显然对他的提议极其意动,大有一口应下的姿态:"此事……" 段乾家主打断他的话:"让如此多的奴隶同时离开南疆, 万一出了意外让他们半途叛乱或逃走, 我们岂不是损失很大?" 墨远惊讶道:"不是说百虫族擅长蛊术么?难道这些奴隶还没有完全被控制住?" 段乾家主冷哼:"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毕竟他们九溪族生在南疆、长在南疆,与我们知根知底,难保没有人误打误撞破了我们的蛊术。" 墨远摇头轻笑,言语中颇有些轻蔑:"还以为段乾家主是一代英杰,想不到竟如此畏首畏尾。" 段乾家主面露愤恨之色:"激将法没有用!" 墨远不再理他,转头看向百里族长:"不知族长可有万全之策?" 百里族长几度被段乾家主压制, 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此刻见墨远询问自己的意见,顿时受用非常,他笑了笑:"九溪族这些奴隶男女老幼皆有,到时留下他们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子嗣,他们心中有牵挂,能走也走不了。" 墨远笑赞:"百里族长做事果决,必能成一方霸主。" 段乾家主气得几欲呕血。 墨远抬手示意案桌上的布帛:"若你们同意这次的合作,就请在契约上立字盖章吧。" 百里族长面容有一瞬的凝滞,呵呵干笑:"此事老夫一人做不了主,还得和族里几大世家共同商议一番才是。" 墨远也不勉强,伸手将布帛取回,重新塞入袖中:"好,那我就敬候族长的好消息了。" 百里族长笑道:"光顾着说正事了,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诸位贵客,不如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尝尝我们的美酒与佳肴,赏赏我们南疆的景致。" 墨远从善如流,点头道:"那就叨扰族长了。" 百里族长轻轻击掌,刚才下去的奴隶再次登上楼来,躬身走到近前,以臣服的姿态默不作声地俯首趴在地上。 百里族长吩咐道:"麻六,带贵客去休息,给莫遥公子和诸位镖师安排最好最舒适的客楼。" "麻六"以额点地,起身弓着背沉默地转身下楼。 百里族长抬手示意:"莫遥公子请,连少侠请。" 墨远与连慕枫对视一眼,跟着名叫"麻六"的奴隶下楼,与外面的镖师汇合,一同去了客楼。 南疆地广人稀,客楼建得极为宽绰,足够容纳这一队所有人马,楼里已经安排了几十个奴隶,见他们进来便齐齐跪地、俯首躬迎。 连慕枫将安顿的事交给裴元,自己则与墨远一同跟随"麻六"上楼。 进了客房,墨远一言不发地在屋子周围撒了一圈药粉,见连慕枫面露疑惑,便对他笑了一下,等待片刻才开口,低声解释道:"他们会借各种虫蛇的耳朵偷听。" 连慕枫有些诧异,他来之前对南疆各族做过详细了解,自认已经有了极周全的准备,想不到墨远比他了解得更多更细致,不过再一细想,似乎又合情合理。 墨远将屋子检查了一番,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身走向一旁跪地俯首的奴隶,轻声开口:"麻七叔。" 连慕枫的目光立刻移到奴隶的身上。 奴隶额头抵着地面,毫无反应。 墨远回头朝连慕枫看了一眼,笑着低声道:"这位是连家堡少堡主,自己人,不用避讳。" 奴隶立刻抬起头,双目精湛有光,毫不避讳地认真打量连慕枫。 连慕枫下意识绷紧身子,也不知怎么了,惊喜之外竟生出些许紧张感。 麻七很快收回目光,麻木的面容一瞬间鲜活起来,对着墨远恭敬开口:"公子。" 许是久未说话的缘故,麻七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沙哑。 墨远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方才段乾家主有没有将你踹伤?" 麻七笑了笑:"没有,公子安心,我结实着呢。"说着站起身来,挺直腰背,展现出与先前完全不同的精神气。 连慕枫压抑住胸腔里潮涌般的情绪,虽得了墨远一声"自己人",却还是下意识退开几步站到窗边,毕竟墨远再信任自己,对麻七来说,他都只是个陌生人, 墨远对着麻七上下打量一番,总算放心,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麻七点头:"都准备好了,就等公子的消息了!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墨远沉吟片刻:"百里族长可是服食了阿芙蓉?" "是。"麻七点头,"不仅是百里族长,还有百里氏几位出众的年轻人,另外几大世家也是如此,几乎与段乾氏不对付的家族都有人服食了阿芙蓉。" 墨远笑起来,百虫族内部争斗应该是用不上蛊毒的,毕竟大家都是半斤八两,想让对方中招没那么容易,他起初还在疑惑段乾家主用什么法子让百里族长"抱恙在身"并言听计从,想不到他竟用上了阿芙蓉。 阿芙蓉上一世或许也早就有了,只是要到四五年后才传入中原,这种毒比任何迷幻药都可怖,服用时欲仙欲死,可一旦沾上了就会成瘾,再难摆脱,瘾上来的时候会万分痛苦,为了续药,杀妻噬子都做得出来,而最可怕的是,这种毒无药可解。 墨远思索片刻,吩咐道:"你找个机会给麻六叔递信,让他准备一船阿芙蓉,我过几天去取。" 连慕枫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差点被"麻六"和"麻七"给绕晕了。 麻七郑重应是,确定墨远再没什么吩咐便转身离开,出门前又立刻恢复成伛偻苍老的模样。 墨远将怀里的小猫松开,小猫跳下地伸了个懒腰,竖着尾巴跑到连慕枫腿边蹭,仰起脸喵喵叫,墨远也跟着走过去,抬头看着连慕枫。 连慕枫看看他再看看小猫,莫名觉得这两张脸有几分神似,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竟浮现出墨远在自己身上亲昵相蹭的模样,顿时有些受不住,忙清了清嗓子:"你……你饿了么?" 墨远看着他,话到嘴边竟不知从何说起,其实这一世他与连家堡并无牵连,他不必担心自己成为连家堡劫难的导火索,也不必担心连老堡主因他的存在影响决定,他大可以将真实身份告诉连慕枫,可他的身份意味着太多沉痛,一旦说了,他身上的枷锁便会多一个人背负。 连慕枫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不禁担忧:"阿容……" 墨远向他靠过去,头枕在他肩上:"慕枫……" 连慕枫一颗心被他唤得酥麻潮热,忍不住抬起手,顿了顿,用力将他抱住。 墨远在他肩上蹭了蹭,转过脸,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颈间,随后轻声道:"我姓谢,本名谢容禛。" 连慕枫神情微顿,瞬间明白了。 他本以为墨远是个普通的九溪族人,没料到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残酷,他垂眸定定地看着墨远微阖的眼睫,疼痛自心口溢出来,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你别心疼我,我已经从过去的噩梦中走出来了。"墨远抬手摸他眼角,被他捉住手腕,便由他握着,接着道,"麻七叔是我逃出锢城后唯一跟随我的族人,他在数年前潜入百虫族,悄悄替换了原本在这里的麻六叔。" 连慕枫道:"那麻六叔……" "麻六叔是麻七叔的孪生兄弟,当年与众多九溪族人一起沦为百虫族的俘虏。" 连慕枫总算明白了之前将自己绕糊涂的问题,他想了想,神情有些凝重:"你是想救出你的族人?这么多人同时救出去怕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意志薄弱的人极容易被训出奴性,有些人在百虫族待久了,想逃出去的心怕是也淡了,如今不可能每个族人都与你一条心,你……" 墨远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没关系,不同心的族人不要也罢,我有办法让他们不声不响地共赴黄泉。" 连慕枫惊得直了眼。 墨远抬眼看他,挣了挣被他握到现在的手腕,幽幽道:"你如今已看清我的真面目了,感觉如何?可曾失望后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连慕枫忙将他的手腕重新握住,急切道:"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意外。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我……" 甚至心里还有点窃喜…… 墨远笑起来,他不过是故意逗逗连慕枫罢了,连慕枫品性正直,却并非没有原则的滥好人,再说一个常年走南闯北的人也不可能心慈手软。他这么说不过是见不得连慕枫心疼自己的模样,想要故意转移彼此的心神。 连慕枫手中力道收紧,深深看着他:"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墨远笑意变浓,双眸波光潋滟,极深极美的瞳孔中映着他的面容。 连慕枫看着了魔,握着他手腕的掌心陡然变得灼烫。 墨远手指贴上他脸颊,轻声道:"你是我的镖师啊,你保护我就好了。" 连慕枫侧头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墨远眼神微颤,唇缝里溢出一丝不稳的气音。 连慕枫瞳孔中炽热明亮的星辰仿佛落入深海,瞬间变得暗沉而波涛汹涌,墨远对他如此坦诚,此刻神情又如此温顺,似乎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已归属于自己,强烈的侵占欲开始在体内沸腾跌宕,他狠狠压制,依旧掩饰不住眼底涌上来的欲求。 这样的连慕枫是陌生的,墨远隐隐生出些惧意,下意识再次抽了抽手,却未能挣出来。 下一刻,眼前一道阴影笼罩下来,他抬起脸,双唇猛地被压住,柔软滚烫的触感让他心神俱颤,他抬脚后退,背上却突然一紧,接着身子一转,被连慕枫紧紧抱住压在墙上。 "老——"邢六的声音陡然出现在门口,又戛然而止。 连慕枫迅速将墨远放开,回过头,邢六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楼梯上发出一阵逃命似的脚步声。 墨远低下头,气息仍有些不稳,面上更是红潮未消。 连慕枫转回来便看到他湿润的眼睫不住轻颤,忍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抬起来,目光巡视他含着水光的双眸与艳丽无边的唇瓣,只觉体内的冲动更加肆虐,他努力稳住心神,哑声道:"阿容,你为何对我如此信任?" 墨远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越过他走到榻边,去摸得不到回应便自顾自跳到被子上睡觉的小猫。 小猫似乎不满于他们二人的怠慢,甩了甩尾巴,不情不愿地被抱起。 连慕枫走到墨远身后,伸手将他抱住,抱得很紧,紧到墨远脸上飘起绯色,他看得心里涌起一股甜蜜,忍不住又在他颈间亲了一口,正想将墨远转过来,又顿住,再次回头。 门框边一串黑压压的脑袋倏地消失不见。 连慕枫:"……" 片刻旖旎化为乌有,连慕枫打死他们的心都有。 墨远定定神转过身,看他黒着一张脸,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小猫柔软的毛:"连少侠,我饿了。" 连慕枫:"……" 他从未料到有一天"连少侠"这三个字竟能让自己从头顶酥麻到脚底板,简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他清了清嗓子:"那我们下去吧。" 墨远抱着小猫,跟他一起走出门。 小猫冲他们叫,浑然忘记方才气鼓鼓的模样,歪着头在墨远的胸口蹭。 墨远看着小猫:"你也肚子饿了?" 小猫叫得更大声。 墨远心神一动:"我想到一个名字,就叫它肚肚如何?" "不错,很有意思。"连慕枫点头赞成。 墨远摸摸小猫的头:"肚肚……肚肚……" 两人并肩下楼,底下镖师们装聋作哑忙得热火朝天。 连慕枫伸手挠挠小猫的下巴:"肚肚饿了么?给你做吃的。" 邢六汗毛直立,凑过头跟裴元窃窃私语:"老大怎么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裴元想了想,低声回他:"兴许这是他们的情趣,你别瞎嚷嚷。" 两人都是天生大嗓门,嗓音压得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这满屋子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众镖师:"……" 连慕枫:"……"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媳妇儿太诱人了。[盯——吞——] 二宝:狗子突然变狼了。[捂脸] 第31章 【芙蓉岛】芙蓉岛是当地人的叫法,中原人对它有另一个称呼。 暮色时分, 麻七如往常一般挑着水桶来到远离族群的溪水边, 他放下水桶,蹲在溪边念念有词, 不消片刻, 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 一只河鲀无声无息地游过来, 在他面前转了几圈后停下,冲着他张开嘴。 麻七从袖中取出一粒细小的珠子, 将珠子送入河鲀的口中, 河鲀合拢嘴,原地转了一圈, 转身向远方游去。 待河鲀不见踪影后, 麻七拿过一旁的水桶开始打水, 水桶有半人高,两桶水挂在肩上分量极重,麻七倒不觉得多沉,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伛偻着身子, 一脚高一脚低, 摆出艰难痛苦又有些麻木的模样。 等他回去的时候, 天色早已黑透,百里氏的楼群陷入沉沉夜色中,只有族长的住处有一丝亮光透出来,他朝那边看了看,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满是讥讽,接着他将水倒入缸中, 转身去角落钻入自己狗窝一般的低矮草棚。 没多久,草棚上方有微风拂过,两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落在百里族长的窗外。 屋子里,百里族长歪靠在榻上吞云吐雾,双眼瞳孔失焦,目光迷离,正飘飘欲仙时,浓雾中走过来一道人影,他费力地看过去,呵呵一笑:"仙子是来接我升天的吗?" "百里族长。"仙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似笑非笑地喊了他一声。 他怔了怔,眼眶撑大,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墨远,有心生出几分警惕,却因阿芙蓉在体内作祟,迟钝地躺了半晌才坐起身子问道:"莫遥公子如何进来的?" 墨远朝身后示意:"我的镖师送我过来的。" 连慕枫听他这么说,眼角隐现笑意。 百里族长起身请他们入座,脸上渐渐显出红润光泽,显然精神已经恢复得极好,清醒过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冷汗来,不禁对中原武林生出几分忌惮。 墨远看着他瞬息变幻的神色,笑道:"不知族长今日与其他家族商议得如何?" 百里族长定定神,压下喊人进来的冲动,强笑道:"此事,怕是要令莫遥公子失望了。" 墨远毫无失望之色,转而道:"族长方才吸食的可是阿芙蓉?若我猜得没错,你如今受段乾家主控制,怕是身不由己。" 百里族长惊讶道:"那东西叫阿芙蓉?" 墨远愣了愣,这才想起来阿芙蓉是上一世中原人给起的名字,此刻族长会中招,许是因为这毒也才传入南疆没多久,对他们来说还是陌生之物。 他笑起来:"对,此物名叫阿芙蓉,族长若是想要,我可以向你大量供应,助你摆脱段乾家主的控制。" 百里族长猛地坐直身子,想了想,又靠回椅背,摇头笑道:"莫遥公子倒是会打好算盘,只是……段乾氏与我们百里氏好歹是同族,而你却是中原人,我总不至于蠢到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墨远道:"族长的顾虑我明白,所以我向你供应的是阿芙蓉的种子与幼苗。" 百里族长双目陡然迸射出亮光,他咽了咽口水:"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墨远笑道,"有了种子和幼苗,族长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借此操控别人,从今往后,南疆百虫族可就彻彻底底归你一人说了算了。" 百里族长听得浑身热血沸腾,脑中已经开始幻想自己重握权柄、一呼百应的场景,不过他并非蠢笨之人,很快又冷静下来,狐疑地看向墨远:"此物段乾家主手里都没有多少,你又哪里来的大量种子与幼苗?据我所知,中原可没有传出阿芙蓉的名声。" 墨远道:"不知族长可曾听说过芙蓉岛?" "自然听过。"百里族长点点头,面露迟疑,"难道……阿芙蓉与芙蓉岛有什么关联?" 如果阿芙蓉当真出自芙蓉岛,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南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芙蓉岛的,只是那岛屿诡谲得很,时隐时现、难以寻觅,以前有人尝试着出海去探索一番,结果统统有去无回,多少年的传说代代相传,如今再也没有人去找过那座神秘的岛屿了。 他方才一瞬间生出撇开墨远自己去寻找阿芙蓉的念头,此刻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芙蓉岛上种满了阿芙蓉,族长若是诚心合作,我可以去为你运来整整一船。"墨远神色笃定地看着他,"不知族长意下如何?" 百里族长坐直身子,神情难掩激动。 墨远接着道:"只要族长答应与我们合作,一切都好说,阿芙蓉你想要多少都可以,再运一船都没问题。" "好!"百里族长一拍桌,"我答应你!你们要出多少兵,何时出?" 墨远笑起来,取出那张布帛在桌上铺开:"兵不在多,三十万足矣,不过族长要保证让九溪族青壮上战场冲锋陷阵,毕竟我们王爷也不想看到你们经历损失族人的痛苦。我会在回中原之前送来阿芙蓉,族长到时找个稳妥的地方接了,之后你们就可以安排出兵了。最晚十一月二十八,两军对阵。" 百里族长一听是得到阿芙蓉之后才出兵,顿时对墨远信任了不少,一时间豪情满怀,提起笔来飞快地立下契约。 墨远将契约一分为二,又与百里族长互换了信物,此事便成了。 连慕枫全程未发一言,到此时才站起身:"我们回去?" 墨远收好契约信物,冲他笑了笑,拱手与百里族长告辞。 百里族长笑道:"后日便是我们族一年一次的圣祭大典,莫遥公子来得巧便是有缘,到时不妨过去看看。" 墨远笑着应下,转身走到连慕枫身边,冲连慕枫眨眨眼:"有劳连少侠了。" 连慕枫只觉那两扇眼睫挠到了心里,忙转开目光,抬手搂住他的腰,推开窗子携着他飞身而出。 百里族长迅速走过去将窗子合上,一时心有余悸。 对中原人而言,南疆蛊术神秘之极,可对南疆人来说,中原高手的轻功也是他们难以理解的。不过好在双方已经谈成了合作,阿芙蓉也有了下落,他不用担心这些中原人半夜偷偷取自己的性命,也不用担心再受段乾家主的鸟气,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墨远与连慕枫回到住处,榻上的小猫听到动静立刻跳下来迎接。 "肚肚……"墨远将小猫抱起来揉了揉,又放开任它在连慕枫腿边撒娇。 连慕枫想起白日的乌龙,脸上有些不自在,从后面将墨远抱住:"就这么立了契约,你不怕百里族长阳奉阴违?" 灼热的气息喷在后颈上,墨远反应有些迟钝:"嗯?" 连慕枫将他抱紧:"百里族长得了阿芙蓉就有了底气,到时他若反悔撕掉契约,你的计划就不成了。" 墨远耳根、颈项红成一片:"不要紧,我会再想个法子制约他。" 连慕枫不再提这个,转而问:"芙蓉岛是哪里?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墨远笑起来:"芙蓉岛是当地人的叫法,中原人对它有另一个称呼。" "什么?" "月影岛。" 连慕枫微微一顿:"竟然是月影岛?你……" 他想问你是如何得知的,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他当初说过他出自月影教,虽然这说法如今他保留了几许怀疑,不过这对二人的关系并无影响,他便也无心追问,只改口道:"你知道怎么过去?" "是……我知道。"墨远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 他得知月影岛的位置还是拜上一世所赐,那时已做了好几年皇帝的宣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青铜带钩的消息,便派他出去寻找,答应找到后便为他父母翻案,他根据青铜带钩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竟然真找到了月影岛,只是岛找到了,青铜带钩却毫无线索,而他回来之后,宣王却露出獠牙反咬他一口,称他为叛党余孽,又给连家堡定了个窝藏叛党的罪名。 宣王当上皇帝之后一直想笼络连家堡,并非看中连家堡的江湖势力,而是因为连家堡的朝堂根基,连家祖上是开国功臣,曾与太祖一同在市井间行乞,后来天下大乱,他们趁乱而起,竟成了最后赢家,太祖登基后,连家功成身退,不仅没有因此没落,反而越发受到朝廷的重视。 连家堡明面上是走镖的江湖势力,其本质却远非如此。宣王想要拉拢这样的江湖门派可谓合情合理,突然翻脸则显得匪夷所思。 他是后来才想明白,宣王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那把刀早就悬在了连家堡的头上。 连慕枫察觉到墨远的颤抖,面色微变:"阿容,你怎么了?" 墨远转过身,将他紧紧抱住。 连慕枫顿觉不知所措,捧起他的脸摸了摸,触手一片冰凉。 墨远笑了笑:"我没事。" 连慕枫以为他想到了父母的与族人,忍不住心疼地在他眼角亲了亲:"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尽一切所能帮你。" 墨远被他亲得起了些热度,垂眼道:"暂时没有,我都计划好了。" 连慕枫觉察到他脸上隐隐发起烫来,忍不住又亲他眉心、鼻尖、嘴角…… 墨远气息不稳,脸上彻底烧起来。 连慕枫掌心贴着他的脸,低声道:"不凉了。" 墨远尚未来得及开口,唇就立刻被覆住,与白日短暂的浅尝辄止不同,这回他感受到唇缝上抵过来的力道,心神一颤,松开牙关。 下一瞬,滚烫的进攻者长驱直入,急切又毫无章法地横扫肆虐,一阵激流自后脊窜向全身,酥麻了他整个身子,他有种自己会被连慕枫吞下去的错觉,下意识便要后退,被连慕枫紧紧抱住。 后背的手滚烫而颤抖,虽安静不动,却如一只蛰伏的压抑着欲望的猛兽,让他心惊,心惊过后却是无法言说的心安。 这个人他上辈子就放在心上了,这辈子他们还能在一起,这是老天赏他的。 他眼眶有了热意,主动将舌尖送过去。 连慕枫顿了顿,狠狠吮吸一口,猛地将他放开,抵着他额头平复差点失控的欲望:"阿容……" 墨远与他鼻尖相蹭:"嗯?" 连慕枫终究抵不住心里的渴望,又在他唇上、鼻梁上、下巴上落下一连串亲吻,最后将唇用力印在他额头上,好半晌才勉强恢复冷静。 二人相拥许久,墨远将手松开。 连慕枫有些不舍:"咳……我去休息了。" 墨远将他拉住。 连慕枫深吸口气:"要不……我在这里陪你?" 墨远面上又热了,故作镇定地笑了笑:"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再出去一趟。" 连慕枫愣了愣,正色道:"没想哪儿去,我正是此意,我陪你出去。" 墨远看他一眼,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 连慕枫那点尴尬被他笑得烟消云散,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朝他张开双臂。 墨远将他抱住。 连慕枫手臂收紧,安静地抱了他片刻,不问他要去哪里,松开后直接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大肚子的时候 狗子趴二宝肚子上:肚肚饿了吗? 肚肚:喵?才吃过啊!铲屎官你傻了? 第32章 【共枕】我身上暖,以后你靠着我睡。 黑暗中传来一阵压抑沉重的闷咳声, 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屋里的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映在窗上, 照出一道清瘦的人影, 那人抬手倒茶, 微微侧身,颌下稀疏的胡须在窗上映出模糊的轮廓。 听声辨形可知, 那人年纪不轻了。 连慕枫朝墨远看了看,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猜到此人就是他们今晚翻遍百虫族各个角落所搜寻的最终目标。 屋里的人喝了几口茶, 将茶碗放下, 兴许是没了睡意, 干脆坐在桌前看起了书。 墨远闪身躲到窗下,抬手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凑过去朝屋子里看了看,很快又闪身回来。 连慕枫看着他, 瞳孔中笑意明朗, 如同落满繁星。 墨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凑到他耳边问:"你笑什么?" 连慕枫也凑向他耳边,墨远以为他要回答自己,想不到耳垂上却感受到一阵温热,竟是被亲了一口,他愣了愣,嘴角微微弯起来。 连慕枫没说他笑是因为墨远鬼鬼祟祟的模样与平素翩然若仙的姿态完全不同, 却又让他从心尖直痒到骨头里,他看着墨远:"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墨远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纸包,打开后将里面的药粉抖落在地:"我们走吧。" 连慕枫没多问,与他一同离开。 找人花费了大半夜时间,回到客楼时离天亮只剩一个多时辰,连慕枫站在门口纠结要不要回自己屋子里去睡,墨远回头疑惑地看他:"怎么不进来?" 连慕枫眼中立刻光芒大盛,大步走进来,见墨远脱了外衣躺到榻上并往里挪了挪,一颗心顿时滚烫起来,他将外衣扔到架子上,走过去俯身在墨远眼角亲了亲,忍着没有去碰他的唇,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墨远几乎是本能地朝他靠过来,抬脚蹭了蹭床尾软乎乎的猫,低声笑道:"肚肚给我们暖被窝了。" 连慕枫愣了愣,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揉搓。 如今中原已经入冬,南疆却没有多少寒意,连慕枫捂了捂墨远冰冷的手,将他抱住,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顿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散开了:"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前半夜也凉,却没有这么明显。" 墨远笑了笑,轻描淡写:"后半夜是要冷一些,一向如此。" "可是与你身上的毒有关系?" "兴许吧。"墨远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上一世体质并非如此,想来可能确实和毒有关系,只是他以前不曾在意过,如今连慕枫提起才想起来。 连慕枫隐隐有些不安,将他抱得更紧:"可有什么调理的法子?"想想觉得这问题有些多余,又道,"不妨回到中原后让流云公子替你想想办法。" 墨远摇摇头:"不用麻烦流云公子,没有大碍,不要紧的。" 连慕枫听他提起流云公子时语气十分生疏,愣了愣,没有探究他与流云医谷是否有关系的问题,只是抬手在他背上搓了搓,问道:"这样好受些么?" 墨远靠在他颈间点头。 连慕枫看他一副全身心依赖自己的模样,心口热乎乎的,忙催动一丝内力凝聚到掌心,双手开始在他背上来回轻搓,边搓边低声道:"我身上暖,以后你靠着我睡。" 墨远鼻腔里溢出一丝轻哼,似乎在应他的话,又似乎不像,那声音短促而飘渺,连慕枫尚未来得及回味便捕捉不到了,他垂眼看向怀里的人,在那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 "嗯……"墨远再次出声,又急忙咬住嘴唇,他睁开眼,入目便是连慕枫颈上绷得紧紧的线条,他定定地看着那喉间一块突起上下滑动,顿时觉得后背的手从温热变得灼烫,不禁抖了一下。 连慕枫鼻息粗重起来,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哑声道:"好多了。" 墨远点点头,未吭声。 连慕枫感觉到他身上明显热了起来,却舍不得放手,只收了内力依旧在他后背揉搓。 墨远越发受不住,伸手将他抱紧,抬起脸在他下颌亲了亲,双唇略有些颤抖。 两人都明显有些情动,只是这里毕竟不是一个安心之处,便都没有做什么的打算,更何况连慕枫虽然平时荤话听了不少,可以前他从未遇到过合心意的人,那些话入了耳掀不起任何波澜便风吹云散,如今美人在怀,又是个自己恨不得捧到云端上的心爱之人,他欲念上来后更是想不起来曾经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即便有心想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颇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很快就天亮了,两人并没有煎熬太久。 连慕枫起身去外面打了一套拳,回来后镖师们也都起来了,客楼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连慕枫抬起头,与墨远四目相对,眼中顿时涌起笑意。 墨远朝他走过来,正要开口,旁边冷不丁横插过来一个人,丁丑满眼热切地看着墨远:"公子,您起来啦!" 连慕枫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墨远看向丁丑,笑了笑:"休息好了?" 丁丑连连点头,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连慕枫沉着脸:"有话就说,磨磨蹭蹭干什么?" 丁丑吓一跳,抖抖索索地将酝酿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我我我……我兄长不知是生是死,公子可有法子打探到?" 连慕枫听了面色更差,墨远这次入南疆是有重任在身的,昨晚为了找人又几乎一夜未合眼,而且找的那人显然十分重要,他们这才来了多久,哪里顾得上他什么劳什子兄长。 "你来的路上立功了么?着什么急?"连慕枫将他拎到一旁,"你家公子有正事,你有耐心就等,没耐心就滚!" 丁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敢再凑过来,如今连慕枫与墨远是什么关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已经下意识将连慕枫也放在主子的地位上了。 墨远笑道:"救人不难,只是你要想清楚,你能不能代替你兄长做下决定追随我?" 丁丑连连点头:"能!当然能!我兄长最是知恩图报,此事根本用不着我做决定,他一定会忠心追随公子的!" 墨远也不为难他,点头道:"你放心,只要他还活着,我走的时候一定将他带出去。" 丁丑大喜,抹了把眼泪跪到地上"砰砰"磕头。 这时有镖师走过来道:"有人来了。" 丁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过来的人是百里族长的亲信,用带着口音的中原话请墨远去用早饭,又说为诸位镖师准备了佳肴,一会儿就送过来。 墨远欣然答应,与连慕枫一同前往,到了那里才发现在座的不止有百里族长,还有其他几大世家的家主。 这些人有的亲近百里族长,有的亲近段乾家主,虽表现得不明显,墨远却能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察觉一二,想来百里族长已经偷偷将消息传出去了,族长那一派的几位家主在面对自己时,态度明显要和善许多。 一顿饭还算宾主尽欢,用过饭之后墨远起身走向站在院中的段乾家主,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微笑开口:"段乾家主怎么没跟我要解药?我记性不好,你不提醒我,我就想不起来,将来我回到中原,你可就要吃苦头了。" 段乾家主眼角微微一抽,他昨天就迫不及待地请族里最得力的巫医检查过了,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中毒,可此时面对墨远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又有些不确定了,毕竟中原与南疆的路数不同,他不能保证巫医的判断绝对正确。 一息间数个念头在脑中转开,段乾家主呵呵一笑:"莫遥公子如此年轻,哪会记性不好。我是看莫遥公子路途劳累,不忍打扰你休息,解毒的事暂时等一等也无妨。" "我还以为段乾家主已经自己解毒了呢。"墨远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向百里族长讨了一碗水,将纸包里的药粉撒进去,又将碗晃了晃,递到段乾家主面前:"请!" 段乾家主面色微僵,半晌伸不出手。 "段乾家主还怕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耍花招不成?"墨远又讨来一个碗,匀了些药汤进去,端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亮出碗底笑道,"我若敢耍花招,怕是就出不了南疆了。" 旁边几位家主开始窃窃私语,段乾家主顿时觉得面上挂不住,可依旧没有伸手,顿了半晌后,他冷笑一声:"你是下毒之人,喝自己的药当然不会有事。来人,拉个奴隶过来……" "慢!"墨远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们中原人比较宽厚,不喜欢用人试药。" 段乾家主一脸"你在胡说八道"的神情:"据我所知,中原皇帝每顿饭每道菜都要让太监先吃一口。" 墨远笑起来:"你是皇帝么?" 段乾家主噎住,脸色彻底黑了。 百里族长发出一声闷笑,另有几名家主也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时连慕枫突然取下背上弓箭,大步往外走去。 一群人好奇地跟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山坡,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见他利落地开弓射箭,只听山坡上陡然传来一声哀鸣,接着连慕枫飞身而起,不过片刻功夫就扛着一头嚎叫的野猪回来了。 那山坡远远超过一般高手的射程,更何况那野猪还在密林间穿梭,想要射中谈何容易。 众人纷纷后退半步,看向连慕枫的目光中满是震惊与忌惮,只有段乾家主曾吃过苦头,此刻面上还算镇定。 连慕枫将野猪腿上的箭拔下来,他挑的是一支没有倒钩的箭,拔得极其轻松,见野猪挣扎得厉害,干脆一脚踩上去将它压制住,接着扒开它的嘴,抬眼看向墨远。 墨远笑起来,又匀出一些汤药,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扔了一粒药丸,端过去给野猪灌下去,回头有些可惜地看向段乾家主:"如此一来,段乾家主的解药就少了许多。" 段乾家主:"……" 野猪喝了药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生龙活虎地挣扎嚎叫,墨远等了片刻,看向段乾家主。 段乾家主一咬牙,端起药狠狠喝下去,喝完了又觉得不对劲。 这药怎么跟糖水一个味道? 墨远忍着笑看向地上的野猪,说:"将它放了吧。" 连慕枫将野猪松开,野猪站起身拔腿就跑,却没有跑向山坡,而是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几位家主齐齐变了脸色,百里族长大惊道:"不好!快拦住!不能让它冲到学堂去!" 连慕枫正要去追,被墨远悄悄拉了一把,连忙收住脚,他抬眼看了看野猪跑去的方向,发觉那里正是昨夜墨远找的那人的住处。 看来,野猪是冲着墨远洒在那儿的药粉去的。 墨远看着一群人去追野猪,皱起眉自言自语:"这野猪怎么疯了?难道药用错了?" 刚放下药碗的段乾家主面色微变,立刻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第33章 【林知秋】这位是连慕枫,连家堡的少堡主,我视他如家人。 在场的百虫族青壮纷纷跑去追野猪, 眨眼间跑了个精光, 墨远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不好置身事外,算着大家快赶到那里了, 便拉住连慕枫焦急道:"带我去看看!" 段乾家主刚吐完, 咬牙切齿地转回头, 就看到连慕枫搂着墨远的腰绝尘而去:"……" 连慕枫速度极快,眨眼共功夫赶上众人, 接着就看到那头野猪因跑得太快来不及停下, 一头撞在了墙上,野猪爬起来后晕晕乎乎地找到撒在地上的药粉, 猛地往地上一趴, 撒疯似的埋头啃一嘴泥, 恨不得刨个坑将脸埋进去再打个滚。 众人:"……" 这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身形消瘦、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着南疆衣饰,却是中原人的长相, 他咳嗽着跨出门槛, 抬起眼惊讶地看着外面一群人和不知哪里来的野猪, 最后将目光转向百里族长。 百里族长让族人将野猪捆起来,这才松口气,接触到老者疑惑的目光便笑着解释道:"这野猪突然撒疯,我怕它冲进学堂伤害林夫子和孩子们,就叫人追过来了。" 老者微微颔首,神情没什么波动, 只淡淡一笑:"既然没事,那我去学堂了。" 百里族长正要点头,却见墨远突然走到老者面前,不禁愣了愣:"莫遥公子……" 墨远盯着老者打量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指着老者对百里族长道:"林知秋?这老头是林知秋?" 百里族长不明所以:"是……" 连慕枫隐隐觉得"林知秋"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位曾是家喻户晓的三朝大儒,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声望斐然,深受各层学子的爱戴,只是这位大儒在十年前受九溪族谋逆案牵连,被贬谪流放,后来不知所踪,世人都猜测他死在了半路上,民间还为他挂白挂了整整一年。 而这位大儒之所以受到牵连是因为他曾做过太子太傅。 据说皇帝当初在南疆时与九溪族族长的女儿两情相悦,并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直到后来他进京坐上了龙椅,九溪族才知道他早已养了十几个外室,最大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宣王,甚至比他嫡子还大一岁,九溪族族长气得立刻就要大动干戈。皇帝那时候皇位尚未坐稳,当务之急自然是安抚九溪族,便立刻封发妻为后,立嫡子为储君,又请林知秋做了太子太傅,几乎是将能想到的好处统统送到九溪族面前。 可惜狼终究是狼,养得再熟最后还是被反咬了一口。 连慕枫将目光投注在墨远身上,一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墨远此刻却还在做戏,指着林知秋阴飕飕道:"当年我们王爷为了找这老东西恨不得挖地三尺,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想不到竟被百里族奉为上宾,此事若是让我们王爷知道了……" 老者看着墨远,面上无波无澜,似乎他说的并不是自己。 百里族长并不笨,自然听出来林知秋与宣王不对付,不过他还是故作疑惑:"这……林夫子的学问天下皆知,我们有心请他来授课,这才将他带到百虫族,只是不知宣王为何要找林夫子?" 墨远朝他看一眼,笑道:"自然是寻仇啊!我们王爷论出身、论学识,哪里比不上九溪族出来的废太子,这老东西对废太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结果受牵连下狱,我们王爷有心拉他一把,他竟好心当驴肝肺,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百里族长听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若是王爷因爱才之心打算起复林夫子,老夫自然放人,可若是想要林夫子的命,那老夫可就恕难从命了。林夫子若是死了,那可是天下的一大损失啊!" 边说边暗自琢磨:这宣王果然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与这样的人合作倒是不亏。 墨远心知他并非舍不得林知秋,而是想要谈条件,便笑着伸出一只手:"我再为百虫族送来五车兵器,你将这老东西交给我,我带回去也算立了一功,这五车兵器算是我私下给你们的报酬,如何?" 林知秋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拂袖冷哼一声。 百里族长有些心动,却还是摇摇头:"林夫子的身价可不止五车兵器。" 墨远冷笑:"对你们来说不止五车兵器,可对王爷来说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这条件你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我有的是办法在这里将他弄死。" 百里族长猛地一惊。 墨远走过去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族长,你知道阿芙蓉长成后要如何炮制么?" 百里族长瞪直了眼,心里大呼失算,他之前被一船阿芙蓉的承诺冲昏了头脑,竟然忘记自己服食的阿芙蓉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而这处理的法子他又不可能指望段乾家主告诉自己。 墨远退开几步:"族长好好考虑,五车兵器不少了。" 百里族长咬咬牙,点头道:"好!" 段乾家主立即出声阻止:"不可!" 百里族长听都不听他的:"我答应你!" 段乾家主面色骤黑:"族长不要相信他的话!宣王若真要林夫子的性命,又何必花这么大心血把人带回去?依我看,宣王必定是要重用林夫子!五车兵器就想换取天下学子的投诚,没那么便宜的事!" "唰——"段乾家主话音刚落,墨远就猛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横在林知秋的颈上,他看着段乾家主,挑眉道,"不如我现在就取他狗命?" 段乾家主愣住。 百里族长急得恨不得跳脚:"我答应你!五车就五车!" 段乾家主大怒:"族长!" 百里族长看都不看他,直接对墨远道:"人你带走!我们这就去立契约!" 段乾家主气得差点吐血。 墨远笑容真挚起来,将匕首收回,看向连慕枫:"还请连少侠替我将这老东西绑起来。" 连慕枫手头没有绳索,就越过众人将旁边野猪身上的绳索解开,拿回来给林知秋绑上,绑的时候暗地里松了些力道。 百虫族青壮看看面无表情的林知秋,再看看一旁松了绳索也不离开,兀自在地上打滚的野猪:"……" 野猪撒了一阵疯渐渐不动了,趴了片刻后又站起来,没头没脑地转了一圈后猛的朝墨远跑过来。 墨远眉心一跳,昨晚忙了大半夜,虽匆匆换了衣衫却并未洗澡,想必那药粉有一些粘在了身上,他怕被百虫族的人看出端倪,迅速抱住一旁的连慕枫。 连慕枫抱着他转身,抬起一脚将野猪踹倒。 墨远正气凌然道:"这野猪是我们弄来的,不要给族长他们添麻烦,我们带回去!" 连慕枫顿了顿,哭笑不得,只好又将林知秋身上的绳索解开,重新捆到野猪身上。 百虫族众人:"……" 百里族长安排了人在这里收拾,自己则与墨远一同回去,当场拟定了一份契约。 段乾家主看着看着意识到不对劲,怒道:"族长,之前那份契约你已经与他定下了?" 百里族长连忙冲墨远使眼色将他送出门去,回头赶紧安抚段乾家主:"你放心,不过是缓兵之计,待他们回到中原后,愿不愿出兵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再说他们带了足有六十车兵器啊!这么多总不能白白拱手让出去!我们爽约的话,最多丢失刚加上去的那五车,换一个林知秋足够了!" 段乾家主尚不知阿芙蓉的事,不过百里族长私下与墨远接触,显然令他心情极差,他沉着脸看着百里族长,眼底划过一丝冰冷。 那边墨远回到客楼,将林知秋带到百虫族为连慕枫安排的客房,恭敬道:"老先生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这里收拾得很干净。" 林知秋冷哼一声,站在窗边不说话。 墨远回头道:"慕枫,让他们守好这里。" 连慕枫点点头,下去安排了一番,又亲自提着茶水上来。 墨远将四周撒上药粉,走到林知秋身边,掀开衣摆跪倒在地:"老先生请受晚辈一拜!" 林知秋转身,愣住。 墨远抬头看着他,笑道:"晚辈是谢容禛,谢桓的儿子!" 林知秋瞪大眼,半晌后猛地蹲下来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白须微颤:"你……你真是……太子的儿子?" 墨远点头:"我长得像母亲多一些。" 林知秋又盯着他看了半响,神情越来越激动:"是了,是了,确实与太子妃有不少相似之处。"说着眼眶陡然湿润起来,双膝跪地道,"你还活着,还活着……太子若有在天之灵……"说着便哽咽起来,抖着唇再也出不了声。 墨远忍住泪意将他扶起:"百虫族贪婪,我只能出此下策将老先生救出来,方才多有冲撞。" "不要紧不要紧!"林知秋擦了擦泪,对他上上下下打量,神情欣慰,"公子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 墨远不好说是上一世知道的,便随意撒了个谎:"族人告诉我的。" 林知秋想起这里的九溪族奴隶,了然点头,随后看向一旁给自己倒茶的连慕枫:"这位是……" "这位是连慕枫,连家堡的少堡主,我视他如家人。" 连慕枫听得心里一阵高兴,如墨远那般掀开衣摆跪下,抱拳道:"晚辈连慕枫拜见老先生!" 林知秋被他这大礼弄懵了,连忙将他扶起来:"不必多礼,快请起!" 墨远将茶水递到他手中:"老先生在这里可曾受到苛待?可还有家人在?" 林知秋神情微盾,叹息道:"我只剩一个孙女在世上,可惜被他们关起来了,若没有孙女,我这把老骨头又岂会在异族人面前苟且偷生。" 墨远忙道:"你可知她被关在哪里?" 林知秋点头:"知道。" 墨远笑了笑:"老先生不必担心,我们会将她救出来的。" 林知秋感激地点点头,再看看他,又想起谢桓,忍不住一声叹息:"你与你父亲一样出众。" 墨远红了眼眶,低头半晌才重新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野猪: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疯了! 阿肚:你可能中了猪薄荷,我碰到猫薄荷时就是你这副德行。[舔爪] 孙女另有良缘,不要多想。 第34章 【圣祭】墨远缓缓吐出两个字:"人祭。" 墨远已经在前一晚将百虫族里里外外摸索了一圈, 因此林知秋提及的关押林姑娘的地方对他而言并不难找。 之前百虫族指望林知秋在这里安心教学, 自然不会对林姑娘过分苛待,但如今林知秋已经被救出来了, 她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 后面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就不好说了。 墨远不敢耽搁, 天色一黑就赶紧去寻人,好在百虫族圣祭在即, 族人都分心于圣祭的准备, 对林姑娘看守得并不严密,墨远与连慕枫一个抗人一个掩护, 顺顺利利将人救了出来。 而就在他们如风化影般从百里氏楼群附近经过时, 百里族长正在屋子里承受着挖心噬骨的煎熬。 "药……给我药……"百里族长痛苦得在地上翻滚不休, 实在熬不住了,就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将眼前虚影重叠的腿视作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 他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血迹,那是他之前忍耐不住用刀自残时流出的鲜血。 段乾家主坐在椅子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哀求, 冷冷一笑:"想要解脱可以,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究竟是何时与那些中原人谈成合作的,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百里族长冷汗直冒,起初还知道挣扎,久了之后神情开始恍惚,最后终究抵不住痛苦, 颤抖着将墨远与他的交易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段乾家主越听面色越沉,最后勃然大怒,狠狠一脚将他踹开,起身咬牙切齿道:"很好!难怪你这几天骨头硬了不肯听话了,原来你们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百里族长后背撞到矮几上,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再一次爬过来:"药……药……" 段乾家主冷笑:"什么药?你不是有阿芙蓉么?自己去想办法吧!" 说着再不看他一眼,抬脚大步离开。 * 翌日,墨远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去隔壁为林知秋祖孙二人诊脉。 这一老一少在南疆待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有没有落下什么病,至少在墨远看来,林知秋时常咳嗽,林姑娘又瘦得厉害,显然都是需要好好调理的。 这时邢六兴冲冲跑上楼来:"老大!老大!" 连慕枫抬手将他拦在门外,低声道:"什么事?" 邢六已经知道了林知秋的身份,以为墨远在里面替宣王商议着要事,便压低嗓音道:"听说百里族长旧病复发,段乾家主说要代替族长主持圣祭,这会儿几大世家为了主事的人选闹起来了,我瞧着似乎很有看头啊!" 连慕枫微微蹙眉:"百里族长旧病复发?" "是啊!"邢六点头,"我们正下注呢,老大要不要来一把?" 连慕枫哭笑不得:"你们玩吧,我没兴趣。" 邢六失望地应了一声,又颠颠地跑下楼。 之后没多久,这场争执便有了结果,百里族长带病出来,亲自授命段乾家主代替他主持圣祭,还说在自己的病养好之前,将由段乾家主代行族长之责,接手族内一应大小事务。 夜幕降临,百虫族派人来请墨远等人去参加他们的圣祭仪式,墨远对连慕枫道:"百里族长那边必然出了变故,告诉大家要多加小心!" 连慕枫点点头,安排了一些人留下来照看林知秋和林姑娘,带着剩下的人跟着领路者前往百虫族的圣坛。 圣坛设在密林深处,此时那里已经被成千上万的火把映照得亮如白昼。 墨远等人过去之后,几乎被数不清的百虫族人晃花了眼,在人群外围举目可以看见远处一座三层楼高的巨大石台,石台上隐约有两道看不分明的身影,直到穿过人群走近了才能辨认出那两人是穿得格外隆重的段乾家主与大祭司。 圣祭仪式已经开始,段乾家主在上面用南疆语说了一长串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话,带领族人行祭天大礼,一时间叩首的人如波浪般层层叠叠拜倒下去,呼喊吟唱声响彻九霄。 在百虫族人的齐声呼喊中,大祭司在高台上点燃架起的木柴,开始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手舞足蹈,边念念有词,边挥动手中摇铃。 在悠远而神秘的铃声中,密林深处渐渐有了动静,这动静越来越大,最后两根触角在哗哗作响的枝叶中探出来。 邢六看着渐渐露出身形的巨蜈蚣,啧啧称奇:"这老头竟有点本事。" 墨远笑了笑:"篝火中加了东西,那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能吸引巨蜈蚣。" 邢六愣了愣,靠过来耸耸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连慕枫将他一把推开:"你连加了什么都不知道,闻到了也辨认不出来。" 邢六嘿嘿笑了一下,再看向高台上,面色陡然一变:"爷爷哎!那几个被绑成粽子的人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大祭司一把扯开旁边的红绸,露出底下一张长案,案上摆放着鸡鸭牛羊等各式祭品,而这些祭品中最突出的便是整整齐齐跪成一排的八个人。 墨远缓缓吐出两个字:"人祭。" 邢六:"……" 墨远面上泛起冷意,南疆许多部族保留着用活人祭天的传统,九溪族却从没用过人祭,皇帝年轻时在南疆待了那么多年也是清楚的,可当年他为了将九溪族打入尘埃,硬生生给九溪族加上了诸多恶名,以至于在世人眼里,九溪族成了毫无人性的蛮族,而皇帝则成了替天行道的圣人。 "公子!公子!"丁丑慌张的声音打断了墨远的回忆,他转过头,就见丁丑苍白着一张脸抖着唇看向高台上,"我兄长在……在上面……怎么办怎么办……求公子救我兄长一命!" 墨远吃了一惊,他是在上辈子知道有丁卯这个人的,那时也见过几面,因着这个缘故,他以为丁卯在这里绝不会出事,因此这几天才没有急着找人,可眼下丁卯竟然成了祭品,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还是他认错了人? 他抬眼看向祭台,目光穿透那八名人祭遮盖在面前的凌乱长发,仔细辨认了片刻总算认出了丁卯,与他记忆中的相貌极其相似,只是此时稍微年轻一些,想来他应该没有认错人。 连慕枫暗地里观察着墨远的神色,见他只是有些意外,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担忧,不禁悄悄松了口气,随后压低嗓音道:"巨蜈蚣进食总不可能一口将祭品全部吞下去,一会儿我悄悄靠过去,找个机会将人抢下来。" 墨远摇摇头:"不行,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好歹巨蜈蚣对我怀有善意。" 连慕枫连忙拒绝:"这是蜈蚣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它昨日对你示好,难保今日不会咬你一口,更何况它是被那老头引过来的,到时它亲近谁可就不好说了。" 墨远笑了笑:"不如我们一起去,若实在无从下手,我就故技重施,喂它喝一滴血。" 连慕枫见他态度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护着他挤过人群往高台走去。 巨蜈蚣已经半截身子爬上了高台,它触角动了动,将长案上一头壮硕的牛拖过去,又高高抛起,往另一个方向猛的一掷。 "砰——"壮牛砸在墨远脚边,发出一声极其震撼的闷响。 墨远:"……" 连慕枫看着地上的壮牛:"……我可能误会了这位蜈蚣。" 墨远:"……" 感受到无数人投注过来的震惊目光,两人抬起头看向蜈蚣,只见那蜈蚣又拖住一只肥羊。 大祭司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念着古老的咒语,一边狂摇手中铜铃,见蜈蚣不为所动,大有要将肥羊也扔向墨远的趋势,急得大吼一声,跳到蜈蚣面前,口中发出的声音换成古怪之极的音节。 蜈蚣顿了顿,空着的触角伸向大祭司,大祭司急忙伸手,掌心与触角的尖端轻轻一触,只这一触,大祭司就露出颓然之色,隐隐有了放弃之意。 段乾家主急忙问:"怎么了?蜈蚣说什么了?" 大祭司叹口气:"#%@……%#&……*" 段乾家主听了之后面皮开始颤动,似乎在极力压制怒火。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巨蜈蚣已经锲而不舍地将肥羊、鸡鸭鹅……一个接一个扔给了墨远。 宰杀得干干净净的祭品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灰尘。 墨远担忧道:"一会儿它把人扔过来的时候,你一定要稳稳接住,照这样摔,不死也得摔残。" 连慕枫郑重点头。 巨蜈蚣扔完祭品后终于将触角伸向人祭,接着将最边上的人卷起,在连慕枫与墨远期待的目光中转了个方向,轻轻放到祭台边,用触角一顶,那人就咕噜噜顺着台阶滚下去。 连慕枫、墨远:"……" 两人已经完全猜不透巨蜈蚣的意思了,好在它没有吃人的意思,这倒是让他们松了口气,只是此事对百虫族人而言显然是个极大的打击,在最后一名人祭滚下台阶之后,满场哗然,百虫族人的脸上尽是恐慌之色,似乎上天已经决定不再眷顾他们,似乎他们将面临灭顶之灾。 后面不远处,邢六戳戳激动得手舞足蹈的丁丑:"用蜈蚣决定全族命运?这也太他娘的夸张了吧!" 丁丑自顾自兴奋,完全没注意到他说什么。 高台上,段乾家主差点跌坐在地,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他看着巨蜈蚣再次将触角伸向大祭司,不抱希望地问:"它这次又说了什么?" 大祭司:"&*……%#@……%" 段乾家主怔愣许久,狠狠抹了把脸,阴沉着脸转身走下台阶,他来到墨远跟前,变脸似的露出笑容:"圣物说它断了一条足,没有胃口,莫遥公子作为始作俑者,还请上去一趟,替圣物将断足接上去。" 墨远挑眉,这巨蜈蚣断足的原因只有自己与连慕枫及丁丑知道,段乾家主能一语道破,想来并没有撒谎,确实是巨蜈蚣告诉大祭司的。 他笑了笑:"都过了那么久了接起来怕是也没什么用了。" 段乾家主道:"无碍,只要接起来就好,此事它认定了你,别人都不行。" 墨远想了想,道:"上去一趟也无妨,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们的圣物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段乾家主笑道:"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心情不佳不愿享用祭品。" 墨远转身:"慕枫,我们走吧。" 段乾家主咬牙切齿:"第一次,圣物说它不想吃人了,以后都不吃了。第二次,圣物说它断了一条足,想让你替它接上去。" 墨远回头:"我可没看见它指着我说话,你们如何得知它指定的人是我?" 段乾家主微微眯眼:"还请莫遥公子适可而止。" 墨远笑了笑:"算了,这个不计较了,那你告诉我上回在溪边,你问及圣物时,大祭司说了些什么?" 段乾家主沉下脸:"与今日之事无关,还请莫遥公子不要得寸进尺。" 墨远猜测他必然隐瞒了某个重要的信息,只是看他态度显然再问也是多余,便没有继续纠结,笑着拱了拱手:"恭敬不如从命,段乾家主请前面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今天我依然是个背景板,我有点想采纳群众的意见,把我媳妇儿上了。 二宝:………… 第35章 【篝火】老大!再亲一口! 墨远登上高台时, 蜈蚣显得极其高兴, 触角在他胸口蹭了许久。 墨远绕着它转了半圈才找到有断口的那根长足,站在那儿对着断口打量半晌, 颇有些无从下手, 毕竟他只给人看过病, 给蜈蚣接腿这种事两辈子都没人教过。 连慕枫将地上那一截粗比树干的断足抱起来,走到墨远身边。 墨远左右看看, 将原先盖在祭台上的大红绸取过来, 见连慕枫举高了手让两处断口合到一起,便用红绸在那里裹了几圈, 裹结实之后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 就算大功告成了。 段乾家主眼角直跳:"这……这是不是太敷衍了?" 墨远看他一眼:"不如你来?" 段乾家主噎住。 蜈蚣动了动勉强接起来的断足, 触角左右轻摆,看起来非常高兴。 大祭司精神一振,急急忙忙叫下面的人重新抬祭品上来,还不等族人有所动作, 蜈蚣就自己往前爬去, 触角点了点被它摔到地上的壮牛。 大祭司急忙让人将壮牛搬上来, 又洒些清水仔仔细细擦干净,这才敬献到蜈蚣面前,转头又催促族人道:"剩下的也赶紧搬上来洗干净!" 蜈蚣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壮牛推到墨远脚边。 墨远愣住,疑惑道:"总不会还要我喂你吧?" 连慕枫:"……" 大祭司跳着脚说:"@#%&#……&" 段乾家主不得不转述:"它让你吃!" 墨远哭笑不得,摸摸蜈蚣的触角:"我不饿, 你吃吧。" 蜈蚣摆了摆触角,往前爬了几步,张大嘴一口咬住壮牛。 大祭司激动不已,猛地一声吆喝,在族人沸腾的呼喝声中开始甩头高声吟唱。 墨远有些受不了这阵仗,与连慕枫对视一眼,并肩走下高台,下来时有心看了看那边滚下台阶的丁卯,见他似乎没有受重伤,便收回目光。 蜈蚣很快将祭品享用完,摆摆触角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圣祭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才算结束,祭坛却没有沉寂下来,开阔的空地上接连燃起一堆堆篝火,百虫族人开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段乾家主走过来笑道:"中原人内敛,怕是极少有这样的场面,诸位若觉得有趣,不妨也过来热闹热闹。" 墨远有些佩服他变脸的功夫,想了想,答应下来。 邢六早就有些蠢蠢欲动,连慕枫一发话,他立刻冲着附近的篝火奔过去,其他镖师也紧跟其上,围在那里的百虫族人立刻热情地为他们腾出位置,拉着他们一同跳舞。 墨远与连慕枫双手交握,眼里似乎没了旁人,彼此看了看,脸上笑容渐深。 此时百虫族人都在狂欢,镖师们受到感染,也跟着扯开破锣嗓子放声高歌,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火热中,连慕枫见墨远笑容灿烂,心中顿时如岩浆滚滚,忍不住松开他的手,搂着他脖子一把拉近,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墨远愣了一下,看着他笑起来,篝火在瞳孔中碎成一片绚烂的光。 周围有眼尖的人立刻开始欢呼,发出善意的哄笑声,邢六干脆吹起了口哨:"老大!再亲一口!" 连慕枫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给了邢六一记威胁的眼神,墨远却投桃报李,扳过他的脸主动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甚至偷偷用舌尖在他唇缝间一扫而过。 连慕枫瞬间气血上涌,忙用内力压住,他深深看着墨远,内心翻江倒海。 墨远却在这时笑容凝住,他将目光投向篝火,以亲昵的姿势靠近连慕枫,在他耳边道:"快叫他们屏息!篝火中有阿芙蓉!" 连慕枫面色微变,迅速打了个手势。 好在此时所有镖师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二人身上,他们在连慕枫变了脸色的瞬间便提高警惕,又见连慕枫打了个手势,立刻毫不犹豫地照做。 墨远见连慕枫眸色凝重,忙低声安抚道:"放心,阿芙蓉在木柴下方,之前尚未烧到,他们只吸入一两口并无大碍。" 连慕枫松了口气,神色如常地拉着他继续跳舞,换成用内力给他传音:"这必然是段乾家主所为,他不用南疆的路数对付我们,想必还有后招,我们装得像一些。" 墨远点点头。 周围的百虫族人没有内力护身,已经渐渐陷入癫狂迷乱之境,连慕枫与墨远看火候差不多了,便也开始跟着他们有样学样,镖师们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们一向机敏过人,很快也跟着连慕枫学起来。 一时间篝火周围的人尽数失控,看上去简直是群魔乱舞。 墨远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发现只有附近几堆篝火旁的人有异常,想来是段乾家主提前算好了位置,引他们入套,看来此人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拉所有族人陪葬。 墨远收回目光,耳边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窣窣之声。 连慕枫突然大喝一声:"当心!" 伴着他话音落地,所有镖师纵身而起。 只见篝火下方一片黑色开始蔓延,仔细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甲虫,这些甲虫看着比普通甲虫形体大一倍有余,不论爬还是飞,速度都有些惊人。 墨远连连后退,喊道:"小心蛊虫!" 镖师们飞快抽出身上的兵器。 旁边的百虫族人已经被蛊虫咬了,眼看着虫子从皮肉中钻进去,他们却毫无痛觉,失了魂一般狂乱跳舞,墨远几欲作呕,连忙咬破手指往旁边跑去。 "啊——"邢六突然痛叫一声。 墨远面色微变,猛地转头,就见邢六肩上正有一只甲虫在拼命往皮肉中钻。 邢六一不做而不休,狠狠一刀将肩上的肉削下来一块。 墨远面色阴沉地抬起手,蛊虫受到他指尖鲜血的吸引,纷纷涌过来。 连慕枫心知他不会乱来,可还是咬紧牙关极力克制内心的担忧恐惧。 第一只蛊虫爬上墨远的指尖,很快就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地。 连慕枫陡然松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这时一阵脚步声纷沓而至,竟是百虫族的壮丁手持兵器围拢过来,他们杀气腾腾地冲到近前,却在看清墨远身边聚拢的蛊虫后惊得失去了应对之策。 墨远沉着脸看了看四周,最终目光落在远处的祭台上,他盯着祭台上负手而立的人影,在虫子接连落地的簌簌声中慢慢开口:"慕枫,你带着他们将这里的人灭口,中了阿芙蓉的,不管是真是假,也统统不留。" 连慕枫应了声"好",手一挥:"杀!" 镖师们立刻冲上去与百虫族壮丁战成一团。 墨远等最后一只蛊虫被毒死后撕下一块布在手指上擦了擦,扔下布飞身而起,如一阵劲风刮过,迅速融入夜色中。 邢六简单包扎好伤口,一扭头就看到他从原地消失,不禁目瞪口呆:"……" 墨远几息功夫就冲到祭台,落在段乾家主面前。 段乾家主差点以为见到了鬼,惊得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 身后的族人立刻冲上来将他护住。 墨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起一只手,张开手掌。 段乾家主觉得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口巨洞,强劲的风将他往洞里吸,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就不受控制地往前飞去,接着喉间一紧,冰凉的触感渗入皮肉,冷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极大的恐惧自内心深处席卷而来,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墨远近在咫尺的面孔,只觉得这张美得好比谪仙的脸此刻如地狱里闯出来的恶鬼,他遏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你想要出兵,我们可以……" 墨远五指扣紧,只听"喀嚓"一声,段乾家主瞪着眼的头颅垂下来,再无声息。 一阵沉默过后,吓破了胆的百虫族人尖叫着四散逃开。 墨远扔下段乾家主,抬起双手撒出银针,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瞬息功夫,祭台上便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他将段乾家主的尸身提起来,飞身直奔百里氏楼群,来到百里族长窗外,一脚将窗子踢开,拎着段乾家主的尸身跳进去。 百里族长正在躺椅上唉声叹气,冷不丁被动静吓一跳,抬起头看到墨远,更是吓得直接从躺椅上蹦起来,差点躲到床底下去。 墨远淡淡道:"族长,我来与你商量一件事。" "我我我……不关我的事……是他逼我的!"百里族长急忙指向段乾家主,"他逼着我说的!" 墨远笑起来:"族长不必紧张,我要谈的是另一件事。" 百里族长后知后觉地发现段乾家主始终被他拎在手中,探头看了看,脸上瞬间褪了血色。 墨远将段乾家主的尸身往地上一扔。 百里族长被闷响声惊得抖了一下,双腿开始微微发颤。 墨远道:"段乾家主死了,族长该出去主持大局了。" 百里族长连连点头:"对对对!我立刻出去!" "你们百虫族那么多壮丁围攻我们几十个镖师,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是是是!我这就去叫他们住手!" "契约还算数么?" "算数算数!自然算数!"百里族长双膝发软,隐隐有些站不住了。 "那你还不赶紧走?" 百里族长再说不出话来,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冲去。 墨远道:"等等。" 百里族长急忙停下,差点栽个跟头。 墨远道:"再跟你讨一个人,他叫丁卯,今晚圣祭中就有他。" 百里族长咽了咽口水,强笑道:"好好好,别说一个,十个我也给!" 墨远走到他身边,笑了笑:"看来,族长还是很守信用的。你放心,阿芙蓉会及时送到你手中。" 百里族长三魂掉了七魄,只剩点头的份。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撸袖子上!揍死他们! 狗子:汪——呜——【龇牙】 第36章 【临行】真人不露相啊!难怪老大被吃得死死的! 天明之际, 圣坛四周已恢复宁静, 满地尸骸处理干净,只剩一堆堆灰烬在晨曦中散发余温。 墨远与连慕枫带着镖师们回到客楼, 连慕枫一进门就吩咐人去打清水, 转头对邢六道:"你那伤口要重新处理, 弄干净些。" "好嘞!"邢六应了一声,又捂着肩膀骂道:"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裴元昨晚留下来看守客楼, 并不清楚圣坛发生的事, 此时看他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吃惊不小:"出什么事了?" 连慕枫抹了把烟熏火燎的脸, 还没开口, 旁边的镖师们就吵吵嚷嚷连说带骂地将昨晚险中求生的经过讲了个详实, 说完想起那些莫名死掉的甲虫,齐刷刷扭头看向墨远,满屋子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全是敬畏,敬畏完了还不忘对着连慕枫一通意味深长地推攘。 真人不露相啊!难怪老大被吃得死死的! 连慕枫:"……" 墨远清了清嗓子:"我上去看看老先生。" 连慕枫扔下一句:"你们赶紧收拾, 这里的事解决了, 一会儿我们就动身。"说完转身跟着墨远上楼。 林知秋已经在楼上将来龙去脉听了一遍, 见到墨远先是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见他没受伤才松口气,又担忧道:"他们死了一个家主,又死了那么多年轻力壮的族人,岂会善罢甘休,百里族长应承得再痛快也难保不会出尔反尔, 毕竟死的都是他的族人,若是其他家主联手施压,他一个人可拦不住。" 墨远笑了笑:"族人又如何?想我们中原王朝更迭,哪次不是同族操戈、自相残杀?再说昨晚死的都是段乾氏的人,百里族长分毫未损、不劳而获,对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林知秋虽不喜权力争斗,但也并非腐儒,只稍微听一两句就明白了,点头道:"看公子似是胸有成竹,想必段乾氏那一方的几位家主都受到控制,再也翻不起浪花了?" 墨远笑着点头:"老先生放心。" 他需要百里族长履行契约,杀段乾家主是早晚的事,迟迟未动手不过是考虑到要带上这么多人从南疆全身而退,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好巧不巧昨晚段乾家主为了在圣祭时打压百里族长,故意将与百里氏亲近的一切势力隔绝在外围,这简直就是为他创造的绝佳时机。 百里族长带人包围圣坛的时候,他将与段乾氏亲近的几位家主一个个捆了,又去段乾家主的住处寻到整整十箱现成的阿芙蓉,这些阿芙蓉足够百里族长与他的亲系享用到出兵之日,算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巨大的定心丸。 两人正说着话,站在门口的连慕枫突然开口:"麻七叔来了,带着丁卯来的。" 墨远站起身,对林知秋道:"老先生稍歇片刻,我们很快就动身了。" 墨远走出去的时候,楼下已经响起了丁丑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他听了片刻,没有下楼,而是拉着连慕枫回到隔壁的客房。 肚肚听见动静立刻从榻上跳下来,爬到墨远肩上蹭了一会儿,又探身闻了闻连慕枫,兴许是不喜欢他身上的血腥气,甩尾就跳下地自己玩去了。 连慕枫:"……" 墨远笑起来,转身去抱连慕枫。 连慕枫举起双手连连后退:"别别别……我身上都是血!" 墨远似乎没听到,紧跟到墙角,终于心满意足地将人抱住。 连慕枫顿了顿,放下双手紧紧揽住他腰背,嘴角控制不住上扬,眼底满是笑意。 两人相拥片刻,直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才松开彼此。 麻七领着丁卯上来,后面跟着丁丑,兄弟俩进门就跪到地上,对着墨远连磕三个响头。 连慕枫昨晚只匆匆一瞥,眼下从近处仔细打量丁卯,见他相貌堂堂,是个精明又稳重正直的模样,倒是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墨远笑着抬手:"举手之劳,不必行如此大礼。" 丁卯直起身,朗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公子救我们兄弟二人于水火,我们愿今生今世做牛做马、为奴为仆,但凭公子差遣!" 墨远沉默片刻,摇头笑道:"之前我与丁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戏言,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丁卯大惊,抬起头,却在看清墨远的一瞬间忘了要说的话,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急忙将头低下去。 连慕枫眼角猛地收紧。 丁丑有些不知所措,急道:"公子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原先我们说得好好的!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没有,你们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为奴为仆着实委屈你们,替你们不值。"墨远说着站起身,"你们兄弟重逢,不如先去说说话,我们一会儿就要动身回中原了。" 丁丑还想说什么,被丁卯拉住,墨远这不是下逐客令就是真有事,他们再待在这儿就不知趣了。 "丁某句句肺腑之言,公子若有差遣,但请吩咐。"丁卯行了一礼,拉着丁丑退出去。 连慕枫看着他们二人消失在门口,绷紧的面皮总算松泛下来,他看着墨远:"怎么改变主意了?" 墨远想了想,竟不知如何回答。 上辈子他知道丁卯时,丁卯是一名皇商,之前经历了什么,之后又做了些什么,他统统不清楚,唯一了解的就是此人颇有能耐,从白手起家到富可敌国,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他之前有些乐观地想,若是有这样的人效忠于自己,那得为他省多少事、带来多少好处,那时丁卯在他脑中的印象有些模糊,他甚至受到丁丑的影响,以为年轻时的丁卯和丁丑是差不多的性子,直到今日见面,他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恐怕并不是那么好收拢的。 连慕枫见他迟迟不答,只觉心肝肺都搅成了一团,正犹豫着是否要追问时,就听他答道:"我看丁卯并非池中之物,非拉着他们效忠自己倒有些携恩图报了,不如就此揭过不提,他们若真有诚心,我今日的善举也算结个善缘。" 连慕枫顿了顿,点点头,不想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一旁的麻七。 麻七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几步走向墨远,从身上摸出一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布袋,问道:"公子,这大小够吗?" 墨远看了看,点头道:"足够了。" 说着他转身走到榻边,从底下摸出一堆瓶瓶罐罐。 连慕枫认出这些是他藏在马车夹层中的东西,一时好奇,忍不住凑过去看,接着就见他将罐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一只拇指大小、通体漆黑的甲虫,不禁瞪直眼,想到夜里自己就睡在这种虫子的上方,顿时觉得浑身不舒坦。 "我……去洗个澡。" 墨远了解他,忍不住想笑,点头道:"好,你去吧。" 连慕枫洗澡一向很快,这回故意磨蹭了些,可回来时,墨远依然在摆弄这些虫子,他只好忍耐着走过去,挨着墨远坐下,再细看才发现这些虫子一个个都没有动静,竟像死了一般。 墨远将罐子里的虫子逐一倒出来细看,看完后扔进麻七的布袋中,最后将袋口收紧,叮嘱道:"这些虫子都是用我的血喂养出来的,因临近产卵,已经睡了些日子,过些天就会苏醒,记得一定要提前将它们分开,免得它们互相吞噬。" 麻七点头,将布袋妥善藏在身上:"公子请放心。" 墨远见连慕枫面露疑惑,解释道:"这是血蛊,又叫忠蛊。蛊虫可以夺人心智,让中蛊之人对我言听计从,不过那样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与活死人无异。一般极少有人操纵这样的蛊虫,一来对施蛊者本身要求极高,二来若万一碰上意志坚定之人,施蛊者极易遭到反噬。" 连慕枫越听越是心惊:"你怎么能如此冒险……" "我不用这个。"墨远笑道,"我只用虫卵,这些虫卵将用在同族身上,遇忠为友,遇奸为敌,我这里不受丝毫影响。" 连慕枫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想了想又道:"九溪族这么多人,要如何让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蛊?" 墨远道:"麻七叔已经暗中甄选了各处族人的统领者,到时将蛊虫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去做。"说着见连慕枫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又道,"麻七叔再能干,一个人又如何能成事,你放心,那些甄选出来的人都对麻七叔极信服,不会出岔子。" 连慕枫对这样的说辞不置可否,毕竟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麻七笑道:"连少侠不必担心,我们麻氏在百年前曾出过一名圣子,圣子在我们九溪族人心目中的地位等同于神使,出过圣子的家族在族中地位极高,如今虽然九溪族没落了,可我们麻氏在族中余威犹在。" 连慕枫对此事闻所未闻,不禁诧异:"圣子?" 墨远也是第一次听说,好奇道:"还有这种事?" 麻七点头,神情难掩自豪:"圣子能以男儿之身孕育子嗣,百年难得一见,而一旦出现,就必然会带领我们九溪族繁荣壮大,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恩宠。" 墨远算是听明白了,世人重繁衍,南疆更甚,而南疆同时还崇尚力量,这是女子所不具备的,圣子是男子,又能生孩子,这就等同于集强大与繁衍于一身,自然备受推崇。 连慕枫叹为观止,一时竟找不到话说。 这时,外面传来裴元的声音:"老大,百里族长来了。" 麻七迅速收敛神情,将衣裳底下的麻袋又按了按,恢复成往日里恭顺的模样。 墨远站起身,笑道:"百里族长来为我们送行了,看来他也盼着我们早点走呢。" 第37章 【情动】如一只猛兽用最激烈直接的方式宣布自己对猎物的绝对掌控。 百里族长确实是来送行的,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墨远承诺的阿芙蓉, 恨不得墨远一刻都不要多待,为此他将族内声望高的家主与大祭司统统带上, 恨不得将满满的诚意双手捧到墨远面前。 墨远这里也收拾得利索, 在百里族长现身之前就让林姑娘提前登上他的马车, 又装模作样地将林知秋捆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百虫族聚居地。 到了安全的地方, 马队停下来, 墨远赶紧给林知秋松绑,歉然道:"临行在即, 不想节外生枝, 只有委屈老先生了。" "这不算什么。"林知秋摇头而笑, 抬眼看了看四周遮天蔽日的枝叶,虽然仍处南疆深处,却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禁叹道, "想不到有生之年, 我还能回到中原。" "您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墨远笑了笑, 又道,"老先生会苦尽甘来的。" 林知秋叹息道:"我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能落叶归根便已知足,倒是安安这孩子,小小年纪跟着我吃了许多苦,她如今只剩我一个亲人在世, 将来我走了,也不知她会过得如何……"说着便跪下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将来看顾她一些,我不求她荣华富贵,只盼她一世安稳……" 墨远急忙将他扶起:"老先生是受我们连累才至如此地步,我做再多都不能弥补你们这些年遭过的罪,今后安安就是我的妹妹,老先生不必挂怀。" 林知秋感激不已:"公子言重了。" 说话间,马车内的林素安掀开车帘跳下来,伸手扶住林知秋,有些害羞地冲墨远笑了笑。 林知秋祖籍扬州,林素安生得眉目娟秀,颇有江南女子的山水之韵,再加上在南疆只是被软禁,并未受到苛待,脾性并未长歪,此时低着头柔柔一笑,倒是让旁边那些五大三粗的光棍汉看直了眼,只觉得整颗心在湖水里泡了一遭。 连慕枫清了清嗓子。 一众镖师齐刷刷收回目光。 林素安有所感应,脸"刷"地红了。 墨远哭笑不得,伸手将林知秋扶上车,又道:"我还有些事要办,等出了百虫族地界,我与慕枫就不跟你们同路了,连家堡的镖师会护送你们回中原,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会有人及时接应,为你们安顿一切。" 林知秋见他事事考虑周全,更添欣慰感激。 墨远看看天色,转头与连慕枫商量道:"最近大家都很辛苦,不如中午将那头野猪宰来吃了?" 连慕枫正要点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这声音接连不断,越来越近,实在是耳熟得很。 墨远有些意外地将视线投过去:"巨蜈蚣来了?" 众镖师一脸敬畏地看向墨远。 巨蜈蚣对墨远极亲近,有这重保障,大家也都不怎么慌乱,只默契地退开一些,为它腾出一大片空地。 没过多久,巨蜈蚣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只见它上百对长足窸窸窣窣动得飞快,左侧飘着鲜红的绸缎,在一片苍翠中分外醒目,那红绸在树枝的刮蹭下越飘越长,最后连着摇摇欲坠的足节"砰"一声摔在地上。 蜈蚣顿了顿,转头后退几步,将足节咬住,又转回来,一路冲到墨远跟前,扔下足节,又从背上甩下一头野猪,拿触角在墨远身上好一通蹭。 墨远挑眉:"野猪送我的?" 蜈蚣触角蹭得更起劲,若不是墨远下盘稳,怕是都要被它蹭翻。 正蹭得欢时,连慕枫胸口突然窜出一只黄色的影子,只见肚肚跳到墨远肩上,竖着耳朵瞪圆了眼紧盯蜈蚣的触角,伸出爪子去挠了挠。 墨远尚未摸清蜈蚣的性子,不禁一阵紧张,结果蜈蚣压根不理肚肚,触角敏捷地避开,又顶到他胸口继续蹭。 肚肚收回爪子,蹲在那儿继续盯,头跟着转了一会儿,猛地飞扑过去。 蜈蚣触角扬起。 "喵嗷——"肚肚被挂在半空,发出凄厉的惨叫。 墨远忙飞身而起,将肚肚解救下来。 肚肚老实顿了片刻,忍不住又将爪子伸过去。 蜈蚣触角扬起,肚肚被挂住,再次发出惨叫。 墨远算是看明白了,这蜈蚣还知道逗猫呢,他有些哭笑不得,救下肚肚后,在它触角上摸了摸:"要不……我再给你把断足接上去?" 蜈蚣立刻收回触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地上的断足推到他面前,顿了顿,又将断足从他面前移开,送到连慕枫那里。 连慕枫:"……" 墨远"噗——"一下没忍住,闷笑着从旁边捡了根树枝回来,用内力在较粗的那端戳出一个洞,又从红绸上撕下长长的两股绞成绳,最后将红绳自树枝的洞口穿过,做出一套巨大的针线。 目前找不到更好更结实的东西,只能用这些了,好歹比之前牢固一些。 他拿着"针线"看向连慕枫,笑道:"我给它缝一下,有劳连少侠了。" 连慕枫忍住在他脸上掐一把的冲动,默默将断足扛起来。 蜈蚣非常体贴地趴到地上,将身子降到最低,肚肚见蜈蚣的触角在地上扫来扫去,忍不住又扑过去,墨远也不管了,随它们玩。 他将内力灌注到树枝上,树枝的末端抵上断足接口处,立即在那坚硬的甲壳上熔出一个洞,树枝牵着红绳自洞口穿过,很快又来到下一处。 连慕枫回头对裴元喊道:"你们去准备午饭,把这头野猪处理干净。"说完正要收回视线,就见丁卯自马车后面走过来。 连慕枫心神一阵紧绷,鬼使神差地对墨远道:"你手举这么高累不累?我扛你起来。" "不必……"墨远话未说完就觉得腿根处被一股结实的力道托住,忙稳住身形,接着视线陡然抬高,竟是被连慕枫单只手臂扛了起来。 墨远坐在他肌肉虬结的手臂上:"……" 远处邢六发出一阵爆笑声。 墨远没回头,脸上有点热,低声道:"你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怕你累。"连慕枫面无表情,"你做针线呢,手举那么高一会儿抖了怎么办?" 墨远:"……" 连慕枫觉得他似乎不好意思了,忍不住笑起来:"要不你骑在我脖子上,这样更稳妥些。" 墨远默默比较一番,觉得还是骑在他脖子上更能接受一些,便飞身跳起来,又稳稳落下,只是这么一来,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姿势越发让他难为情,忙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想保持些距离。 连慕枫喉结狠狠动了一下,空着的那只手将他双腿按住:"你缝吧。" 墨远一张脸瞬间变得滚烫,忙强作镇定地将注意力投注到针线上。 不远处的丁卯顿了顿,垂下视线,走到他们二人身边,恭敬道:"公子。" 墨远难得走了回神,过了片刻才注意到他在喊自己,有心下来跟他说话,见连慕枫按得紧紧的,只好放弃,笑了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不知你们回到中原后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追随公子。"丁卯说得简单却掷地有声,顿了顿,又道,"方才百虫族送行时,丁某听到大祭司对族长说,公子将为百虫族带来灭顶之灾,请族长务必在拿到神药之后将公子杀了。还请公子多加小心!" 墨远听得一愣,神药是百虫族对阿芙蓉的叫法,大祭司本就是聒噪的老头,又仗着中原人听不懂他口音极重的南疆语,人前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来并不奇怪。他看向丁卯:"你听得懂大祭司的话?" "是,听得懂一些简单的。"丁卯抬起头,目光诚恳,"丁某曾被百虫族驱赶着去修筑祭台,丁某因识文断字,做了主事,大祭司对祭台要求极高,时常在旁边指点,我起初听不懂,便有专人解释给我听,时日久了,我便能听懂了。" 墨远想了想,点点头:"多谢!我会注意的!" 丁卯低头行了一礼,便要退开。 墨远将他喊住:"对了,大祭司曾说过几句话,我说来你听听。" 丁卯站定:"是。" 墨远先将祭祀时大祭司说的两句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若大祭司在此,必定会被他分毫不差的发音和腔调吓一跳,说完他顿了顿,问丁卯:"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丁卯那天也在祭台上,自然听过这两句话,立即解释道:"第一句是,圣物说不想吃它阿娘的同类,责怪我们以前总拿阿娘的同类喂它,是坏人。第二句是,圣物断了一条足,想让阿娘给它接回去,不接它就要生气,生气的话以后就再也不来祭坛玩了。" 墨远眨眨眼:"什么跟什么这是……" 连慕枫却突然有点想笑,连忙憋住。 墨远抛开一头雾水,又将他们之前遭遇虫袭时,大祭司分别对他和对段乾家主说过的两句话复述出来。 丁卯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第一句是,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圣物要将你当作它的阿娘?第二句是,圣物已经认定这个中原人是它的阿娘,你欺负它的阿娘,它自然要狠狠收拾你。" 墨远被左一口"阿娘"右一口"阿娘"刺激得眼前发黑:"那到底……谁是它阿娘?" 连慕枫终于忍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 丁卯回头看看裴元他们正在宰杀的野猪,老实说道:"可能是……公子吧。" 连慕枫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墨远顿时觉得手里的"针线"烫得拿不住了:"别笑!" 连慕枫笑得停不下来:"那时我猜了一个'娘'字,你猜了一个'爹'字,看来我的南疆语比你学得要好一些,哈哈哈哈哈哈!" 墨远一掌拍在他头上:"你还说!别笑!" "你这便宜儿子个头还挺大!"连慕枫爱极了他此刻恼羞成怒的模样,逗弄他的心思怎么都止不住,见他又要一掌拍过来,忙偏头避开。 墨远踢他:"再笑我可揍你了啊!放我下来!" "不放!"连慕枫将扛着的断足放下,改双手按紧他的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能你儿子有点傻,分不清男女。" "还说!"墨远干脆也放下"针线",俯身揉他的脸,抱着他的头晃,"快放我下来!" "不放!" "放!" 两人各自坚持,开始以互相钳制的古怪姿势对打起来,见招拆招地闹了片刻,连慕枫猛地扛着他往前跑,墨远差点被他带得翻下去,忙紧紧抱住他的头,又不甘示弱地去挠他膈肢窝。 连慕枫本是不怕痒的,可挠他的人是墨远,他撑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别挠了!快松手!" 墨远道:"你放我下来我就松手!" 连慕枫道:"你松手我就放你下来!" 两人谁都不肯先认输,越发闹得厉害,闹着闹着猛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跑出去很远,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一阵风吹来,拂开两人略微凌乱的长发,墨远抿了抿唇,胸腔里砰砰跳得厉害,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下一刻猛地天旋地转,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倒在了草地上,接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连慕枫呼吸粗重地看了他片刻,猛地俯身将他吻住,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毫无间隙,亲密无间。 他瞬间酥麻了身子,颤抖着紧紧抱住连慕枫的头,用尽全力迎合连慕枫炙热的掠夺,两人唇舌交合,身下滚烫的欲望渐渐失控,彼此顶撞摩擦,再无掩饰。 半人高的荒草将二人淹没其中,一只飞鸟鸣叫着自低空掠过,四周再次恢复寂静,只余剧烈的喘息与衣料摩挲声,墨远抱紧连慕枫翻过身,颤抖着亲他眉心、鼻梁、嘴唇、下颌,很快又被抱着再翻半圈,迷乱中,连慕枫按紧他,埋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狠狠吮吸,如一只猛兽用最激烈直接的方式宣布自己对猎物的绝对掌控。 "唔——"墨远仰头发出一声痛苦又欢愉的呜咽。 连慕枫松开他的喉结,埋头在他颈间喘粗气,两人都没有再继续下去,他们已经听到了巨蜈蚣找过来的动静。 连慕枫抬起脸,墨远漆黑水润的瞳孔着倒映着自己,他情难自抑,捧着墨远的脸轻啄,啄一口便嘶哑地呢喃一声:"阿容……" 墨远眼睫颤抖,眼角泛起水光:"慕枫……" 连慕枫深吸口气,与他额头相贴,许久未动。 作者有话要说: 蜈蚣:咦?我阿娘呢?[焦躁地摆动触角] 阿肚:跟你阿爹跑了。[瞪大眼紧盯触角] 蜈蚣:我要去找他!QAQ 阿肚:哎哎再玩一会儿啊! 第38章 【渔船】我想与你分享我的秘密 巨蜈蚣拖着未接好的断足找过来了, 断足上还挂着树枝和红绸, 渺小的肚肚追在红绸后面跑跑停停,时不时跳起来飞扑一下, 身形时隐时现, 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墨远既尴尬又想笑, 将身上被揉得不成样子的衣衫重新整理好,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就在这里给它缝吧, 过会儿再回去。" 连慕枫看看他因情动而充满艳色的一张脸, 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抱着他舍不得松手, 直到巨蜈蚣掉头将挂着红绸的断足挪到他们跟前, 才不情不愿地将他放开。 墨远没好意思再骑到连慕枫脖子上, 两人老老实实站着,一个扛一个缝,总算将巨蜈蚣的断足接好,接口处一圈红绸依然醒目, 墨远见巨蜈蚣很喜欢红绸, 就将剩下的布料撕成好几股接长些, 给它绕在了脖子上,最后打个结,理理平整,看起来平添不少喜庆。 连慕枫在一旁看得直笑。 墨远这会儿已经接受现实了,回头瞪他一眼:"笑什么?它都叫我阿娘了,我给它打扮打扮怎么了?" 连慕枫被他那双秋水横生的眼瞪得骨头酥了大半, 忍不住从后面将他抱住,弯着唇角在他耳后亲了亲。 墨远垂眼,抬手将胸前的双手握住:"现在回去么?" "再等会儿。"连慕枫亲他后颈,"你这模样可不能给人看见。" 墨远被他亲得身上又热了几分,深觉再这么让他抱下去,怕是到晚都走不成,只好将他双手拉开,塞给他一小片红绸的边角料:"不能厚此薄彼,去给肚肚也打扮一下。" 连慕枫笑着接过红绸,将那边玩得兴起的肚肚抱起来,将红绸绕到它脖子上,同样打了个结,肚肚起初有些不适应,甩头抬爪挣扎片刻,又被旁边一只蝴蝶吸引,很快就忘了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 回去的时候,午饭已经做好,两人在众镖师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故作镇定地用完了饭,休息片刻后接着赶路。 第二天,墨远和连慕枫与众人道别,带着巨蜈蚣和肚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次他们没有骑马,仅凭两只脚,借着内力与轻功,翻山越岭、横穿丛林,花了两天时间抄近路赶到海边。 面对一望无际的海水,巨蜈蚣不得不止步,没有再继续跟下去,跟了这两天时间,它似乎看出来连慕枫与墨远关系匪浅,临走时竟然主动蹭了蹭连慕枫,连慕枫挑眉,也学着墨远那样摸了摸它的触角,侧头凑到墨远耳边,低声道:"它是不是将我当成它的阿爹了?" 墨远脸上顿时热起来。 连慕枫看得心里直痒,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们现在出海么?" "嗯。"墨远抬眼看向大海,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岛,"我们先去小岛上,船停在那里。" 连慕枫没有多问,按紧怀中的肚肚,施展轻功与他一起飞过去。 这座岛非常小,岛上怪石嶙峋,几乎寸草不生,只有石缝中一些青苔点缀着绿色,连慕枫上岸时并没有看见船,直到跟着墨远绕去另一面才见到那里停着一艘非常小的渔船,墨远将锚起了,两人上了船,此时正在涨潮,小岛渐渐被潮水淹没,渔船缓缓飘起来,墨远拉动船帆,船离开小岛,向大海深处驶去。 肚肚感觉到晃动,将头从连慕枫的怀里探出来,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海水立刻吓得瞪大眼"喵呜——"一嗓子,连慕枫连忙将它按回怀里,走到船中间坐下来,轻抚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肚肚跟着他们走了一路,适应起来倒是极快,没多久又将头探出来,好奇地对着四周打量片刻,接着跳下船仓,在船舱里面小心翼翼地边蹓跶边耸着鼻子到处闻,最后胆子大了,竟跳上船弦盯着浪花看起来。 连慕枫怕它滑下去,赶紧将它抱回来,给它喂了些小鱼干,见它安分吃起来,这才抬起眼看向前方。 他以往也出过海,不过那都是乘坐的大船,航行有水手,用不着他操心,这次跟着墨远坐小渔船还是头一回,不免有些好奇,只是他越看越发觉,墨远每次调整的方向都有些奇怪,让经验丰富渔民来看似乎每一次都在寻死,可直到第二天看见远处出现一座苍翠的岛屿,他们都始终平安无事。 连慕枫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岛:"这就是传说中令人闻之胆寒的月影岛?" 墨远笑道:"是。" 连慕枫回想来时那复杂的航线,有些恍然:"难怪世人都找不到月影岛。" 小渔船很快在岸边停下,连慕枫注意到旁边停着一艘大船,没多久就见一群人跑过来,领头那人腿脚有些跛,面孔与麻七一模一样,连慕枫了然:"这位是麻六叔?" "嗯,麻六叔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墨远说着便拉起连慕枫的手跳上岸,与迎面而来的一群人打了招呼,为他们介绍了连慕枫,又回头对连慕枫道,"我们赶时间回去,就不在岛上停留了,下回我带你去里面转转。" 连慕枫听他言语间的意思,这月影岛如今算是他的地方了,不禁有些想笑,也不知中原武林那些人得知此事会作何感想,他笑着捏了捏墨远的手:"好。" 麻六看着他们二人握在一起半天不分开的手,对连慕枫更加热情,叫人送了茶水和饭菜过来,又将小船挂在大船后面,等他们用过饭之后,恭敬道:"公子要的阿芙蓉已经在船上了,公子即刻就可以动身。" 墨远点点头,与众人道别,拉着连慕枫登上大船:"我们去看看。" 船上十分干净,只有一丝淡淡的海腥味,不过进入船舱后,这股海腥味就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花香,灯点亮后,连慕枫看清里面的情形,被满目红艳艳的花震住。 墨远也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笑道:"麻七叔与他们联络是用河豚送信的,兴许塞在小珠子里的纸张写不了几个字,并未说清。" 连慕枫道:"这就是阿芙蓉?" 墨远看着几乎将凳子和床榻淹没的花海,哭笑不得:"是,我说想要种子和幼苗,他们将成苗也塞进来了,还给我弄了这么多。"说着拂开花枝在里面转了一圈,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几箱种子和和幼苗,"嗯……这些足够了,成苗移栽后很快就能派上用场,怕是百里族长高兴都来不及。" 连慕枫看着他转过身,见他如玉的面庞被满室花朵映出红润的光彩,目光渐渐灼热起来。 墨远走到他身边,垂眼笑起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连慕枫捧着他的脸,用亲吻回答了他。 周围的花香似乎催动了彼此的欲念,墨远抱紧他,有些沉沦,过了许久才将他推开,抵着他额头低声道:"我们走吧。" 回程的航线与去的时候略有不同,所用时间倒差不多,回到之前那座小岛时海水正在落潮,小岛刚冒出一个尖。 墨远将船停好,转身将连慕枫抱住:"离我们跟百里族长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半天,我们就在这里等吧,一会儿他们来了再靠岸。" 连慕枫算了算,半天后百里族长赶到时正逢下一次涨潮,那时候这座小岛就会被淹没,没有人能发现这个落脚点,而且涨潮时,百里族长他们想必也不会在岸边多呆,原来墨远早就将一切算得好好的。 他捧着墨远的脸抬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狡黠,越看越喜爱,忍不住在他眼皮子上亲了又亲。 肚肚被他们俩挤在中间有些不耐烦,探出爪子胡乱推了推,"喵呜——"一嗓子纵身跳出去,跑到旁边吃了点鱼,吃完后心满意足地蹓跶到甲板上舔爪子晒太阳去了。 墨远看着肚肚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口,回头笑着在连慕枫的唇上亲了一下,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月影岛附近水流诡异,海域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漩涡,一个不慎就会连人带船被卷进去尸骨无存,所以至今都没有人能找到这座岛屿,即便有人找到也是有去无回。" 连慕枫抱紧他:"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墨远低声笑起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想与你分享我的秘密,这不是应该的么?" 连慕枫瞬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墨远笑着笑着,心底涌上一阵热流,他闭上眼,以全然依赖的姿势将自己放松地靠在连慕枫身上。连慕枫这一路什么都没问,对他已经如上辈子那样信任,他与连慕枫在一起的时候不必担心暴露太多秘密,不必担心一些问题涉及到上辈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让他觉得无比心安。 连慕枫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依赖,全身涌起热血,忍不住低头亲他眉心眼角鼻梁。 两人这一路没少亲亲我我,墨远下意识便抬起头将唇送上来。 连慕枫立刻咬住他下唇,听着他口中溢出的轻哼,猛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墨远立刻抬手搂住他绷得紧紧的脖子,回应他的亲吻。 连慕枫抱着他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与他一同倒在榻上。 浓而不艳的花香扑鼻而来,引诱着他们跳入不知名的深渊,上回在草地上失控的场景瞬间涌入脑海,两人都呼吸颤抖起来,此时他们身处海中,四周茫茫一片、渺无人烟,似乎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连慕枫深深看着墨远,眼底燃起的火似乎能将人灼伤,他看着墨远瞳孔中倒映的自己,慢慢俯下身,将惦念许久的人彻彻底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欲望破笼而出,燥热席卷全身,连慕枫抱紧墨远,压抑着深重的渴求,含住他的唇舔舐,用舌尖细细描摹那令他魂牵梦萦的轮廓,墨远启唇相迎,他立刻将舌尖探进去,再让墨远的舌尖轻轻一勾,竟瞬间溃不成军。 他呼吸粗重起来,细细密密的亲吻变成狂风骤雨,一通横冲直撞后似乎寻摸到章法,滚烫的舌往喉咙深处探去。 墨远被迫张大嘴,每让他闯进来一次就忍不住挺起胸膛呜咽一声,连慕枫听得全身的血都开始叫嚣,捧在他脸侧的手青筋暴起,越发用力地往他喉咙深处掠夺。 墨远难以抑制地发出更绵长压抑的呜咽声,双手用力抠紧他背上绷得硬实的肌肉,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直接又激烈的进攻,开始摆头躲避,双手不住扒他的肩、扯他的背、推他的胸。 连慕枫猛地将他松开,粗喘着看他:"不舒服?" "没有。"墨远眼角沾着湿意,嗓音轻柔沙哑,说出来的话简直在他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又添一把干柴,"我喜欢。" 连慕枫深吸口气,莫名觉得既委屈又想笑,忍不住亲吻他鼻尖道:"那你怎么还推我?" 墨远不知如何回答,只半张着唇吐出灼热的气息,一向凝白如瓷的面孔此刻看起来满是诱人的潮红,他抬手摸上连慕枫的胸腹,隔着衣衫勾画里面的线条,不用看都知道那里面的肌理有多结实,只是上一世没能真正体会其中蕴含的力量,这一世他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连慕枫明明白白看清了他眼底的诉求,狠狠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再次用力将他吻住,边吻边抬膝分开他的腿。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连慕枫鼻孔一热,松开他的唇,埋头用力亲吻吮吸他的肩颈和锁骨,双手开始在他身上四处揉捏。 墨远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敏感至此,只觉得每一处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发起烫来,一股酥麻自尾椎迅速蹿遍全身,他绷紧身上的肌肉,欲望冲破枷锁,直挺挺地隔着衣衫顶在连慕枫的大腿根处。 连慕枫顿了顿,身下立刻胀痛起来,他开始胡乱又急切地抚摸,掌心自墨远的腰背滑到胸前,每过一处都忍不住揉捏一把,再俯身隔着衣衫舔舐啃咬,如一头急于标记领地的雄狮,直把墨远弄得轻颤起来。 不消片刻,衣襟渐渐散乱开来,连慕枫摸着摸着便触碰到一片柔滑,脑中"轰"一声,抬起头,呼吸粗重地看着他,出口的声音嘶哑而充满欲求:"阿容……" "慕枫……"墨远抬手轻抚他脸颊,水雾弥漫的瞳孔中满是深重的情意,他抬起身将连慕枫的唇堵住,含糊着低喃道,"随你。" 连慕枫剧烈起伏的胸口差点胀裂开来,简短的两个字如落下的火种,瞬间将他心里疯长的荒草点燃,蔓延起一大片熊熊烈焰,他顿了顿,吻住墨远将他按下去,颤着手将那早已凌乱的衣襟扯开,又拉扯半晌才将他衣带解开。 他急迫得像一头狮子,可掌心贴上墨远胸口时又小心翼翼得像一只家养的小狗,珍而重之,想侵占,又不敢亵渎。 墨远眼角湿热,难耐地动了动身子,立刻碰到他那肿胀之处,两人同时急喘一声,连慕枫立刻凑过来,密集的亲吻落下,眉梢、脸颊、鼻梁、耳垂……铺天盖地,不放过任何一处,同时身上的手开始加重力道,渐渐滑至腰际。 "唔……"墨远咬住唇,仰头溢出一丝颤音。 连慕枫立刻咬住他的喉结,双手掐住他的腰,在他受不住再次哼出声时,开始亲吻他胸膛。那两粒朱红在他眼前直晃,晃得他心头热血尽数涌到身下,勾引着他去含、去舔、去咬…… "啊……慕枫……轻点……"墨远哑着嗓子叫出声。 连慕枫被那叫声激得头皮发麻,隐约觉得自己可以让他叫得再大声一些,便放过那两粒朱红,将挟裹着热气的亲吻一路下移,留下满胸满腹暧昧的印迹。 他抬起头,瞳孔中酝酿着深海:"阿容,喜欢么?" 话音刚落就愣住,只见墨远原本如玉如瓷的胸腹此刻满是斑驳青紫,看起来触目惊心,却又充满诱惑。 "喜欢。"墨远趁他愣神的功夫翻身将他压住,一边亲吻他一边伸手去脱他衣衫。 连慕枫越发绷紧身子,脑中空白片刻,猛地托住他的臀,将他亵裤一把扯下,滚烫的掌心贴上那挺翘滑腻又紧实无比的臀肉。 墨远喘息急促起来。 连慕枫抱紧他又翻回来,压着他飞快地将他脱了个精光,不待他动手,又将自己身上的一切障碍扯开来扔到一边。 两人赤诚相对,脑中嗡嗡作响,很快就抱成一团,开始互相亲吻啃咬,汗湿的长发彼此纠缠,粗重的喘息声响在耳畔,激得他们越发难耐地摩挲彼此的身子,连慕枫的掌心终于巡遍他的领地,他将墨远压在身下,后退几步,将墨远身上昂扬的欲望一口含住。 "啊……"墨远大吃一惊,突然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立刻沉沦在连慕枫的伺弄中。 狭小的船舱内似乎起了疾风骤雨,连慕枫唇舌有力、动作却极其生疏,墨远时而爽快得挺直腰身,时而疼得嘶嘶抽气,他半抬起身抱住连慕枫胡乱顶动的头:"啊……慢点慢点……别……你动啊……快些……" 连慕枫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直到他重新躺下去,自己似乎也掌握了些技法,便开始加倍卖力,直把墨远弄得欲生欲死。 如此折腾了许久,墨远脚趾猛地蜷起来,伴着激烈的抽气与呜咽声,腰绷紧抬起,半晌后又重重落下。 连慕枫抿紧唇,喉咙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墨远脑中陡然嗡鸣,飞快地坐起身,愣愣地看着他。 连慕枫脸瞬间涨红,强烈的欣喜与莫名的窘迫在胸腔内冲荡,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墨远:"你生气了?" 墨远愣了半晌,抬手摸摸他滚烫的脸,突然笑起来,小声道:"我气什么?你傻不傻?" 连慕枫双目瞬间亮起来。 墨远抵着他额头,垂眼轻抚他身下的欲望,听着他陡然变得又急又沉的呼吸,自己脸上也再次烧起来,忍着羞窘艰涩道:"你要……进来么?" 连慕枫猛地将他抱紧,似乎在用极大的意志力抵抗灵魂深处的渴求,半晌后才哑着嗓子道:"不了,我怕弄疼你。" 之前听着墨远疼得直抽气,他都心疼死了。 墨远也有些怵,便没再说什么,他抱着连慕枫的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将他推倒,开始投桃报李。 连慕枫这一下惊得非同小可,似乎这种事自己能做,却见不得墨远做,急急忙忙侧身避开:"别别别……我一会儿就好了,你快……" 墨远将他按住,不等他说完,一口含住。 连慕枫立刻仰头发出一阵激烈的粗喘声,绷着脖子咬紧牙关喊了一声:"阿容!" 墨远含糊地应了一声,照着自己先前的感受开始吞吐。 连慕枫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他想起墨远每次看着自己时温柔而深情的双眼,胸中涌起铺天盖地的潮热,这股潮热又迅速被汹涌而来的快感淹没。 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抛弃矜持伏在自己身下,他想看却不敢看,生怕只一眼就让自己溃不成军,想动也不敢动,生怕再多一个动作都是唐突,他只能绷紧身子默默承受灭顶的快感,如此煎熬了不知多久,直到发觉身下的人越发用力,猛地惊醒,起身一把将人推开。 积攒的欲望喷薄而出,一股股尽数落在墨远的脸上,顺着那泛着红晕的面颊缓缓滑下。 连慕枫愣住,脑中"轰"一声炸响。 墨远还没回神,就被连慕枫紧张地抱着坐在了榻上,接着一件衣衫劈头盖脸罩下来,他愣了愣,哭笑不得:"慕枫……" 脸上的衣衫又突然被甩开,连慕枫懊恼地重新拿了一件,墨远转目看去,被扔在一边的是下衫,接着视线重新被遮住,他被连慕枫一通胡乱地擦拭弄得晃起头来,连忙将他的手握住。 连慕枫顿住,不敢拿开衣衫。 墨远将他手中的衣衫夺下来甩开,扑过去抱住他开始蹭他的脸。 连慕枫呆若木鸡。 墨远蹭完了笑起来,抵着他额头哑声道:"慕枫,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别犯傻。" 连慕枫怔住,深吸口气,狠狠将他抱住。 第39章 【回京】我不会娶妻,我等你! 涨潮前夕, 墨远与连慕枫从船舱内走出来, 两人身上换了干净衣衫,头发也重新梳了, 瞧着没有半分不妥。 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肚肚眯着眼回头看过来, 懒懒地叫了一声, 又转回去继续晒,只是这会儿已是暮日西沉, 肚肚感受不到多少温暖了, 很快又爬起来,走到他们腿边"喵喵"叫, 叫两声再凑近闻一闻。 墨远顿时觉得尴尬, 不自在地扭头看连慕枫:"它闻什么呢?没洗干净么?" 连慕枫笑容明亮得有些晃眼:"它平时都这样的。" 墨远回想了一下, 这才发觉是自己心虚,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兴许是饿了,快给它喂些吃的。" 折腾许久,两人也有些饿, 干脆就做起了晚饭, 吃饱喝足后, 潮水开始缓缓上涨,暮色渐浓,墨远远远看见岸边出现人影,便拉动船帆:"他们来了。" 连慕枫将肚肚抱起来,看向岸边越来越多的人影。 没多久,船靠了岸, 连慕枫将船板放下,两人一同走下船,墨远拱手笑道:"百里族长果然守时。" 百里族长看见他仍有些犯怵,不过还是强撑着摆出笑脸与他寒暄,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猛然一花,人群哗然,再定睛看去,竟是自己二儿子被墨远抓了过去。 百里族长面色大变:"莫遥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想临阵反悔?" 墨远脸上笑容收起:"这话可就要问百里族长了,咱们商量得好好的,大祭司却说要将我杀了,想临阵反悔的是你们吧?既然你们不守信用,我便抓了你儿子过来,这有何不对?" 百里族长心里猛地一跳,没料到他竟然听懂了大祭司的话,忙解释道:"莫遥公子不要误会,大祭司虽然这么说过,可我并没有答应,再说我也不敢答应啊,莫遥公子还未将那阿芙蓉的炮制之法告诉我,阿芙蓉就是我的命,我即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墨远挑眉,看来丁卯并没有瞎说,他笑起来:"既然族长不想毁约,那我们就凡事好商量。"说着侧身让开,"你们去船上搬货吧。" 百里族长看着被他拎在手里的儿子,心疼不已,可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挥挥手让人上船,只盼着临走前他能将儿子还过来。 百里族长的这位二儿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瞧着极其稳重,此时被墨远抓住虽然一瞬间有些慌,却很快镇定下来,墨远对他们族内事务打探过,知道百里族长与大儿子都在吸食阿芙蓉,小儿子目前年纪尚幼,又顽劣不堪、不成气候,唯有这个二儿子有点出息,以往瞧着闷不吭声不起眼,关键时刻却抵住了阿芙蓉的诱惑,百里族长也不算糊涂,知道自己和大儿子都算是废了,便在族内商议了一番,将二儿子定为自己的继承人。 墨远心知这位继承人的重要性,便将他点了穴,用绳子捆了扔在脚边,待百虫族壮丁将船上的东西全部搬上岸运到车上,便让连慕枫将船板收了,转头对百里族长道:"族长,你的儿子我得带走,不是我不信任你,毕竟你们上回差点就毁约了,我不得不防,如今兵器我给了,阿芙蓉我也给了,你们总要拿点诚意出来,待你们按计划出兵后,我自然会将你儿子奉还。" 百里族长失约在先,说话便没了底气,只能焦急道:"莫遥公子不是说待出兵后再告诉我们阿芙蓉的炮制方法么?我有这么个重要的把柄握在你手中,怎么可能失约!" 墨远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船上的东西你也看到了,不仅有种子和幼苗,还有不少成苗是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的,我即将回中原,不提前将炮制法告诉你,那些成苗可就白白浪费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片布帛扔给他,"炮制法给你,你儿子我带走。" 百里族长接过布帛,见他竟拎着自己的儿子跳上船去,急得直跺脚。 墨远回头,扬声道:"族长请回吧,放心,只要你按时出兵,我必定会遵守承诺,将你儿子完璧归赵!" 连慕枫已经拉起了船帆,墨远话音刚落,船就离了岸,百里族长得了心心念念的阿芙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继承人被带走,一时心里的滋味简直如翻江倒海,最后实在无法,只好一脸晦气地带着族人离开。 墨远将百里氏继承人扔进船舱便不再管了,之后带着空船再次回到月影岛,将人交给麻六看管,低声道:"此人能隐忍,不可留,将来一定要杀了。" 麻六连连点头,立刻又给这位继承人加了道更结实的绳子:"公子请放心,我一定将他看管好,保证他插翅难飞。" 墨远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之后与岛上的人道别,留下大船,与连慕枫坐上小渔船再次离开。 连慕枫看着月影岛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面露沉思。 墨远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连慕枫道:"那么多阿芙蓉送给百里族长,不知他会如何看管,我有点担心这些阿芙蓉会流入中原。" 墨远想起上辈子,阿芙蓉约莫在五年以后传入中原,但那时候还没有人能找到月影岛,可见那些阿芙蓉并不是从月影岛流出去的,想来其他地方也有这东西,至少段乾家主那边就有一条途径,他笑着握住连慕枫的手:"有些事怕是无法避免,不过你放心,我这边的人不会再往外运送阿芙蓉,至于百里族长那边,我暂时让他逍遥片刻,他日事成后,我会让阿芙蓉与百虫族一起埋葬在南疆。" 连慕枫也想到了段乾家主那里的阿芙蓉,心知此事多想无益,听墨远这么说便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他抱住。 他不会看错人,他的阿容心狠手辣,却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两人并肩坐在船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墨远头枕着连慕枫的肩,低声道:"终于要回中原了。" 连慕枫侧头亲他:"你何时跟我回连家堡?我想带你见见我家人。" 墨远怔住。 连慕枫感受到他微微僵硬的身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阿容身份特殊……自己这么问是在为难他。 墨远渐渐放软了身子,倚在他身上,突然笑了一下,抬起眼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会有那一天的,如果那时你尚未娶妻。" 连慕枫愣了愣,一股狂喜自心底蔓延开来,他收紧手臂,在墨远眉心狠狠亲了一口,郑重道:"我不会娶妻,我等你!" * 两人上岸后依旧走的近路,因为没有累赘的马车,他们又轻功伴身,所以并未花去多少时日,很快就出了南疆腹地。 他们再一次来到之前停留过的溪边农舍,在那里简单用了些饭,又去溪边洗了个澡,洗完准备继续赶路时,竟看见一只庞然大物横在溪边不远处,竟是巨蜈蚣找过来了。 墨远看着巨蜈蚣脖子上那一圈歪得不成样子的红绸,面上有些热,两人洗澡时闹了一场,也不知道这大家伙看没看见,懂不懂。 巨蜈蚣一见他们出来就兴奋地将触角伸过来,墨远走过去给它检查了一下断足,见那里依然牢固,便轻抚着巨蜈蚣的触角与它道别:"我们要走了,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 巨蜈蚣明显有些不舍,两只触角分别黏着墨远与连慕枫,一时蹭个不停。 连慕枫被它蹭得高兴起来,抬手摸摸:"叫阿爹。" 墨远横他一眼。 连慕枫面上笑容更加灿烂。 巨蜈蚣蹭着蹭着轰然倒地,百足朝天乱舞,身子擦着地扭来扭去,触角掉了个个儿,继续在他们俩身上蹭。 两人看得瞠目。 墨远道:"它在做什么?痒?" 连慕枫迟疑道:"可能在学肚肚。" 墨远:"……" 这么个庞然大物在面前撒娇,两人都有些吃不消,好言好语地哄了一阵总算让巨蜈蚣爬起来了,两人再次跟它道别,离开溪边农舍,巨蜈蚣亦步亦趋地跟了一路,到人烟渐密的时候,终于不再紧跟了,蔫头耷脑地止了步。 肚肚从墨远怀里窜出,纵身跳起扑向巨蜈蚣的触角,巨蜈蚣又高兴起来,跟它玩了好一阵才结束。 墨远有些不忍,走过去摸摸它的触角:"我们这会儿不方便带着你,你先回去,以后我还会来的,一定带你回家。" 巨蜈蚣得了他的承诺,立刻开心起来,触角轻快地蹭了蹭,再不黏着他们,高高兴兴地转身回去了。 等它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墨远将肚肚唤回来,转身看着连慕枫,笑道:"我们走吧。" 连慕枫握住他的手搓了搓:"中原入冬了,我们得添些衣衫。" 虽然都有内力护体,可内力也不能白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琐事上,更何况墨远一向体寒,这会儿手上摸着就明显比在南疆时冷一些了。 墨远任他搓了一会儿,笑着抬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亲:"听你的。" 连慕枫嘴角勾起来:"走吧,我送你回京。" 他名义上还是保护墨远的镖师,自然要将墨远全须全尾地送到宣王身边,想到宣王他又有些不高兴起来:"那老东西果真觊觎你?" 墨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冷冷道:"无妨,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连慕枫没再说什么,在他手上亲了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儿子暂时不跟他们回去,以后可能会。 关于狗子是家里独子,大家不要觉得是因为二宝能生最后才he,先不说江湖人很豪爽,上辈子狗子做了那么多年单身狗家里都没逼亲,就说古人重子嗣,其实他们重的是香火传承,假设二宝不能生,最后的结局必然是狗子从他妹妹那儿过继一个孩子过来(新来的妹子可能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啦hhhh),所以他们的he和生子无关,就是这么没有遗憾!【doge】 第40章 【入京】连慕枫将他抱住,添些内力在他身上搓了搓。 黎明之际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候, 守城小兵裹着袄子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地避寒, 走两步停下来打个瞌睡,一阵微风自头顶拂过, 小兵艰难地睁开眼, 并未发现有两道黑影自城墙上方横跃而过。 这两道黑影越过城墙后不作停留, 直奔城西百姓聚居处,到了那里又穿街过巷, 来到一处普通民舍门口。 连慕枫打量四周, 低声问:"就是这里?里面住着什么人?" 墨远抬手在门上轻叩:"人称城西张屠户,是麻七叔给我安排的人。" 连慕枫点头, 想着麻七已经在南疆待了几年, 此人必然是更早的时候就安排好了。 没多久,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人还未走近,一股肉腥味便扑面而来, 还真是与他平日的行当极其吻合。 张屠户看到外面的人, 愣了一下, 迅速收起面上的不耐烦,恭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又关上门,急步跟上,抢先进屋在两张凳子上擦了擦,呵呵笑道:"没想到是公子来了, 怠慢了公子!" "不碍事。"墨远笑着坐下,"这位是连少侠,连家堡少堡主。" 张屠户忙对连慕枫抱拳行礼。 墨远问道:"最近半年,京中可曾出什么大事?" 张屠户心知连慕枫能半夜与墨远一同前来,必定是可以信任的,便毫不犹豫答道:"京中如今乱得很,光王爷就死了好几个,没死的也病的病残的残,撇开老的不谈,就那些正值壮年的,这会儿活蹦乱跳的也就剩一个良王了。要我说,这良王也是傻,事情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将来登基了被史官记上一笔,就算史官不记,咱们老百姓也不是瞎子啊,他也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骂一句不孝不悌。" 墨远听得认真,又问:"宣王呢?" 张屠户拍膝道:"哎哟宣王虽然没死,可也好不到哪儿去,据说中了什么奇毒,在床上挺了好几个月,最近吃了云大公子给他配的解药,刚刚能爬起来,只是身子虚得厉害,出门都是让人抬着的,整天一副要进棺材的模样。" 连慕枫没料到这张屠户竟是个话痨,忍不住笑起来。 张屠户看向他道:"连少侠您可别笑我话多,我天天出去卖肉,人家看见我这张脸都绕着走,我不练点嘴皮子功夫,怕是三天也做不成一单生意。" 连慕枫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张兄为人风趣,并无他意。" 张屠户没料到连少堡主为人这么谦和,顿时对他更添好感。 墨远又打听了几句,连慕枫在一旁听着,心知如今的形势是墨远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张屠户所看到的不过是表象。 又说了片刻,墨远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便道:"我们赶路累了,想借你这里歇息片刻,天亮就出城,不知可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张屠户忙应着去给他们烧热水。 没过多久,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墨远让连慕枫先去,连慕枫没跟他客气,起身时趁着张屠户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墨远立刻抬起头,看着他笑起来。 连慕枫被他笑得心神荡漾,顿了顿才转身离开,待走到隔间水桶旁边准备脱衣衫时才想起来肚肚还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忙又转身出去,准备将肚肚交给墨远。 肚肚这会儿却醒过来了,伸出爪子打个哈欠,从他怀里钻出来跳到地上,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突然竖起耳朵甩起尾巴,鬼鬼祟祟地匍匐下去。 连慕枫一时好奇,怕吓走它的"猎物",便放轻脚步跟在它身后,走着走着耳中突然听到墨远刻意压低的声音,下意识顿住脚步。 "云大公子如今就在京城?" "在的,据说是留在京中给皇上配解药,好不容易配出来了吧,宫里那些人又不敢用,非要让他先回去请示流云公子,可流云公子云游去了,云大公子往回跑了两趟都没找到人,这不,他昨天都第三回 进京了,听说又是白跑一趟。" 墨远沉吟片刻,道:"明日你去一趟京城,替我给云大公子带个话,就说皇上的毒可以解了。" 张屠户道:"那……他又不认得我,我说的话,他不信可咋办?" 墨远笑了笑,随手扯下头上的发簪:"将这根发簪拿给他看,他认得。" 张屠户连忙双手接过。 墨远又道:"我回京之后要等皇帝醒了才露面,你速去速……嗯?肚肚?" 张屠户一脸莫名:"啥?" 墨远起身看向角落里扑出来的肚肚。 张屠户跟过去,看到肚肚爪子底下吱吱叫唤的老鼠,立刻激动起来,拍手道:"好啊!我早就想拍死这只老鼠了!给我咬死它!" 墨远看着将老鼠玩得晕头转向的肚肚,笑道:"你爹怎么把你扔下来了?" 说完被口中陡然冒出来的称呼愣了一下,脸上隐隐热起来,忙走到门口,见连慕枫并不在那儿,又转身走回来。 隔间,连慕枫飞快地脱衣坐进桶里,猛地将脸埋入水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此时他已确信墨远与流云医谷关系匪浅,心里一时酸得翻江倒海。 他抬手抹了把脸,心想:云大搅进了阿容的事情中,那医谷对阿容的身份必然是清楚的,想必阿容当初年少时离开锢城就入了医谷,隐姓埋名在那里一待便是好几年,阿容从不提及此事,显然是不希望连累收留他的流云医谷。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连慕枫睁开眼,捞起木瓢往身上浇水。 他并不怀疑墨远的感情,也不怀疑流云医谷是否参与此事,不怀疑流云公子当年为祖父治病是否有意接近连家堡,更不怀疑墨远接近自己是否另有目的,他对墨远深信不疑,这种信任连他自己都吃惊,他只是克制不住地想象起墨远与云大如青梅竹马般相伴长大的情形,只稍微想一想就嫉妒得发狂。 门被轻轻推开,墨远抬脚跨进来,关上门走向木桶。 连慕枫猛地起身,转头看过来。 墨远见他目光幽深地盯着自己,身上不禁热起来,走到他身边笑道:"要我给你擦背么?" 连慕枫没说话,只瞳孔中的暗色又深了一圈。 墨远疑惑地看着他:"慕枫……" 连慕枫不等他说完,伸手一捞,将他狠狠抱在怀里,开始呼吸粗重地亲吻他脸上颈上各处,边吻边急切地撕扯他身上的衣衫,埋着头闷声喘道:"阿容,我想要你!" 墨远被他突袭地差点站立不稳,忙抱紧他光裸的身子,仰头吞咽骤然分泌的津液,半张着口吐出灼人的气息。 上回在船上的疾风骤雨呼啸着自脑海深处冲出来,他想起那时连慕枫隐忍到额头冒汗的模样,心知他那时能忍住,不可能此时突然就忍不住了,必定是有某种原因让他心中难安,让他想彻彻底底占有。 连慕枫一手探进他衣内四处揉捏,一手托着他的头,滚烫的亲吻将他罩住,热气挟裹着充满掠夺欲望的话贴着他耳蜗钻进来,一字一顿重复道:"我想要你!" 墨远竟让这短短一句话激得腿脚发软,忙抱紧他的头,气息不稳道:"这里……不方便。" 连慕枫顿住,理智瞬间回笼,他抱着墨远不再乱动,半晌后抬起头,对上墨远情深意重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在庸人自扰。 墨远凑过来亲他鼻尖,轻抚他隐含委屈的眉眼,笑道:"你都听到了?" 连慕枫一怔,有些心虚地垂眼避开他的目光:"我并非有意偷听。" 墨远又亲他嘴角,低声道:"我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我信你,却不能信你身边所有人。" 连慕枫得了他这句话,心头立刻云开雾散,他有些激动地抱紧墨远,在他颈窝、肩窝处亲个不停。 墨远连忙推他,手触及他肩头结实的肌肉,猛地一颤,哑声道:"别别别……别闹……" 连慕枫停下来,笑声自胸腔内震出。 两人又亲热半晌,这才磨磨蹭蹭地从屋子里出来,他们虽然克制收敛,却没有避嫌的意思,更何况张屠户在市井混久了,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只一眼就看出二人关系不寻常,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天明之后,连慕枫与墨远出城离开,一路北上,再不停留,很快就到了京城。 京城的氛围明显不比江南热闹,处处透着肃穆,显然这里的百姓已经被朝堂的连番变故弄得战战兢兢,城内兵甲林立,到处都是耳目,无人敢大声喧哗。 二人并没有直接进城,只是悄悄溜进去探了探又出来,连慕枫道:"可要先去城东驻点?" 他们出京时带着几十个镖师,自然要怎么出去还怎么回来,裴元、刑六等人安顿好林知秋与林姑娘后就到了京城,这会儿正在连家堡的城东驻点等他们俩。 墨远却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我还有一件事。" 连慕枫看着他:"什么事?" 墨远笑了笑,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杀良王。" 连慕枫没有多问,抬手捏捏他的脸:"小心些。" 墨远点点头,趁着夜色离开。 他从未杀过无辜之人,当初将应城马知府吓成那样都还是留了一命,就是因为马知府上辈子与他并无仇怨,而京中这些皇子,却没一个是无辜的。毕竟他父亲身上流着九溪族的血,又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其他皇子则是纯正的中原人,却自落地起就要向一个"南蛮"低头,自然打心底对他父亲"同仇敌忾"。当年的惨案,这些皇子统统插过手,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不仅要让这些仇人死,还要让他们痛苦地死。 天明之际,墨远裹着一身寒气回来,面色冷凝,直到看见连慕枫才缓和下来。 连慕枫将他抱住,添些内力在他身上搓了搓。 墨远静静抱着他,半晌后抬起头,恢复了笑模样:"走吧,你送我回宣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肚肚:我是一只毫无存在感的猫,有用的时候才牵我出来遛遛。 第41章 【摊牌】我父亲有的,你也要有,我父亲受的,你也要受 清晨, 宣王府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刚用过早饭正在漱口的宣王面露不悦,抬眼看向门口。 汪忠忙放下托盘疾步走到门外, 低声呵斥道:"出了何事?毛毛躁躁的!" "莫遥公子回来了!" 汪忠愣了一下, 又低声问了几句, 忙转身大步走进来:"王爷,莫遥公子回来了!这会儿刚进城不久, 府里有人瞧见他掀开车帘与连少堡主说了一路的话, 如此相谈甚欢,想必此行颇为顺利。" "嗯。"宣王站起身, 瞧着精神奕奕, 并没有如外界传言那般虚弱不堪, 他将目光转向汪忠,神情不辨喜怒,只淡声吩咐道,"准备一份厚礼, 不要怠慢连家堡。" 汪忠应道:"是。" 不多时,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宣王府侧门口, 马车依旧是墨远离开时所乘的那一辆,只是此刻瞧着有些破旧,想必路上受了不少折腾,连慕枫自马上跳下来,掀开车帘朝墨远伸出手,双眼亮如星辰, 笑意融融。 墨远身披狐裘,颈间围着一圈毛领,衬得他越发长身玉立、风姿卓然,他将手伸给连慕枫,借力跳下马车,抬眼笑了笑,丝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 连慕枫怕他受凉,特地给他准备了这身衣裳,起初想到他这副模样要被宣王看到,心里怎么都不舒服,恨不得再给他换下来,可这会儿见他对着自己露出明晃晃的笑容,瞬间又觉得气顺了。 站在门口恭迎的汪忠看得心惊肉跳,他在宣王府待了这么多年,最是清楚男子间那些事,墨远与连慕枫只一个眼神交流就足够让他产生诸多猜测,更不用说墨远还紧紧拉着连慕枫的手,直到走近门口才松开。 连慕枫显然也有些意外,他都做好了避嫌的准备,怕给墨远招惹麻烦,想不到墨远完全没有这个考虑,他看着墨远走上台阶,面上笑意加深,大步跟上去,对汪忠抱了抱拳:"汪总管!" 汪忠对上他春风得意的脸,差点没笑得出来,忙恭敬地拱手作揖,一面亲热地与墨远打着招呼,一面对连慕枫道:"连少堡主一路辛苦!王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请!" 二人跟着汪忠直奔主院正厅,进门又是一通寒暄,直到入座饮了茶水才说到正事。 墨远将此行经过挑挑拣拣对宣王说了,宣王听得频频点头,面露愉悦:"阿遥这趟辛苦了,回来后好生歇歇。" 墨远笑道:"为王爷分忧是莫遥该做的。" 宣王呵呵一笑,又对连慕枫道:"还要多谢连少堡主与连家堡的镖师一路护送!"说着示意汪忠将准备好的礼单递上来,笑道,"这是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连少堡主笑纳。" 连慕枫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多谢王爷!" 又聊了片刻,宣王看看外面天色,连慕枫知道他有了送客之意,便起身道:"在下已将莫遥公子平安送回,这趟差事便是彻底结束了,连家堡的镖师还在外面等着,在下就不在此逗留打扰王爷清净了,告辞!" 宣王忙起身相送。 连慕枫临走前朝墨远看了看,墨远立刻冲他笑起来。 汪忠在旁边看得欲言又止。 待连慕枫离开,汪忠立刻转身走到宣王身边,低声对宣王耳语:"莫遥公子与连少堡主关系匪浅。" 宣王微愣,面色变得难看起来,片刻后冷哼道:"那又如何?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汪忠怔住,没明白他指的是墨远还是连慕枫。 宣王拂袖转身,冷冷道:"让他来书房。" 汪忠这下明白了,心中微惊,忙去请墨远。 墨远不慌不忙地去了,一进门就对上宣王黑沉沉的脸色,不禁讶然笑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宣王坐在案桌后,抬起头仔细打量他,也不知怎么了,竟觉得他这出去一趟,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墨远挑眉:"可是属下有什么不妥?" 宣王看着他让毛领衬得越发俊美的面孔,越打量越是心惊,半晌才定定神,沉声开口:"你可知,太子如何了?" 墨远神色如常:"太子?他不是瞎了么?难道又有了什么变故?" 宣王微微眯眼,双手不动声色地握拳收紧,目光紧盯着他:"当初我送给你一套弓箭,你未曾用上?" 墨远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王爷赠送的弓箭,属下怎敢不用?" 宣王面色微变,墨远再次压低身子,笑容越发和煦,只是身上的气势开始渐渐显露出来:"属下倒是不知,太子究竟如何了?" 宣王猛地后仰,差点连人带椅子翻下去,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既被墨远近在咫尺的眉眼激出热血,又被心中越发清晰的猜测惊出冷汗,他定定地看着墨远,冷静过后,一股被冒犯的怒意直冲头顶,他站起身,深吸口气:"我问你,太子为何没有死?" 墨远惊讶笑道:"太子为何要死?王爷不是说,只要射中他的眼睛就好了?" 宣王面容紧绷:"我给你的箭上有剧毒,你若是没有把箭换掉,太子就该立即暴毙而亡!你为何要阳奉阴违?" 墨远站直身子,笑容依旧:"你说呢?你不是早就开始怀疑我了么?" 宣王面色大变,突然扬声大喊:"来人!将这逆贼抓起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砰"一声打开,外面涌进来一群王府侍卫,看见里面的人是墨远后又有些面面相觑,宣王大怒:"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捆起来!" 侍卫终于回神,压下心中震惊,飞快地用绳子将墨远绑起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墨远面色不变,一动不动任他们捆缚。 宣王颤着手指着他,仍有几分难以置信:"你……你果真是谢……" 墨远不等他说完,笑道:"王爷真是独具慧眼,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做?去昭告天下你将逆贼窝藏三年?还是去跟你那不死不活的皇帝老爹哭诉?或者……你直接杀了我?哦对了,不必假仁假义提及你当年对我父母的照拂,兔死狐悲的戏我不想看。" 宣王越听越气,一股寒意自脚底蹿向发顶。 墨远顿了顿,笑意加深,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宣王怔住,面皮抽紧,剧烈收缩的瞳孔深处渐渐涌起浓烈的杀意。 "看来,王爷是打算对我除之而后快了?"墨远说着,突然抬手,只听一阵断裂声接连响起,竟是捆在他身上的绳索眨眼间断成碎渣落在地上。 宣王猛地瞪大眼,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四周的侍卫被这变故震住,回神后纷纷后退。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墨远听了听,抬脚向前跨出一步。 宣王惊得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你想杀了我?" 墨远笑容和煦,走过去将他即将跌倒的身子扶住:"王爷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怎么会杀你?你与我父亲是兄弟,自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父亲有的,你也要有,我父亲受的,你也要受,我若是现在就杀了你,岂不是愧对你与我父亲深厚的兄弟情意?" 宣王越听面色越白,脑中响起一片"嗡嗡"声,差点晕厥过去。 墨远替他轻掸衣摆,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汪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王爷!皇……皇上醒过来了!" 宣王张了张嘴:"……" 墨远笑道:"可喜可贺,王爷该入宫了。" 汪忠这才发觉屋子里的异样,不禁愣住。 墨远再次开口:"王爷该去沐浴更衣了。" 宣王浑身颤抖,艰难地迈出腿。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汪忠急忙出去询问,很快又回来,面色难看道:"王爷,良王死了。" 宣王怔怔半晌,目光迟缓地朝他转过去:"怎么死的?" 汪忠顿了顿:"据说是中毒,死状极其可怖。" 宣王将目光转向墨远。 墨远笑了笑,柔声道:"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宣王自喉咙里"嗬嗬"哑笑两声,笑声顿住,猛地转回头,踉踉跄跄着往门口走去,临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住,狠狠摔了一跤。 汪忠急忙上去搀扶,紧张道:"王爷,您没事吧?" 宣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腿也软得站不住。 汪忠满头大汗,急忙又喊了两名侍卫去,总算扶着宣王离开。 墨远看了看剩下的侍卫,抬脚往门口走去。 事出突然,侍卫们不知该如何拦他,只好战战兢兢为他让开一条道。 墨远跨出门槛,似乎先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又如来时那样,从容地走出王府大门。 外面街道上听不见吆喝声,清净而肃穆,阳光却明媚得很,暖融融照在身上,为他添了几分懒洋洋的舒适,他信步闲庭,遇到盘问的官兵便亮出宣王府的腰牌,顺顺利利穿过半座城,来到城东一处前庭开阔的宅院。 此刻院门大敞,几名壮汉进进出出地搬运着箱子,忙得满头大汗,一抬头看见墨远,不禁愣住,立刻有一人擦着汗走上前来:"这位公子……" "莫遥公子!"门口陡然响起一道大嗓门,邢六朝墨远招了招手,转头冲里面喊,"老大!莫遥公子来啦!" 不过眨眼功夫,连慕枫就从里面风一般冲出来,他站到墨远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墨远笑道:"我和宣王翻脸,无处可去了。" 连慕枫笑容更深,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大步走进门内。 忙着搬东西的汉子们立刻扔下东西挤到门口,边探头探脑,边拉着邢六一叠声问:"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怪好看的!" 邢六顿生几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得瑟道:"再好看也轮不到你们看,别怪我不提醒你们啊,快把眼珠子收收!" 汉子们:"……" "问问而已,看你小气的……" "就是,怎么就不能看了……" "你说你也太弱了,怎么伤个肩膀跟残废了一样,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了?" "你……" 邢六:"……"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我无家可归了…… 狗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家![尾巴摇成WIFI] 云大:师兄十年养育之恩敌不过一条狗子的色诱!师兄心痛! 第42章 【醋翻天】这么好的一个人,不是姑娘又如何,给我我也要啊! 宣王被墨远吓得肝胆俱裂, 沐浴更衣时手脚止不住地乱颤, 直到匆忙赶往皇宫,被另一座山压在心头时, 才不得不强行镇定下来。 皇帝已经醒了, 可此时的皇宫里没有任何喜气, 所过之处寂静压抑、寒意森森,宣王这些日子正在装病, 此时也只能让人搀扶着慢慢走, 即便已经心急如焚,却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虚弱疲惫的模样。 待他来到皇帝寝宫时, 龙榻跟前已经跪满了一大片人。 宣王定定神, 挤出泪, 踉跄着走过去跪到皇帝面前,哽咽道:"父皇!您终于醒了!" 皇帝比昏迷前瘦了一大圈,声音也哑了许多,他在许公公的伺候下将一碗药喝尽, 长长舒了口气, 这才疲惫开口:"起来吧。" 宣王低垂着头, 并不起身,反而将身子伏低,趴到地上:"儿臣有罪,恳请父皇责罚。" 皇帝愣住,抬起头,这才发现满地大臣都没有起身, 不禁面色一整,沉声道:"怎么了这是?可是那逆贼还没抓到?" 大臣们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皇帝目光扫视四周,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太子还没来?其他皇子呢?朕还没死呢,朕的儿子们就一个个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宣王埋着头道:"儿臣不敢,是儿臣作为兄长,未能尽兄长之责,未能保护好他们,恳请父皇……" "父皇——父皇——"皇帝正听得满头雾水,宣王的话就被一阵嚎哭打断,接着门口冲进来一个人,那人撇开搀扶自己的内侍,一把扯开横在眼上的百缎,伸出双手摸索着来到皇帝跟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指着自己狰狞的眼眶咬牙切齿地哭道,"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看着失去双目的太子,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宣王正要开口,再一次被太子打断:"父皇有所不知,您昏迷后,儿臣立刻惨遭毒手,接着二皇兄、四皇兄接连暴毙,六皇弟自马上摔下来瘫在了榻上,七皇弟夜里睡觉时屋子塌了生生被砸死,而就在昨夜,三皇兄刚刚中毒身亡,死状惨烈……" 皇帝每听太子说一句,面色就白一分,只觉得太子的话在耳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冒金星、冷汗直流,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太子,气喘道:"都……都出事了?你再说一遍!" 太子此时已将白缎重新缚在脸上,瞧着不再狰狞可怖,反倒是楚楚可怜,他在众皇子中排行老五,母族势力强大,他又肖似长相妩媚的生母,如今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容貌却一直出众,此刻将伤口挡住,越发让皇帝看得心痛。 宣王伏在地上狠狠咬牙,他在众皇子中毫不起眼,即便后来在民间搏了个贤名,皇帝依旧不拿正眼看他,原因无他,只因他生母是个普通农女,在皇帝当初落难时就开始跟随,后来入京进宫却仅仅封了个美人,直到病逝都未能给皇帝增添一丝一毫助力。 他自小活得憋屈,活得隐忍,每日每夜盼着自己一朝登顶,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他谋划整整二十年,自认滴水不露、无声无息,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皇帝听完太子的哭诉,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他耷拉着眼皮看向宣王,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这个甚少关注的儿子,缓缓道:"这么说,如今好端端活着的,就剩你了?你趁着朕人事不知,将你的手足一根根砍了?" 宣王咬紧牙关,却仍控制不住地因气怒惊慌而颤抖:"儿臣未能护好皇弟们,儿臣有罪,但父皇万不能因此误会儿臣不忠不孝不悌,儿臣不久前也中了毒,这两日才侥幸得救,更何况……这些事极有可能是逆贼谢容禛所为,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儿臣……儿臣绝无谋逆之意,此心日月可表!望父皇明鉴!" 皇帝气得笑了:"逆贼所为?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宣王心里咯噔一声,忙垂首道:"儿臣只是猜测。" 皇帝收起笑容,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半晌,又看向一干大臣,沉声道:"朝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你们一个两个闷不吭声,难道至今都未能查明真相?" 大臣们匍匐在地,额头冷汗"刷刷"直淌。 不是他们无能,实在是……这笔糊涂账没办法查,数位皇子暗中较劲,今日你对付我,明日我对付你,朝臣们也各有立场,今日你升明日我贬,简直就是一锅乱粥,理都理不清,真要查,拔出萝卜带出泥,满朝堂就得伤筋动骨,最后能留下来的怕是没几个。 皇帝挥手打落一旁的药碗,冷笑道:"很好,逆贼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抓到,你们倒是先窝里斗起来了!左右鹰卫呢?朕说过要重启六扇门,此事如何了?" 大臣们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躲进地底下去,许久才有一人壮着胆子道:"因陛下昏迷,左右鹰卫又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因此六扇门主事之人悬而未决……" 皇帝虽气得狠了,却也没糊涂,闭目压了压怒意总算冷静下来,鹰卫只听命于他,不将这些大臣放在眼里,这是他乐意见到的局面,如今昏迷一遭也算考验过了,算是此刻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了。 "此事不怪你们。"皇帝睁开眼,"太子回去好生歇着,宣王也回去好好反省,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门半步。" 宣王双手猛的握紧,垂头恭敬道:"是,多谢父皇!" 大臣们留下来了,显然还有许多事要解决,宣王与太子一前一后出门,到了外面路口,太子停下来转身对着宣王的方向,冷冷一笑:"皇兄好自为之!"说着在侍从的搀扶下大步离开。 宣王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阴鸷。 太子当初中了两箭,受伤又中毒,痛苦得狠不得自杀,他原本还想,如此痛苦倒也好过一了百了,就让他痛着吧,可后来云大被请过去,几剂药就给太子治好了,若不是云大是被自己强行留在京城的,他都要怀疑云大与太子有勾结了。 宣王离开皇宫回到王府,见汪忠迎上来,便问:"谢容禛呢?" 汪忠懵了一下,抬起头疑惑道:"谢容禛?" 宣王心里一惊,这才想起之前自己的话被谢容禛打断,后来又急着入宫,王府里竟无人知道莫遥就是谢容禛的事,他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我是说……莫遥,莫遥他人呢?" 汪忠惊得瞪大眼,被他话里的意思吓得够呛,惶恐道:"莫遥公子他……他离开了。" 宣王气得脸色骤黑,怒道:"离开了?他是逆贼谢容禛!怎么不将他绑起来!侍卫呢!都干什么去了!" 汪忠宛如遭到晴天霹雳,抖着唇道:"奴婢不知他的身份……侍卫们也只以为他是做错事惹王爷生气了……" 宣王对莫遥公子那点心思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别说莫遥公子突然有了内力能将绳子挣脱,拦起来怕是不容易,就说莫遥公子这趟回来变得更加引人夺目,即便能拦住,他们也不敢拦,万一宣王忍耐不住把人弄上了床塌,莫遥公子一怒之下吹个枕边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侍卫?没有宣王明确下令,他们哪里敢擅自动手。 宣王愣愣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眼一闭,猛地栽倒下去。 宣王府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连家堡的城东驻地归荣堂却是一派喜气热闹。 短短半日功夫,归荣堂上至总管下至扫地的仆人,统统都知道少堡主有心上人了,心上人不是姑娘是位公子,这位公子生得如谪仙下凡,说起话来句句带笑,若不是有少堡主在旁边盯着,那群围着的光棍汉怕是得一个接一个中招。 这么好的一个人,不是姑娘又如何,给我我也要啊! 汉子们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连慕枫脸黑得如锅底,拉着与大家寒暄的墨远大步走进屋,"砰"一声将门关上。 邢六啃着鸡腿从门外进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禁哈哈大笑:"早提醒过你们了,就是不听。" 汉子们立刻不满起来:"不是说出门跑腿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吃起来了!" "给你们带了一份的,这不是赶着回来没来得及拿么。"邢六将油手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从胸口摸出一只信封,鬼鬼祟祟走上前,冲他们挥挥手,"来来来,来看看老大在里面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汉子们立刻摩拳擦掌地跟上去。 邢六踮着脚走到窗子底下,里面的说话声顿时停了,邢六刚把手伸到窗台上就猛地仰头,只听"咻——"一声,一支袖箭擦着他额头飞过去,"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 门打开,连慕枫沉着脸走出来。 邢六擦擦头上冷汗,狗腿地凑过去:"老大别误会!我绝对不是来偷窥的!你看!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墨远从里面走出来,好奇地探头看看。 汉子们立刻将热情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墨远生得美,却没有女相,这会儿跟他们老大站在一起,竟硬生生将他们眼里本该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衬成了糙汉。 墨远饶是再镇定也有些扛不住了,清清嗓子道:"连家堡的信?" 连慕枫将信拆开,一目十行。 半晌后,有些艰难地道:"嗯,家里让我回去一趟,说有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汉子们:老大老大,这是你掉落的醋瓶吗? 狗子:滚滚滚! 二宝:咦?哪里来的醋瓶? 狗子:我的我的![摇尾] 第43章 【烈焰】你是我的! 入夜, 归荣堂的喧嚣声渐渐小下去, 忙碌了一整天的镖师们说笑着各自回屋,一盏接一盏灯在黑夜中亮起, 整座宅院融于寂静夜色中。 墨远沐浴后换上新衣, 转出屏风后对着旁边的铜镜照了照, 一时忍俊不禁,眼底流露出无奈的笑意。 他双手空空地从宣王府出来, 自然没有换洗衣物, 连慕枫就临时去成衣铺子里给他挑了几身衣衫,一身比一身丑, 让邢六等人嘲笑了好一阵子, 他拿了套还算入眼的过来, 这会儿换上了才发现依旧一言难尽。 他不再看镜子,抬脚往内室走去,边走边拿干帕子擦头发,直到靠近门口都没听见里面有动静, 不禁疑惑, 忙掀开门帘走进去。 里面只点着一盏灯, 连慕枫坐在灯旁,宽肩窄腰的背影紧绷绷地挺着,腰线往下隐没在黑暗中,细看似乎整个人都僵硬着,他微微低垂着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无声无息的,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如此专注,难道是连家堡送过来的信中写了什么重要的大事? 墨远仔细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心中有些不安,走过去凑到他旁边:"慕枫……" 连慕枫一惊,飞快地将手中的东西收起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怀里,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时差点撞到墨远的下巴,转过身干笑道:"你洗完了?" 墨远挑眉看着他难掩尴尬的笑脸,心底升起一丝狐疑,想都不想就伸出手往他怀里探去。 连慕枫眼角一跳,飞快地侧身避开:"我去找邢六说点事!" 墨远看他这模样便知家中没出什么大事,放下心来,笑着再次将手伸向他胸口:"等会儿去也是一样的,先给我看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连慕枫见他一双皓白的手直往自己怀里摸,只觉得喉咙里干渴得厉害,飞快地抓住他的两只手扳到他身后,同时将他抱住,低头迅速又准确地噙住他的唇,开始不遗余力地吮吸。 墨远指腹刚刚触及他怀里的东西,仅来得及辨认出那是薄薄一叠纸张,被他这么一突袭,不得不仰起脸来承受他的掠夺,让他亲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被糊弄过去了,忙挣脱他的手再次去摸。 连慕枫比他动作更快,将怀里的东西抢先掏出来扔到身后桌上。 墨远主动回亲他,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推着他将他挤到桌边,伸手去桌上摸索。 连慕枫立刻背着手将那东西扫落到地上。 墨远亲吻顿了顿,退开少许,咬着他下唇低声笑起来:"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我有劲敌了?是谁送给你的情信?" "没有!不是!"连慕枫连忙否认,又让他咬得气息越发粗重,呼出的热气如烈焰一般罩在他脸上。 墨远被烫得轻颤,忍耐着拉回理智,手腕轻动,掌心对着地面,五指张开。 连慕枫有所察觉,抢先伸掌,一阵劲风扫过,将脚边的书"哗——"一声推到门边,同时双手将墨远的手抓住,十根手指紧紧扣进去:"没什么,不过是无聊的话本。"说着见他要偏头去看,忙追过去将他吻住,半推半抱着将他压到榻上。 墨远被他这么紧张的模样激起了旺盛的好奇心,再加上陡然想起上辈子的连慕枫似乎也有过这么可疑的时候,那时他追着连慕枫跑了半座山头都未能得逞,上辈子的遗憾加重了此时此刻的好奇,简直让他抓心挠肝。 他让连慕枫吻得眼角渐渐潮湿起来,趁着唤气的功夫低声道:"你还看话本呢?" 连慕枫硬着头皮"嗯"一声,再次将他吻住。 两人越闹越动情,身上都开始燥热起来,墨远捧着他的头不让他乱动,偏头喘口气,低声抱怨道:"你给我买的衣衫太丑了,我不想穿。" 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 连慕枫喉结狠狠滚动一轮。 墨远垂着眼,眼睫微颤,在他身下轻轻蹭了蹭:"热……" 连慕枫只觉得全身热血如九天瀑布般轰隆隆直奔腹下。 墨远翻身坐到他身上,贴着他的唇道:"屋里熏暖炉了么?怎么这么热?" "没有……"连慕枫嗓子低沉沙哑,目光炙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边说边抬手脱衣,看着他半湿的长发滑过光滑白皙的肩头。 衣衫半褪之际,墨远猛地从他身上离开,跳下床飞快地冲到门边。 "阿容——"连慕枫大惊,纵身而起,飞扑过去,手从他背后绕到身前,将他伸出去的手抓住。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微乱的呼吸响在耳畔。 连慕枫探头去看,正对上静静躺在地上,因惨遭折腾而早已自己翻开来的画册,画册中两名精描细画的男子裸着身子交叠在鸳鸯帐内…… 两人被点了穴似的以这样古怪的姿势盯着画册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墨远先回神,他顶着一张滚烫的脸将画册捡起来,扭头看连慕枫。 连慕枫磕磕巴巴解释道:"邢……邢六塞给我的……说让我……咳咳……" 墨远看着他:"哦……" 两人大眼瞪小眼,脸上一个塞一个泛起潮红,墨远将画册递到他面前:"你还要看么?" 连慕枫连忙摇头。 墨远觉得画册烫手得厉害,有心放回桌上去,一抬眼发现桌上还有样东西,突然福至心灵:"他还给你什么了?" 连慕枫道:"一盒膏脂。"说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墨远没说话,两人又红着脸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连慕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过了许久,墨远垂下眼,眼睫与呼吸一同轻颤:"不知道邢六是从哪里弄来的,会不会是烟柳街巷的东西……" 连慕枫立刻道:"极有可能,我一会儿就扔了!" 墨远却是话未说完,又接着道:"下回我自己配制些好的,今日先凑合着用吧。" 连慕枫怔住,狠狠吞咽口中莫名泛滥的津液,心口激荡起一股汹涌的热流,他深吸口气,哑着嗓子道:"不好的就不用了,我可以等的。" 墨远抬眼看他,凑过来亲他的唇,抵着他鼻尖低声道:"我不想等,你要回连家堡了。" 连慕枫顿生天塌地陷的眩晕感,他怔怔看着墨远。 墨远此刻衣衫凌乱,几缕湿法贴在脸侧,轻颤的眼睫下满满都是对自己的爱意与渴求,不加掩饰,明晃晃地戳到自己心口最深处。 连慕枫只觉得胸腔里疼得要胀裂开来,忍不住伸手将他狠狠抱住,埋头在他颈间动情道:"你何时跟我回去?我想带你见我家人!我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墨远闭上眼:"会有那一天的。" 连慕枫双臂收紧,重重亲吻他肩头,边亲边不住地低声说道:"你是我的!是我的……" 墨远发出又轻又急的喘声。 连慕枫猛地将他打横抱起,几步奔至榻边双双倒下去,他将墨远压住,边埋头胡乱热切地亲吻各处,边抬手撕扯他身上的衣物…… 墨远立刻抬腰配合,仰头之际,喉间绷得紧紧的,将最脆弱之处展露出来,引诱着连慕枫去亲吻、去啃咬。 两人都早已情动,只稍稍一碰便如火星落入干柴,瞬间燃烧起铺天盖地的大火,意乱情迷之际,两头困兽将彼此的衣物尽数撕扯开扔到一边,露出精瘦干练的身子,又迅速抱在一起,头颈交缠、手脚相叠,每一处虬结的肌肉都是充斥着渴求与力量。 连慕枫几乎吮遍墨远身前每一处,在那泛着莹莹光泽的细瓷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迹,唇舌所过之处迅速浮起青紫,遍地开花,一路蔓延至下腹,他迷乱地在那密林间流连许久,熟门熟路地将蹭在脸上的直挺挺的欲望一口含住。 "啊——"墨远忍不住低声叫起来,蹙着眉伸手去捧他的头,随着他一阵激烈的吞吐发出难耐沙哑的颤音,"慕枫……" 连慕枫听不得他任何声音,温柔的、沙哑的、颤到发飘的……只要他开口,自己就控制不住手上嘴上的力道,如此一来,入耳的声音越发动听,勾得他彻底失控。 他将墨远伺弄得挺起腰身,立刻用双手将身下绷得紧紧的臀肉托住,同时吐出口中越发胀大的欲望,唇舌继续往下,一边接一边地轮着含住吮吸。 墨远难耐得眼角湿了。 连慕枫疯了般想要侵占他身上所有地方,亲吻绕着大腿根转一圈,企图转到后面去,如此想着手里便动起来,将墨远翻过身,唇舌又移到他身后,沿着脊椎一路舔上去。 墨远不由自主地弓起背,埋头咬住唇,口中呜咽声宛如低泣。 连慕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飞快地在他后背留下满满一片深深的印迹,唇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辗转到臀缝,双手抓住那紧实挺翘的臀,十指狠不得烙上去,接着双手将那臀肉掰开,唇舌带着灼热的气息扑上去,舌尖狠狠往里面挤。 "啊——慕枫——不要——"墨远羞耻得全身烧起来,身子开始往前探,企图避开他的进攻。 连慕枫搂住他的腰将他拖回来,压住他,唇舌越发用力。 墨远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脸红得犹如火烧,他一次次避让,又一次次让连慕枫拉回来压住,如此循环数次,嗓音开始变调,全身都似被水泡过一般,渐渐软下来,一股异样的酥麻自尾椎窜上来,直冲到头顶,很快又一股更剧烈的渴求凶狠地蔓延至全身,他低声吟叫起来,声音由短促至绵长,勾引得连慕枫越发用力地抓住他的臀按揉,舌尖在臀缝里重重扫过,一时离了那让他羞耻的入口,却引起他心里一阵空荡荡的慌乱,让他控制不住轻摆着臀去追逐暂时离开的唇舌。 连慕枫鼻孔猛的一热,差点淌出血来。 墨远也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忙红着脸静止不动,只是身子里一波波激起的热流让他全身上下颤个不停,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连慕枫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手指颤抖着摸到臀缝,指尖感受到入口处一阵翕动后脑中"嗡"一声,所有的小心翼翼都破了功,只用尽全力往里一捅,直把人捅地往前一晃。 "唔……"墨远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呜鸣。 连慕枫双目燃起了大火,他揉捏墨远的臀肉和大腿,嗓音嘶哑:"阿容,你转过来,我……我要看着你。" 墨远见他手指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甚至另一根手指也凑上来摸索,只好忍着羞窘抬膝仰躺过来。 连慕枫只觉得手指被搅动了一番,不禁闷哼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墨远,将另一根手指也挤进去。 墨远眼角红得像是染了胭脂,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看他,那双眼睛此刻满是情欲,似谪仙落入滚滚红尘,只一眼就叫他欲生欲死,他俯身去吻那双眼睛,又挤了一根手指进去,听着身下婉转沙哑的低吟声,只觉得今日死在他身上都不奇怪。 墨远喘息着抬起头亲吻他坠着汗珠的下颌:"膏……膏脂呢?" 连慕枫微微愣了愣,手指下意识在他身下进进出出捅了一阵,两人同时发出难耐的闷哼声,接着面面相觑,墨远猛地抬手将脸挡住。 那里面早已湿滑一片,哪里还用得着什么膏脂,墨远没料到自己竟是如此天赋异禀,羞耻得狠不得转过身将脸埋起来。 连慕枫对他这模样喜爱到骨子里,亮着眼睛将他横在脸上的手臂拿开,下巴上又一滴汗珠落下,正落到墨远半张的口中,他再难忍耐,抽出手将早已胀痛地欲望顶上去,只是到底是生手,顶弄数次都滑开,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墨远忙伸手去帮他,两人急迫又生疏地捣鼓了一阵,总算如愿。 只是连慕枫那尺寸颇为骇人,只勉强挤进寸许,尽管只有这存许,两人都生出比先前激烈数倍的销魂滋味。 连慕枫像是得了天下独一无二的瑰宝,掰开墨远的腿,埋头将他狠狠吻住,边吻边往里挤,最后终于整根没入,一时间屋子里喘息声粗重得人头皮发麻,连慕枫闭上眼噙住墨远的唇,开始动起来。 "唔……"墨远抱紧他的头,两只手揉乱他早已散开的长发。 都是习武之人,身子怎么摆都不觉得累,又兼血气方刚,连慕枫到这一步哪里还忍得住,意乱情迷之际掐住他的腰便开始狂风骤雨般进进出出,每一次都是整根抽出又整根撞进去,既深又重。 两人都是头一回,并不懂其中诸多技巧,连慕枫满脑子都是将身下的人吃下去,让他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属于自己,墨远让他撞得声音都破碎了,也不觉得他莽撞,只痛苦又欢愉地抬手摸他的脸,迷离沉醉的目光锁住他欲海翻腾的瞳孔。 连慕枫犹不满足,将他的腿再掰开一些,进得更深。 一阵难以言喻的激烈快感没顶而来,墨远忍不住叫出声:"啊——" 连慕枫迅速将他的嘴堵住,身下越发用力地往那一处顶,似乎多年的功底都用在此时了,直把墨远撞得哭出来,那哭声越发催促他用力,他便一刻不停地抽送,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下肿胀得犹如烙铁的欲望被里面的软肉一阵阵绞紧。 墨远哭声开始颤抖,下腹一紧,猛地抬起身一口咬在他肩上:"唔——" "阿容……"连慕枫额头青筋暴起,闷哼着用力埋在最深处,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变得微弱,灯突然熄灭,竟是里面的蜡烛燃尽了。 连慕枫又抱了墨远好一会儿才松开,就着模糊的月色打量墨远那张红潮未退的脸,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在全身弥漫开来,他眉眼唇边染上笑意,爱不释手地捧着墨远的脸细细亲吻。 墨远将他抱住,全身心依赖着他,顺从无比。 两人互相拥抱着亲吻,吻着吻着就不对劲了,这才想起来彼此身下还紧密地连着,只是这会儿再想抽出来却是舍不得了,墨远感受着里面那物一点点胀大、坚硬、滚烫,还没做什么,就有一股难耐的感觉将他淹没。 两人对视片刻,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渴求,不禁再次动起来。 夜色将漫天情潮笼罩,紧闭的门窗遮住外面的月色,也挡住了屋子里粗重的喘息声,偶尔一声低吟刚刚出口就被吞没,剩下的便是令人遐想的细微声响。 院子里一片寂静,归荣堂的镖师们白日里说笑打趣不打紧,这会儿却没有人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上前来偷听,都知道少堡主将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们不敢乱来,也不想乱来,不想唐突轻贱了这位天仙一般的莫遥公子。 屋子里,两人直至天色将明才歇下来,沐浴干净换了身衣衫,又回到榻上在被窝里抱成一团,连体婴似的不想分开,充满爱意地亲吻彼此。 墨远靠在连慕枫胸前,只觉得心满意足,他握着连慕枫的手把玩,低声道:"慕枫,你信我么?" 连慕枫不解:"我当然信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墨远抬起脸,在黑暗中凝视着他,轻声道:"回去之后,小心提防你祖父身边的人,尤其是意见相左时,务必仔细观察。" 连慕枫心神一禀,他祖父身边有许多得力能干的老属下,他都是当长辈看待的,墨远话未说明,意思却很清楚,这里面有人生了异心,他有些不解:"你如何知道的?" 墨远看着他,目光却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人,他有些抵触这样的目光,抱紧他低声唤道:"阿容……" 墨远垂下眼睫,他想到了上辈子的连慕枫,那一世老堡主没熬得住旧疾的折磨,早早病逝,连堡主又在一次出远门时遭遇意外身故,连慕枫年纪轻轻就当了家,成了连家堡的掌舵人,这个固垒城池般屹立在北方的大派本该在他的带领下更添光芒,可大厦将倾,总是从自身开始坏的,外面的小人不过是趁机轻轻一推,城墙便塌了。 这辈子他原本打算偷偷去连家堡将可疑之人杀了,可那毕竟是可疑之人,并不一定就是上辈子出卖连家堡背后捅刀的那个人,他怕杀错人反而打草惊蛇,更何况如今他与连慕枫再次有了牵扯,就更不能随心所欲了。 连慕枫静静地看着他,见他迟迟不答,就没有再追问,抱着他在他肩头轻抚,郑重道:"我信你。" 连家堡家大业大,不可能铁板一块,这一点他心里清楚,他父亲、他祖父也都清楚,他只是有些意外墨远会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墨远对连家堡异常熟悉,这是他一早就有的感觉,只是他不想逼迫墨远,他只要知道墨远对他是真心的,这就足够了。 墨远得了他一句承诺,放下心来,抬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亲,眼里笑起来。 连慕枫感受到他的情意,神色动容,再次俯身将他压住,与他交换了一番缠绵至极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糟糕!看小人书被媳妇儿发现了! 群众:带着你媳妇儿一起看! 二宝:你摇尾巴干啥?我都眼花了。 狗子:咳咳,我有一本内容深刻、富含生命哲理的书的想跟你分享…… 第44章 【再遇师兄】眼睛要瞎。 连慕枫未能与墨远厮守, 翌日清晨就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京城, 墨远坐着马车一路相送,直送到十里开外都没舍得停下来。 这一路连慕枫都坐在马车里陪着墨远, 满眼满心都是舍不得、不放心。 他揉搓着墨远冰凉的手:"身上还不舒服么?" 墨远笑着摇头, 想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作为承受的一方,竟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早晨起身时只难受了片刻时间, 那点难受也仅仅是因为两人初尝情事、不知节制,一下子折腾了太久的缘故。 连慕枫不放心地看着他, 低声道:"你与宣王翻脸, 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一个人在京城要多加小心,归荣堂的人你都熟识了,我已经交代过他们,让他们看顾好你, 你不要与他们见外, 有什么事, 只要不涉及你身份不给你增添困扰的,都可以找他们。" 墨远静静听着,点头应下。 连慕枫又道:"你打算如何做?我想帮你。" 墨远凑过来亲他:"用不着你做什么,你安心回去,京城这里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宣王这会儿已经被皇帝禁足, 很快会有更多的麻烦缠身,他掀不起浪花来。" 连慕枫依旧不放心,看着他的眼神狠不得将他揉成一团塞在胸口带走,这么想着,便下意识摸摸真正团在胸口的肚肚,墨远不方便带着肚肚,就让他带回连家堡去养,他这会儿将肚肚看得跟儿子似的,还特地叫人送信回去,让家里提前给肚肚准备一个猫窝,也不知那猫窝合不合肚肚的心意。 墨远伸手摸了摸他怀里探出来的明显胖了一圈的爪子,靠在他身上享受片刻安宁。 临别时,连慕枫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墨远又是一番叮嘱。 后面一群镖师心有戚戚焉,万没想到自家老大有了心上人之后会婆妈成这副德行,他们不清楚墨远的身份,不明白墨远为何不肯跟着老大回连家堡,一时又为老大添了把同情,心想这天仙一样的美人果然不是那么好求的,看来老大还有得磨呢。 正感慨得带劲时,众人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不禁纷纷回头。 连慕枫也扭头看去,这一看,面上顿时紧绷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大公子鹊山。 这会儿皇帝醒了,京城又连连办丧事,他没心情开医馆,功成身退自然要回医谷,走到半路隐隐觉得前面依依惜别、黏黏糊糊的两个人分外眼熟,踢了踢马腹赶过去凑近了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两人怎么回事?离京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英雄救美?自家师弟坑起人来不带眨眼的,还用得着姓连的小子救? 鹊山清清嗓子,神情恢复正常,笑眯眯地翻身下马,对着神情各异的两个人抱了抱拳:"哎呀!又见到连少堡主与莫遥公子了!缘分缘分!" 连慕枫不动声色地将墨远的视线挡住,对鹊山抱拳回礼,笑道:"这么巧,云大公子一直在京城么?" 鹊山笑叹:"唉……是啊!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墨远听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废话寒暄,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悄悄摸了摸连慕枫的后背,只觉得那里绷得像一块石头,心中升起疑惑。 连慕枫被他摸得差点破功,忙压紧舌根,回头看他。 鹊山道:"哎哎连少侠,我还没跟莫遥公子打招呼呢,你老挡着他做什么?" 连慕枫:"……" 鹊山探头喊:"莫遥公子,别来无恙!" 连慕枫咬牙笑了笑,转身给墨远整理狐裘,又将他颈间的绸缎重新系好,温声道,"天冷,说完话就赶紧上车吧。" 墨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鹊山挑眉,渐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扬声道:"不知上回在下给莫遥公子的药用得如何了?可曾留疤?" 墨远对连慕枫低声道:"我去跟他说几句。" 连慕枫心知自己拦不住,闷着声故作大度地应了。 墨远走到鹊山身边,又拽着着人走远一些。 连慕枫脸色骤黑,众镖师也紧跟着如临大敌:不得了!老大遇到劲敌了! 那头墨远跟鹊山窃窃私语:"他知道我的身份了,也知道我是医谷的人,你正常些,别拿腔拿调。" 鹊山惊异地看着他:"你什么都说了?这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墨远脸上微热,故作镇定地从容一笑:"你别管那么多,我心里有数。" 鹊山气得恨不得骂一句"没良心的兔崽子",咬牙切齿道:"师兄我为了你来来回回差点跑断腿,你现在为了个野男人让我少管闲事?" 墨远不自在地转开视线:"我不是那个意思……" 鹊山突然叹一口气:"唉……你说的对!你看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一点都不显老,他就是从来都不多管闲事……唉我这个操心劳碌命……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白头发!" 墨远:"……" 鹊山痛心疾首道:"算了算了,弟大不中留,你快回去吧,我看他都快撕了我了。" 墨远不解地回头看了看,又对他叮嘱道:"他只知道我藏身于医谷,不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你可别露馅儿了。" 鹊山用看傻子的目光打量不远处的连慕枫,惊异道:"莫遥和墨远差别很大么?他是不是傻?都知道你是医谷的人了,还猜不到你是我师弟?" 墨远不痛快了:"你挤兑他做什么?之前出了点事,我让阿春假扮我,他对墨远这个名字压根不熟,又以为这名字是阿春的,我认得阿春,依照阿春的名字起个化名也不奇怪,他只知道我叫谢容禛,哪里会想到一块儿去。" 都老实交代是医谷的人了,是不是师父的徒弟其实没多少影响,鹊山心知他不说实话是之前骗了人家这会儿不好意思承认,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啧啧感叹:"说两句还心疼上了,真是胳膊肘儿往外拐。" 墨远横他一眼,又想起他之前的话:"他似乎对你有敌意,你是不是哪天嘴贱招惹他了?" "大逆不道,有你这么骂师兄的么?我招惹他干什么,他醋劲大还赖上我了?"鹊山冷哼,哼完了又冷笑,抬手揽住他的肩,有意无意地瞟了连慕枫一眼,亲热道,"我要回医谷了,年底事多,我得回去打理打理,你好好保重。" 墨远点点头,正在想"醋劲大"是个什么意思,耳中就听到连慕枫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忙回头。 连慕枫本来就见不得他们躲在一旁说悄悄话,再看两人时不时瞅自己一眼,顿时就气疯了,忍了又忍,终于在鹊山那条胳膊搭上墨远肩膀的时候忍不住了,带着一身煞气走过来,步步生风,又硬挤出笑容,拉住墨远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对鹊山笑道:"他体寒,不能总是吹风,不如你们去马车那边继续聊?" 鹊山差点笑喷,忙摇摇头:"不必不必,我们聊完了。" 墨远总算回过味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连慕枫,也不管鹊山揶揄的目光,将声音放轻柔,亲密道:"冷也没关系,你给我捂捂就好。" 连慕枫让他一句话吹散心头郁气,心底顿时敞亮甜蜜起来,忙握着他的手认真搓了搓。 墨远好笑之余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连慕枫带着一坛子醋回连家堡,那样心疼的还是自己。 鹊山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不想再看了,摇摇头翻身上马,正要与他们道别,前方又传来马蹄声。 这声音听起来异常急促,眨眼功夫就能见到一人一骑飞快地奔至眼前,马上的人身着轻甲,手里举着朝廷传递军情的小幡旗,见他们一行人停在路边便高声喝道:"军情紧急,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不等连慕枫开口,裴元就带着人马飞快地闪到一边。 一人一骑飞快地冲过去,扬起一阵烟尘,镖师们在烟尘中议论纷纷。 连慕枫收回目光看向墨远,墨远对他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鹊山一不当心又看见他们心有灵犀地打哑谜,恨不得自戳双目,连忙抱拳与大家道别,朗声笑道:"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各位一路顺风。" 镖师们心里在欢呼,面上则无比热络,纷纷抱拳回礼:"云大公子保重!" 连慕枫春风满面地与鹊山道别,完全忘记自己先前吃醋吃到发疯的事,随后牵着墨远回到马车旁,想了想,取出身上的匕首:"本来想给你一件传家宝的,不过我没带在身上,这把匕首你先拿着。" 墨远知道这把匕首跟了他许多年,便笑着接过,将匕首从短鞘中抽出来,握住发梢干净利落地削下一段青丝,又扯了脑后的缎带绕在青丝上,打个结递给他,虽没说什么,眼里却似乎有千言万语。 连慕枫怔怔接过,差点舍不得走。 一阵风吹来,墨远散开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他看着连慕枫,伸手将他紧紧抱住,耳语道:"那只信鸽……背后之人想要得到老堡主手里的青铜带钩,你回去要多加防范,当心小人里应外合。" 连慕枫将他抱紧,低声道:"之前我就猜窃钩大盗是你,还真让我猜对了,你知道青铜带钩的秘密?" 墨远应道:"嗯。" 连慕枫已经摸清了门道,不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只点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 一旁的镖师自觉退避三舍,只以为他们在依依话别,渐渐有些受不了,刑六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悄声道:"老大怎么腻腻歪歪的?是不是被哪只孤魂野鬼夺舍了?" 众镖师被他说得后心冒起一阵冷汗:"……" 那边肚肚也被挤得受不了,抬起爪子"喵呜——"一声。 两人总算分开,墨远摸摸肚肚的脑袋,让它蹭了会儿手心,又挠挠它脖子,这才跳上马车,对连慕枫笑道:"你们走吧。" 连慕枫笑起来,跳上去亲了他一口,这才走回前面翻身上马。 众镖师:"……" 眼睛要瞎。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舍不得跟你分开!Mu—— 二宝:我也舍不得!Mua—— 作者:很快又见面了,你俩搞什么生离死别啊!辣眼睛! 匕首:老读者有没有觉得我很眼熟?放心!剧情线会和系列文对接的! 第45章 【局】若有异议,当场诛杀! 宣王被禁足, 在王府里急得犹如火烤, 他沉着脸一遍遍催问王府里的侍卫统领:"究竟有没有找到人?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么?" 王府里知道莫遥就是谢容禛的,除了他就只有汪忠, 他不敢对任何说, 生怕万一有哪个嘴上不把门儿的将消息泄漏出去, 再传到宫里,让皇帝知道谢容禛这个逆贼在他身边潜伏整整三年, 那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只说, 莫遥是别有用心的奸徒,必须抓回来! 侍卫统领羞愧低头, 奸徒内力深厚, 出了门就没影了, 他们上哪里找去?再说这会儿整座皇城都是鹰卫在晃悠,王爷被禁足,他们这些做侍卫的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面四处寻摸,找人谈何容易。 宣王又急又气, 赶紧暗中将王府里养着的那些客卿都召过来, 不提莫遥如何, 只说如今皇帝突然醒了,没了良王在前面做挡箭牌,他成了最打眼的那个,此局究竟要如何破? 他满心满眼地期待幕僚们给他出出主意,幕僚们却一捋胡须,似笑非笑道:"王爷何不问问莫遥公子?计谋都是莫遥公子出的, 这局也是莫遥公子一手促成的,究竟如何破,自然还是莫遥公子最清楚。" 宣王怔住,一口老血呕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莫遥"当初给他出主意时,这些幕僚都是极力反对的,他们觉得此计万分冒险,稍有不慎就无法收场,可他那时鬼迷心窍、一意孤行,听从了"莫遥"的建议,如今自食恶果……而这些幕僚怕是也早就对他不满意了,再加上"莫遥"极有可能使了离间计,如今他们对自己恐怕连忠心都谈不上了。 宣王本就疑心重,一旦生了怀疑,越发不可能对幕僚们说实话。 正坐立难安时,汪忠匆匆跑过来,带给他一则消息——百虫族打过来了! 宣王愣愣地瘫坐到太师椅上,脑中嗡嗡作响,这是"莫遥"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可如今出头椽子良王死了,"莫遥"陡然变成谢容禛,下一步他该如何应对?百虫族的进攻,究竟有什么陷阱?谢容禛那逆贼究竟要如何对付他? 宣王跌跌撞撞去偏室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他抖着手让汪忠唤来几名心腹,沉声下令:"只能最后一搏了,去给几位大臣递消息,让他们在朝堂上造势,就说如今朝廷遭逢连连巨变,军心涣散、民心惶惶,这场仗必须以千钧之势获胜!要鼓舞士气,要让陛下亲征!对!就让他亲征!" 他不是真正无人可用,想要夺得皇位,怎么可能不在前朝用功夫,如今许多重要官位上可坐着他的人呢,上下一体、利益相关,如一棵大树牢牢扎根在朝堂上,关键时刻还得指望这些明面上的力量。 心腹连声应下:"属下这就去办!" 宣王阴沉沉的目光中透露出殊死挣扎的疯狂,坐在椅子上握紧双拳。 "让那老东西亲征!让他去!我要让他死在外面!让他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他不是醒了么?那就让将士们看看我们陛下的英勇身姿,让那些南蛮知难而退!" "等他死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继位了,我见过逆贼的真面目,只要我顺利登基,只要我有足够的兵力,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逆贼找出来!" 说完他连连冷笑,目光投入渐被暮色笼罩的庭院,似乎在这方逼仄的天地中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江山,他笑容越来越沉着,目光越来越明亮,心不慌了,手不抖了,似乎再往前跨出一步,就能横扫一切,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 夜深人静,皇帝寝宫里依旧点着灯,皇帝披衣坐在榻上,一本接一本飞快地览阅奏折。 许公公在一旁干着急,好不容易瞅准了他歇口气的功夫,连忙递上一盏茶,小心翼翼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呀!您才刚刚醒过来,可不能再熬坏了身子呀!" 皇帝精神奕奕,目光明亮:"不碍事,歇了大半日已经感觉好多了。说起来,这流云医谷还真是能人辈出,一个大弟子就能把御医们束手无策的毒给解了,还让朕这么快恢复了精神气,也不知那流云公子的医术该高明到何种地步。" 许公公见他不盯着奏折看了,忙凑趣跟他说闲话:"听说连家堡的老堡主就是让流云公子给救回来的,江湖上都传他是华佗再世呢,上回南面大水后遭遇瘟疫,流云医谷独当一面,去人又去药,挽救了无数性命,百姓们也赞他是药王菩萨转世。" 皇帝惊讶地翻了翻奏本,果然看到了大水和瘟疫的事,沉吟片刻,道:"如此有才有德之人该受到重用,也不知他是否愿意来宫里做御医,御医属那些老家伙们不想着琢磨医术,整日明争暗斗,尽是些废物!" 许公公知道他是自言自语,不敢接茬说这种不归自己管的事,更不敢得罪人,只笑道:"宫里的御医也是有本事的,只是陛下身子骨一向健朗,他们没有练手的机会啊!" 皇帝哼笑,算是被取悦了:"也对,以前那个柳御医,全天下都知道他医术出神入化,每次都能把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民间都将他当神仙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前头那老东西不中用,三天两头出毛病。" 前头那老东西指的是先皇,被皇帝逼得自尽禅位的皇帝他亲爹,许公公听得心惊胆战,越发小心翼翼,躬着身笑道:"柳御医可惜了,到死都没个儿子,膝下只一个女儿,那女儿据说尚未成亲就早早亡故,柳家的传承可真是生生断了。" "柳御医的女儿……"皇帝微微眯眼,沉吟间喉咙里升起一股火,抬手将茶一饮而尽,饮完了就将茶盏捏在手里,半晌没说话。 许公公不知他怎么变了脸色,又瞧不出他脸上的喜怒,顿时不敢吭声了。 这时廊外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那声音在门外停下,鹰卫右统领的声音响起:"陛下,有紧急军情!" 皇帝猛然回神,肃整神色:"进来,出了何事?" 鹰卫右统领大步走进来,将急报双手递上:"南疆百虫族率三十万大军进军中原!" 许公公大惊失色,皇帝也变了脸色,飞快地翻开急报,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什么时候的消息?为什么到现在才递过来?" 鹰卫右统领羞愧低头:"消息被人拦住了,属下也是刚刚得知。" 皇帝眸色一厉:"谁拦的?" 鹰卫俯首叩首:"臣治理不当,出了内奸,只是那内奸事迹败露后就咬毒自尽,臣不知他效命于何人,正在查。" 皇帝气得面皮直抽,冷声道:"真有本事,手伸到朕的鹰卫这里了!" 鹰卫右统领将头压得更低:"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摆摆手:"对方压住消息,必然还有后招,他想做什么,早朝上自然见分晓,你先退下吧。" 鹰卫右统领磕了磕头,退出去,刚走到廊下就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心神立刻绷紧,飞快地抽刀转身,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陡然飘来的黑影,就让一根银针刺中大穴,意识立刻涣散,人开始摇晃。 黑影扑过来接住他沉沉倒下的身躯,将他无声拖入黑暗中,而在他身边早已躺着几十个同样昏迷的鹰卫。 墨远直起身,在这些鹰卫身上踢了踢,心想:上回进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这回皇帝警惕了,防卫密不透风,还得劳动自己一个个动手对付,稍微慢一点就会暴露,真是累死了。 他将脸上的黑巾又紧了紧,转出去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帝寝宫,皇帝身边还藏着鹰卫,这回怕是不容易对付了,他便没有到里面去,只在外面守着,算准了时辰,在一个小太监过来送茶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往那茶水中撒了点东西。 小太监无知无觉,踮着脚进去,又踮着脚出来。 墨远听着里面的动静,确定皇帝将茶水饮了,这才转身离开皇宫。 百虫族进军中原,身边又有人虎视眈眈,皇帝等不及早朝了,连夜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出兵,很快就有人出来提议皇帝亲征,得到大半重臣的附议。 皇帝亲征虽然是大事,却不是稀罕事,不过这半数人明显是商量好了的,皇帝不傻,立刻就想到被压后的军情,神情顿时阴沉下来,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不显山露水的大儿子宣王,不过他的儿子虽然死了不少,底下还有几个小的没死呢,这些小皇子都是他入京登基之后才生下来的,如今年纪尚幼,还成不了气候,不过他们背后都是中原地区盘踞已久的名门望族,势力不容小觑,在这储位悬空的关键时候可不一定都老实。 皇帝目光扫视群臣,心里升起一阵寒意,眼下他们联合提议想必只是开胃菜,等天亮后定然还有一场浩大的声势在等待自己,为大局着想,到时自己恐怕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昏迷了短短半年时间,这朝廷已经渐渐不受自己掌控了。 皇帝沉默许久,正要开口,肚子里陡然传来"咕噜"一声,一阵难耐的饥饿迅速侵袭他的全身感官,他立刻痛苦地抬手捂住肚子。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还是头一回听见陛下饿得肚子"咕噜"叫呢。 皇帝本想忍忍,可不知怎么了,越忍越是饿,忙黑着脸对许公公吩咐:"叫御膳房做些吃的。" 许公公恭维道:"饿是好事啊,陛下身子恢复得快才会感觉到饿呢,奴婢这就去!"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纷乱沉重的脚步声,鹰卫右统领带着一群鹰卫冲进来:"陛下——" 皇帝抬起头,不悦道:"什么事?" 鹰卫右统领见他好端端坐着,松口气,急声道:"臣等方才遭人暗袭,醒来后担心陛下安危,就急慌慌冲进来了,请陛下赎罪!" 群臣面色微变,他们方才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四周寂静得诡异,原来是这些鹰卫被人弄晕过去了? 皇帝"腾"地站起身,上回中毒的事还心有余悸,他不敢大意,立刻下令:"传御医!" 没多久,御医匆匆赶来为皇帝诊脉,群臣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候着,也不知脸上的忧有几分真假。 御医们生怕出错,轮番上阵,最后对了对眼神,冷汗如瀑布般淌下来。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问:"如何?" 当先一名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跪下来,心惊肉跳道:"陛下这是……中……中了蛊……这是南疆邪术啊!" 南疆邪术,意思不言而喻,他们这些走正统路子的无能为力。 皇帝本就在气头上,一时没想到谢容禛头上,只觉得这蛊中得也太是时候了,看来百虫族的进攻不是无缘无故的,他怒极而笑,目光逐个扫过群臣:"很好!很有能耐!这手是长到天边了,不仅能收买朕身边的鹰卫,还能与南疆蛮夷里应外合!真是长本事了!还有谁想让朕亲征?" 底下鸦雀无声,先前提议的人双腿隐隐颤抖。 乱了,乱了,全乱套了,这可如何收场? 皇帝忍着强烈到让他眩晕的饥饿,问御医:"朕中的是什么蛊?" 白胡子老头一脸羞愧:"臣……不知。" 皇帝沉默片刻,深吸口气:"传朕旨意,命宣王代朕亲征,其余皇子也一同前往。" 你们一个个算计朕,朕这会儿没力气查了,干脆让你们全都到战场上去!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兄弟情深还是互相残杀!看看最后活着回来的都有哪些人! 群臣哗然。 "陛下——" "万万不可——" "此举不妥啊陛下——" 皇帝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狠绝,冷声喝道:"若有异议,当场诛杀!" 隐身在暗处的鹰卫踩着沉重的脚步声围上来,只听"唰"一声,几十把利剑同时出鞘,幽幽冷光映照在每个人的瞳孔中。 聒噪的群臣瞬间息声,一个个如鹌鹑似的趴到地上,抖如筛糠。 皇帝耳根子清净了,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却越发清晰难忍,他忍得青筋直跳,半晌后在一片死寂中爆发出怒吼—— "御膳房的人都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四两拨千斤说的就是我!可把我牛逼坏了,叉会儿腰先! 狗子:汪!我在赶路!刷一波存在感! 大儿蜈蚣:我在圣坛上打滚玩逗猫棒!我也要刷一波存在感! 二儿肚肚:我在阿爹怀里伸懒腰!我也要刷! 三儿崽崽:我……我不告诉你们我在哪儿!我也要刷! 大湿兄:我就不刷了,我要回医谷清账,老二个败家玩意儿! 湿虎:别看我,我不要存在感。 三湿弟:我是谁?我在哪儿? 老四:……QAQ 反派:气死了!掀桌!这戏不拍了! 第46章 【连家堡】儿子你看!我们到家了! 南疆各部族向来偏安一隅, 与中原朝廷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二十几年前九溪族那笔烂账,双方几乎从未发生过龃龉, 这次百虫族毫无预兆地率大军入侵, 沿途不扰民、不放火, 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直奔京城而来, 可把京城的各方权贵与百姓们给吓坏了。 消息传出来, 一夕间街头巷尾变得空空荡荡,不懂事的孩童也被提溜回家, 除了巡逻的官差与鹰卫, 满城看不到一个人影, 大家纷纷缩在乌龟壳里面瑟瑟发抖,只偶尔偷偷摸摸探出头与左邻右舍议论几句,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形。 "听说圣上才醒过来,又病了, 恐怕是被气病的吧?" "圣上原本说要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呢, 这一病就不能成行了, 说是让宣王去,宣王素有贤名,想来深受圣上的赏识呢。" "圣上还说要其他几位皇子跟着宣王出门历练,也是用心良苦啊!" "圣上……" "圣上……" 宣王就在百姓们不明就里、颠倒黑白的言论中吐着血随大军出征了,连一丝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且不说宣王心中有多少恨,皇帝这头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莫名其妙中了蛊,此刻就像饿死鬼投胎一般,嘴里离不了吃的,一会儿没得吃就饿得狂躁暴怒,御膳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闹得人仰马翻。 如此过了两天,御膳房增加无数人手,总算恢复了有条不紊,这时皇帝也渐渐习惯了如此不要命的吃法,终于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是因为中了蛊才未能御驾亲征的,这么说来,给自己下蛊的人与暗中推波助澜逼迫自己去战场的绝对不可能是同一方,给自己下蛊的……并不是盼着自己早死的儿子,而极有可能是……谢容禛! 皇帝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糕点,阴沉着脸边嚼边琢磨此事。 身边的太监宫女们该受刑的已经受了刑,就连一向深得帝心的许公公也未能逃过此劫,可谁也没能交代个一二出来,看来下蛊一事并不是哪个儿子买通了自己身边的人,这神出鬼没的路数与上回如出一辙,算来算去还得算到谢容禛头上。 谢容禛与南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定是他下的蛊! 皇帝将食盘一推,宣右统领觐见,等右统领走进来的时候又忍不住将食盘重新拖回来,拿筷子夹了块油腻腻的肉吃下去,尽量让吃个不停的自己显出本该有的威严,沉声道:"朕交代的事都去办了?" 他中了这古怪至极的蛊,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他只能让人去南疆其他部族寻找精通蛊术之人,不过去一趟南疆很不容易,他也不耐烦等那么久,就让右统领同时再派个人去流云医谷,寄希望于那位再世华佗能将自己治好。 右统领跪地恭敬道:"已经安排下去了。" 皇帝又问:"六扇门的人动身了没有?" 六扇门交给鹰卫,依旧是左右统领共同主事,这也是皇帝的一点帝王心术,两位统领互相制衡,皇帝就不必操心太多,下令让他们去查谢容禛,其余事不必多加干涉。 右统领道:"已经动身了,左统领亲自去的。" 皇帝满意点头,未再说什么,又往嘴里塞了一样吃的,挥挥手道:"下去吧。" * 天气越发寒冷,北方已经开始飘雪,一行人马顶着风雪严寒前行,马都裹得严严实实,马上的汉子们个个满面红光,眼底有赶路的疲惫,神情却是亢奋的。 刑六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远方的山脉大吼:"嗷——我们回来喽——" 镖师们被他带动,一个个都舞着手狂叫乱吼起来。 肚肚被吵醒,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连慕枫双手在胸前兜了兜,掂掂它的分量,扯紧大氅将它裹得密不透风,随即抬起头,被雪染白的斗笠下双目精亮有神,他看着矗立在山脉间的连家堡,眼前一派巍峨壮观,心底则盛满了柔情蜜意。 终有一日,我会带阿容回来,回到这里,让他成为彻彻底底的连家人! 堡楼上的人远远看见他们的身影,早就飞奔着将消息传递进去,很快就有人浩浩荡荡涌出,穿过一座又一座汉白玉牌坊,直下到山脚,隆重地将他们出门许久的少堡主恭迎回家。 连慕枫翻身下马,第一件事就是将怀里的胖猫掏出来,举着它面对里面热火朝天忙着扫雪的堡众,朗声笑道:"儿子你看!我们到家了!" 堡众:"……" 肚肚:"……" 肚肚很不情愿出来受冷,"嗷呜"一声扯着他衣襟又钻进去。 堡众看向连慕枫的目光一言难尽,总觉得少堡主变了个人似的,那眉梢眼角的笑意比以往多了些难以描述的成分,究竟多了什么,他们这些糙汉猜不出,也没那细腻的心思去猜。 连慕枫揣着肚肚拾级而上,领着一行人直奔主院,连老堡主与连堡主已经在前厅等着了,见到他便呵呵笑起来,起身在他肩上捶一捶拍一拍,显然都很高兴。 连堡主连震是当家人,自然要留下来与一众出入南疆的镖师叙话,慰问一番他们的辛苦,再论论赏,这些要花去不少功夫。 老堡主已经迫不及待地扯着连慕枫进内厅去了,连慕枫年幼丧母,如今家中至亲只剩祖父、父亲和妹妹,妹妹连慕晴坐在里面,见到他立刻开心地跑过来:"阿兄!" "哎!"连慕枫笑应着,将手里一只小匣子递给她,"喏,给你的。姑娘家的东西我不会挑,也不知道好不好,你凑合着用吧。" 连慕晴眉开眼笑地接过去,打开匣子摸摸里面精雕细琢的首饰,爱不释手。 老堡主绕着他转一圈:"你的猫呢?老早就兴师动众地让人回来给你准备猫窝,怎么没见到你的猫祖宗?" 连慕枫得意地再次将肚肚掏出来,抱着它面对老堡主:"肚肚,叫曾爷爷!" 老堡主眼一瞪,跟肚肚未睡醒的惺忪眯缝眼对上视线:"叫我什么?" 连慕枫又抱着肚肚转向连慕晴:"来,叫姑姑!" 连慕晴也瞪大眼:"???" 连慕枫挠挠肚肚写满不高兴的胖脸:"这是我儿子!" 老堡主:"……" 连慕晴:"……" 屋里熏了暖炉,肚肚舒展四肢,感受到里面的暖意,心情好了,不乐意继续窝在连慕枫这个便宜爹的怀里了,轻快地跳下地,在老堡主与连慕晴腿边闻闻,翘着尾巴开始四处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一阵热闹过后,连家堡的镖师们散了,连慕枫与家人围着桌子吃了顿和和睦睦的团圆饭,又带着吃饱喝足的肚肚去它的猫窝。 肚肚的猫窝是专门请老木工打造的三层小楼,里面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稳妥地安置在连慕枫的屋子里,肚肚一进去就耸起它的小鼻尖四处闻,闻到了连慕枫的味道,心里颇为满意,很自觉地在里面安家落户。 连慕枫去净房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土,换上干净衣衫,去了老堡主那里,连堡主也在里面坐着,显然都在等他。 夜深人静,老堡主屏退下人,问道:"这趟去南疆,可曾找到恩人的后人?" 连慕枫早就打好了腹稿,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找到。" 恩人的后人如果还活着,此刻必然在百虫族为奴,阿容正计划着将九溪族的族人全部救出,到时恩人的后人必然也能重获新生,他若是莽撞地去找人,一是不容易找到,二是极有可能打破阿容的计划,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想着等九溪族的人都自由了,他再去找找看,算是为祖父弥补遗憾,可阿容就是谢容禛的事他是打定主意烂在自己肚子里的,他信得过家人,可家人也有信得过的心腹,万一哪里出了岔子,消息泄漏出去…… 老堡主并未多想,听说没找到也不失望,毕竟他以前也找过几次,都是无功而返,这回让连慕枫过去只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连慕枫问:"上回那只信鸽是怎么回事?我瞧着与我们家养的信鸽有几分相似。" "你没看错,确实极为相似。"老堡主点头,神色添了几分严肃,"那信鸽是皇室暗中饲养的,养信鸽的人与我们连家堡的师傅同出一脉,那些信鸽历来只有天子能用,是天子与我们连家堡暗中联络的途径。" 外界都知道连家堡早已退出朝堂,连慕枫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自然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只是关于信鸽的秘密他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禁蹙起眉峰,疑惑道:"历来只有天子能用?这么说,天子只可能将信鸽交给太子,如今京城坐着的那位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就不可能知道这种信鸽的存在。" 老堡主点头:"正是如此,先皇必然将信鸽与青铜带钩都交给了当时的太子谢冀,如今与我们联络的正是在那场宫变中死里逃生的谢冀,只是他藏得太深,我们至今不知他身在何处,我们想确认他的身份,让他拿出先皇传给他的半块青铜带钩,他也顾左右而言他。" 连慕枫觉得此人鬼鬼祟祟的,心中不喜:"他究竟想做什么?" 老堡主显然也不大高兴,冷哼一声:"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想借我们的手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将我们连家堡当成什么了?争权夺利的剑?还是言听计从的狗?做梦!" 连慕枫想到上回在应城的偷袭,只觉迷雾重重,信鸽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不可能是巧合,上回偷袭的人必然与谢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阿容那时候也在,阿容又是那样特殊的身份……会不会对方本就是冲着阿容去的? 连堡主见他陷入沉思,不禁问:"你知道些什么?" 连慕枫想到临别之际墨远说过的话,斟酌道:"如果……他并不是想调动我们的兵马,仅仅是想得到我们手里那半块青铜带钩呢?" 老堡主与连堡主同时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存稿箱忘记设定时间,不巧又忙着别的事没及时检查更新,抱歉! 送上小剧场: 老堡主:一个捡来的儿子,嘚瑟成这样! 连堡主:一个捡来的儿子,嘚瑟成这样! 连妹妹:一个捡来的儿子,嘚瑟成这样! 镖师们:保持队形! 二宝:咦……我……有了…… 狗子:!!!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青铜带钩】哎哟我的爷爷,这传家宝可是古物,您风太大了,可别把它扇地上摔坏了! 连慕枫记得当初在应城时, 邢六追出去发现三十里之外埋伏着上百个真正的高手, 那时他只觉得这些人为了一座小小的医馆摆这么大阵仗,实在小题大做, 现在再细想才明白, 他们兴许是识破了阿容"窃钩大盗"的身份, 深觉受到了威胁,想要斩草除根。 更重要的是, 邢六所认为的"真正的高手"必定是顶尖的那一类, 能同时出动上百个这样的高手,放眼天下恐怕鲜少有哪个门派能如此豪爽地做到, 拥有这样的实力, 他们还需要连家堡出兵支持么? 连慕枫隐去墨远的身份, 细细说了那次遭围攻的事,又道:"那位前太子谢冀必定已经拥有了不小的实力,宫变过去都超过二十年了,只要他不是个废物, 二十多年足够他悄悄畜养出几十万兵马, 他根本不需要我们连家堡的支持。" 连堡主与老堡主都有些意外, 上回李山回来只送了只信鸽,并没有细说前因后果。 老堡主点点头:"确实,借来的兵总不如自己的兵知根知底,他所图谋的是皇位,更应该谨慎行事,他找上我们难道不怕节外生枝?" 连堡主道:"爹, 不如您将青铜带钩拿出来,我们再细看看,说不定慕枫猜对了,他们只是想要这枚带钩。" 老堡主点点头,起身去将带钩取来,小心翼翼摆放到桌上,祖孙三人围坐着细细观摩,神情都有些严肃。 连慕枫一抬头,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忍不住"噗"一声乐起来。 老堡主吹胡子瞪眼,蒲扇似的大掌朝他脑袋扇过来:"笑什么,说正事呢!" 连慕枫忙偏头避开,同时飞快地伸手护住桌上的青铜带钩:"哎哟我的爷爷,这传家宝可是古物,您风太大了,可别把它扇地上摔坏了!" 老堡主的巴掌顿在那儿扇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祖孙三人都笑起来。 三人轮番拿起青铜带钩,翻来覆去地仔细看,自然是没有琢磨出任何端倪,毕竟是传了几百年的东西,若真有什么明面上的秘密,肯定早就被发现了。 连慕枫道:"一直知道咱家有这枚带钩,我还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呢,可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老堡主摆摆手:"能有什么故事,捡来的。咱们老祖宗跟太祖皇帝那会儿是满街乱蹿的乞儿,交情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拜把子兄弟,无意间捡了一对沉甸甸的带钩就以为要发达了,结果没有当铺肯收,他们不死心,就一人一块分了,说留着给儿子孙子,说不定哪天就碰上识货的人了呢,这带钩就这么传下来了。" 连慕枫点头,后面的事他倒是知道。 天下大乱,两兄弟趁乱而起,挣下了一份江山,老祖宗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功成身退辞别朝堂,创立江湖门派连家堡,太祖留不住人,就拿着青铜带钩许下承诺,说咱们江山对半分,你尽管发展你的势力,想多大就多大,我绝不动你分毫,老祖宗自然不敢应承,也拿着自己那半块青铜带钩许下承诺,说我们连家堡势力再大都是陛下的,是朝廷的,一旦家国有难,这对带钩就是虎符,我们可以随时为国出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不在话下。 为了能让这份承诺一直延续下去,太祖特地下了一道密旨,算是立字为证,又言明此事不会对外声张,两家直系传承的子孙知晓就够了,免得人多眼杂招人嫉恨引人垂涎,给连家堡带来麻烦。 想到这些,老堡主忍不住感慨:"都传承几百年了,这带钩统共也没派上几次用场,这是好事啊!" 连慕枫冷哼:"是啊,老祖宗答应的是为国捐躯,可没答应帮哪个狗屁倒灶的皇子争皇位。" 老堡主又让他逗笑,扇了他一巴掌,将青铜带钩重新收起。 连慕枫在后面跟着:"可要收好了,除了咱们爷儿仨,什么人都不能说。" 老堡主笑骂:"还用得着你吩咐?瞎操心!" 连慕枫也跟着笑起来:"这可说不准,万一哪天您被人灌醉了酒后吐真言呢。"边说边紧紧盯着老堡主手里的动作,暗暗想着得找个机会将这古物偷出来换个地方藏好,免得真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老堡主操纵机关将暗门关好,回头道:"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连堡主与连慕枫齐声应下,走到门口时,连慕枫又停下脚步。 连堡主回头看他,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咳…"连慕枫笑了笑,"爹,我问您个事,您可别瞒着我。" 连堡主难得见他不自在的模样,笑起来:"问吧。" 连慕枫凑过来,压低嗓音,一副不足为外人道的尴尬模样:"我以前是不是受过重创?或是中过剧毒?" 连堡主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有没有受过重创、中过剧毒,你自己不清楚?" 连慕枫抿抿唇,神色添了几分认真:"我是说,我有没有因为这个失忆过?" 连堡主:"……" 连慕枫观察他的神色:"没有?" 连堡主无奈道:"没有。" 连慕枫垂眸,眉峰敛起,面露沉思:"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人和事……" 连堡主:"……" * 寒意自北方席卷而来,大军出征没多久,京城就下起了雪。 皇帝依旧暴饮暴食,人却不见长肉,反而迅速消瘦下去,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似乎他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喂了蛊虫,甚至不停地吃也满足不了蛊虫的胃口,这些饥饿的蛊虫开始蚕食他的血肉,让他短短数日就瘦得几近脱相。 皇帝坐立难安,每日对着流云医谷的方向望眼欲穿,不时问身边的太监:"有消息了么?" 许公公上回没熬得住刑,趴了几天就死了,皇帝身边这会儿换了一个太监,这太监以往不曾伺候过皇帝,对皇帝的脾性并不完全了解,是以每次开口都有些战战兢兢:"回陛下,尚未有消息传来。" 皇帝不悦地沉着脸,继续等。 几日后,六扇门的人终于从医谷匆匆赶回,却没有带来好消息,只说:流云公子不懂南疆蛊术,对蛊毒无能为力。 皇帝也不知该失望还是生气,抬起一脚狠狠踢翻堆满奏折的案桌,之后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回倒没有晕多久,皇帝很快就被手忙脚乱的御医们掐醒,只是嗓子里"嗬嗬"地发着气音,竟是说不出话了。 宫里一团乱的时候,京城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一座破旧的民宅内亮着一盏幽灯,灯下坐着一道人影,此人骨瘦如柴,干枯的手正在奋笔疾书。 门"吱呀——"一声打开,墨远抬脚走进来。 灯下的人闻声回头,忙起身对他行礼:"郑歉见过公子!" 墨远对他笑了笑,在桌旁坐下,抬眼细细打量他的面孔,关切道:"郑先生最近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郑歉摇头:"没有不适之处,公子给的药极好。" 墨远拿起桌上的字看了看,笑道:"你这字练得越发好了。" 郑歉叹道:"形似而神不似,还差一些火候。" 墨远将字放回去,不在意道:"皇帝这些日子喜怒不定,他本人写的字也有些浮,你这火候其实正好。" 郑歉眼皮松垂的双目陡然焕发出光彩,激动道:"可是时机差不多了?" "是。"墨远轻笑,"许公公已经死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新换了一拨,你去了,只要小心一些,不会被人发现。" 郑歉激动得热泪盈眶,咬紧牙关、握紧双拳,"扑通"跪下地,哽咽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多谢公子!" 墨远将他扶起:"郑先生言重,你是为你自己,也是在帮我,快请起!" 郑歉站起身,抬袖擦了擦脸。 墨远道:"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今晚我就带你进宫。" 郑歉点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略显苍老的枯瘦面孔变得精神奕奕,似乎陡然年轻了十岁。 半个时辰后,墨远带着他融入夜色,熟门熟路地来到皇帝寝宫,将他安置在宽阔又隐秘的房梁一角,从这个角落稍稍探头还能看到不远处同样蹲在其他房梁上的几名鹰卫。 郑歉不懂武,来的一路已经被墨远快如鬼魅的轻功吓出冷汗,这会儿更是紧张得不敢动弹,不过仇恨与希望又支撑着他,让他渐渐恢复冷静从容。 墨远弓着身踩着房梁离开,身形化作一道阴影,银针撒出,悄无声息又干净利落地射向隐藏在黑暗中的鹰卫,这些鹰卫中了银针,姿势没有任何变化,只瞳孔涣散开来,似一尊又一尊不动的石雕。 墨远又将睡梦中的皇帝与值夜的太监弄晕过去,这才带着郑歉跳下地,又三下两下将皇帝的衣衫扒光扔给郑歉,低声道:"换了。" 郑歉只来得及看皇帝一眼,不过这一眼已经足够他安心了,他飞快地换好衣衫,见墨远已经将皇帝随便一裹扔下龙榻,忙自己躺上去。 墨远盯着他与皇帝的脸看了一会儿,笑起来:"接下去就看你了,你当心一些。" 谨慎起见,墨远并没有在宫里安插自己的人,如今郑歉冒充皇帝躺在榻上,算是彻彻底底的孤军深入,郑歉眸色凝重地点点头:"公子放心,我准备了三年,就等这一天呢。" 他对皇宫并不陌生,他原本就是宫里的史官,专门纪录皇帝一言一行,他父亲是,他祖父也是,这几乎算是祖传的差事,二十多年前他还年轻,怎么都不会想到宫里会变天,自家会遭遇灭顶之灾。 三年前,墨远找上他,让他学皇帝的一言一行,让他模仿皇帝的字迹,他起初觉得荒谬,不解道:"我与当今天子长得并不相像,要如何假扮?" 墨远给他一包药:"此时不像,瘦下来就像了,你去乱葬岗翻翻,看两具骷髅骨能有多少差别。我给你的药对身体没有伤害,你有三年时间慢慢瘦下来,以后想恢复也再花三年时间就可以了。你的轮廓与皇帝极相似,瘦成皮包骨之后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那时他一心想着报仇,没有退路,不得不答应与墨远合作,如今三年已过,他的不得已渐渐变成了迫不及待,提防散去,他对墨远只剩感恩戴德。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我准备好了,公子可以放心离去。" 墨远收回鹰卫身上的银针,趁着他们渐渐恢复意识的短暂功夫,将裹得严严实实的皇帝扛在肩上,迅速离开皇宫,一路飞出城门,上了城外早已等候在林间的马车。 他将皇帝往马车里随手一扔,对驾车的心腹吩咐道:"把他身上的蛊毒解了,人看好,别让他死了。" 心腹点头:"公子放心!" 墨远摘下面巾:"你们找个人盯着城东归荣堂,若是见到连少堡主现身,就替我给他带个口信。" 心腹面露疑惑:"连少堡主走了没多久啊!" 墨远笑起来:"他很快还会再来的。" 心腹忙点头:"是,不知公子要带什么口信?" 墨远摸摸袖中匕首,眼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就说,我去追出征的大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可能失忆了![焉头耷脑.jpg] 老爹:…… 爷爷:…… 狗子:我好像把我媳妇儿忘了!QAQ 老爹、爷爷:…… 老爹:这是憋出毛病了?咋整? 爷爷:去请流云公子! …… 流云提笔开方:媳妇儿一只,剥衣,直接口服。 第48章 【飞鸽传书】连慕枫用力压住差点翘起来的嘴角,淡淡道:"我意中人。" 回到连家堡, 连慕枫破天荒头一次彻夜难眠。 他将墨远送给他的青丝紧紧贴在胸口, 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辗转反侧间脑海里又控制不住浮现出墨远在自己身下颤抖着喘息呻吟哭叫的模样, 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烧起来, 忙将被子掀开, 瞪着黑暗中的屋顶呼呼直喘粗气。 原本躲在他被窝里睡得正香的肚肚猛然感受到寒意,大为不满, 起身绕着被子转一圈, 踩着他的脸跳下去。 连慕枫:"……" 肚肚还是贪玩的年纪,醒来后没了睡意, 在猫窝里待了片刻又出来了, 先是找到盛小鱼干的碗, 顶开碗盖吃了几口,吃完又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转悠、上蹿下跳,闹出各种声响。 连慕枫刚起了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不得不偃旗息鼓, 实在被折磨得没办法, 只好起身去外面披星戴月地练功。 翌日清早, 连家堡的镖师们精神奕奕地跑去练兵场列阵,连慕枫却趴在被窝里睡回笼觉,睡了没多久就被老堡主给拎出来。 连慕枫搓搓脸,见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立刻恢复精神。 纸质有些熟悉,他拿到手里的一瞬间就想起上回信鸽腿上绑着的空白纸张, 心神一禀,立刻将纸条翻开,这回里面倒不是空白了,而是写了一行小字:窃钩大盗乃谢桓之子,此人藏身于流云医谷,请老堡主务必提防流云公子。 连慕枫皱着眉看完,面露不悦:"他这意思是……流云公子是故意接近我们的,是别有用心?" 老堡主蹲在猫窝门口,解下腰间玉佩逗肚肚玩:"正是此意,当初流云公子给我贺寿,的确是不请自来,我也觉得他此举有些蹊跷,不过老头子我看人也不至于那么眼瞎,流云公子成天寡淡着一张脸,眉眼里尽是无欲无求,要说这样的人别有用心,我还真是不太敢相信。" 连慕枫笑起来:"那您觉得流云公子当初为什么会来?" "哎哎!"老堡主一个走神,让肚肚扯走玉佩叼进了猫窝最里面,他见肚肚在软垫上面独自玩得不亦乐乎,干脆随它去了,起身走回连慕枫身边坐下,"依我看,这八成是云大的主意,那小子鬼精鬼精的。" 连慕枫一听他提起云大就浑身不是滋味,冷哼道:"是,贼眉鼠眼,居心叵测。" 老堡主一听乐了:"哟,这是结下梁子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的事。"连慕枫一口否决。 老堡主笑呵呵地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接着道:"我猜云大就是想替师父扬名,这才撺掇着他师父过来的,你看这短短几年功夫,流云公子已经天下皆知,流云医谷更是成了朝野争相追捧的圣地,不论正邪,轻易都不敢得罪他们。流云公子是我们连家的大恩人,却至今不曾携恩图报,可见行事足够光明磊落。倒是那位谢冀,鬼鬼祟祟、藏头露尾,我们都不打算与他联络了,他又主动送来这么一则消息,行事实在叫人不喜。" 连慕枫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会儿是彻底放下心来,笑着恭维道:"姜还是老的辣,咱们可不能中了奸人的离间计。" 老堡主胡子一抖,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他:"离间计?刚才谁说云大居心叵测的?怎么一转眼又跟他们医谷成自己人了?" 连慕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道:"爹呢?" "在前面议事呢,临近年底了,堡里事多。"老堡主也不追问,起身踱到猫窝门口,有心把玉佩拿回来,刚伸出手就见肚肚咬着玉佩一头钻到软垫底下,还将湿漉漉的流苏往里面塞了塞,愣是将玉佩藏起来了。 老堡主:"……" 连慕枫随口道:"就给它呗,都叫你一声曾爷爷了,小气。" 老堡主吹胡子瞪眼:"怎么叫的?我怎么没听见?" 连慕枫张嘴:"喵——" 老堡主哭笑不得。 这时外面有人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少堡主,京城归荣堂的飞鸽传书!"说完才看见蹲在猫窝门口的老堡主,愣了愣,连忙对老堡主行礼,还没来得及开口,信就被连慕枫风卷残云般夺过去了。 老堡主站起身,见连慕枫火急火燎地展开信,便好奇地踱过去。 连慕枫临走前交代归荣堂的掌柜替他留意京中形势,要求将大大小小的变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他本就无意隐瞒家人,见老堡主眯着眼探头过来看,干脆将信纸递到他面前。 老堡主接过去抖了抖,皱着眉念道:"皇帝突然下旨重审当年的废太子与九溪族谋逆案,满朝哗然,有大臣极力反对,被鹰卫当场诛杀……" 连慕枫猛地握拳,看向信纸的目光灼热得像是要烫出两个窟窿。 皇帝绝不可能主动要求重审这么大的案子,若哪天翻案了可就是打自己的脸,但他不仅提出来了,还非常果决地出动鹰卫镇压反对之人,这其中必定有隐情,一定是阿容做了什么。 他的阿容就是这么胸有成竹、一击即中,他恨不得将自豪激动的心情宣告全天下。 "你还关注这种事呢?"老堡主有些意外,没发现他极力隐忍的情绪,接着念道,"莫遥公子说有要事在身,已辞别归荣堂……嗯?这前言不搭后语地怎么又冒出一个莫遥公子?你在京城认识的朋友?" 连慕枫清了清嗓子,在心里飞快地斟酌一番,看向老堡主:"您真想知道?" 老堡主笑骂:"爱说不说,神神叨叨的。" 连慕枫用力压住差点翘起来的嘴角,淡淡道:"我意中人。" 老堡主:"……" 连慕枫抬眼观察他的反应,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老管家匆匆跑过来了,进门就喊:"老堡主、少堡主,堡主喊你们过去!" 老堡主转过头:"什么事?" 老管家道:"鹰卫左统领带着几个六扇门的差爷到访。" 六扇门奉命出来查窃钩大盗的案子,这件事江湖中但凡有点耳目的人都知道,连老堡主心中有数,就和连慕枫一道赶去前面正厅,见了见令朝堂上下闻风丧胆的鹰卫统领。 鹰卫统领的来意很明确,就是希望连家堡协同调查此案,虽然青铜带钩的秘密没几个人知道,但连家堡祖上是开国功臣这是人尽皆知的,因此连家堡一直与朝廷关系密切,鹰卫这次要查的是谢容禛,谢容禛神出鬼没,身后必定有江湖门派支持,如果有连家堡帮忙,兴许查起来会容易许多。 鹰卫左统领并没有逗留太久,事情交待完就火速离开了,明面上说的是帮忙,其实跟下旨也差不多了,不需要他们在此耗费太多心力。 人一走,连堡主的笑容就收敛下来,渐渐发沉的目光转向老堡主:"爹,咱们帮不帮?" 老堡主抖着胡子冷哼:"能不帮?" 他们对当今这位天子是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九溪族的族人对他们家有恩情,他们对于九溪族的关注自然比别人多,当年的案子皇帝粉饰得极其漂亮,将全天下都蒙在了鼓里,可他们却清楚这里面的残酷真相,自然瞧不起这皇帝的做派。 只是明面上总不好撕破脸皮,这回鹰卫左统领也是客客气气的挑不出半分失礼之处,老堡主想了想,道:"帮就帮吧,也不用太尽心尽力,做些面子功夫就可以了,皇家的事,咱们少掺和。" 连堡主心里有了数,立刻道:"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连慕枫在一旁听了半晌,这会儿忍不住了,开口道:"爹,这事交给我吧!" 连堡主愣了一下:"你刚走了半年,这都年底了,就别走了,正好在家歇一歇。" 老堡主抬起眼,对着连慕枫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你打算从哪儿开始查?" 连慕枫面色正经:"自然是从京城开始查,这会儿皇帝正打算翻案呢,谢容禛肯定在京城。" 连堡主又是一愣:"皇帝要翻案了?" 连慕枫清了清嗓子。 老堡主哼笑:"去吧去吧,年轻人精力旺,出去跑跑也好。" 连慕枫立刻笑起来:"好嘞!我这就去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有人仗着青梅竹马的交情欲对我媳妇儿图谋不轨。 阿大:我不是,我没有。 狗爷:有人撺掇流云公子来连家堡露脸,此举着实蹊跷。 阿大:我不是,我没有。 二宝:师兄,我回来啦!咦……你怎么脸这么黑? 阿大:……锅灰掉太多了。[冷漠.jpg] 第49章 【意中人】傻小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连慕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议事厅, 连堡主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这……这小子怎么这么着急?" 老堡主神情高深莫测, 没回答他的话,转头对身边的老管家道:"去把邢六给我叫过来。" 邢六是个豁嘴不把门儿的, 有什么事, 问他准没错。 没多久, 邢六乐颠颠地过来了,进门就问:"老堡主堡主有什么吩咐?" 连堡主仍是不明就里, 只好将目光转向老堡主, 老堡主呵呵一笑,亲切地在邢六手臂上拍拍:"没什么大事, 随便话话家常, 你坐。" 邢六忙听话地乖乖坐下, 一脸热切崇拜地看着老堡主。 老堡主指指桌上的茶盏:"练功渴了吧?来,先喝点茶。" 邢六受宠若惊,忙伸出手,心情激动地将茶盏捧起来, 忍着一口饮尽的冲动, 小小啜了一下, 啜完了不忘恭维:"老堡主这茶真是好喝!" 老堡主笑眯眯看着他,开门见山道:"听说,慕枫那小子在外面有意中人了?你知道有这回事么?" 邢六笑容卡在脸上,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若不是功底深,手里的茶怕是都要翻了。 意中人是有……但是个男子……这这这这要怎么说? 虽然看少堡主那架势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意中人是谁, 但他对人家可宝贝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带出来给人看吧不甘心,带出来给人看吧又乱嚼飞醋,这么重要的宝贝疙瘩肯定早晚要带回连家堡的,少堡主心里有计较,从旁人嘴里说出去可不合适…… 邢六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刻其实也很靠谱,在京城随便嚷嚷没关系,那边的镖师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老堡主和堡主,再说一群光棍汉私底下打趣说笑没关系,在堡主和老堡主面前总要有所收敛的,但回到连家堡就不一样了,都知道他邢六嘴巴大,可他回来之后嘴巴可锁得紧紧的,半点风声都没露呢。 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二百五在老堡主面前乱嚼舌根…… 邢六一边腹诽,一边将脸上的震惊之色迅速转化成茫然,挠着头一脸老实相:"啊?什么意中人?我不知道啊!" 连堡主已经彻底懵了,直愣愣复述邢六的话:"什么意中人?我怎么不知道?" 老堡主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邢六那点弯弯绕的肠子,当即呵呵一笑,越发和蔼:"不知道就算了,我随便问问。" 邢六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忙低头喝茶掩饰大起大落的情绪。 老堡主又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听说慕枫在京城交了个名叫莫遥的朋友?不知这莫遥是哪家的公子?" 邢六被他冷不丁一问,吓得刚喝进嘴的茶全喷出来:"噗——咳咳……哎哟!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老堡主随意擦了擦身上的茶水,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小事,不打紧。你还没告诉我,莫遥公子是哪家的公子?性子怎么样?" 邢六定定神,将茶盏放回桌上,不敢再喝了,边飞快地转动心眼,边谨慎地答道:"我们对莫遥公子的家世不了解,不清楚他是哪家的,不过他性子特别好,眉眼带笑,说话轻柔,从不跟人生气。" 老堡主听得连连点头:"还有呢?" 邢六挠挠头,心想早晚要见面的,眼下多夸一夸总没错,就接着道:"生得特别美!跟天仙似的!武功也十分了得,尤其是轻工,咻——一下就没影了!对了,还会算命,他算到我年底会红鸾星动,我……我还真就动了……嘿嘿嘿……" 连堡主:"……" 什么跟什么这是? 老堡主哈哈大笑:"你也有意中人了?哪家的?" 邢六清了清嗓子:"现在说这个太早,人家愿不愿意还没谱呢。" 老堡主笑得胡子乱颤,没再追问,心满意足地在他肩上拍拍:"好好好,这一趟出去辛苦了,好好歇一歇。不过刚刚慕枫又接了个差事,说要去一趟京城,也不知道会不会带上你,你去问问吧。" 邢六瞪直了眼,立刻坐不住了:"去京城?好啊好啊!我也想去!我这就去问!" 连堡主看着邢六也一阵风似的跑了个没影,一头雾水:"爹,您究竟要问什么?一会儿是意中人,一会儿是莫遥公子,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老堡主扬起眉毛哈哈大笑:"邢六这傻小子,恐怕也是赶着去会意中人了。" 连堡主:"……爹。" 老堡主这才注意到被忽略许久的儿子,笑着解释道:"慕枫的意中人就是那位莫遥公子。" 连堡主:"……" 老堡主哼笑:"跟我耍心眼,还不是让我问出来了。" 连堡主:"……" 老堡主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听邢六的意思,这莫遥公子是好得天上有地上无了。" 连堡主总算回过神来,又将邢六的话前前后后回味了一番,迟疑道:"江湖上从未听闻过莫遥公子这号人物,京城也没有姓莫的人家,这莫遥公子该不会是哪家的姑娘顽劣偷跑出家门,改名换姓、女扮男装的吧?" 老堡主:"……" 连堡主又道:"美得像天仙,说话轻柔,这不就是个姑娘么?傻小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老堡主:"……" 连堡主对上亲爹一言难尽的目光,愣了愣:"怎么?我说得不对?" 老堡主收回目光,慢悠悠道:"这趟出去的尽是些看见姑娘就走不动路的光棍汉,是男是女总不至于全都看错了,要真是个姑娘,他们早就咋咋唬唬嚷开来了,哪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心里都有鬼呢!哼,还想瞒我!" 连堡主:"……" * 邢六匆匆去了连慕枫那里,进门就喊:"老大,去京城带上我吧!" 连慕枫正在屋子里四处翻找,闻声头也不抬道:"好,那你赶紧去收拾,我们一会儿就走。" 邢六咋舌:"这么着急。"说着走过去跟在他屁股后面探头探脑,"找什么呢?" "一根玉簪,我娘留给我的,我刚拿出来准备带走,一转眼就不见了。"连慕枫说着扭头走到猫窝旁边,上上下下一通找,"肚肚,是不是你叼走了?" 肚肚懒洋洋地躺在门口晒太阳,甩了几下尾巴以作回应。 连慕枫将猫窝翻了个遍,只找到老堡主的玉佩,拎在手里看看那湿漉漉的流苏,又给扔回去,最后放弃寻找,决定将这件事交给下人,转头对邢六道:"走,跟我去一趟袁先生那里,请他卜个卦。" 邢六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该卜个卦测个吉凶,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耽搁在半路了。" 两人说着就一起离开,前往连家堡占星先生的住处。 人一走,躺在廊下晒太阳的肚肚抬起屁股,露出压在身下的古朴玉簪,挪个位置又晒了会儿,回头看见玉簪,似乎才想起来这个玩了一阵就找不到的新玩意儿,忙跑过来勾爪子挠,挠了一会儿张嘴叼住,高高兴兴带回窝里去了。 连家堡一座山头的茅屋内,连慕枫与邢六坐在袁先生面前,静静等候消息。 过了许久,袁先生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头。 连慕枫急忙问:"如何?此行可顺利?" 袁先生轻抚胡须:"顺利倒是顺利,少堡主尽可放心地去,只不过……" 邢六焦急道:"哎呀您有话就直说啊,每次都卖关子!" 连慕枫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袁先生笑了笑,并不介意他的话,只抬眼望向门外高远的天际,轻声叹道:"天有异象啊!" 邢六问:"什么意思?" 袁先生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笑道:"就是要变天的意思。" 邢六:"……"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我的小红花,也为了让小两口早日重逢,决定加更一章,么么啾! 继续小剧场 邢六:哪个缺心眼的二百五…… 狗子:…… 邢六:谁?谁在背后盯我? 狗子:…… 关于二宝偷皇帝哈哈哈……其实二宝最大的金手指不是重生,是有个牛逼哄哄的师父。 第50章 【对阵】墨远看着他,眼底的冷凝尽数散开,瞬间如春暖花开。 冬月最后一日傍晚, 两军在荒野上对阵, 战事一触即发。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寒意蚀骨, 宣王与几位皇子和将军商议过明日的应敌策略, 起身将众人送出大帐, 回来时已冻得手脚冰凉,躺进被中仍是不住打颤。 这一趟出征着实吃苦受累, 身边几个弟弟又不省心, 将军们也各有立场,一趟军行下来, 简直身心俱疲, 宣王胸中恨意郁结, 再加上面对来意不明的百虫族心中不安,在被窝里躺了许久都睡不着,干脆起身在帐内踱步。 刚转了两圈,门帘轻动, 一阵凉风灌进来, 灯影晃了晃, 宣王以为又是哪个弟弟过来闹腾,不满地皱起眉头转过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猛地怔住,只觉得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发顶。 墨远着一身雪白锦袍,整个人似乎从里到外都白得莹莹生辉, 他兰芝玉树般站在帐内,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弯起唇轻声开口:"王爷别来无恙,大战在即,莫遥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他在宣王府时从未穿过白衣,此时猛然换了颜色,再加上深更半夜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只如幽魂一般,让宣王吓得头皮发麻,连连后退。 墨远脚下未如何动作,人已瞬间欺近,轻轻巧巧地伸出手将即将绊倒的宣王扶住:"王爷当心啊!" 宣王如同见到地府里出来索命的恶鬼,面上血色尽褪,半晌才咬着牙关艰难出声:"你……究竟想做什么?" 墨远笑得无害:"自然是来帮王爷。我的身份,别人不知,王爷你还不知么?百虫族与我有血海深仇,我要帮助朝廷大军打赢这场仗,让百虫族全军覆没。" 宣王此时已渐渐回神,恨意逐渐驱散内心的恐惧,他狠狠挥开墨远的手,冷笑道:"全军覆没,好大的口气!" 墨远笑容依旧:"王爷信也好,不信也好,明日自然见分晓。" 宣王难掩戒备地盯着他:"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打算插手这场战事?百虫族三十万大军,就凭你的匹夫之勇?做梦!" 墨远在凳子上坐下:"匹夫之勇也是勇,擒贼先擒王总能做到的,不过要让他们全军覆没,自然还得王爷多多配合才是。" 宣王冷哼:"痴人说梦!" 墨远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陶罐,打开盖子捏出一只足有掌心大的甲虫:"我来是为了说一声,明日过了晌午再动兵,不宜早也不宜晚,只是不知王爷的话在几位皇子与将军那里有多少分量。" 宣王猛然想起京中胡吃海塞的皇帝,关于南疆蛊术的各种传闻纷纷涌入脑海,他直直盯着墨远手里把玩的虫子,全身汗毛直立,忍不住连连后退,"砰"一声磕到榻沿,如丢了魂似的无力坐下。 他连皇帝都能下手,对自己动手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自己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而且自己还不能出去宣扬他的身份,这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墨远将虫子重新收回罐子里,起身走到王爷身边,将罐子放在他榻上,笑道:"虫子养这么大不容易,王爷可一定要替莫遥看好了,别让它乱钻,万一钻到王爷的肚子里,那可就麻烦了。" 宣王双拳握紧,身子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看着墨远转身往门口走去,脑中嗡嗡作响,心想自己恐怕早晚逃不过一死,不如此时与他同归于尽!什么朝廷什么大军,关我什么事!我好不了,你们也一个个都别想逍遥自在! 这么想着,宣王"腾"地站起身。 墨远头也不回地甩袖射过来一枚银针,只听"砰"一声,宣王直挺挺倒下去,重重砸在了榻上,身边的罐子被震开,虫子爬出来,窸窸窣窣爬到宣王身上,又爬到他脸上。 宣王动弹不得,面皮直抽筋。 虫子爬到他额头,越过他落到榻上,又窸窸窣窣离开了。 宣王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吊着,过了好半晌,终于嘶哑着声音开口:"我答应你,明日过午再动兵。" 墨远没有回头,轻轻一笑,掀帘而出。 * 翌日,百虫族正准备发动进攻,朝廷大军却突然开始后撤。 百虫族几位将军都被这变故弄懵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随便打打的么?他们要来真的?" "来真的怎么会后撤?恐怕是不打了吧!" "咱们也不能白来,不然就追过去?" "不行!无缘无故后撤肯定有埋伏!" 百虫族派出探子,观望片刻,发现朝廷大军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动,动了半晌又往回挪,渐渐离百虫族越来越近。 百虫族将军抓耳挠腮:"那帮中原狐狸到底他娘的是在干什么?打还是不打?" 一名副将道:"他们有兵法呢,这叫故布疑阵,咱们可不能上了他们的当!" 另一名副将道:"说好了做一场戏的,怎么还要故布疑阵呢?这戏也太他娘的以假乱真了!" 将军隐隐有些担忧:"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原先咱们族长与那什么王爷约的是最迟冬月二十八对阵,族长说中原人狡猾,指不定有什么阴谋呢,让咱们故意晚两天……这从冬月换成了腊月,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 副将们:"……" 将军忧心忡忡,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一声令下:"不管真假,来都来了,打吧!" 冲锋陷阵的是九溪族奴隶,他们只要带着族人躲起来就好了,到时见机不对就撤退,总之这趟任务是完成了。 百虫族的先锋开始动了,对面朝廷大军看看日头,也开始击鼓。 "咚——咚——咚——" 鼓声才响了三下,天色忽然昏暗下来,士兵们抬起头,见高挂的日头缺了一小块,吓得齐齐瞪大眼。 "不好——天狗食日——"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顿时,三军哗然,人心大乱。 百虫族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 一时间奔跑的、叫喊的、哭泣的,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整整齐齐的大军眼看就要乱成一锅粥。 宣王愣愣看着,脑海中浮现出墨远昨夜幽魂般的身影,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开始往下滚落。 几位将军对宣王喊话,宣王毫无反应,他们气得跺脚,急声下令:"快击鼓!将天狗赶跑!快!给我用尽全力地敲!有兵器的敲打兵器,没兵器的给我放开嗓子吼!" 旌旗挥动,鼓点声密集起来,一声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紧接着各种兵刃交接声杂乱地响起,三军将士跺着脚齐声大吼,声音响彻云霄。 天色越发昏暗,悬在当头的暖日渐渐被吞噬,光斑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听到"呼哧呼哧"惊恐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天边陡然亮起一团明火,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那团火照亮了一道峻拔如松的白色身影,那身影似悬在半空,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醒目耀眼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有风拂过,衣摆翻飞,平添几许缥缈。 下面的人开始喃喃自语:"是神仙吗?神仙来救我们了?" 那身影离得远,面孔看不清晰,宣王却一眼认出来,瞳孔猛地缩紧。 他想做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墨远举着火把立在树梢上,目光投向百虫族前方列阵的九溪族族人身上,双唇轻启,低声喃道:"杀。" 伴着他话音落下,族人体内的血蛊沸腾起来,血衣裂开,虫卵涌动着开始疯狂搜寻百虫族下在族人体内的蛊,双蛊短兵相接,虫卵迅速胀大,与敌蛊融成一团,致命的毒血将敌蛊迅速消融吞噬,转瞬将族人体内清扫一空,接着虫卵又迅速凝成一团,被血衣重新包裹住,不伤族人一分一毫。 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族人只觉得眨眼间身子就莫名轻松了。 墨远接着道:"走。" 血蛊将强烈的意愿传至族人脑海,族人并未听到墨远的声音,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双目瞬间亮起,开始精神振奋地朝墨远这边涌动。 墨远道:"时间不多了,快。" 族人加快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在各头目的引领下互相搀扶着结伴跑起来。 此时,原地依然有一些留下的九溪族人,他们已经被百虫族训化出奴性,与百虫族的蛊融为一体,血蛊在他们体内与敌蛊战成一团,互不相让,这些族人顿时觉得全身疼痛难忍,一个个捂着肚子倒下去。 黑暗中纷沓的脚步声震得地面不住颤动,百虫族的人不明所以,鼻端嗅到一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越发慌乱。 对面朝廷大军似乎也感受到异动,只是他们离得远,又身处黑暗,并没有任何发现,众人很快又将视线投向半空,这时才看到,半空中的人影竟渐渐远了。 这时,天边有亮光乍现,被吞噬的日头露出一小块,强光刺得下面的人纷纷低头捂眼。 躲在后面的百虫族人眯着眼循着血腥味往前方望去,只一眼就吓得腿肚子打颤。 本该九溪族人列阵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旌旗倒了一地,空旷的荒野上零星点缀着一片血红与残骸,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竟是莫名爆体而亡又被蛊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九溪族奴隶。 "呕——"不知谁先忍不住吐了起来,一时间呕吐声不绝于耳。 百虫族将军心惊肉跳,颤声下令:"快——他们逃了,快追!" 还没来得动,对面再次擂起战鼓。 "咚——咚——咚——" 越来越密集的鼓声中,百虫族的将领们颤着腿面面相觑。 "怎么办?他们来真的?" "打还是退?那些贱奴追不追了?" "我们还剩多少兵力?" "十……十几万……" "他们有五十万……"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朝廷大军如潮水般涌过来。 百虫族的人傻了眼,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举起兵器迎敌。 战场上已成一面倒的收割之势,百虫族几位将军见势不妙,纷纷跳上马,指挥着剩下的兵力调转方向:"走!去追那些逃跑的贱奴!" 这场仗必败无疑,回去肯定逃不了责罚,倒不如去追九溪族的奴隶,那些奴隶中了蛊跑不远,追回来兴许还能将功补过! 不远处,墨远领着九溪族人一路往东,再走半日就能到海边,只要上了船,族人就安全了,可这些族人常年遭受压迫,早已亏了身子,跑着跑着就累得气喘吁吁,能坚持着继续跑全凭一股逃出生天、重获新生的信念。 他们跑着跑着开始呜咽哭泣,脸上俱是疲惫,疲惫之余又有喜悦的神采,有人实在跑不动了,旁边就伸过来搀扶的手,有跑晕过去的,就有人主动将他背起来,如此跑了许久,竟是没一个人落下。 只是双脚难比四蹄,他们终究快不过战马,没多久,脚下地面开始震颤,马蹄嘶鸣声在后方响起,百虫族的人如一群豺狼般紧紧追过来。 墨远停下脚步,对几名头目道:"快走,我垫后。" 族人纷纷停下脚步,头目焦急道:"太危险了,公子快跑!" 墨远笑了笑:"没事,我应付得了,你们快走,一直往东,海边有人接应。" 马蹄声越来越近,墨远猛地飞身而起。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凭借一人之力拦住千军万马是不可能的事,但搅一搅浑水拖延一段时间还是足够的。 面对族人踌躇的目光,墨远喝道:"快走!" 族人猛地醒过神,忙听从命令,加快脚步继续往东奔逃。 马蹄声已成隆隆之势,不远处尘烟滚滚,墨远目视前方,抽出腰间软剑,飞身冲过去。 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从旁边响起,林间一大片阴影疾驰而出,势如雷霆,直将百虫族的马蹄声掩盖下去。 墨远猛然回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目光。 连慕枫一马当先,双目明亮,对着他遥声大喊:"阿容——" 墨远看着他,眼底的冷凝尽数散开,瞬间如春暖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是不是很棒棒? 二宝:棒呆了! 第51章 【逃出生天】所有人都如置身梦中,半晌后纷纷跪地,嚎啕大哭。 连慕枫仅从连家堡带了数名心腹出来, 进京后听说墨远上了战场, 又匆忙从京城召集了千余人,之后沿途在各驻点征集人马, 合起来足有三万余众, 一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 终于在昨夜赶到了这里。 连慕枫不清楚墨远要做什么,便没有现身, 只带着人静观其变, 直到方才出现天狗食日,与袁先生所预示的天象恰恰吻合, 他终于明白了墨远的计划, 想着墨远早已安排人在海外驻扎, 而这里又靠近海边,他便猜测这些九溪族人必定要往东奔逃,就赶紧带着人过来断后。 九溪族人已经离开,他看着墨远拔地而起的翩然身影, 心口涌起强烈的悸动:"阿容——" 墨远回头, 四目相对。 远近都是马蹄嘶鸣声, 连慕枫只觉热血翻涌,到此时才真切体会到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对墨远伸出手,目光热切。 "慕枫……"墨远笑起来,低柔含情的声音淹没在隆隆马蹄声中, 他足下轻点,飞身而至,轻轻落在连慕枫的马背上,一手执剑,另一手伸过来将连慕枫拦腰抱住。 连慕枫迅速拉过他的手,低头狠狠亲了一口。 在他们身后,熟悉墨远的人都是一头雾水:阿容是谁? 不过此时容不得他们多想,瞬息功夫,马蹄声就如雷鸣般近在耳畔,他们看着匆匆赶来的百虫族余兵,立刻抬起弓箭,蓄势待发。 百虫族人匆匆赶到近前才发现路被拦住了,大吃一惊,再看拦在面前的兵马虽严正以待、气势逼人,却一个个未着寸甲,不禁渐渐拾起勇气。 百虫族将军咬咬牙,抬手下令:"冲过去!" 连慕枫也在此时抬起手,一声令下,身后的兵马如虎狼之师,迅速冲出去。 破空之声瞬间响起,不绝于耳,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接一阵凄厉的惨叫坠马声,密集的箭雨过后,连家军冲入百虫族大军,收起弓箭,换上刀枪,短兵相接,又是一轮厮杀。 百虫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人心惶惶,几位将领见势不妙,大汗淋漓地掉转马头,企图临阵脱逃。 连慕枫立刻松开墨远的手,飞身而起,越过人仰马翻的混乱战场,搭箭弯弓,利箭挟着劲风射出,"噗"一声穿透一名骑兵的胸口,骑兵被带得飞出去,又撞上后面的骑兵,那穿透的箭再次"噗"一声当胸扎入,两人先后口喷鲜血,飞出去撞在主将的马上。 马扬蹄嘶鸣,主将汗湿的手心陡然一滑,自马背上摔下去,连滚数圈才稳住身形。 他握着刀抬起头,猛然被一道寒光刺入眼膜,不禁撑大眼眶,视线中一片雪白利刃飞速欺近,他吓得脑中突突作响,忙举刀相迎,只是终究慢了一步。 "噗——"血花四溅,零星几点洒在连慕枫的脸上。 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他俯下身,刀尖将滚落的人头挑起,抬手抓住人头上的发髻,正要拨转马头去追另一名将领时,一抬眼却见墨远已经飞身而去,不禁愣了愣,忙策马追赶。 墨远已经追上前面奔逃的将领,连慕枫也紧随而至:"阿容,不要脏了你的手!我来!" 话音未落,墨远已经射出几枚银针,接着甩出软剑,剑刃颤动着发出呜鸣,劈开那将领手中的兵器,反手直逼咽喉。 将领瞪直眼,身子还直挺挺坐在马上,人头已经滚落下来。 竟是滴血未洒。 连慕枫:"……" 墨远将干干净净的人头挑起来拎在手中,扭头冲连慕枫轻轻一笑:"我用银针封了他的穴,没脏手。" 连慕枫:"……" 两人手起刀落,很快将逃跑的将领尽数收割,墨远将软剑收起,再次跳上连慕枫的马背,两人一骑很快又回到阵前。 连慕枫将人头串起来高高挂在树枝上,喝道:"贼首在此,降者不杀!" 声音添了几分内力,几乎在每个人的耳膜边轰然炸响,百虫族的残兵惊得粉粉抬头,在看到那一串人头之后瞬间丧失斗志,一时间哀鸿遍野,兵刃落地声响成一片。 连慕枫道:"裴元,带人去收拾战场,人头和俘虏都交给朝廷大军,就说我们碰巧路过。" 裴元应道:"是!" 连家军收拾战场的时候,墨远扭头看向连慕枫:"我要亲眼看着族人上船才能安心。" 连慕枫笑起来,俯身在他眼角亲了亲:"这里剩下的事交给裴元,我陪你去海边。" * 南疆百虫族,几名蛊师突然口喷鲜血,五脏六腑的剧痛让他们痛苦地倒在地上,他们颤抖着抓住身边人的脚踝:"不……不好!蛊毒反噬!快去告诉族长……九溪族出事了!" 百里族长正惬意地躺在屋子里吸食阿芙蓉,飘飘欲仙之际没听到来人焦急的声音,直到被几位家主从榻上拽起来才渐渐回神,红润着面孔喜滋滋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慌张,天狗不是被赶跑了吗?" "大事不好啊族长!九溪族的蛊被尽数攻破,几位蛊师都受了重伤,战场上怕是出了大变故!" 百里族长猛地醒过神,面色大变:"什么?!" 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慌了神,一阵团团乱转之后,百里族长猛地发现平时在屋子外面候命的"麻六"不见踪影,顿时如遭当头一棒,这才想起来还有不少九溪族老弱留在这里,忙命人去查看:"快!集结兵马,将他们都圈起来!不能让他们跑了!" 百虫族仍有不少剩余兵力留在此地,可是命令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又有一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族长!不好了!种植圣药的山坡烧起来了!" 百里族长瞪直了眼,气得浑身发抖:"救……快救火!" "救不了!"来人急得满头大汗,"火势起得很快,漫山遍野,都往这里烧过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更是慌乱,甚至有胆小的转头就往家赶,打算收拾金银细软火速逃命。 百里族长脑中嗡嗡直响,与几位家主面面相觑,最后颤着牙关道:"快集结兵马,保护族人撤离此地!火势不会一直烧,我们过了溪水就安全了!" 百虫族已经乱成一锅粥,眼看着不远处火光冲天、大火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开始尖叫奔逃,只是他们逃出去没多远,前方却响起一片喊杀声,竟是其他部族联手攻打过来了。 坐在马上的别族首领对视大笑:"中原小儿诚不欺我!儿郎们,给老子上!瓜分了百虫族这块肥肉!" 百虫族的人顿时陷入困境,后面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前面、左边、右边俱是来势汹汹的敌人,百里族长六神无主,惨白着脸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别族首领哈哈大笑,面上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得意之色,远远对着他喊道:"没想到吧?你们百虫族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当初九溪族在时,对各部族颇为仁慈,南疆虽没有统一,却也和统一相差无几了,那时各部族也对九溪族服气得很,彼此相安无事,唯有百虫族自认不比九溪族弱,不甘屈居第二,竟暗中勾结中原皇帝,里应外合谋害九溪族,他们这些部族也并非良善之辈,见事已至此就想着分一杯羹,结果却与百虫族打起来,闹了好大一场,最后只分得一点残羹冷炙。 那么多年过去,各族首领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没想到不久前却有人给他们送信,说百虫族出兵中原、后方空虚,正是瓜分的好时机,几大部族的首领暗中联络商议,就决定过来打探一番,结果还真让他们撞上了大运。 风水轮流转,如今该百虫族遭殃了。 几位别族首领心情畅快,大手一挥,蜂拥而来的兵马将百虫族团团围住。 百虫族本就人心惶惶,再加上敌众我寡,此时的抵抗就显得毫无底气,几乎没多少功夫就缴械投降。 百里族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目无声地喃喃道:"没了……全没了……" 这边一场混战很快结束,而另一边,麻七已经带着九溪族老弱逃出生天。 这些年百虫族大肆驱使奴隶修桥修路,仗着这些奴隶都有蛊虫控制,看管得并不严格,麻七便趁此机会,暗中指挥着族人悄悄挖出一条密道,密道并不长,但百虫族自顾不暇时想要追上他们并不容易。 之前天狗食日,麻七趁黑领着族人进入密道,接着一把火将种满阿芙蓉的山坡点燃,就着熊熊燃起的火势飞快地进入密道赶上族人的步伐。 "快!出了密道,顺着溪流一直走就能到海边!公子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应,上了船就安全了!"麻七的声音时不时在密道中响起,鼓舞着内心恐惧的族人。 他们之前在天狗食日时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赶着路看看前后,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不见了,顿时惊慌起来。 "还有的人呢?是不是在后面?还是没跟上来?" 麻七喊道:"没有跟过来的都是早已叛变九溪族的罪人,他们甘愿受百虫族驱使,已成百虫族真正的奴隶!" 毕竟是些老弱,都是看惯生死的,听麻七解释了一番也就渐渐释然了,一行人不再耽搁,加快速度穿过密道,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前面出现一片亮光。 族人喜极而泣,抹着泪从密道里钻出来,又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赶到海边,看见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十几艘大船时,所有人都如置身梦中,半晌后纷纷跪地,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昨天我现身的时候,好多人夸我是一只"守时"的英雄狗呢!【星星眼:你也快夸我呀!】 二宝:气死,我耍帅耍了这么久,怎么没人夸我英雄?就知道夸我美,我不知道我美吗?【叉腰】 狗子:……【焉头耷脑夹狗尾】 第52章 【归程】慕枫,我也想你。 傍晚时, 海面风平浪静, 一艘艘大船起锚离岸,船上的族人流着泪对墨远行九溪族大礼, 久久不曾起身。 墨远看着船渐行渐远, 最后消失在海天相接处, 总算松了口气,回头对连慕枫笑了笑, 轻声道:"南疆那边剩下的人应该也上船了, 到时麻七叔会给我递消息,我们走吧。" 连慕枫握住他冰凉的手:"百虫族如何了?" 墨远道:"如果不出岔子, 百虫族应该已被其他部族瓜分, 麻七叔会将阿芙蓉全部烧毁, 带着族人走密道离开,麻六叔来接人之前也将百里族长的二儿子杀了,算是斩草除根,将来他们不会有再翻身的机会。" 连慕枫笑起来, 温热的唇逐个亲吻他冰凉的手指:"我的阿容真是神机妙算!" 墨远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脸上微热, 心想自己无非是仗着比别人多活一世,占了先知的光,算哪门子神机妙算。 "你的手太冷了。"连慕枫微微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也冷,我们赶紧回去吧。" 墨远点头, 与他一同上马。 连慕枫让墨远坐在自己身前,从马背褡裢里取出大氅披上,厚实的大氅将两人一起罩在里面,裹得密不透风,他轻夹马腹,马扬蹄奔出,带着他们往来路疾驰。 马跑得很快,寒风自耳边"呼呼"刮过,连慕枫抱紧墨远,与他脸颊相贴,低声耳语道:"冷么?要不要慢一些?" 墨远没说话,脸上渐渐涌起的热度直接回答了他。 连慕枫心里顿时燃起一团烈火,禁不住偏头轻啄他耳垂,一下又一下,带着隐忍与克制,将那圆润小巧的一处啄得又红又烫。 墨远再也感觉不到寒意,轻喘着软软靠在他胸前:"慕枫……" 这一声低柔含情的轻唤瞬间激起连慕枫刻意压制的所有旖旎销魂的回忆,他紧搂在墨远腰间的手有些颤抖,唇舌移至他修长白皙的后颈,滚烫的呼吸在那里落下密集的烙印,嗓音微哑道:"阿容,我想你,很想!" 墨远让他亲得轻颤起来,转回头,水润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干裂的唇,抬起脸亲吻上来,舌尖在那干裂处轻扫而过,心疼道:"我怕你担心才让人告诉你我的行踪,并不想你这么不要命地赶路。" "战场上瞬息万变,我怕你出意外。"连慕枫回亲他,声音含糊,"你说最晚冬月二十八对阵,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差点以为与你错过,没想到你们还没开始。" 墨远轻笑一声,他是预料到百里族长不会老老实实配合,故意将约定的日子提前了两天,只是此刻他不想提起令人扫兴的百虫族,便没有说什么,只从大氅中钻出一只手,轻抚连慕枫的脸颊,闭上眼与他双唇相贴。 连慕枫顿时忍不住了,猛地咬住他的唇,顶开他的牙关,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伴着滚烫粗重的呼吸长驱直入。 墨远闷哼一声,忙将他抱紧,主动迎合他的进攻,很快又让他四处游移的手揉得酥麻了身子,那两只滚烫的手如同两团烈火,粗重又激烈地隔着衣衫将他来来回回摸了个遍,却如隔靴搔痒,将两个人的心火都烧得越发旺盛起来。 墨远重重喘了一声,抬起眼,目光含情:"慕枫,我也想你。" 连慕枫胸口剧烈起伏,埋头咬着他喉结喘粗气,边喘边低声道:"别说了……" 墨远仰头靠在他臂弯,任他在喉间啃咬吮吸,扬起唇角带着几分促狭故意轻哼道:"每晚都想你。" "阿容!"连慕枫猛地松开他喉颈,拉起大氅将他兜头罩住,偏头转开视线,呼出口的热气腾起浓浓白雾,"快别说了!" 寒冬腊月、暮色渐沉、荒郊野外,这种境况下可不能失控,阿容本就体寒,万一受凉伤了身子,自己要心疼死。 墨远被蒙住头,眼前只剩黑暗,只有耳边能听到他极力压制后渐渐平缓的呼吸,忍不住靠在他胸口笑起来。 连家军还在原地等候,墨远也没有胡来的心思,笑了一会儿就放松地滑下去一些,也不将头露出来,在黑暗中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胸口,以无比依赖的姿势安静地任他策马疾驰。 赶回原地并没有用多久,连慕枫远远看见黑压压的连家军出现在视野中,就低头轻声道:"阿容,我们到了。" 墨远没有回应。 连慕枫愣了一下,耳中听着平缓绵长的呼吸声,放慢马速将大氅扯开一条缝,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墨远竟已睡着了。 他看着墨远安静地贴在自己胸口,心里尽是烫得要化开的柔软,忍不住低头在那白皙的额头亲了亲,重新将大氅裹紧,没再狂奔,只拉着缰绳让马慢悠悠地走过去。 连家军齐刷刷盯着他胸前的一团。 连慕枫见裴元抱拳行礼,忙抬手制止,手指抵唇示意他噤声,低声道:"阿容睡着了,你们小声些。" 连家军:"……" 邢六捂住半边眼睛扭头看向一旁,神色夸张地对身边的人挤眉弄眼。 连慕枫:"……" 裴元也没料到自家少堡主柔情起来这么让人吃不消,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压低嗓音问:"都解决了,咱们回去么?" 连慕枫点头。 大军并未扎营,掉转马头就可以离开,不用做任何耽搁,不过看连慕枫那么小心翼翼的模样,裴元还是刻意压了压进程,让大军与前面的两人一骑保持了些距离,免得轰隆隆的声音将人吵醒。 邢六策马凑到裴元身边,低声问:"莫遥公子带走的那些是九溪族人吧?" 裴元点头:"嗯。" "咱们老大如今不叫他阿遥,改叫阿容了?" 裴元再次点头:"嗯。" 邢六见他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好奇地抓耳挠腮:"你就不好奇一下,莫遥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裴元扭头,用看蠢驴的目光打量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邢六差点炸翻:"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瞪眼谁不会!" 裴元顿了顿,面无表情道:"莫遥公子救出九溪族的人,老大喊他阿容,皇帝突然要重新彻查当年九溪族的案子,这么多巧合,你自己想,脑袋长头上就为了好看?" 邢六:"……" 连家军远离战场后找个地方歇了一晚,之后又继续赶路,墨远破天荒得了嗜睡的毛病,坐在马背上颠着颠着就靠在连慕枫胸口睡着了,连慕枫以为他这些天没睡过好觉,心疼不已。 如此行军数日,很快到达扬州地界,墨远说要顺路去看看林知秋祖孙俩,连慕枫就将大军解散,让他们各回各处,只带着几名心腹进入扬州城,在城里买了些吃的用的,买完又带着东西出城,直接赶往城外一处农舍。 林知秋仍是戴罪之身,不方便住在城里,回来后便隐姓埋名在村落中落脚,左右两户都住着墨远的人,是墨远早就安排好了在此照应的,他们住在这里与世无争,倒也安心惬意。 连慕枫带着人马上门的时候,远近邻居都好奇地跑过来看,裴元就将马上的东西给大家分了,邢六在一旁笑呵呵道:"咱们是来走亲戚窜门子的,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多谢诸位乡亲对我家老先生的照顾。" 林知秋身上自有气度,左右乡邻早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了,这会儿看到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与他们身边的高头大马,更是确定了心里的猜测,一边热络地道谢,一边就开始打探。 邢六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将大家糊弄过去,一扭头看见裴元已经跟着连慕枫和墨远走进柴门,立刻撒腿紧紧跟上。 屋子里的人已经听见动静,林素安打开门,一见来人顿时惊喜,笑着对屋里喊:"爷爷,是公子和连少侠来了!" 林知秋很快迎出来,笑呵呵道:"公子快请进!连少侠请进!诸位一路辛苦,都进来歇歇!" 裴元等人上前抱拳行礼,邢六飞快地从院门外跑进来,走到近前时脸上已经满是正色,对着林知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邢六见过林先生。" 林知秋笑道:"邢少侠伤口养好了?" "好了好了!"邢六连连点头,扭头冲林素安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素安脸上瞬间飘起红霞,垂着眼没说话,转身扶着林知秋进屋。 邢六问候的话刚到嘴边又生生咽进去,只好挠挠头,抬脚跟着大家进屋。 林知秋在这里修养身心,又用墨远开的方子拿了药坚持调理,如今瞧着气色比在南疆时好多了,脸上的笑容也添了更多明朗豁达,他请墨远等人入座,转头吩咐林素安去厨房,笑道:"今日腊八,你们来得正巧,我让安安去给你们煮些腊八粥来,正好也给你们暖暖身子。" 墨远有些诧异,看向连慕枫道:"都腊月初八了?" 连慕枫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是初八,你这几天睡迷糊了。" 邢六目光转向厨房,大步走过去,在门口清清嗓子:"林姑娘,要不要我帮忙?" 林素安疾步走到门口,"砰"一声将门关上,想想觉得失礼,忙低声解释道:"君子远庖厨。" 邢六忍不住又挠头。 连慕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些意外地看着邢六,再一看旁边几人了然的神色,心里豁然敞亮。 墨远却是完全没注意,也不知怎么了,目光竟不由自主转向旁边的案桌,落在一碟酸梅子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你想吃?我去给你偷偷拿两个来! 二宝:这……不太好吧?【满眼期待.jpg】 第53章 【腊八粥】也不知怎么了,一瞧着那梅子就口舌生津。 腊八粥是早就煮好的, 而且按照"年年有余"的习俗煮了满满一大锅, 足够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吃的,林素安手脚麻利, 将锅里的粥热了热, 没多久就用大盆盛着端上来。 连慕枫忙给墨远盛了一碗, 拿着勺子边搅边吹,吹完先自己尝了一口, 这才递到他面前:"不烫了, 正温热,吃了暖暖身子。" 这一路墨远总是显得有些疲累, 连慕枫习惯了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 旁边的镖师们见怪不怪, 早就端着碗风卷残云地吃起来,林知秋却是头一回见,心中顿生疑惑惊诧。 从南疆回来时,两人虽然瞧着亲密, 可也没这么黏糊啊, 这会儿怎么就…… 墨远感受到他的视线, 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拒绝连慕枫的照顾,反而面上神色越发坦然,他笑着接过碗,就着连慕枫尝过的勺子吃了一口,又偏头对连慕枫亲昵道:"很香甜, 你也赶紧吃。" 林知秋:"……" 腊八粥冒着腾腾热气,入口香甜软糯,入腹暖遍全身,连慕枫与一众镖师吃得大汗淋漓,很快就一碗见了底,林素安还要再去盛,连慕枫急忙拦住:"留一些吧,可别吃空了,留着图个吉利、讨个好兆头。" 林素安朝林知秋看了看,林知秋笑着点头:"也好,就留着吧。不过只一碗粥你们必定是吃不饱的,一会儿我再让安安煮些米饭烧些菜肉给你们吃。对了,那头野猪至今还在屋子后头养着,我们一老一弱没法子宰杀,就一直留到现在,今日正好你们来了,不妨就替我把猪宰杀了吧。" 连慕枫听得一愣:"什么野猪?" 林知秋道:"就当初在南疆时被你们绑住的那头野猪,那时赶着回中原,大家都没功夫料理它,再说那一路个头小的猎物颇多,不缺吃的,猪就留了下来,一直养在院子后头呢。" 连慕枫忙扭头对旁边的镖师吩咐:"你们去两个人料理一下,弄干净些,吃不完的就给林先生腌渍起来留着过年。" 邢六自告奋勇第一个冲出去,其余镖师为了看热闹也闹哄哄地跟着过去,林知秋看着他们俩腻腻歪歪的样子,心里还没想明白呢,下意识也找了个借口领着林素安过去了。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个人,连慕枫回头看墨远还在小口小口地慢慢啜着粥,忙凑近了问:"吃不下?" 墨远平时胃口很好,吃起东西来也颇为豪爽,这会儿却有些蔫蔫的,瞧着兴致缺缺的模样。 连慕枫伸手摸摸他的碗,还是热的:"怎么了?" 墨远将碗推到他面前:"你替我吃了吧,我这会儿不太想吃甜的,入口觉得腻味。"说完忍不住看了看旁边桌上那碟梅子。 也不知怎么了,一瞧着那梅子就口舌生津。 连慕枫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问:"你要吃么?我去给你拿。" 墨远飞快地收回目光,瞥他一眼:"那是安安的零嘴,我吃人家姑娘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连慕枫笑了笑,端起他的碗将剩下的粥三口两口喝了个底朝天,期间见他往那边瞄了数次,忍不住"噗"一声乐起来。 墨远看他:"别笑。" 连慕枫越发忍不住,笑着在他脸上亲一口,起身去给他拿了两颗梅子过来:"你先尝尝看,若是好吃,我就让裴元去城里买,到时分一些给林姑娘就是。"说着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墨远含住梅子,嚼了嚼,莫名有些失望:"甜的。" 连慕枫将他手里剩下的那颗拿过来吃了:"嗯,确实甜,你一向爱吃甜的,这梅子正合你口味,怎么会觉得不好吃?" 墨远吐出核:"我以为是酸的。" 连慕枫笑道:"小姑娘都爱吃甜的,酸的那都是怀了身子的妇人才吃的。你若不怕酸,我这就叫裴元去给你买。" 墨远本想说算了,又抵不住莫名而来的口腹之欲,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连慕枫站起身正要去后面找裴元,院门外却在这时走进来两个人,当先一人瞧着面生,后面那人却面熟得很,竟是丁卯。 连慕枫猛地顿住脚步。 来人也看到了他,当先那人立刻热络地笑起来,对着他抱拳行礼:"敢问阁下可是连少侠?" 连慕枫笑起来,也对他抱拳回了一礼:"正是。" 来人走上前来:"小的邓松,是跟随公子的,听说公子来了这里,就过来看看。" 连慕枫一听便知,"公子"指的是墨远,想必这邓松就是墨远安排住在隔壁农舍的人,说话间丁卯也对他拱手问好,他便笑着让开道:"快请进吧,你家公子在里面呢。"又对丁卯抱拳回礼,"丁先生久违了,想不到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你,请进吧。" 丁某道:"先生二字愧不敢当,连少侠直呼丁卯名字便是。" 墨远已经听见了动静,一抬眼就敏锐地察觉到连慕枫蓦然绷紧的后背。 墨远:"……" 上回这样是碰到了师兄,这回总不至于又吃醋了吧? 看着走进来的邓松和丁卯,再看看大步走回来坐到自己身边的连慕枫,墨远一脸莫名:"你不去找裴元了?" 连慕枫面上不见任何端倪:"等会儿去也是一样的。" 邓松与丁卯对着墨远行礼问候,墨远不好怠慢丁卯,忙起身回礼,又请他入座。 这时屋子后头传来凄厉的野猪嚎叫声,丁卯顿了顿,墨远笑着解释道:"他们在后面杀猪呢。" 连慕枫抿抿唇,压住心底的不悦。 邓松这时候在野猪嚎叫声和一群汉子的喊叫声中开口:"今日也是凑巧,丁先生过来找小的,说想见公子一面,小的知道他是公子从南疆带出来的,就答应了,正打算收拾车马带他去京城呢,想不到公子竟过来了。" 丁卯不清楚墨远身在何处,自然只能找到这里来,墨远隐隐对丁卯的来意有些猜测,转头看过去。 丁卯不等他问就主动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恭恭敬敬递上来:"公子救了丁某兄弟二人的性命,丁某无以为报,好在回来后重操旧业,略挣得几分薄产,欲全部归到公子名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请公子允丁某追随公子一生一世。" 连慕枫猛地听到"一生一世",眼角狠狠跳了跳,下意识握住墨远的手。 墨远任他握着,并没有去接丁卯手里的册子,笑道:"此事可不能儿戏,丁掌柜短短几个月就挣得一份家业,前途不可限量,哪天富可敌国也说不定,此时拱手让人,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丁卯抬眼看他,又在接触到他的笑眸时迅速低头:"公子言重,即便丁卯有那个能耐,将来也不会后悔……" 这时屋子后头嘈杂起来,野猪的嚎叫声与汉子们的吆喝声往前院转过来,丁卯话被打断,一转头就见一头野猪呼哧呼哧地撞进门,直往墨远跟前冲。 丁卯吓一大跳,急忙起身拦在墨远跟前,眼看着野猪越跑越近,脸上血色飞快地一层层退下去。 下一刻,野猪猛地顿住,竟是连慕枫与墨远同时抬脚踩在它头上,止住了它的冲势。 野猪"哼唧哼唧"叫唤个不停。 连慕枫收回脚让墨远独自踩着,看着那野猪在墨远脚下胡乱挣扎却进不得半分,心中冷笑一声:用得着你在这儿舍身忘我地献殷勤? 丁卯显然是被墨远这一脚震住了,之前他从未见墨远显露过伸身手,一直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此刻他看着墨远纹丝不动地坐在凳子上,而那野猪竟硬生生被踩得趴到地上,顿时觉得羞愧万分,脸上褪尽的血色又一层层涌上来。 镖师们闹闹哄哄冲进院子,连慕枫看着他们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杀猪的么?怎么连一头猪都制不住?" 镖师们哄然大笑,揶揄的目光转向邢六,邢六急得面红耳赤,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看到林素安一不小心走了个神就让野猪跑了,旁边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故意帮倒忙。 连慕枫猜到了几分,笑骂道:"出息!" 邢六脖子一梗,腹诽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墨远将脚移开,野猪却出奇地安静,不狂躁也不哀嚎了,哼哼唧唧紧跟着凑上来,不顶不撞,就挨着他腿边重新趴下,还将下巴枕在他脚背上。 墨远:"……" 邢六跑过来拽它,被它一脑袋顶开,顶完了哼哼唧唧地在墨远腿上又拱又蹭,蹭得满屋子都是一言难尽的味道。 墨远:"……" 众人都有些傻眼,邢六"哟呵"一声,撸起袖子:"非要我扛你起来是吧?" 野猪突然起身,一头撞开邢六,矫健灵活地冲出门去,还没等众人追过去围观,又轰隆隆跑回来,将不知从哪里叼过来的一朵野花往墨远腿上一丢,又用鼻子将野花往前顶了顶,最后重新趴下。 众人:"……" 墨远额头青筋直跳,深吸口气:"算了,先别杀了。" 连慕枫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众人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站着傻眼的邓松和丁卯,心知墨远有事要谈,便自觉退出去避开了,邓松想了想,也跟着出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时不时传来一阵"呼噜"声。 丁卯看着墨远脚边的野猪,有些回不过神。 墨远忍住捏鼻子的冲动,再次看向丁卯,笑容依旧,张开嘴正要说话,冷不丁一阵腹水翻涌上来,酸得他立即转身捂住口鼻。 连慕枫吓一跳,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墨远摆摆手,艰难道:"没事,这野猪味道太大了,有些受不了。" 连慕枫在他背上轻抚,给他顺顺气,道:"我把它拉住去?" 墨远忍住呕吐的欲望,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人家怀崽子都是吃肉吐,我就厉害了,我闻着猪味儿吐。 猪:???啥?你说啥? 第54章 【酸梅】莫遥公子这是坏了身子吧?老大你行啊! 连慕枫将赖在墨远腿边不肯走的野猪拖出去, 找了根结实的麻绳捆上, 想着屋子里此刻只有墨远与丁卯两人在,心里好一顿着急, 扎好麻绳就片刻不耽搁地转身往回走。 屋子里, 墨远总算压住腹中酸水, 转身抬眼,歉意道:"丁掌柜见笑了。" 丁卯一直关切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看过来, 忙垂眼收回视线,上前半步给他倒了碗茶水。 连慕枫跨进门槛时正看到墨远伸出手, 眼角一紧, 闪身过去, 抢先将茶碗接过来,面上的笑容爽朗随和:"多谢丁掌柜,丁掌柜快请坐吧,总站着做什么。" 丁卯微微一愣, 道声谢, 在一旁坐下了。 连慕枫将茶碗递给墨远, 低声道:"哪里不舒服?可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没事,兴许这几天累了,歇一歇便好。"墨远说着将茶饮尽,放下茶碗抬眼看向丁卯,"丁掌柜可是执意要对我投诚?" 丁卯猛地低下头,面上难掩羞愧之色, 他是有私心的,而且这份私心难以启齿,他带着隐秘的期待与自以为是的诚意过来投奔,以为自己能在对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可眼下看着对面二人的亲密之态,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能双手奉上万贯家财,对方却不一定看得上那些黄白之物,他能挺身而出挡在对方面前,对方却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以为自己可以雪中送炭,其实最多不过锦上添花…… 种种难以言说的心绪涌上心头,让他变得口拙难堪,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墨远的话。 墨远道:"丁掌柜是个有能耐的人,何愁将来没有机会报恩?这世上确实有许多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甘愿为奴为仆,但我救丁掌柜不过是举手之劳,丁掌柜也并非庸碌之辈,为何执意屈居人下?" 丁卯顿时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尴尬道:"是丁某不自量力了……" 墨远惊讶地看着他,见他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一时不解,忙解释道:"丁掌柜别误会,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丁卯忙道:"丁某绝无此意!" 墨远笑了笑:"你名下那些产业我不能要,实在受之有愧,不过或许你可以为我做一些事,若能成功的话,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丁卯眼神顿时亮了,又立刻低头掩住,激动道:"公子但有吩咐,丁某无不从命。" 连慕枫在一旁听得乌云罩顶,越看越觉得丁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有半点忠厚之相,又碍于墨远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不得不抿紧唇压住内心的不快。 墨远道:"丁掌柜可知道我的身份?" 丁卯再次羞愧:"丁某不知。" 墨远暗暗观察他的神色,笑了笑:"当年太子与九溪族谋逆案你可知晓?" 连慕枫猛地扭头看向墨远。 墨远以眼神安抚他,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丁卯诧异地抬眼看了看墨远,又很快收回目光:"丁某自然知晓,如今京城已经为此案闹得人仰马翻。"说着面露迟疑,踌躇道,"公子可是那场案子中获罪的某家公子?" 墨远道:"我父亲就是当年的太子。" 丁卯大吃一惊,喃喃道:"难怪……难怪公子会去南疆……"说着又有些受宠若惊,"公子竟将如此重要的隐情告诉丁某……" 墨远道:"此事也瞒不了多久,想要丁掌柜帮我,我也要有些诚意不是?不知丁掌柜可有办法与京城那些世家做生意?最好能扼住他们的咽喉。" 丁卯并没有满口应承,而是慎重地想了片刻,最终点头道:"丁某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可以尽全力一试。"说完怕墨远以为自己胡乱夸海口,又解释道,"京城许多世家大族都有挥金如土的习性,啃着传承几百年的老本,面上光鲜,暗地里却入不敷出,有些家族连个精通庶务的子弟都没有,想要与他们做生意不难,想要拿捏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墨远笑了笑:"我不急,你尽管放手去做。" 丁卯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恭敬应道:"是,多谢公子信任丁某。" 墨远想了想,又道:"可否借你的账簿一看?" 丁卯忙双手将册子递上。 墨远接过来翻看,连慕枫忍不住也将视线投过去。 墨远翻完又递还给丁卯,笑道:"你这些家业恐怕还不够入他们的眼,我那里不缺金银,改天让邓松给你送去一些,不够你就再与邓松联络,不论如何,先将里子面子装点起来。" 丁卯恭敬应下,一时心生黯然,原本以为自己是送银子来的,结果却反过来了,不过如此一来,与投诚效忠也没多少差别,这又让他高兴了几分。 墨远又交代了些事宜,丁卯都一一应下,最后告辞离开。 人一走,墨远又将邓松叫进来,吩咐道:"你去岛上找麻六叔要银子,多带些出来,以后丁掌柜要多少,你就给多少。" 邓松应道:"是。" "找人暗中跟着丁掌柜,跟个一年半载的,有任何异动都要告诉我。" 邓松愣了一下,没有多问:"是。" 连慕枫满脑袋乌云总算散开一些,面上也转了晴,等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墨远不知他又醋了,只当他是怀疑丁卯的来意,便笑着安抚道:"我都派人盯着他了,放宽心吧。" 连慕枫扭头看了他片刻,倾身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还难受么?" 墨远抬唇亲他:"好些了。" 连慕枫被他亲得笑起来:"那些世家大族也是你的仇人?" 墨远摇头:"不算,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没打算动他们。" 连慕枫不解:"那你想做什么?" 墨远抬手,手指按了按他的下唇,笑道:"我要他们都不得不支持我,站在我身后。" 连慕枫愣住,不禁思索他话中的意思。 墨远轻笑一声:"对仇人最大的报复不是直接杀了他,而是让他眼睁睁看着他重视的一切被生生夺走,让他在绝望中死,死无葬身之地。" 连慕枫神色凝重起来:"你……你不会是想……" "嘘——"墨远吻上他的唇,"不管我想做什么,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比报仇重要。" 连慕枫气息骤沉,抱着他的手收紧力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野猪嚎叫声,打断了二人的亲密,连慕枫喉结滚动,抵着他额头,半晌才平复心绪,低声道:"我出去瞧瞧。" 墨远在屋子里呆久了觉得有些闷,便也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镖师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着做饭,邢六则拎着桶水拿着把大扫帚在给野猪刷洗,野猪不知是疼的还是冷的,正张着嘴嗷嗷直叫,在墨远出门的瞬间又不叫了,改成小声哼哼。 众人:"……" 这野家伙心眼儿还挺多。 "都说猪聪明,今日可算见识到了。"连慕枫走过去在野猪身上踢了踢,转头看向墨远,"他怎么像是认定你了?" 野猪身上的味道小了些,墨远不觉得恶心了,便抬脚走近一些:"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它还记得上回的药。" 连慕枫不能接受味道这么大的家伙整天在墨远身上蹭,忙道:"什么药?弄来给邢六试试。" 邢六:"……" 一旁林素安"噗嗤"一声笑起来,又些不好意思地往林知秋身后挪了挪。 邢六顿时精神奕奕,豪爽道:"行吧,试试就试试。" 横竖不能抱得美人归,博美人一笑总是可以的。 连慕枫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添了几分同情。 墨远忍着笑:"我这回没带,不过可以写个方子,去附近的药铺抓些药也是一样的。" 连慕枫便将此任务交给了裴元,又让裴元顺路买些酸梅子回来。 裴元立刻牵着马出门,在城里转了一圈,因脚程快,很快就赶回来,回来后将两大包东西都交到连慕枫手中。 连慕枫没管那些药,先打开包着梅子的纸包,拣了一颗大的递到墨远嘴边:"尝尝。" 墨远张嘴含住,一个激灵,似乎从头到脚都清爽了,他亮着眼睛看向连慕枫,神情愉悦:"好吃,你也尝尝!" 连慕枫随手拿了一颗塞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就被一股强烈的酸味刺激得头皮发麻,皱着眉一脸痛苦地剔出核吐在手中,冲进屋子灌了一大碗水才缓过神,出来后不信邪,又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再次痛苦地皱起眉:"哇!怎么这么酸?" 墨远连抓了几颗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嚼着,高兴道:"以前没怎么吃过酸的,竟然不知道酸的东西原来这么好吃。" 连慕枫:"……" 旁边的镖师们看看一脸享受的墨远,再看看神情一言难尽的连慕枫,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跑过来尝滋味。 下一刻,呜哇乱叫连着"噗噗"声满院子响起来。 邢六不满道:"到底什么味儿啊?我手脏,谁来喂我一个!" 裴元给他扔了一颗,他立刻张嘴接住,嚼了嚼,"哇"一口吐出来:"噗——噗——太他娘的酸了!"吐完了一抬头看墨远还在吃,顿时怪叫起来,"莫遥公子这是怀了身子吧?老大你行啊!" 众镖师哄然大笑。 林素安听他们大有要胡言乱语的架势,红着脸飞快地跑进屋,躲在门后面又没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犹豫片刻,又跑出去站回林知秋身边。 镖师们平时诨话连篇,这会儿毕竟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和一个黄花大闺女在,他们也不敢造次,管住了嘴巴,只拿一些不轻不重的言语挤兑连慕枫和墨远。 墨远丝毫不在意这些打趣,边吃边笑,连慕枫看他笑得开心,心里有些痒,凑近了低声道:"要真能生,你怕是要给我生一窝。" 墨远脸上身上顿时热起来,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吃着吃着往旁边暼过去一眼,冷不丁对上林知秋不可置信的目光。 墨远:"……" 林知秋此刻只觉得五雷轰顶。 墨远尴尬地收回视线,推了推旁边的连慕枫:"找个人把药料理一下,磨成粉撒到邢六身上。" 连慕枫立刻摩拳擦掌:"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部分读者触雷,今天给大家剧透一个大的: 二宝不当皇帝,最终会回医谷,终身职业是大夫。 来来来,让我们一起高喊口号:流云基谷棒棒哒! 第55章 【善恶有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半日后, 药材终于收拾妥当, 院子里同时响起野猪和邢六的嚎叫声,另有众镖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吆喝声。 屋子里, 墨远就着这闹哄哄的声音与林知秋辞行:"我们今日就走, 还要赶去京城, 如今正在彻查当年的案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老先生且再委屈几日, 等翻案后,您就能沉冤得雪了。" "谈不上委屈, 舍身取义罢了, 当年我若是不主动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我的学生都要遭殃,死的人只会更多。只是……终究连累了家人……"林知秋长叹一声,眼底是被岁月消磨的悲恸,他看向墨远, 感慨道, "也不知公子如何做到的, 若太子与太子妃泉下有知,必定万分欣慰。" 墨远没接话,只问:"老先生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可要搬回扬州城里住?还是去京城?" 林知秋摇摇头:"不想搬了,住在这里倒也自在。" 墨远笑道:"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您住在这里,怕是这里的门槛要让人踏破。" 林知秋呵呵一笑。 两人又闲谈几句,外面吵得越发热闹, 墨远扭头,看到林素安躲在门缝后面偷看,不禁觉得好笑,正想打趣几句,就见林素安飞快地直起身,退开几步让到一旁。 门打开,连慕枫从外面走进来,笑道:"阿容,我给你备了一辆马车,你去看看里面可还舒适,若是缺什么,我就叫人去置办。" 林知秋侧目,看着墨远眉眼间明显添了几分甜蜜的笑容,只觉得心里蓦然一梗。 他并非刻板腐儒,当年在京城时好男风的人也见过不少,甚至他自己的学生中就有那么几个,他对此本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这种事放在墨远身上,他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墨远身份特殊,又明显有着诸多谋划,如今朝中几位年长皇子已经死的死残的残,年幼的大多不成气候,当今天子也早晚要为当年做的孽付出代价,可这么大的江山总要有人来接手,他不清楚墨远的安排,也不好多问,只是下意识觉得,墨远本就是正正经经的嫡孙,继承皇位理所当然。 若真有那一天,这二人怕是会劳燕分飞,看连慕枫对墨远如此看重,将来又岂会善罢甘休?若他们并不分开,这皇位坐上去也不安稳,后宫空悬,没有储君,不知会遭多少人觊觎,将来恐怕又要引起一场混乱…… 林知秋忧心忡忡,可到嘴的话斟酌数次又咽了回去。 墨远胸有成竹,不可能想不到这些,根本轮不到他置喙,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墨远起身离开后长长叹了口气。 墨远跟着连慕枫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邢六蹲在院墙上与野猪对峙,野猪在墙根下不停地拱,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旁边看热闹的镖师干脆磕起了瓜子,还有人商量着要不要帮忙将野猪抬上去。 墨远:"噗——" 邢六看见墨远出来,立刻哀嚎:"莫遥公子救命啊!你那什么药简直要了我老命!这大家伙哼哧哼哧追着往我身上蹭,我都差点被它压死!它之前蹭你的时候明明很撒娇啊,怎么到我这儿就疯了?" 早知道会被一头猪追得这么狼狈,打死爷都不会自告奋勇啊!这回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美人都被吓得躲到屋子里去了…… 墨远笑道:"它冲我撒娇是盼着我给它一些药粉,你身上一下子撒那么多,它可不就是高兴疯了。" 邢六欲哭无泪:"快想想办法让它走!快!我憋不住了尿急!" 此话一出,院子里哄笑成一团,连慕枫笑骂道:"蠢不蠢的你?它喜欢你身上的药味,你快把衣衫脱了扔给它!" "哎呀还是老大厚道!我这都急傻了!"邢六恍然大悟,感激涕零,忙不迭地扯下外衫扔到墙根下,野猪果真欣喜若狂,扑过去就开始打滚,邢六一阵后怕地看着,缩着肩颈跳下地,跑到外面去解了手,又哆嗦着跑回来,"冻死爷了!" 镖师们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 邢六瞅中一人,抬手就去扒他衣衫,两人立刻你争我夺地闹起来。 连慕枫看向那头打滚的野猪,问道:"这药对别的牲畜不起作用?" 这野猪当初在南疆时老远就能循着药味冲到林知秋的住处,按照这架势来看,左邻右舍但凡有养牲畜的应该也都有异动才对,但此刻别人家都安静得很,只偶尔有乡邻好奇地走过来看一眼,并没有其他动静。 "自然不起作用。"墨远摇头,"你还记得当时我给段乾家主喝的糖水么?那糖水我在喂野猪的时候加了药引,野猪吃下了药引才会对这种药变得异常喜爱。别的牲畜、别的野猪都不会如此。" "原来如此。"连慕枫点头,过了一会儿低声笑起来,"阿容医术过人,今后我腿上的痣就不用发愁了。" 墨远:"……" 连慕枫看着他耳根处迅速浮起一层绯色,不禁心猿意马,目光明显添了几分热度。 墨远清了清嗓子,疾步走到院门口去看马车,见里面布置得温暖舒适,心里涌起热流,弯着眉眼笑起来,回头见连慕枫跟着走过来,便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该走了。" 连慕枫抬手轻抚他脸颊,目光专注又热切,半晌才哑声应了一句:"好。" 院子里,野猪心满意足地趴在邢六的衣衫上面拱了又拱,将好好的一件衣衫蹂躏得面目全非。 林知秋与林素安走出来为他们送行,林知秋看着野猪有些犯难:"这野猪你们可要带走?" 邢六大手一挥:"不方便带,还是留着给林先生和林姑娘吃肉吧,要不我这就给你们宰杀了?之前是不当心脱了手,这回保证……" 林素安一脸不忍:"它知道送花示好呢,这么通人性,怎么能吃呢。" 邢六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林素安眼巴巴地看向林知秋,林知秋呵呵一笑:"那我们养着吧,瞧着也挺有趣。" 邢六恨不得扇嘴快的自己一巴掌。 野猪有了着落,墨远再次对林春秋和林素安道别,一行人继续北上。 这一路墨远都坐在马车里,马车行得又快又稳,他在里面睡得昏天黑地,连慕枫总觉得他这样不太正常,便催着大家加快马速,如此一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京城。 京城此时的氛围与他们离开时又大为不同,因战事告捷,京城上下都欢欣鼓舞,再加上皇帝正亲自督促查案,据说当年废太子是遭人陷害冤死的,鹰卫们这会儿都紧紧盯着朝堂上的官员,百姓们轻松之余更添好奇,又渐渐开始在街道上行走,酒肆茶铺等也陆续重新开张。 一行人进入城门时就被各种热闹喧嚣声扑了个满头满脸,只觉得整座京城又活了过来。 连慕枫带着人直奔城东归荣堂,打算一落脚就去请个大夫,只是马车还没安顿好,外面就喧嚣起来。 墨远立刻拉着他往外走:"去看看。" 连慕枫见他双目清亮、面色透着浅浅的红润,便暂时压下担忧,护着他挤进大街上热闹沸腾的人群。 "出征的大军回来了!" "听说大获全胜,敌军的将领全都被杀了!" "敌军全军覆没呢!" "快看快看!几位皇子和主将都入城了!" "啊!李将军手里提的是什么?" "人头!敌军将领的人头!" 京城百姓见惯菜市口行刑,对人头并不畏惧,只捂住孩童的眼睛兴致勃勃地围观议论。 此时,宣王府内,汪总管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王爷回来了?!" "是,刚进城,正要进宫复命呢。"进来递消息的人急得满头大汗,"这……这可怎么办?" 汪总管这些天惶惶不可终日,此刻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惊慌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派了人去给王爷递消息的,他怎么还回来?这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啊!" "会不会……消息被人截住了?" 汪总管擦擦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深吸口气问道:"王爷神色如何?" "王爷神色如常,似乎还不知道京城的事。" 汪总管又气又急,跺脚道:"怎么可能!我都让人递过去多少消息了,怎么会……"说着怔住,一股寒意自脚底涌上来,他直愣愣看着门外,双唇颤抖,"莫遥……一定是莫遥……" "莫遥公子?他怎么了?" "他……他是……"汪总管想到"莫遥"翻脸翻得突然,而最近京城的风向也变化得突兀,似乎这一切都是早就算计好的,后心顿时一阵湿冷,他没再说得出话,开始抖着手脚往外跑,"不行,我要去拦住王爷!快!快给我叫人!" 汪总管急匆匆喊了王府里身手出众的几名侍卫,拔腿就往大街上冲。 街上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汪总管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宣王,忙催着身边的侍卫过去拦人,自己也满头大汗地急跑过去。 宣王此刻面上平静,心里却好不到哪儿去,自从墨远在战场上神出鬼没过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睡过安稳觉,百姓们不清楚,几位将领却是清楚的,这场仗胜得诡异,连家堡的人无巧不巧地路过,还帮了他们大忙,这让他们想追查都找不到借口,而百虫族明明来了三十万大军,却在天狗食日后莫名少了一半,更是令人费解,再加上军中总有人议论当时出现在天上的人影,越说越玄乎,被砍了几个才安静下来……总之是处处透着诡异。 更何况这一路回来,他觉得太安静了,自己似乎与世隔绝,想了解京城的形势竟无从着手,心中的焦躁不安在看到重新恢复热闹的京城后进一步扩大,他脑中嗡鸣,心中敲鼓,数次想要掉转马头冲出城外。 正心慌时,旁边突然冲出来几道人影,宣王心头一跳,立即拉住缰绳,一转眼就看到汪总管与王府里几名侍卫,面色立刻变了。 几名侍卫脱了王府的衣衫,装作被撞到的百姓扑上来,又连声告罪退回去淹没在人群中,汪总管躲在人群中冲他打手势,示意他赶紧跑。 宣王面上血色腿尽,当机立断,掉转马头狠狠甩下马鞭:"驾——" 马嘶鸣着冲出去,百姓们惊叫声响成一片,大街上顿时乱了。 旁边几位皇子与将军面面相觑。 这时前方传来鹰卫右统领的怒喝声:"奉陛下旨意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退避!" 鹰卫们如潮水般涌出,往宣王逃跑的方向飞扑过去,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众人,大街上一时人仰马翻。 宣王双目赤红,拔下发簪狠狠扎在马臀上,马发出痛苦的嘶鸣,越发风驰电掣。 这时人群中突然飞起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抬起一脚将宣王从马上踹下去,再跳到马背上拉住缰绳,马在差点踩上一名老翁时堪堪止住,扬蹄立起,嘶鸣一通后终于恢复安静。 人群大松一口气,再定睛看向马背上的身影,可惜那人低着头,根本看不清容貌。 宣王摔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抬起眼,冷不丁对上墨远的笑眸,顿时遍体生寒,不禁万分狼狈地连连后退。 墨远高坐在他的马上,弯着眉眼,俯身低语:"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再不看他一眼,飞身离去,又如来时一样迅速淹没在人群中。 鹰卫们蜂拥而上,将失了魂的宣王拿住。 人群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揣着崽崽呢,飞什么飞。 二宝:我就要耍帅! 狗子:好好好,谁生崽崽谁大佬,惹不起惹不起。[跪搓衣板] 第56章 【孕相】这才一个多月没见,你怎么就一脸孕相了? 宣王刚刚凯旋归来, 皇帝不但不封赏, 还下令鹰卫将人抓拿下入诏狱,百姓们无不震惊, 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 又有大批鹰卫从宫中涌出, 如狼似虎地扑向各级朝廷命官的府邸,接连捉拿十几名朝廷要员, 更有无数官兵将这些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短短半日, 大军凯旋的欣喜振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烟消云散,京城百姓饶是见惯风浪也被震晕了, 等宣王与那些官员的府邸尽数被查抄后, 百姓们回过神, 顿时如水滴油锅,炸得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时,墨远与连慕枫离开喧嚣的人群,回到归荣堂。 以往热闹的归荣堂此刻冷冷清清, 因临近年关, 连家堡的生意早已清淡下来, 镖师们都得了空,有家的回了家,没家的都跟着邢六等人出去看热闹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整座院子只有几名看守和仆人在。 连慕枫拉着墨远进屋,将他按在铺了厚毡的椅子上:"你先歇会儿, 我去给你请个大夫过来。" 墨远站起身拉住他:"请什么大夫?我好好的,又没生病。" 连慕枫再次将他按坐下去:"我知道你医术过人,但医者不自医,你最近太嗜睡了,胃口也不好,不请个大夫来看一下,我不放心。" 墨远也不强辩,见他实在担心,就拉住他让他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好,听你的。" 连慕枫让他一个亲吻勾乱了心神,差点就势将他压下去,又顾及他的身子,强忍着捧住他的脸狠狠吻了他一阵才将他松开,转身大步离开。 没多久,归荣堂的镖师们看完热闹回来了,墨远走出去与他们招呼几句,立即被他们热情地围起来,他便干脆坐在墙根的凳子上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外面听来的传闻。 正说得热闹时,连慕枫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走进来。 邢六怪叫一声:"老大回来啦!" 镖师们想起老大那冲天的醋劲,猛地从凳子上蹿起,瞬间做鸟兽散。 墨远看着陡然空了一大片的院子:"……" 连慕枫清清嗓子,面上还算平静,他将老大夫请进屋,又拉着墨远坐下:"阿容,这位是回春医馆的秦大夫。" 墨远笑着伸出手:"有劳秦大夫。" 老大夫对着他打量一番,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心想自己正忙得脚不沾地,这边急吼吼地说有人病了,又不带人去医馆,还要自己跑一趟,来的时候还以为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疾呢,结果进来一瞧,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小题大做,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么不是! 连慕枫在墨远身边坐下,余光瞥见外面有动静,抬起头,发现镖师们全都扒在窗子上看,一时无语。 老大夫掩住不快,伸出手将手指搭在墨远的手腕上,这一搭,稀疏的白眉顿时扬起来,有些诧异地朝墨远看了一眼。 连慕枫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神色变化,立即半倾身子问道:"如何?" 老大夫皱起眉头,目光扫过墨远颇为明显的喉结,迟疑道:"尊夫人这是……" 窗外的镖师们压低嗓音哄笑起来。 "哎哟这老大夫太上道了!" "老大怕是要高兴傻了!" "管莫遥公子叫夫人呢,眼光老辣!" 老大夫耳朵灵,立即将这些话捕捉到了,眉毛胡子又是一抖。 连慕枫翘起嘴角,笑容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老大夫捻着胡须再次打量墨远,面上尽是疑惑,将他左右手轮流着把了会儿脉,"嘶——"一声差点拽断胡子,看向连慕枫道:"这位……究竟是公子还是夫人?" 墨远面露诧异:"自然是男子。" 连慕枫也有些狐疑地看着老大夫:"自然是男子。" 老大夫下颌一疼,不拽胡子了,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竟然把错了脉……" 连慕枫问:"究竟如何?" 老大夫站起身:"不如何,没什么毛病,身子好着呢。" 说完就臭着脸往外走。 连慕枫皱眉追过去:"怎么会好好的?一反常态地嗜睡,除了酸的,吃什么都没胃口,有时还想吐,这怎么就没事了?" 老大夫回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还想说他怀身子了?是他逗你玩呢,还是你们逗我玩呢?" 连慕枫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倒是没显出来:"他没有逗我玩,我也是诚心请您过来看病的。" 旁边的镖师们嚷嚷道:"老大夫再看看呗,可别把咱们老大急坏了!" 老大夫顿住脚步,捻着胡须面露沉思,半响后不解地嘀咕道:"女子假孕倒是有过,难道男子也有?" 连慕枫道:"何为假孕?" 老大夫解释道:"有些女子想给丈夫生个孩子,想得成了执念,就容易出现此类症状,乍一看以为是怀上了,其实什么都没有……这个啊,是心病。" 连慕枫:"……" 众镖师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门口。 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墨远:"……" 连慕枫狠狠咽了咽口水,递上诊金恭恭敬敬将老大夫送出门去,回来后看向墨远,炙热的目光中尽是疼惜,他小心翼翼牵住墨远的手,将他拉进屋,一时欲言又止。 墨远:"……" 连慕枫轻叹口气,抬手摸他的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别犯傻,我有你了,不想要孩子。" 墨远:"……" 连慕枫看着他一言难尽的目光,以为他怀疑自己的心意,忙举手起誓:"阿容你信我!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也绝不会为了子嗣与女子成亲!如有……" 墨远迅速捉住他的手放下来,抬起头重重吻在他唇上。 连慕枫未说完的话被吞没,立即将他紧紧抱住,转身将他抵在墙上,用力回吻他。 两人胸腹碾压在一处,都有些失控,身下几乎立刻就剑拔弩张,墨远面色潮红,边吻边低声喘道:"我当然信你!" 连慕枫颤抖着捧住他的脸,吻得激烈,滚烫的唇舌很快辗转到颈肩,双手也移到他身上揉捏,将他衣衫扯得凌乱,意乱情迷之际,他俯身用脸蹭开墨远半敞开的衣襟,将那胸前露出来的一点朱红含住。 墨远仰头闷哼:"唔……" 回来的路上前后都有镖师,两人偶尔在马车内亲昵片刻,连浅尝辄止都不算,连慕枫早就想他想得发疯了。 墨远咬着唇扭头看向半敞的窗子,喘道:"别……大白天的……" 连慕枫顿了顿,起身飞快地走过去将窗子关上。 墨远看着他笑起来,面上又热了几分,正要开口,眉头却是猛地蹙起,手下意识按在肚子上:"唔……" 连慕枫面色微变,疾步走过来将他扶住:"怎么了?" 墨远摇摇头:"没事,突然疼了一下。" 连慕枫瞬间息了心思,紧张地摸摸他的肚子:"假孕也会疼吗?" 墨远:"……你听那老庸医胡说八道。" 连慕枫将他滑落一半的衣衫重新拉上去,又拿件外袍裹在他身上,焦急道:"我再另外给你找个大夫!有病就要治,让京城的大夫开点药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叫人去流云医谷,流云公子若是不肯出来,我就带你过去找他!" 墨远:"……" 连慕枫说完顿了顿,反应过来:"对了,你的医术是跟流云公子学的,不如你自己先看看?" 墨远看他紧张得差点语无伦次,心口被狠狠烫了一下,汩汩甜意翻泡似的往上冲,他看着连慕枫,弯着眉眼笑起来,柔声道:"好,听你的,我先把衣衫穿好。" 连慕枫替他整理衣带时,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你们少堡主在么?" 墨远身子一顿,抬眼看向连慕枫,不出意料地看见他眼神绷紧了,顿了顿,"噗"一声笑起来。 连慕枫对他的笑有些不满,黑着脸道:"云大这厮怎么回事?都快过年了也不好好在医谷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墨远笑道:"你不也没回连家堡?" "我们走镖的,常年在外不奇怪,再说我还得陪你呢。"连慕枫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你再袒护他我可要亲你了……" 墨远瞧着他这醋翻天的模样,哭笑不得,忍不住凑过来在他唇上连亲数次,直把他亲得缓和了脸色才收住,又抬手在他头上摸摸,像是安抚一只受了气的大狗:"我待他如兄长,没别的心思。" 外面的镖师们已经和登门拜访的鹊山寒暄起来:"老大在呢!云大公子快请进!" 鹊山笑道:"我不是来找你们老大的,就是来打听打听,不知你们可曾见到……嗯……莫遥公子?" 镖师们忙道:"莫遥公子在里头呢!" 鹊山眯着眼笑起来:"果然在啊。" 说话间,镖师们将他迎进来,颇为热情地请他去正厅坐,邢六道:"我去喊老大过来!" 鹊山抬眼看向门口,起身笑道:"这不是来了么。" 连慕枫与墨远并肩走进来,连慕枫抱了抱拳,笑道:"云大公子这会儿还在外奔波,真是辛苦。" 鹊山回礼,正要开口时目光落在墨远的脸上,猛地瞪大眼,疾步冲到他跟前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 连慕枫脸色骤然黑了,却听他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这才一个多月没见,你怎么就一脸孕相了?" 邢六"哇"一声,激动地和左右镖师窃窃私语:"流云医谷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先前那老大夫把脉把了半天呢,云大公子一眼就瞧出来了!" 连慕枫:"……"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大夫:这是假孕。【神色微妙】 阿大:这是真孕。【痛心疾首】 二宝:…… 狗子:!!! 女性怀孕一般要40到45天才会显脉,男性怀孕(?)在本文中(?)稍晚几天,所以你们急也木有用吖!23333333 第57章 【惊喜】我要当爹了!阿容!我要当爹了!哈哈哈哈! 流云医谷的医术天下皆知, 连家堡众人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鹊山话音一落,镖师们就炸开了, 炸了一会儿担心刺激到墨远, 又迅速将声音压下去, 目光中尽是一言难尽的意味。 还以为老大情根深种,想不到莫遥公子早已痴心成魔, 这转变太快太突然, 我们得缓缓…… 墨远自然也相信鹊山的医术,望闻问切, 第一步是望, 医术高的人能一眼看出孕相并不奇怪, 但这孕相放在自己身上就…… 墨远下意识抬手在脸上摸了摸:"真有孕相?" 鹊山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看看他再看看连慕枫,颤着手指指他们, 又转个方向指向内室, 深吸口气:"我得给你好好瞧瞧!" 连慕枫忙拉着墨远走进内室。 鹊山一撩袍子在墨远面前坐下, 边伸出手边痛心疾首道:"当初师父说你体质殊异,让我多看着你一点,我还当是让我仔细照顾你呢,没想到竟是让我防着你被野男人叼走!" 连慕枫:"……" 墨远:"……" 鹊山一不注意说出了心里话,抬眼瞥见连慕枫面无表情的脸,忙清清嗓子:"咳……我是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也太惜字如金了, 有话都不好好说清楚。" 连慕枫这会儿没心思跟他计较,见他开始给墨远把脉,便在墨远身边坐下,眼珠不错地盯着,边盯边仔细打量鹊山的神色变化。 鹊山"啧"一声,又让墨远换只手,叹道:"身子倒是好得很,没病没痛的,你不给自己把脉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你最近都没照镜子么?" 墨远觉得他话中有话:"最近都在赶路,没机会照镜子。" 偶尔洗脸的时候对着水面照一照,最多看看脸上有没有污渍,哪里能看得清面色? 鹊山收回手,看着他:"孕相都出来了,还能怎么?你有了。" 墨远与连慕枫一脸呆滞地看着他,显然都没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鹊山突然想起之前镖师们说的话,问:"你们请大夫看过了?" 墨远点头,有些难以启齿:"说是……假孕。" "呃?噗——"鹊山笑得差点趴下去,"假……假孕!你又不是女子你哪来的假孕?这明明是真孕啊哈哈哈哈哈哈……" 墨远、连慕枫:"……" 说得就像男子可以真孕似的…… 念头一起,两人同时怔住。 墨远抬起头与他对视,两人眼中俱是震惊,显然都想到了之前在南疆时听麻七说过的话,那时过耳就忘的话此刻变得异常清晰,一字一句落下来,在心头烫出深刻的烙印。 圣子?难道那么凑巧,竟是百年难遇的圣子? 连慕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突兀的冲力将椅子"砰"一声带倒,他顾不得身后的椅子,扑到鹊山面前,颤声问道:"真孕是何意?肚子里……真有孩子?" "什么庸医这是……"鹊山正趴在桌上笑得抹泪,冷不丁桌子剧烈晃动,差点摔个趔趄,忙"哎哟"一声迅速按住桌子稳住身形,抬起头忍着笑对神情紧张的连慕枫拱手,"恭喜恭喜,是真有身孕,两个月不到,明年八月就能生了。" 连慕枫神色怔怔,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猛地转身看向墨远,瞳孔中迸发出的光芒耀眼灼人:"阿容……" 墨远神色怔怔,仍有些回不过神,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激烈的热流在四处冲撞,这股热流迅速蔓延至全身,最后涌到脸上,冲进眼眶。 连慕枫深吸口气,走他面前蹲下,伸出颤抖的手将他双手握住,充满希冀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出口的声音低沉嘶哑:"阿容……是真有孩子了……你……你高兴吗?" 墨远怔怔看了他片刻,伸出双手轻抚他脸颊,不知怎么了,眼眶里突然有些湿热。 上辈子老天亏欠他太多,这辈子……一个孩子就抚慰了他心中数十年难平的郁恨。 连慕枫顿时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抬手抹他眼角,神色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慌乱:"阿容,你肚子里有孩子了,我们俩的孩子,你高兴吗?阿容……" 墨远按住脸上忙乱的手,那两只手因紧张绷直了肌肉,他掌心摩挲着那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弯起唇角,哑声笑起来:"高兴。"说着闭上眼压出汹涌而来的泪意,重重点头,"高兴!" 连慕枫似被施了定身术,瞬间被惊涛骇浪般的狂喜淹没,整个人如坠云端,他深深看着墨远,猛地埋头在他膝上,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再次抬起头,眼底已是赤红一片。 墨远睁开眼与他对视,瞳孔深处涌出强烈的欢喜与满足,他伸手捧住连慕枫的头,弯起的眉梢眼角俱是欣喜,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高兴,特别高兴。"说着双手滑到他颈后勾住,埋头抵在他发顶,"慕枫,老天爷待我不薄。" 连慕枫呼吸粗重,双手激动地搭上他平坦紧实的腹部,在那里胡乱摸了摸,猛地吼了一嗓子,一把将他抱起。 外面的镖师们被吓的哆嗦,不禁面面相觑。 "老大怎么了?" "不会是莫遥公子……病得很重吧?" "这……不过是心病,不会那么严重吧?" "会不会是云大公子做了什么,让老大吃醋了?" "……" 镖师们窃窃私语一阵,不约而同地踮着脚往内室靠近,一个接一个将耳朵贴到门板上,紧接着就听到连慕枫在里面发出一阵大笑,同时无比兴奋地吼道:"我要当爹了!阿容!我要当爹了!哈哈哈哈!我要当爹了!" 镖师们:"……" 完了……老大也病了? 还是在用心良苦地配合莫遥公子? 连慕枫又吼又笑,时不时还胡言乱语,竟像疯了一般,镖师们在门外忧心忡忡,不敢再听,又悄无声息地退开,准备到外面去商议对策。 屋子里,墨远已经被连慕枫转得晕头晃脑,笑着捶他后背:"放我下来!" 连慕枫将他放下来,抱着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你跟我回连家堡,我们要好好养胎!不不不……不回连家堡,我跟你去医谷,有流云公子在,我们的孩子定能平安落地……不行不行,医谷里面寒湿露重,不利于养胎,我们还是回连家堡……也不行,连家堡离医谷太远了,不方便……还是住外面,就住在医谷附近……" 墨远笑看着他。 连慕枫仓促做完决定,依旧兴奋,忍不住狠狠抹了把脸,开始在屋子里团团转:"我这就往家里修书一封,让家里准备襁褓小衣小被,还有住的地方、玩的地方……还得想个名字!再请个先生!请最好的先生……伺候的人也要仔细甄选……" 墨远拉住他,抬手按在他唇上,笑道:"这些不急,以后慢慢想。" 连慕枫亮着双眼笑看着他,在他掌心响亮地亲了一口,在他收回手时又抱住他狠狠亲在他唇上。 墨远连忙将他推开,低声笑道:"你疯了?"说着朝坐在一旁的鹊山看了看,狠不得挖个洞钻到地底下去。 "是!我高兴疯了!"连慕枫笑着又亲了他一口,转身走到鹊山身边,恳切道,"今日还要多谢云大公子!" 鹊山已被过河拆桥地无视许久,此刻正撑着头面对着墙壁闭眼叹息,闻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啧,别跟我说话,我眼疼,先让我缓缓。" 连慕枫清清嗓子,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正想故作镇定地说两句话掩饰尴尬,脑中突然又冒出一个问题,忙紧张地问道:"孩子有奶喝么?" 墨远:"……" 鹊山拿后脑勺对着他,肩膀开始剧烈颤抖,抖了片刻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 连慕枫依旧沉浸在兴奋紧张中,焦急追问:"有没有?" 墨远:"……" 鹊山笑趴到桌子上,捂着肚子喊:"哎哟我不行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可真是长见识了,哈哈哈哈哈……奶哈哈哈哈哈……" 连慕枫等不到他的回答,下意识回头紧紧盯着墨远平坦的胸部。 墨远:"……" 在鹊山的狂笑声中,墨远生无可恋地给自己把了把脉,最后对上连慕枫紧张的目光:"没有,不可能有。" 连慕枫"腾"地站起身,又开始团团转:"还得找个奶娘……要家世清白的、性子好的……"想了想又有点为难,"这世上还有比阿容性子好的?" 墨远:"……" 鹊山终于止住笑,抹着眼泪站起身,绕过自言自语的"傻爹",将墨远拖到一旁,低声问:"他知道你身上的血有毒么?" 墨远面容僵住,欣喜退得一干二净,瞬间感觉有寒气从地底下冒出。 鹊山"嘶"一声:"不知道?" 墨远回神:"知道。" "知道就好办了!"鹊山看他脸都没了血色,有点心疼,又觉得好笑,"想什么呢?毒血是师父帮你淬炼出来的,师父心里有数,你别担心。这会儿时日尚短,孩子没受什么影响,你让他陪着你回一趟医谷,让师父给你施针护胎,今后你再三五不时地闭关几日,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墨远关心则乱,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他的医术不比鹊山差,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自然知道鹊山这番话并非哄骗安慰自己。 他缓和了神色,笑了笑:"族人已经救出来了,我这些血毒已无用处,也该到清出体外的时候了。" 连慕枫这时候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鹊山回头笑道:"我说,你们最好尽快去一趟医谷,请我师父他老人家给你的阿容施针护胎。" 连慕枫依旧处于初为人父的欣喜激动中,不过此时显然已冷静下来,他看向墨远,立刻想到墨远体内的血毒,心里一紧。 从京城到医谷一路都是开阔平坦的官道,他这次从扬州回京为墨远准备的马车极舒适,走在小路上都感受不到什么颠簸,走官道就更没感觉了,快一些的话兴许能在大年夜之前赶到。 鹊山拍拍他的肩:"放心,孩子不会有事。" 连慕枫急忙问:"那阿容呢?" "你的阿容也不会有事。" 连慕枫看向墨远,见墨远笑得从容,心下微松,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宝:不好意思了各位观众,我家崽崽可能是狂犬病毒。 狗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请叫我连慕——疯,谢谢! 众镖师:什么?要去流云医谷?我滴娘唉,莫遥公子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第58章 【借银】阿容与我不分彼此,我借也是一样的。 镖师们正聚在院中议论纷纷, 还没商讨出对策, 就见连慕枫行色匆匆地走出来,忙围过去:"老大!" 连慕枫道:"裴元, 你去准备车马, 车轮再裹一圈厚毡, 车里面多备几只暖炉,用过饭我们就动身去流云医谷。邢六, 你带着人去置办一些年货, 吃的用的都要准备充足,酸梅更不能短缺。" 镖师们宽慰的话齐齐咽在喉咙口, 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连慕枫不明所以:"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 邢六磕磕巴巴道:"去……去哪儿?" 连慕枫道:"流云医谷。" 镖师们:"……" 完了, 看这情形, 莫遥公子的心病怕是很严重了,竟然要去请流云公子出手,这是病入膏肓、危及性命了吧? 连慕枫看着他们脸上瞬间暗淡下去的神采,以为他们是失落自己不能留在这里过年, 忍不住笑道:"男儿大丈夫, 分别在所难免, 这么一副姿态做什么?快去!" 镖师们一听这话顿时更添伤心。 分别在所难免?老大话说得这么绝望还要强颜欢笑…… 不过……既然去请流云公子帮忙,想必莫遥公子还有救…… 这么一想,镖师们又重振精神,赶紧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连慕枫原地站了片刻,想着之前自己激动到失控,也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宣王才刚入诏狱, 阿容的父母尚未沉冤得雪,仇还没报完,此时身份绝不能暴露,圣子一事便需要隐瞒,可不提圣子的身份,男子怀孕就太过惊世骇俗了……阿容怀有身孕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如此想着,他便转身进屋,与墨远商量道:"这次就不带我的人了,等安顿好之后从你那边挑几个细心的跟着,方便跑腿。" 墨远没有多问,点头笑道:"好啊!" 连慕枫笑着捏了捏他的手,转头看向鹊山:"不知云大公子来京城可有要事?若需要连家堡帮忙,尽管开口。" 鹊山长叹一口气:"唉……自然有要事,不然这寒冬腊月的,又快过年了,我累死累活跑出来做什么!" 墨远听他提到"过年"二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不妙。 连慕枫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正是对鹊山感激的时候,就连他这惺惺作态的模样都不觉得碍眼了,还主动在他旁边坐下,给他斟了盏茶推过去,关切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流云医谷与连家堡也算挚交了,云大公子但说无妨。" 鹊山欲言又止,望向房梁又是一通叹息:"唉,此事实在难以启齿,说起来也是师门不幸……" 墨远眼角跳得厉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慕枫洗耳恭听。 鹊山吊足胃口,心满意足地切入正题:"唉……还不是我二弟那败家玩意儿,一拍脑袋就擅自做了决定,让我们医谷赔了个底朝天,如今医谷能动的银两所剩无几,入不敷出,别说几家分馆缺银子买药材,就说这大年夜,能不能揭得开锅都尚未可知。" 墨远:"……" 连慕枫疑惑道:"是指应城那件事?不是说流云公子听闻应城有了疫灾,这才叫云二公子过去的么?" 鹊山摇头:"当时我师父并不知情,这是我二弟自己做的决定。其实治病救人是我们医谷的本份,此事即便让我师父知道了,他也必定是赞成出手相帮的,只是帮也要讲究个方法不是?我二弟那傻不愣的败家玩意儿,也不知道去别家医馆走动走动,让人家一起出出力。有道是名声一起赚,金银一起摊,互惠互利多好啊,他倒好,什么事都自己做了,如今名声是有了,银子全没了,还惹来同行眼红嫉妒,太不划算了!唉……" 墨远本觉得鹊山夸大其词,此时听他洋洋洒洒一通说道,竟觉得非常在理,一时心虚起来。 连慕枫脑子里浮现出阿春的模样,深觉鹊山说的是事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问道:"云大公子此行是为了借银子?" "唉……是啊!"鹊山抬眉挤出额头纹路,伸手在那上面摸摸,"人穷志短……看我愁得都有皱纹了。" 墨远:"……" 连慕枫豪爽道:"此事好办,你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回连家堡,家中会尽快安排人将银两送去流云医谷。" 鹊山摆摆手:"不必不必,我这趟来其实是找你家阿容的,他不缺银子,我跟他借一点就是了。" 连慕枫笑了笑:"阿容与我不分彼此,我借也是一样的。" 鹊山:"……" 不行了,心口有点堵。 墨远忍着笑,对连慕枫道:"还是我借吧,连家堡养着那么多镖师呢,邓松最近刚带出来不少,我让他分一些便是。" 连慕枫本想说"你那边也有一大批族人要养活",但想着流云医谷收留隐藏阿容那么多年,于阿容有大恩,自己插手确实不太合适,便没有坚持,点头应了。 此事议定,鹊山顿时神清气爽,端起茶一饮而尽,感慨道:"有个专坑师门的弟子,也不知我师父作何感想。说起来,娶媳妇儿与收徒弟是一样的道理,千万要擦亮眼睛,可不能找败家的,尤其是少堡主这样要继承家业的年轻才俊,贤内助何其重要啊!" 连慕枫握住墨远的手,不无自豪道:"阿容很能干,我倒是没有那些顾虑。" 鹊山手搭着额头憋笑。 墨远:"……" 又闲话几句,连慕枫出去检查车马,让墨远在屋子里歇着,虽然心里仍介意鹊山与墨远共处一室,可想着人家刚为自己送来喜讯,自己总不能翻脸就不认人,只好默默忍了。 鹊山看着他对墨远好一通嘘寒问暖才舍得离开,不禁"啧啧"摇头:"就差一步三回头了。" 墨远对着他轻轻一笑,微微坐直身子:"说吧,究竟做什么来了?我就不信医谷能穷到这种地步。" 鹊山懒洋洋道:"还能有什么事?京城都闹翻天了,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瞧瞧。" 墨远狐疑地看着他:"京城这边都是对我有利的消息,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究竟什么事?" 鹊山收起嬉笑之色,清清嗓子,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什么人了?" 墨远抿紧唇,心中愧疚之余隐隐升起不安。 十年前他被师父救醒时,师父身边只有师兄一人,流云医谷那时候还只是一片荒芜人烟的空山谷,他决定跟随师父,一方面是为了学医,另一方面是因为上一世直到他死,师父都一直隐居世外,他以为不会连累师父与师兄…… 只是世事难料,他出于私心撺掇师父去连家堡,师父竟一夕扬名,而师父那么清冷的人竟喜欢随手捡孩子,以至于医谷里张着嘴巴等吃的人越来越多,师兄不得不挑起大梁,想尽了办法光耀师门,如今医谷已经成了天下皆知的大门派,可里面许多人并没有习武的天分,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这样的医谷根本容不得半点意外。 他定定神,看向鹊山:"细说说看,出什么事了?" 鹊山道:"最近半年总有来路不明的人挑事,我瞧着这鬼鬼祟祟的做派,像是背后藏着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原本师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来历成谜,江湖上人人好奇,可最近一次,竟然有人直接对师父动手。" 墨远心里一惊,立即坐直身子。 鹊山忙道:"放心,师父当然没事,这次是有人冒充乞儿让师父给捡回来的,这乞儿整天在医谷里乱晃,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劣习难改,最多管教几句,结果一个不慎让他钻了空子,差点一把火将医谷烧了,他点了火又故作惊慌地撞到师父,企图近身暗下杀手,虽说是以卵击石,可目的明确到这种地步,到底还是让我们一阵后怕。" 墨远眉峰蹙起,神色沉冷下来:"医谷里今后不能再进生人了。" 鹊山点头:"师父也正有此意。" 墨远沉默片刻,边思索边道:"上回我在应城暴露身份,有人知道了'窃钩大盗'与医谷关系匪浅,派人围攻我们。若我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先皇时期的太子谢冀,当年宫变时他从东宫的大火中死里逃生,如今正蠢蠢欲动,只是他异常谨慎,我至今都终查不到他躲在何处。" 墨远闹出"窃钩大盗"的风声是正是为了引谢冀上钩,所以每次都留了一点线索,只是无巧不巧竟碰上了那场涝灾,谢冀咬钩的同时也暴露了墨远身后的医谷。 鹊山见他面上虽镇定,眼底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与愧疚,便笑着宽慰道:"不必放在心上,有师父在,医谷不会有事。" 墨远点点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应城一场混战之后,他就安排人去查了,可惜始终毫无线索,这件事恐怕还需从连家堡那边着手。 鹊山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谢翼的?" 墨远一时心虚,总不好说是上辈子得知的,只好胡诌道:"猜的,小时候听父亲提起过那场宫变,父亲说谢冀可能没死,我便记在心上了。" 鹊山没有多问,墨远一直怕连累医谷,所有计划都瞒着他们,以至于他之前还以为"窃钩大盗"的名声是墨远故意弄出来吓唬皇帝等一干仇人的,这会儿再细细思量才隐约觉得可能与谢冀有关。 不过谢冀的仇人应该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怎么都不该把矛头对准墨远,难道是因为墨远要报仇,拦住他的路了? 墨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紧的嗓子才舒服一些,他道:"谢冀在找一枚青铜带钩,我也摆出对那枚带钩势在必得的姿态,他怕我坏事,便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鹊山没有追问青铜带钩的事,只眯起眼慢慢道:"看来只要找到他藏身之所,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最难的就在此处,那老狐狸藏得太深了。" 墨远点头:"慕枫那里兴许有线索,我会跟他一起查。" 鹊山睨他一眼,笑起来:"怎么瞧着你对连家堡比对医谷还亲呢?还跟慕~枫~一起查,怎么就不跟师兄一起查呢?如今麻烦都找到师父头上了,这事我们总不好再袖手旁观了吧?有事也要找找师兄啊,师门是拜着玩的么?" 墨远让他说得面上微热,清清嗓子道:"师父教我医术武功、助我淬炼毒血,这些不都是在帮我么?此事本就牵扯到连家堡,我不找慕枫帮忙,他自己也要查的。" 鹊山"啧"一声:"麻烦还能一起惹,你上辈子跟连家堡是一家吧?" 墨远冷不丁吓一跳,喝到嘴里的茶喷出来。 鹊山难得见他狼狈,立即笑起来,边笑边起身给他拍背:"你说说你,都有孩子的人了,怎么喝个水都那么不小心……" 连慕枫回来时正看到二人亲密的一幕,脸上立时精彩纷呈,隐忍得眉骨都跳起来。 鹊山回头,脸上依旧笑着,诧异道:"少堡主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连慕枫迅速收敛情绪,故作爽朗地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来请云大公子去用饭。"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以后不要带生人进来了。 阿大:嗯! 二宝:嗯! 老三:嗯! 四儿:QAQ 第59章 【告示】当今陛下对亲儿子可真狠啊! 临近大年夜, 宣王等人被捉拿的余波逐渐散去, 大街上已经鲜少有人走动,京城各行当的铺子越发冷清下来, 店铺的伙计们开始忙碌着将铺面的门板装上去, 准备打烊回家过年。 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起初是零零散散几点白落下来,之后没多久就变得厚实, 最终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迅速染白一片天地。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伙计们抬头, 隔着白蒙蒙的飞雪望见一列黑影踩着整齐的步伐由远及近, 眯着眼定睛细看, 面露惊色,忙对着屋子里其他人招手,压低嗓音道:"快看!鹰卫出来了!这大雪天也不知要做什么!" 鹰卫的阵势极其浩大,各处立刻就多了无数窥探好奇的视线, 往日耀武扬威的鹰卫这次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呵斥, 反而敲响手中铜锣, 开始扯着嗓子喊:"奉陛下旨意,将宣王与其同谋的滔天罪行公之于众!" 话音未落,满街哗然,越来越多的人顶着蓑笠或雨伞从家中涌出,见鹰卫们一路敲锣大喊着将手中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立刻人挤着人凑过去。 "写了什么?都写了些什么?" "当年废太子真是被冤枉的吗?可是与宣王有关?" "宣王不是以贤名著称的吗?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告示写得简洁精炼, 普通百姓看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书生边念边解释,众人才明白。 原来当年废太子与九溪族谋逆案纯属子虚乌有,那场纷争的起因竟是宣王身为皇帝的庶长子,因出身低微,暗中嫉恨太子谢桓,欲将太子除之而后快。他早早就安排了一名道士,几经波折获得皇帝信任,并找机会泄露一道天机:成也九溪,败也九溪。这是宣王最早为九溪族埋下的祸根。之后他常年在皇帝与九溪族之间挑拨离间,后来更是捏造证据污蔑太子与九溪族谋反,令太子与九溪族蒙受大难。如今此案已经查明,宣王与其同谋罪证确凿,将于年后受刑。 此案种种细节自然不是一张告示就能说得清的,只这寥寥数语就足够颠覆百姓对此事的认知,一时间宣王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跌落谷底,恶有恶报,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书生卖了个关子:"你们可知宣王要受什么刑?" 百姓们仰着头看那告示,离得远的看不清,离得近的不识字,便一个个又将目光转向书生。 书生道:"宣王将于市井受五马分尸!" 听到这里,百姓哗然。 他们平时最多菜市口看看砍头,五马分尸这样极端酷烈的刑罚据说已经数百年不曾见过了,宣王究竟有多罪恶,竟要受如此酷刑?当今陛下对亲儿子可真狠啊! 书生指了指告示:"宣王实属罪有应得,那道士受他指使,在九溪族被平灭后又泄露一则所谓天机,说九溪族通邪术,万不能留贼首全尸,否则会有人死而复生、改天换日。当年太子等人因这番话受酷刑而死,宣王如今这是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四周瞬间寂静下来,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冷意穿透厚实的棉衣,侵袭五脏六腑,百姓们愣愣看着墙上的告示,只觉遍体生寒。 许多年长的人还记得当年的传闻,据说九溪族族长、废后颜氏、废太子夫妇……每一个都是惨死,其中诸多细节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无法辨别,如今这告示一出来,他们立刻明白,死无全尸是真的,甚至太子与太子妃极有可能就是受五马分尸酷刑而死的。 只是宣王有罪,难道皇帝就没有错?那些惨死的是皇帝的岳家、发妻、嫡子、儿媳……血脉相连,即便举着大义灭亲的旗号,皇帝也真真是下得去手啊! 书生读完告示,也是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没有无情到这种地步的,以往那些龙子凤孙即便是真犯了谋反的大罪,也最多一壶鸩酒或三尺白绫,死得体体面面,可本朝……当今陛下登基后施行仁政,在百姓心中一直是位"仁君",这告示一出,待接下来几日再贴遍大江南北,百姓可就再也不信什么"仁君"了,能对血亲下如此毒手,不是"暴君"又是什么? 百姓们正窃窃私语,耳中陡然听见"轰"一声炸响,竟是平地响起惊雷,这雷声来得突兀,将屋檐上、树上的积雪震得扑簌簌掉下来。 一阵寂静后,百姓们回过神,顿时炸开了锅。 有书生立刻开始高喊:"天冬雷,政不仁,法度失常,奸佞横行!" 今年太不正常了,先有涝灾瘟疫,后有天狗食日,眼下又来一场冬雷,这种种异象必定是上天在向世人示警。 一时间群情激愤,百姓们纷纷应和,也跟着书生高喊起来,整座京城再次沸腾。 而在这沸腾中,鹰卫又掏出一份告示贴上,这份告示文辞骈俪,唯有顶上三个大字是百姓一眼就能看懂的——罪己诏。 皇帝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当年遭奸佞蒙蔽视听,犯下滔天大错,为弥补过错,皇帝决定颁布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等数条法令。 百姓们已经无心再听了,刚被前一则告示吓得满头冷汗,此时得了利也不会再念着皇帝的好,如此冷情冷心的皇帝让人胆寒,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改变主意施行酷政,在百姓心目中,皇帝这"暴君"的名号可是无论如何都摘不掉了。 鹰卫们贴完告示又兵分两路,一路出城往各州县而去,一路收拾铜锣回宫,去向鹰卫统领复命。 此时左统领已经回朝,正与右统领并肩站在廊檐下,负手等待手底下的人从宫外返回。 两人眉头都皱着,左统领道:"陛下决议将此事闹大,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告示一出,名声可就彻底败坏了。" 右统领也是万分不解:"陛下最近确实有些反常,竟然还有了未卜先知之能,让我们等响了惊雷再贴第二份告示,起初我不信,没想到真有惊雷。" 左统领想了想:"罪己诏不早早贴上去,非要等到响了惊雷、百姓们闹起来了才贴,陛下行事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也不知是否与中蛊有关,南疆蛊术邪门得很。" 两人议论了一番,很快就不说话了,心里都想着:他们是陛下的爪牙,因绝对效忠于陛下才能凌驾于满朝文武之上,不管陛下有什么决定,他们只要照着吩咐去做就对了。 * 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消息一路飞出去,很快就送到连慕枫的手中。 此时他与墨远已经快到流云医谷,鹊山先一步回医谷去递消息,连慕枫没带任何人,只雇了一名车夫,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平稳前行。 连慕枫将信鸽放走,关上窗掖好帘子,扭头见墨远在身边睡得正沉,一只脚却从被子底下露出来,忙伸手去小心翼翼给他盖好,之后坐直身子打开飞鸽传书细看,看完了收回袖中,又朝墨远看一眼,意外地发现他面色有些红,顿时紧张起来,忙伸出手去轻轻将手背贴到他额头上。 下一刻,墨远微微张开唇,唇缝里溢出一丝略婉转的轻哼。 连慕枫怔住,腹中猛地燃起一团火,喉结一番滚动,压住蓦然升起的欲念,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好在墨远额头并不发烫,身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心下微松,正要离开,墨远却在这时突然抬手抱住他的头,闭着眼低喃一句"慕枫",抬起下颌就准确地亲上来。 连慕枫差点破功,忙撑住身子,隐忍着让他亲了一阵,待他松开唇后哑声道:"阿容,你醒了?" 墨远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捧着他头,微微挺起身子在他脸上各处亲吻,口中微喘。 连慕枫这才知道他没醒,只是身下剑拔弩张,又不敢乱动,忍耐得万分艰难。 墨远得不到回应,不满地皱起眉,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眼底尽是情欲。 连慕枫狠狠咽了咽嗓子,关切地看着他:"阿容,你醒了?" 墨远茫然片刻,瞳孔中情欲褪去,脸瞬间烧起来。 连慕枫亮着一双眼睛,笑意浮上来:"你做梦了?" "别看!"墨远飞快地捧着他的脸将他头转过去,一时羞愤得无地自容,以前他也时常想着连慕枫,梦境里也想,但那时候只是心中记挂,没多少杂念,这回怀身子后也不知怎么了,竟时不时觉得焦渴难耐,今日更是破天荒做起了旖旎的梦。 连慕枫想回头看他,被他死死推着转不过头,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墨远也跟着笑起来,又抬脚踢他:"别笑!" "哎哎!别乱动!"连慕枫顿时紧张,忙按住他的腿。 墨远不动了,松开钳住他的手,连慕枫立刻回头,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问道:"渴不渴?" 墨远看着他点头。 连慕枫给他倒了水,不让他接,端着一口一口喂他,待他喝完后也给自己倒了些,仰头一口饮尽,总算平息了心中欲念。 他将袖中的飞鸽传书拿出来递给墨远:"京中传来的消息,想必都在你安排预料中,给你看看。" 墨远伸手接过,神色没什么变化,该有的悲恸、愤怒他早已经历过,能活两世,他已平静许多,如今报仇只是执念,极少有大喜大悲的情绪波动,更何况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他只觉得整片天都明媚起来,再不会被仇恨左右。 这个孩子拉着他彻彻底底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连慕枫道:"告示中的内容并不完全属实?" 墨远一字一句看完,点点头:"嗯,皇帝可没那么无辜,他本就有心铲除九溪族,宣王不过是偷偷给他递了一把刀。" 连慕枫道:"那道士是怎么回事?" 墨远将飞鸽传书收起,笑了笑:"道士不是宣王安排的,是皇帝碰巧遇到的,不过目前还不适合动皇帝,就只好让宣王先领了这份罪名了。" 这道士有点真本事,不过至今不知所踪,墨远一直在派人寻找,也不知哪天能有消息。 他抬起头:"我们到哪儿了?" 连慕枫摸摸他肌肉渐渐软下去的肚子:"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哇!你肚子变软了! 崽崽:哇哇哇!好舒服啊! 腹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软肉:走好嘞您!【得意洋洋挥手绢】 第60章 【流云医谷】少堡主,你抱着我二师兄做什么? 翌日清晨, 马蹄声打破寂静, 车轮碾着地上散碎的晨曦缓缓滚动,没多久就停在一块大石旁边, 大石上题着四个大字——流云医谷, 此处正是流云医谷的入口处。 连慕枫在连家堡时见过几次流云公子, 流云医谷却是头一回来,停车后他掀开帘子往四周打量一圈, 入眼尽是苍翠的竹林, 满目绿意几乎让人忘记此时已是寒冬。 他回头给墨远披上厚实的狐裘,系好绳结, 小心翼翼扶着人从马车上下来, 对车夫道:"有劳大哥一会儿替我们将年货搬进去, 搬完后可以自去城里找家客栈歇着等我们。" 车夫得了一块成色极好的银锭,自然热情得很,忙点头连声应下。 连慕枫扶着墨远往里走,墨远最近除了偶尔吐一次, 并没有其他不适, 身子强健得很, 他想到自己看似孱弱的模样会被医谷里那么多人瞧见,虽没有大肚子,却也足够不好意思了,可又不忍拂连慕枫的心意,只好由他扶着慢慢踱步。 连慕枫道:"流云医谷还真像一片世外桃源,难怪你住在这里多年都没有被朝廷的人发现, 流云公子将你隐藏得很好。" 墨远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竹制门楼,清清嗓子,欲言又止。 连慕枫忙问:"怎么了?" 墨远难得吞吞吐吐:"嗯……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连慕枫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这时门楼下蹲在地上不知玩什么的两个小童抬头时看见了他们,顿时激动地瞪大眼,起身大叫着飞跑过来。 "其实我……"墨远看着两道身影飞扑靠近,叹口气,"算了,你很快就知道了。" 连慕枫一头雾水。 小童已经满面生辉地冲到跟前,亮晶晶的双眼齐齐落在墨远身上,绕着他又蹦又跳地大喊:"二公子!你回来啦!" 连慕枫:"……" 墨远挠挠额头,偏过脸。 连慕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指着墨远问两个小童:"你们叫他什么?" "二公子呀!"童子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打量完了开始互相推搡。 "快去里面通禀!" "你去!" "你去!" "啊——我脚疼,你快去!" "哼!" 没来得及耍机灵的小童鼓着腮帮子飞快地跑回去,连慕枫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又扭头看跟在墨远身边蹦跳着叽叽喳喳说话的小童,最后将目光移到墨远充满愧疚的脸上,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小童实在太热情,墨远不得不先应付他,笑着道:"还记得我呢?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啦!"说了几句之后又赶紧看向连慕枫,心虚道,"之前骗你是迫不得已,后来不知道怎么开口,就一拖再拖……" 连慕枫已经回过神,哭笑不得:"阿容,你瞒得我好苦。" 墨远握紧他的手,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你生气了?" 连慕枫见他神色难掩紧张,心口一抽,蓦然想起两人走到今日,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墨远主动亲近自己居多,这让他生出隐约的直觉——墨远其实是不安的。 这样的念头让他猝不及防,心口骤然钝痛起来,他认真看着墨远,轻声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当时在医馆,我身边跟着那么多镖师,萍水相逢,你防着他们再正常不过,即便你防备的是我,也情有可原,我那时确实对你心存疑虑。" 墨远突然眼眶一热,不知是怀了身子情绪不稳,还是回到医谷有了归宿感,此时听到这些话,心里竟觉得委屈又酸楚。 他本性并不喜欢主动亲近人,唯一破例就破在连慕枫身上,只是这辈子的连慕枫与他没有竹马相伴的情意,他身上又有着太多的疑点,连慕枫不问,不代表连家不会问,这些细微的不安定积攒在一起,日积月累就成了他的心结,平时不显山露水,似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今日却莫名地齐齐涌上心头。 他定定心绪,抬起头时已神色如常,轻笑道:"你不生气就好,害我白担心了这么多日子。" 连慕枫不好当着小童的面过于亲昵,只能握着他的手轻轻揉捏,一双眼睛时刻看着他,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两人跟着小童走进门楼,一眼就看到面前诺大一片湖泊,此时湖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走近时顿添几分冷意,他们沿着湖岸往里走,没多久就迎来一大群人。 墨远回来的消息鹊山只告诉了师父与三师弟,医谷里其他人都是这会儿才知道,消息经小童传开,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出来迎接,冷寂无声的医谷骤然热闹起来。 连慕枫与墨远迅速被人群包围,墨远笑着对众人道:"这位是连家堡的少堡主,连慕枫。" 医谷众人忙热情地行礼问好。 连慕枫笑着对他们抱拳回礼,一抬眼看见鹊山与三师弟覃晏走过来,心里一突,猛地紧张起来:"糟了,之前不知道流云公子是你师父,只带了一点普通年货……" 墨远愣了愣,扭头看他紧张得脸色都变了,忙笑道:"没事,我师父不在意这些。" "第一次上门,礼数不周全怎么行,我还是……阿容我们先去城里添置一些见面礼,稍后再过来拜访你师父!"连慕枫拉着他转身就走,又怕他走太急动了胎气,弯腰就将他抱起来,大有一副使出轻功迅速飞离此地的架势。 墨远冷不丁被他抱起,惊愕又哭笑不得,四周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莫名酸软,忙避开四周的视线悄悄在他胸口捏了一把,低声道:"快放我下来!" 后面鹊山已经喊起来:"哎哎,连少侠,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又回头了?" 连慕枫身子一僵,进退不得。 墨远低声笑道:"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到你来了,再走可就掩耳盗铃了。" 连慕枫失了方寸,额头渗出汗珠,一紧张说出了心里话:"你师父不好相处,我再失礼的话万一惹了他反感,那我和你的事岂不是……" 鹊山与覃晏已经飞快地追过来,鹊山憋笑憋得肚子痛,覃晏则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直愣愣道出所有人都没好意思问出口的话:"少堡主,你抱着我二师兄做什么?" 连慕枫:"……" 墨远忙出声化解他的尴尬:"我腿麻了。" 连慕枫就坡下驴,小心翼翼地将墨远放下,清清嗓子不自在地问道:"好些了么?" 墨远摇头,似真似假道:"不麻了,好多了。" 覃晏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鹊山抚额闷笑。 连慕枫迅速收敛眼底的尴尬,笑着对鹊山和覃晏抱拳寒暄。 这边正热闹着,阿春从人群中挤出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上前对着连慕枫与墨远抱了抱拳,朗声道:"连少堡主,莫遥公子,久违久违!" 旁边一个小童探头凑过来:"阿春,你怎么换长衫啦?" 阿春一挥袖,低声斥道:"叫二公子,没大没小的。" 小童:"???" 连慕枫:"……" 所有人:"……" 阿春之前不知吃了什么有些拉肚子,错过了墨远回来的消息,等从茅房里出来才发现前面已经人去院空,忙寻摸出来,结果就在人群中看到身形挺拔的连慕枫,脑中一震,想都不想就飞快地跑回去换上一套体面的长衫,又匆匆跑出来。 见众人都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自己,阿春不禁暗暗叹息:大家都不知缘故,无法体会自己的良苦用心啊! 连慕枫想要寒暄回应几句,话却卡在喉咙口,竟不知如何开口,下意识将视线转向墨远。 误会因墨远而起,墨远不忍心让大家看阿春的笑话,清清嗓子便开口:"阿……" "阿二啊!"鹊山打断他的话,笑眯眯地看着阿春,"你怎么才来啊?" 墨远:"……" 连慕枫:"……" 覃晏不明所以地看看阿春,又看看鹊山,张开嘴正要说话,被鹊山飞快地抬手捂住:"……" 阿春正要与连慕枫寒暄,一听鹊山开口,心中顿时高兴起来。 大公子就是大公子,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他笑着看向鹊山,信口胡诌道:"一点小事耽搁了。" "哦……"鹊山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点点头,"你与连少堡主和莫遥公子也算旧相识了,不如就由你带他们去见师父吧。" 阿春笑容卡在脸上:"啊?" "见师父啊。"鹊山抬手示意他前面带路,"连少堡主与莫遥公子想拜访师父,你领他们过去吧,正好路上也方便叙旧。" 阿春汗毛直立,偷偷咽了咽口水,双脚下意识往后挪,僵硬着脸道:"我……我突然想起来我那边有一份药该熄火了……要不师……师兄去?" 鹊山爽快点头:"没问题,熄火是吧?我去给你熄。" 阿春哭丧着脸:"不是!我是说师……师兄去……师父那儿……" 鹊山再次爽快点头:"也好,我们一起去吧。"说着随便挑了旁边一个人,煞有介事地吩咐道,"你去给二公子把药炉子熄了。" 那人:"???" 阿春:"……" 鹊山抬手作请,连慕枫便牵着墨远跟在他们"师兄弟"三人后面往医谷深处走去,这一路四周都是竹林,鼻端隐隐可闻见清淡的药香,连慕枫生平头一次紧张到手心出汗。 以往流云公子去过几次连家堡,流云公子什么脾气他是知道的,这回过来的路上他都做好了面对一张冷脸的准备,想着与往常见面也没多少区别,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这会儿冷不丁得知流云公子竟是墨远的师父,他顿时就慌了,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才好。 鹊山扭头看他一眼,笑着道:"少堡主瞧着似乎有些紧张?" 连慕枫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空手而来,有些失礼,心里难免不安。" "嗨,那些虚礼除了让我填充库房,也没其他用处,师父他老人家根本想不起来这些。"鹊山指指旁边同手同脚的阿春,"你看这边有个比你更紧张的呢。" 阿春被他一说,心里的鼓敲得越发厉害,腿都开始发软了。 连慕枫没受到安慰,反而跟着越发紧张起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待会儿要见的是不苟言笑的泰山大人,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可不就该紧张么…… 医谷很大,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停下来,面前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楼,院门半掩着,里面无声无息。 阿春正要往鹊山背后缩,鹊山突然往旁边一闪,捂着肚子皱起眉:"唉哟,我肚子疼,怕是吃错东西了,要去解决一下。"边说边对阿春挥手,"快,别耽搁,领着二位进去吧。" 吃错东西拉肚子的明明是我啊! 阿春哭丧着脸看着鹊山消失在竹林深处,只好扭头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覃晏,覃晏一路受到鹊山无数眼神示意,此刻非常配合鹊山,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二师兄,你怎么不敲门进去?" 一声"二师兄"就点名了顺序,此时该阿春这个排行老二的在前面带路。 阿春没办法了,扶住墙壁稳了稳身子,深吸口气,鼓起十二分勇气在门上敲了敲,推开门走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影,阿春踌躇不前,数次想掉头就跑。 这时屋子里传出来一道冷冷的声音:"磨蹭什么?进来。" 阿春头皮一震,麻溜地就跑进去了,不敢有丝毫耽搁。 连慕枫被阿春这副失了魂的样子引得越发心神不安,见覃晏抬脚跨过门槛,连忙也拉着墨远进去。 内室传来脚步声,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流云身着白衫、容貌清俊,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俯瞰众生,淡漠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他冷冷站着,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阿春身上。 阿春腿一软,"扑通"跪地,磕磕巴巴地开口:"师师师……师……祖,连家堡少堡主与莫遥公子前来拜访。" 说完恨不得以头抢地、放声痛哭:师父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对连少侠解释吧! 流云将目光转向连慕枫,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地瞥了眼二人交握的手。 连慕枫定定神,松开墨远的手,抱起拳,识时务地给自己降了一级辈份:"晚辈连慕枫拜见流云公子!"说完就要行大礼。 流云点头致意,无波无澜道:"连少堡主。"说着目光转向墨远,"你进来。" 连慕枫看着他转身消失的背影,腿屈到一半顿住,就着半跪不跪的姿势愣了许久,直到僵硬得近乎抽筋才回神。 这是……白紧张了? 墨远将他双拳握在手里,拉他起来,低声道:"我进去了。" 连慕枫忙道:"是要施针么?我跟你进去!" 墨远笑着摇摇头:"师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你不能进去,放心,不会有事的,师父心里有数。"说着抬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覃晏与阿春猛地瞪大眼。 连慕枫不得不止步,看着墨远走进去将门关上,开始没头苍蝇似的在门外徘徊,面见流云公子的紧张渐渐消退,对墨远的担忧开始一层层漫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伪更一下,部分措辞稍作修改。 之前让大家误以为狗子很怂非我本意,是描述不当的锅2333。另外,目前展示给大家的是一只初恋傻狗,这个确实是我本意,并非描述不当hhhh。么么啾! 【以下小剧场】 二宝:亲爱的,我们回医谷啦! 狗子:Mu—— 医谷众人:……[盯] 狗子:亲爱的,我们回连家堡啦! 二宝:Mu—— 连家堡众:……[盯] 狗子:心累,走到哪儿都有人围观,我们换个没人的地方。 二宝:Mu—— 崽崽:……[盯] 第61章 【施针】师父,我这毒……能排出去么? 内室陈设简单, 四周暖炉熏出的热气为药香增添几分浓郁, 屋子中间摆着一只木桶、一张堆满药罐的长案,对面是占满整面墙的药柜, 药柜前面摆放着桌椅, 左侧是竹子列成的屏风, 屏风后面放着窄榻,右侧是窗子, 半透的窗纸外隐约可见竹林斜疏、绿意葱葱。 一切都与三年前别无二致, 墨远看着熟悉的景象,如游子归家, 心彻底落到实处, 上辈子连家堡是他的家, 这辈子医谷是他的家,他总有容身之处,老天待他狠,又待他善。 他难得感怀一次, 忍不住对着流云的背影动容道:"师父, 我回来了。" 流云没看他, 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墨远:"……" 流云径自走到木桶前,将长案上的药罐接连提起,药罐里早已准备好的药材尽数倒入热气蒸腾的木桶中,倒完后又捡起旁边一根竹竿伸进去搅拌。 墨远走近几步:"师父,我和慕枫……" "随你。"流云淡淡打断他的话,收回竹竿转身往药柜走, "去木桶里待半个时辰。" 墨远:"……" 满腔孺慕之情瞬间化作泡影,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年纪很轻,威严却甚足,墨远两辈子加起来比他大,却半分不敢造次,只好闭紧嘴巴老老实实脱了衣衫坐进木桶中。 流云取出银针,拉开药柜抓药,声音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你体内剧毒无药可解,我暂时替你护住心脉和胎儿,今后你每隔二十五日需闭关三日,将毒逼到一处,体肤或手足皆可,离腹中胎儿越远越好。" 墨远全身浸在药浴中,渐渐感受到身体各处由细微逐渐变得强烈的刺痛,点头应道:"是,师父。" 流云提醒道:"毒不可长期聚在一处,稍有不慎就会致残。" 墨远开始感觉忽冷忽热,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不禁咬紧牙关:"是,我会记住,每次闭关都会换一处凝聚体毒。" 流云不再说话,手中动作不紧不慢,继续为施针做准备。 半个时辰过去,墨远身上的痛渐渐减轻,剩下的只有刺骨寒意与深深的疲惫,他唇色青紫,双手撑着桶沿,费力地从药浴中出来,露出冷白得好似凝结一层冰霜的肌肤。 流云头也不回道:"去榻上趴着,将盆里的葛布裹上。" 墨远走过去的时候全身已经冻到发麻,每一步都让脚底生出刺痛,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他捡起一旁木盆里被药汁浸得发黑的葛布,拧到半干裹在腰际,葛布贴上腹部的瞬间就散发出融融暖意,总算让他好受了些,他忙将葛布按紧,趴到榻上。 流云走至榻边,开始一言不发地给他施针。 屋子里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墨远身上的寒意与刺痛逐渐减轻,最后彻底消失,紧随而来的是温暖舒适与浓浓睡意,他脑中昏沉,强撑着睁开惺忪的双眼,问道:"师父,我这毒……能排出去么?" 流云开始收针,瞥他一眼,冷冷道:"当初想要毒血的时候怎么没问?" 墨远正困顿疲乏,听到这番话本该讪讪然,此刻却一阵恍惚,只迷迷糊糊地想,那时他孤注一掷,哪里想到会有今日,只是如果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流云将银针全部收回,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暂时不能,你受得住,孩子受不住。" 暂时不能,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墨远松口气,眼中有了笑意,只是笑意尚未来得及散开,眼皮就阂上了。 一门之隔,连慕枫在外面站了许久,双眼紧紧盯着毫无动静的门扉,一颗心高高悬在半空,自墨远进去后就一直没有落下过。 覃晏在旁边陪他,正想开口让他坐会儿,就见鹊山从外面慢悠悠地踱步走进来,不禁疑惑道:"师兄怎么这么久才来?真拉肚子了?" 鹊山笑道:"碰见少堡主那位车夫搬年货进来,我留下看了看。"说着凑到覃晏身边,低声耳语,"少堡主阔气得很,今晚我们可以吃一顿丰盛的。" 覃晏双眼顿时亮起,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医谷里人不少,可惜尽是些会吃不会做的,从外面请过来的厨子又总是待不长久,再加上师父不爱热闹,每年过年都冷冷清清,别说爆竹,就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是奢望。 鹊山见覃晏馋得眼冒绿光,"啧啧"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里怎么亏待你呢。"说着目光转了转,"阿春呢?" 覃晏道:"他走了。" "怎么走的?" "哭哭啼啼着走的。" 鹊山:"……" "唉,还得哄他一下。"鹊山叹口气,走到连慕枫身边,与他并肩站了片刻,见他一动都不动,不禁觉得好笑,"少堡主不必太担心,师父若没有十成把握,是不会轻易给我二弟施针的。" 连慕枫点头:"我明白。" 只是明白归明白,到底关心则乱,更何况墨远身上的血毒性极强,施针绝不会轻松,也不知他在里面究竟受了怎样的苦。 三人在外面又等了许久,门终于无声打开,连慕枫心口一紧,立刻上前半步,见墨远从里面走出来,忙握住他的手,急切问道:"阿容,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适?" 墨远神色如常,只身上多了些淡淡的药味,瞧着与进去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他抬眼笑了笑:"我没事,你放心。" 连慕枫打量他一番,提了半晌的心总算落地,又朝里间看去:"你师父呢?" 墨远道:"师父不喜热闹,让我们先去用饭。" 连慕枫顿了顿,只好放弃正式拜见的念头。 几人走出流云的院子,鹊山领着他们去用饭,途中碰见一个晒药的伙计,便将人拉住,吩咐道:"你去找找阿春,就说让他搬到我那边去住,他师父没空,我先教他一年。" 那伙计瞪大眼,点点头,满面艳羡地走了。 墨远第一次闭关需要师父从旁指点,便与连慕枫留在医谷里过了年,流云几乎不怎么出自己的小院,就连年夜饭都是独自吃的,各种琐事自然就落在了鹊山的肩上,医谷众人早已习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只要不扰流云的清净,怎么都不为过。 年后,医谷里也下了场雪,墨远便在大雪纷飞中跟随流云去了后山密室,一待便是三日。 三日后,墨远从密室中出来,左手裹得严严实实,面色如常。 连慕枫皱眉看着他包裹得完全看不见的左手,发现那厚实的棉布上渗透着可见的丝丝凉气,不放心地想伸手去摸,被墨远制止:"别碰,有剧毒。" 其实隔着棉布碰一碰是无碍的,只不过墨远不想冒险。 连慕枫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究竟如何了?" "毒全都在这只手上了,已经结了冰,暂时不能用了。"墨远笑了笑,"下回要换只手,到那时吃饭都不方便,再下回换到脚上的话,恐怕走路也不方便……" 连慕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必担心,你手不好用,我喂你便是,脚不好用,你想去哪里,我抱你过去。" 墨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旁边同样等着自己出关的鹊山和覃晏,那两人齐齐抬头看天。 鹊山道:"咦,雪这么快就停了?" 覃晏道:"嗯,昨日就停了。" 墨远:"……" 连慕枫感觉他脸上不像之前那么凉了,忙抓住他另一只手握了握,不出意外地发现这只手也恢复了温热,心想之前体寒果真是与毒血有关。 墨远举起左手翻来覆去地打量片刻,又放下去拿宽袖掩住,道:"慕枫,我们回京吧,我想亲眼看着宣王受刑。" 连慕枫点点头:"好,我已经安排人在京城和医谷附近各找了一处宅院,都清静得很,京城那边方便你行事,等你肚子再大一些,我们就搬到这附近……" 正说着话,旁边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伙计跑过来,到了近前停住:"大公子,连家堡来人了,说是找连少堡主。" 连慕枫扭头:"人在哪里?" 伙计道:"在前面。" 鹊山点点头:"知道了,你请客人稍坐片刻,我这就带连少堡主过去。"说着往墨远的肚子上瞄了一眼。 墨远:"……" 鹊山问连慕枫:"你对家里说了?" 连慕枫点头:"自然要说的。" "那我二弟的身份……" 连慕枫道:"我只说了孩子的事,让家里提前做些准备,其他的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得等我回去当面对他们解释,至于阿容的身份,这要看阿容的意思。" 鹊山扭头看向垂眼沉默的墨远:"那你是什么意思?" 墨远抬眼:"等宣王伏法,我就恢复谢容禛的身份。" 鹊山点点头,没再细问,只道:"你先去屋子里歇会儿。" 墨远这会儿不适合见连家堡的人,连慕枫能感受到鹊山对他的袒护,以往不知情时只觉得酸溜溜的,如今知道人家是师兄弟,倒是替墨远高兴起来。 鹊山与连慕枫匆匆赶到前院,连慕枫见来的竟然是祖父身边的老管家,顿时惊讶,忙止住他的行礼,扶着他坐下:"您怎么来了?" 老管家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事关重大,老堡主吩咐老奴务必将信交到少堡主手中。" 连慕枫有些疑惑,他只说自己即将有孩子,并没有透露太多,家里不应该这么慎重才对,如此想着,他便急急拆开信封,将信取出来。 信中提到的却是另一件事:祖父的一位老亲信年三十那天与老堡主对酌,老堡主得了连慕枫的提醒后留了个心眼,装醉后发现那老亲信果真想偷青铜带钩,只不过打开机关却发现匣子里面只有一张画了乌龟的纸,差点没把鼻子气歪。祖父想必对此事无比震怒,信中倒是未表露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夸他,夸完了再顺便问问他何时回去。再往下看,就偏离了正题,说下人清扫猫窝时发现肚肚在窝里藏了一堆玉器,除了祖父那枚玉佩,还有连慕枫母亲留下来的玉簪,另外还有十几颗大小不等的玉珠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摸到的,祖父又让人把这些宝贝重新塞回猫窝了,说完这些又骂肚肚,说这猫恐怕是守财奴托生的。 连慕枫没忍住笑起来,将信收好了准备一会儿拿给墨远看看,又看向老管家:"祖父收到我的信了么?" 老管家愣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年前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老奴也是等路通了才出来的,兴许少堡主的信这会儿也送到老堡主手中了。" 连慕枫蹙眉:"您这是去了趟京城才知道我在流云医谷的吧?" 老管家笑着点头:"是。" 连慕枫叹口气:"大把年纪还要受这种折腾,祖父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都瞒不过少堡主。"老管家笑着往旁边看了看,见鹊山已经转身离开,便压低嗓音道,"老堡主让老奴带个口信,说信鸽那头把话挑明了,就是要老堡主出兵,老堡主已经拒绝,但担心那边恼羞成怒出手报复,让您孤身在外千万要小心。" 连慕枫神色凝重起来,半晌后点头道:"我记下了,此事我正有应对之策,您先回去,过些天我会让裴元跑一趟。" 老管家躬身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来,吃口饭。 二宝:啊—— 狗子,来,吃口菜。 二宝:啊—— 狗子:来,吃个么么哒。 崽崽:……【盯】 第62章 【家书】他要当爹了!我要当爷爷了!您要当曾爷爷了! 连家堡, 连堡主急匆匆从练兵场赶回来, 掀开帘子进门,裹进来一阵寒风。 躺在老堡主膝头的肚肚不满地甩动尾巴, 被老堡主顺了顺毛才心情好些, 站起身连来回转了好几圈, 终于找到喜欢的姿势重新趴下。 老堡主身边站着邢六,见连堡主进来, 邢六连忙行礼。 连堡主面露欣喜:"原来是邢六回来了!"又看向老堡主, "难怪爹把我叫回来,可是慕枫那小子写信回来了?" "可不是!臭小子还算有良心!"老堡主抖着胡子呵呵笑, 抬手拍拍邢六的手臂, "路上辛苦了, 你先去歇歇脚。" 邢六欲言又止,见他们父子俩都乐呵呵的,终究没说什么,挠挠头道声谢转身离开。 屋子里点着暖炉, 连堡主进来没多久就热起来, 将外衫脱了才在桌旁坐下, 见老堡主拿起信开始拆,立刻将头凑过去。 老堡主干脆将信递给他,自己继续在肚肚身上顺毛:"你看吧,看完给我说说。" "哎!"连堡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信上,刚看了两行, 双眼猛地一瞪,突然一脸狂喜地站起身。 "砰——"椅子冷不丁发出声响,吓得肚肚从头到尾巴尖的毛瞬间炸开:"嗷呜——" 老堡主急忙安抚,不满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惊一乍的。" "有了!有了!"连堡主哈哈大笑,"慕枫有孩子了!他要当爹了!我要当爷爷了!您要当曾爷爷了!" 老堡主也惊得"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谁要当曾爷爷了?" 肚肚猝不及防滚到地上,大怒,站起身"嗷呜"一嗓子,回头猛虎扑食般抱住老堡主的腿,毫不犹豫就咬上来。 可惜咬得太轻,老堡主又穿得多,愣是没有任何感觉,心情激动地听连堡主说了信中的内容,又抢过来自己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看看我看看!真有孩子了?" 连堡主满面红光:"必定是真有了!都让我们准备这么多东西了,错不了!" 老堡主激动不已,忙喊人进来:"快快快!快去请木匠!请裁缝!去找最好的奶娘!对了对了,孩子什么时候生?八月!对八月!那可要加紧赶工!" 下面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请木匠请裁缝倒是听得懂,但找奶娘?这是什么意思? 老堡主哈哈大笑:"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我们连家要添丁啦!哈哈哈哈哈!" 那人将目光看向连堡主,心想连堡主对夫人情深意重,这么多年都没续弦,难道这次英雄难过美人关…… 连堡主自顾自乐呵,完全没注意旁边的目光,老堡主却是眼睛毒辣,一眼就看穿了那人的想法,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你?是慕枫的孩子!慕枫要当爹了!慕枫他……"说着突然愣住,扭头看连堡主,"孩子他娘是谁?" 连堡主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啊……是谁?" 父子俩面面相觑,从狂喜中回过神,赶紧又凑着头将信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却是没找到一丝半点线索。 连堡主面露不解:"这……这小子怎么话都说不清楚?怕是也高兴傻了。" 老堡主却是猛地沉下脸色,冷哼一声将信拍在桌上,对着叫进来的人挥挥手,又让他出去:"木匠裁缝和奶娘都别找了,你先出去,此事恐怕有什么误会,你先别声张。" 那人一头雾水地点头应了。 连堡主看着他走出去:"这……这是何意?爹您怎么不高兴了?" 老堡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见肚肚又不计前嫌地跳上来,也没在意,顺手就在它头上摸摸,阴沉着脸道:"臭小子恐怕是没脸告诉我们孩子的娘是谁!" 连堡主神色凝重起来,赶紧也坐下:"爹说得有道理,以前给他说亲,他每次都拒绝,这回却是凭空就冒出一个孩子,恐怕那姑娘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老堡主气得吹胡子瞪眼:"太混账了!好好的大家闺秀不要!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上回还说意中人叫什么莫遥公子,我还想着他只要不是胡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通融,可他倒好,还真就是胡来的,前脚还是意中人,后脚就换了个姑娘,又整出一个孩子来!我们连家还没出过这么纨绔的子弟呢!" 连堡主被说得羞愧万分:"他娘去得早,是我疏于教导,是我的错。" 老堡主更气了:"你护着他干什么?他多大的人了还要你教导?一个两个都是混帐东西!" 连堡主被训斥得脸上烧得慌,讷讷不敢言,反省片刻猛地抬起头,一脸恍然地狠狠拍了拍腿:"对了!莫遥公子!那孩子肯定是莫遥公子的!"说着激动道,"爹,我就说那莫遥公子是个姑娘嘛!您还不信!" "嗯?"老堡主顿了顿,一时有些动摇,想了想,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连堡主忙道:"实情究竟如何,我们问问邢六不就知道了,他整日跟在慕枫身边,必然知道得很清楚!" 老堡主忙叫人去喊邢六,可怜邢六洗澡洗了一半,又匆匆穿上衣衫赶过来。 老堡主笑呵呵地对邢六招手:"来来来,我问你个事。" 邢六见他们父子二人四只眼紧紧盯在自己身上,莫名有些紧张:"什么事?" 老堡主笑着问:"你这趟出去,可是一直跟在慕枫身边?可曾见到他与哪家的姑娘过从甚密?" 邢六忙摇头:"没有啊。" 老堡主顿了顿,又问:"那他可曾去过风尘之所?" 邢六瞪大眼,一脸惶恐地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绝对不敢带少堡主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而且我也早就改掉这毛病了!" 老堡主与连堡主同时呵呵笑起来,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 邢六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 老堡主又道:"那之前那位莫遥公子……如今还与慕枫在一块儿吗?" 邢六又是一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心想我上回明明交代的是莫遥公子是老大的朋友,没说他们俩在一块儿啊,这怎么回事? 老堡主也反应过来,忙笑着安抚:"慕枫上回走之前就跟我说过了,说莫遥公子是他意中人,我不是套你的话,就是不放心问问,慕枫这回写信都没提到他,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邢六总算松口气,彻底放松下来,乐道:"原来少堡主早就说了?哎哟害我白白为他操心!莫遥公子可不就是老大的心上人么,老大可宝贝人家了,盯得跟眼珠子似的,我们都不敢靠近莫遥公子三丈以内,就怕老大乱吃飞醋……" 邢六总算找到机会念叨连慕枫的小家子气,说得滔滔不绝,对面老堡主与连堡主面露欣喜,互相对视一眼,心想:看来错不了!莫遥公子果真是女扮男装的!兴许那姑娘有什么苦衷才女扮男装,难怪慕枫那小子特地交代要回来当面解释清楚呢! 连堡主搓搓手道:"既然没错,那咱们就照着慕枫的信去准备吧,不光是木匠、裁缝、奶娘,还要发红包,让咱们连家堡所有人都沾沾喜气!" 邢六半张嘴:"啊?" 老堡主也笑呵呵道:"对,就这么办!" 邢六眨眨眼:"等……等等!老堡主,堡主,什么奶娘?什么喜气?" 老堡主笑问:"慕枫有孩子的事你们真不知道?" 邢六:"……" 老堡主乐呵呵地捋捋胡须,笑道:"臭小子还挺谨慎,瞒着所有人呢。" 邢六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磕磕巴巴道:"老大写信回来说……他有孩子了?" 老堡主点头:"是啊,还说让我们准备小衣小被小玩物,列了一大堆,唠唠叨叨的,谁还没当过爹怎的,用得着他这么事无巨细?" 邢六傻愣着,脸上渐渐露出同情之色:"老大他……" 老堡主见他面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邢六犹豫片刻,觉得还是道出实情比较好,忙坐直身子,小心翼翼道:"老堡主,堡主,您俩可别高兴得太早,其实老大根本就没有孩子,莫遥公子他是个男的,怎么可能怀孩子呢?莫遥公子那是有心病,当初在回京的路上就开始嗜酸,偶尔还吐,后来到了京城,老大给他请了个大夫,对了,后来云大公子也去了……" 老堡主与连堡主听他将事情详详细细地从头说到尾,只觉得听天书一般,半晌回不过神。 邢六不敢将同情担忧表露得太过明显,斟酌了一下措辞,委婉道:"莫遥公子必定对老大情根深种,这才遗憾自己非女儿身,老大还带他去流云医谷找流云公子呢,可能真是……病入膏肓了。" 说着用一脸"你们忍心拆散这对苦命鸳鸯吗"的眼神看着对面两个人。 老堡主与连堡主:"……" 三人对坐沉默良久,屋子里寂静无声,一时只听见肚肚打呼噜的声音,老堡主抬手摸摸肚肚柔软的肚子,想到连慕枫上次回来时让肚肚喊自己曾爷爷的情形,突然红了眼眶,狠狠按了按眼睛。 连堡主心里也不好受,倒不是因为空欢喜一场,其实老堡主之前都跟他商量过了,说咱们连家都是痴情种,就别为难孙子了,大不了从晴儿那里过继一个,反正都是咱们连家的血脉,爷儿俩是早就做好了接受莫遥公子的准备,可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心疼儿子,他们爷儿俩当年都经历过丧妻的痛苦,可好歹还有孩子在身边,到了连慕枫这里却偏偏碰上个男子,万一那莫遥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儿子连个念想都没有,这辈子可怎么过? 邢六看着对面爷儿俩唉声叹气,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老堡主道:"慕枫既然让安排了,那咱们就安排吧,兴许他是想接莫遥公子回来住一段日子,咱们好好配合一下,就当他真有孩子了吧。" 连堡主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邢六差点感动哭,还以为要棒打鸳鸯呢,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老堡主看向邢六:"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你们仍不清楚莫遥公子是哪家的公子么?" 邢六摇摇头,摇了两下又顿住,脸色登时变了。 老堡主疑惑道:"怎么了?" 邢六想到朝廷与百虫族的那场战事,又想到连慕枫一口一个"阿容",再想到之前裴元说自己没脑子,心里陡然"扑通扑通"跳起来。 老堡主微微眯眼:"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不不是!"邢六故作镇定,"我们确实不清楚,少堡主若是知道,应该早晚会对您俩说清楚的。" 老堡主拿起信看了看最后的内容,没有为难他:"也是,慕枫应该不久就会回来的,我们再等等。"又对邢六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邢六如蒙大赦,赶紧起身一溜烟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六啊,信送到了吧? 邢六:送到了。 狗子:家里开始做准备了? 邢六:……开始准备了。 狗子:那就好,媳妇儿咱们安心养胎去。 邢六:……【同情.jpg】 第63章 【报应】暂时不能让你死,先让你尝尝滋味也好。 消息传得飞快, 没多久, 连家堡所有人都知道:老堡主想曾孙想疯了。 最近在主院进进出出的镖师们都意外地发现这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好奇之下开始打听, 这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远近闻名的金器铺子、银器铺子、木匠铺子、裁缝铺子的掌柜, 这些掌柜应老堡主的邀约前来谈生意, 打金镯、打银锁、做摇篮、做小衣,一件件生意轮流谈, 院子里忙得人仰马翻, 甚至还有专门给大户人家物色奶娘的牙人匆匆赶过来。 可少堡主还没说亲呢,哪里来的曾孙? 老堡主笑呵呵地摸摸胡须:"早晚都要准备的, 这会儿我病好了, 又闲得慌, 正好找些事做做,免得将来真有孩子了手忙脚乱。" 镖师们心说:这会儿瞧着已经是手忙脚乱了啊! 众人私底下再打听打听,得知少堡主确实还没说亲,心下了然, 颇为感慨:老堡主这是想抱曾孙想疯了啊! 裴元就在这议论纷纷中回到了连家堡, 还没进主院就让邢六给拦住好一通叮嘱, 让他千万别提莫遥公子,免得戳到老堡主和堡主的心窝子,徒惹他们伤感。 裴元:"……" 两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伤感的? 邢六叹气:"你进去就知道了。" 裴元走进主院,迎面就是好几张架着摇篮的小床摆在院子正中间,其中一个摇篮里还团着一大坨毛,定睛细看才发现是长胖不少的肚肚, 老堡主正仔细打量这些小床,似乎难以抉择哪个更合心意。 裴元:"……" 最终老堡主在肚肚身上摸摸,拍了拍它身下的床,又指指旁边的小床:"这两张都要了。" 掌柜喜笑颜开,这些小床可都是照着连家堡的要求打造的,式样绝对好得没话说,老堡主挑了两个,剩下的也不愁销路,甚至打出连家堡的招牌还能带动铺子里的生意,能狠狠赚一大笔银两呢! 裴元:"……" 掌柜离开之后,裴元总算找到机会与老堡主说话,老堡主笑呵呵地领他进屋:"可是慕枫又有信回来了?" 裴元点头:"确实有一封信,少堡主还交给属下一样东西,让属下务必交到老堡主手中。"说着从怀中掏出连慕枫的信和一只小瓷瓶。 老堡主伸手接过,先是疑惑地看了看小瓷瓶,这才拆开信封打开信,看完后扬起眉梢哼笑一声,对裴元道:"你去喊堡主过来一趟,回头好好歇着,最近这大半年辛苦了。" 裴元行个礼匆匆离开,没多久连堡主过来了,进门就看到桌上的信,立刻问道:"慕枫有消息回来了?可有说什么时候带那位莫遥公子回家?" 老堡主哼了一声,不满道:"说是回家一趟太折腾怕人吃不消,要等八月份孩子生下来身子恢复了再走。煞有介事的!哪儿来的孩子?" 连堡主无奈地叹口气,拿起桌上的信。 老堡主继续道:"还说此事另有隐情,他自己也不方便回来,让我们有空的时候去一趟。这小子像话吗?谁家上赶着去看儿媳妇、孙媳妇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连堡主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计较这些了。邢六不是说他带着莫遥公子去流云医谷求医的么?看这架势流云公子都没能把人治好,心病难医啊,咱们就不跟病人掰扯那些理道了。" 老堡主胡子一抖:"哼!不去!像什么话!" 连堡主笑道:"您看您跟小辈计较什么,这亏得人家莫遥是个男子,若是女子的话也没有不下聘不迎娶就让人家自己跑到咱家来的道理啊!" 老堡主想了想,咂咂嘴:"倒也是,算下来还是咱们不对。算了算了,此事不急在一时,你先看信吧,慕枫说有办法找到谢冀的藏身之所。" 连堡主精神一振,忙打开信,看完后惊讶地拿起小瓷瓶打量:"追魂香?还有这种药?" 老堡主道:"我瞧着瓶子有些眼熟,说不定是那小子从流云医谷讨来的,流云公子那几个徒弟似乎都喜欢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子,咱们没听说过也正常。" 连堡主打开瓷瓶看了看,又将塞子塞回去:"爹打算如何做?我们对那边可完全不了解,此事不能打草惊蛇。" 老堡主沉默片刻:"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你梁叔他……年三十那天想偷青铜带钩。" 连堡主一惊,猛地站起身:"偷到了?" "那倒没有。"老堡主有些悻悻然,"亏得慕枫机灵,早就趁我不注意将带钩换了个地方,如今我也不知道带钩在哪里。" 连堡主见老堡主面色沉冷下来,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一直对梁鸿礼遇有加,几乎当成半个亲兄弟,可这么多年的善待换来的竟是背叛,换谁都要深受打击。 "谢冀那档子事,我其实没瞒着那些老亲信,跟他们商议时,别人都赞成我的决定,唯独梁鸿提出异议,说谢冀如今有求于咱们连家堡,正是咱们提出条件重归朝堂的好时机,我那时隐约觉得他心大了,就留了个心眼,后来又经慕枫提醒,我便开始提防他。"老堡主道,"年三十那天我一直在装醉,怕打草惊蛇,至今都装作不知情,这会儿慕枫说要找到谢冀,咱们可以试试从梁鸿身上着手。" 连堡主想了想,点点头:"慕枫说他那边可以循着追魂香一路找过去,梁叔……梁鸿不可能亲自去谢冀那里,这香恐怕要下在谢冀那边的信鸽身上。咱们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谢冀,爹恐怕还得跟几位老亲信再商议商议,装作犹豫动摇的模样,引诱谢冀那边再次与我们联络。" 双方没谈拢,谢冀那边必然会翻脸,一翻脸可就结了仇,敌在暗我在明,这对连家堡来说是个极大的隐患,更何况对方早就将手伸到连家堡内部,就连几十年的老亲信都能撬得动,这样的敌人是万万不能留的。 老堡主做事果决,当即拍板:"就这么办!咱们主动去会会那些牛鬼蛇神!" * 京城,宣王受刑在即,百姓们听说人已经被押到刑场,纷纷涌过去围观。 午时未到,墨远与连慕枫出了城,来到郊外一处偏僻的农舍,连慕枫扶着墨远下车,走到柴门前敲了敲。 院子里住着几个墨远的亲信,听见动静走出来,看清来人后忙飞快地跑过来开门。 墨远径直走进屋子,低声道:"陈三跟我下去,其他人在外面守着。" 几个人恭敬应声,名唤陈三的亲信立刻将通往地道的暗门打开,点燃火把当先走进去。 连慕枫看看墨远:"下面湿冷,你若是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墨远点头,冲他笑了笑,笑容十分平静,似乎宣王伏法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两人扎上面巾,跟着陈三走入密道,没多久就到了密室,密室十分简陋,又逼仄狭小,几个人站在里面都嫌拥挤,连慕枫甚至要微微低着头才不会碰到顶,不过这里本就是用来关人的,与地牢无异,用不着多舒适。 密室中躺着一个人,那人肥胖肿胀得不成人样,正是当今皇帝。 连慕枫大吃一惊:"怎么胖成这样了?不是说中蛊瘦得皮包骨了么?" 皇帝听见动静费力地转过身,目光落在气度出众的两人身上,阴沉着脸仔细打量,可惜密室中光线昏暗,两人又用面巾挡住脸,皇帝眯眼看了半晌也没能看清他们的长相。 连慕枫出口时特地将嗓音压低,听上去有几分沙哑,墨远也有样学样,用微微变化的声音道:"蛊毒已经解了,食量却撑大了,我的人善待他,想吃多少给多少,可不就吃胖了么。" 墨远说完"噗"一声笑起来,皇帝顿时面色铁青。 连慕枫:"……" 墨远笑声冷下去,上前几步微微倾身,一字一句慢慢道:"养胖一些才方便吃肉啊,这么多肉,一刀一刀割下去,能煮一大锅呢,陛下胃口大,想必是吃得完的……" 皇帝再也没办法镇定,吓得双腿颤抖起来,他青白着脸往角落挪,色厉内荏道:"谢容禛,你究竟想做什么?" 墨远笑了笑:"来送你一则好消息,你的儿子宣王,即将被五马分尸了,我是来带你去观刑的。" 皇帝面色大变,彻底被这消息震得懵了。 墨远接着道:"做了宣王手里的刀,不知陛下感受如何?" 皇帝愣愣听着,惊得呼吸急促起来,他不笨,被关在这里那么多日子,早就猜到皇宫里有个假皇帝了,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假皇帝竟然能翻案,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宣王身上,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墨远,惊怒道:"不可能!当年的证据全都被销毁了,你根本不可能翻案!" 墨远笑了笑:"为什么不可能?你能捏造证据陷害九溪族陷害我父亲,我就不能再捏造一些证据让宣王伏法?" 皇帝冷笑:"此时一时彼一时,你以为朝中大臣都是傻的么?少拿这些假消息激怒朕!" 墨远同情道:"陛下怕是被关傻了,都忘了自己养的那些鹰犬。" 皇帝面色僵住,脸上清白交错,开始"嗬嗬"倒抽冷气。 墨远再次笑起来,放轻嗓音不紧不慢道:"朝中大臣当然不傻,鹰卫一动刀子,他们就聪明地缩回去了,乖乖的,像是一群早就被吓破了胆的鹌鹑。此案与他们无关,他们何必拿脑袋硬碰刀子?我能如此顺利翻案,真是多亏了你那些作威作福的鹰卫呢!" 皇帝大受刺激,面孔扭曲一阵,突然大吼一声,开始疯了似的往墙角退,墨远立刻抬袖,几枚银针射过去,皇帝立刻安静下来。 "账还没算完呢,可不能让你疯了傻了死了。"墨远神色转冷,等皇帝回过神之后再次开口,"光宣王受报应可不够,暂时不能让你死,先让你尝尝滋味也好。" 皇帝此时无比痛苦,体内积攒着疯狂激烈的情绪,却愣是发泄不出,只能惨白着脸直直瞪着他,剧烈颤抖的瞳孔中泄露出深深的恐惧。 墨远冷冷看着他,对陈三沉声吩咐道:"砍下他一只手,剔了骨头连皮带肉剁碎了塞进他嘴里,塞到吐不出为止。" 陈三本就与张屠户干的一个行当,大砍刀用起来顺手得很,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是。" 墨远后退几步:"记得把人清理干净,我还要带他去观刑呢。" "是,公子放心。"陈三手脚利落地将企图挣扎的皇帝绑住,往他嘴里塞了一团棉布,反手取下挂在腰后的砍刀。 墨远转过身,拉着连慕枫走出去。 "唔——啊——啊——"身后没多久就响起凄厉的惨叫声,想必棉布掉落又被重新塞回去,喊声很快又变得沉闷。 墨远脚步未停,推开密道的门走出去,怔怔地站在屋子里。 连慕枫看着他,抬手摸摸他的脸,心疼无比:"还以为你要哭呢。" "哭什么,笑还来不及呢。"墨远抬手将他的手握住,半晌后低声道,"再说,怀着孩子是不能哭的。" 连慕枫注视他许久,凑过去在他眼角亲了亲,与他额头相抵:"都会过去的。" 墨远摸摸不再平坦的肚子,神情温柔下来:"嗯。"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 二宝:嗯! 崽崽:爹爹爹爹,还有我!【举手手】 肚肚:还有爷,爷罩着你。【举爪爪】 蜈蚣:麻麻,还有我!【举好多脚脚】 第64章 【天道轮回】别晕啊,这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得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午时将至, 刑场四周已经被闻风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大庭广众之下处决皇子, 还是以五马分尸的酷刑处决,这可是本朝开朝以来破天荒头一回, 百姓们一个个翘首等待, 有的好奇, 有的害怕,愣是在年初的寒风中挤出一头热汗。 宣王已经被架到刑场中间, 四肢与脖子都被粗绳捆住, 绳子的另一端各系在五匹高大壮硕的马身上,皇帝兴许是为了赎罪, 兴许是真痛恨这个儿子, 竟然不让他俯身面地, 特地下令叫人将他仰躺着捆绑,儒雅翩翩的王爷如今已经成了蓬头垢面的阶下囚,百姓们踮起脚就能看到他乱发下惊恐绝望的面孔。 这时旁边一栋小楼上,顶层正对刑场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 窗子只撑开一半, 底下的百姓若抬头就能隐约看见几道身影, 不过不能看到人的脸,上面的人却能将刑场正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日头渐渐移到正中,刺目的白光射进宣王的瞳孔,宣王狠狠闭上眼,全身颤抖得更加剧烈,耳中听到行刑官将令牌扔下, 顿时吓得崩溃大叫起来:"啊——啊——" 行刑的人翻身上马,抬手狠狠一挥马鞭,五匹大马立即抬头嘶鸣,扬蹄就要往前冲,却又被绳子拉住前进不得,只好埋头越发用力地挣扎。 宣王的惨叫声震得围观百姓头皮发麻,许多人下意识偏头闭眼。 楼上,墨远将面无人色的皇帝推到窗口,压着他的头按在窗框上,迫他往下看,眼角挂着冰冷的笑意,嗓音轻飘飘地钻入他耳中,如怨魂索命:"看到了么?这就是宣王的下场。他不是喜欢迫害手足么?我这就让他尝尝失去手足的滋味。" 皇帝抖如筛糠,想要大喊,却喊不出声,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他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下方的宣王,神志几乎被灭顶的恐惧淹没。 墨远抓着他后颈将他又往外推了推,轻笑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皇帝中了蛊毒,已经瘦得骨瘦如柴,这会儿我就是将你送到宫门口,恐怕也没人敢说你这个胖老头是当今天子吧?做不成皇帝的感觉如何?" 皇帝脑中嗡嗡响着,眼神开始涣散。 墨远察觉到他已惊恐过度,忙又往他身上扎针,待他重新凝聚心神后再次慢悠悠开口:"宣王已经遭到报应,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放心,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我还得留你多活些时候呢。" 皇帝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却怎么都晕不了,因被墨远施了针,他此刻万分清醒、耳聪目明,一字一句将墨远的话听了进去。 墨远凑近他:"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拿走你最看重的东西。"说着见他瞳孔猛地一缩,不禁冷冷笑了一声,轻声道,"活着,你别想当皇帝,死了,你也别想入皇陵,你不配为人,自然也别想入土为安,我会将你剁成肉泥、挫骨扬灰,将你从史书中抹去,让你在这世间灰飞烟灭。" 皇帝每听他说一句,瞳孔就紧缩一分,几乎目眦欲裂,可他被施了定身术,又被凝聚了心神,只剩下从头到脚、有内热外越积越多的惊恐,这些惊恐无处释放,他急剧收缩的瞳孔颤得似要破裂,最后眼角狠狠一跳,一股热流自腿间淌出。 墨远飞快地将他甩开,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看着他重重摔在地上:"你也不过如此。" 站在一旁的连慕枫立刻叫人进来收拾,直到屋子里的骚臭味消散殆尽,墨远才将收拾干净的皇帝再次推到窗口,慢慢道:"别晕啊,这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得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宣王仍在惨叫哀嚎,只不过此刻已经鲜血淋漓不能入眼,百姓们头皮发麻,刑场四周的人越来越少。 皇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眼睛根本不敢看,可那惨叫声却一声声传入耳中,他听着宣王声嘶力竭的惨叫渐渐弱下去,最后无声无息,自己也彻底软了身子,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因墨远解了穴拔了针,他神情恍惚地顺着墙根瘫下去,最终晕倒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墨远闭上眼,只觉得头晕目眩,半晌后,猛地扑到桌边,让连慕枫飞快地扶住,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扯下面巾撑着桌沿大口大口地吐起来。 连慕枫心疼得满头大汗,急忙给他倒水,一下一下轻拍他后背,看着他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剧烈焚烧起来。 墨远吐无可吐时终于止住,抬起头就着他的手喝水漱口,轻声道:"我没事,已经好些日子没吐了,今天看了不干净的东西难免不适,以后就好了。" 难受的是他,安慰的也是他,连慕枫扯下面巾狠狠攥在手中,忽然痛恨自己,从未有哪一天像此时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将面巾扔掉,扶着墨远坐下歇息,又重新倒了干净水喂他喝下,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缓了片刻,最后摸摸他头发,哑声道:"我们回去吧。" 墨远笑了笑,抬手搂住他的腰,嗓音有些疲惫:"不想动了。" 连慕枫立刻弯下腰,小心翼翼将他打横抱起,又在他额头亲了亲,这才抬脚往门口走。 从门口经过时,墨远对守在外面的人吩咐道:"把人带回去关入密室,别让他死了。" 连慕枫将墨远抱下楼,又抱上马车,马车从涌在街头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挤开一条道,没多久就到了他们安置的宅院。 连慕枫又一路抱着墨远进门,小心翼翼将他抱到榻上,盖好被低声问道:"还难受么?我去请个大夫来来给你看看?" 墨远笑了笑:"请那位男女都分不清的老庸医么?我自己有数,不要紧。" 连慕枫低头摸摸他肚子:"已经快三个月了。" 墨远知道他担心自己,抬手在他微蹙的眉头摸摸,笑道:"京城的事暂时不用我看着了,再过些天我们就去医谷附近安心养胎。" 连慕枫神色缓和下来,抓着他的手亲了亲,道:"肚子都吐空了,饿么?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 墨远点点头。 连慕枫走到门口吩咐人去做饭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通禀,说是丁卯来了,他顿了顿,道:"将人请进来吧。" 丁卯进屋的时候,墨远已经起身坐在了椅子上,大袖宽袍遮住了包裹着棉布的左手与不再平坦的肚子,虽然手底下的人已经将他们兄弟俩刺探得清清楚楚,确定他们不存异心,可毕竟不算知根知底,自己怀了孩子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丁卯朝墨远看了一眼,眼底的热切激动几乎掩不住,又自知不妥,忙垂眼遮住心绪。 连慕枫一眼就能看穿丁卯对墨远的心思,心里堵得很,自然不放心墨远一个人面对他,便在墨远身边坐下。 丁卯对他们的形影不离已经见怪不怪,心里一阵黯然,低下头恭敬行礼,先是给他们俩拜了个晚年,又对墨远道了恭喜。 自从得知了墨远的身份,他就每日提心吊胆,总担心他出什么意外,而自己对此又无能为力,今日宣王受刑,全城百姓议论纷纷,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最近京城的风波都与墨远有关,松口气的同时心里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就赶了过来。 墨远请他入座,笑道:"丁掌柜最近辛苦了,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丁卯道:"回公子,属下已经与几大世家都建了交情,其中有半数开始有生意来往,不过关系还不够密切,须得再费些时日。" 自称由"丁某"改为"属下",关系自然就亲近了许多,连慕枫微微眯眼,心里越发不得滋味。 墨远只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并未多想,点头赞道:"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丁掌柜果真是能成大事的人。" 丁卯忙道:"公子过谦了。" 墨远又询问了一些具体事宜,丁卯都答得详尽,显然是真正用了心的,说话间,下人将饭菜端上来,丁卯一愣,不明白怎么这时候用饭。 墨远笑道:"午饭没吃,丁掌柜可要一起用些?" 丁卯忙道不用,匆匆起身就要告辞。 连慕枫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丁丑了,他最近也在京城么?" 丁卯道:"他也在京城,有时我出去走动,生意就是他帮忙在料理。" 下人将饭菜摆好,连慕枫便拿起筷子给墨远夹菜,笑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要离京了,以后再有事禀报你家公子的时候,若你抽不开空,不妨就让丁丑跑一趟。"说着转头看向墨远,"阿容,你觉得呢?" 墨远笑着点头:"丁掌柜事务缠身,若确实走不开,也不必勉强,你们兄弟都是能干之人,谁来都一样的。" 丁卯顿了顿,压下心底苦涩,恭敬道:"是,多谢公子体恤!若公子没有别的交代,属下这就告退了。" 墨远笑了笑:"好,丁掌柜慢走。" 丁卯离开后,墨远松懈了全身力道,歪靠在连慕枫身上,神情疲惫。 连慕枫忙将他扶住,脸颊在他发顶蹭了蹭,低声道:"我喂你?" 墨远抬眼看他,笑起来:"好啊!" * 宣王受刑后,紧随而至的还有朝廷对数位大小官员的惩罚,这些人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一夕间京城涌起腥风血雨。 不过这腥风血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罪臣伏法后,皇帝又颁布一道道诏令,为当年所有枉死之人正名,皇后颜氏、太子夫妇、太子太傅、内廷左史……所有受到牵连的无辜之人连同九溪族全部沉冤得雪。 这起莫须有的谋逆案前后跨越整整二十年,如今终于真相大白,百姓们响应皇帝诏令,家家户户挂起白幡,宫中更是处处素白。 郑歉坐在寝宫中,枯瘦的手捂着脸,埋着头无声痛哭。 太监在帘子外面看见,吓得赶紧垫着脚退出去,只以为他是在哭冤死的太子。 郑歉哭了许久,抬起头擦擦眼泪,重整精神,抬手敲响桌上的铜钟。 他与皇帝嗓音不同,墨远刻意造出皇帝说不出话的假象,他这些日子都是用铜钟唤人的,没多久,太监走进来,他提笔写了几个字,命他去宣大臣议事。 朝堂上的位置空缺了一大片,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填补这片空缺,一番升降调动,这空缺挪到下面去,便急需新的有才之士补上,郑歉照着墨远的意思,装模作样与大臣们商议一番,最终下了一道旨意:加开恩科,从民间选拔人才。 告示贴出来,全天下的学子都沸腾了。 没几天,又一则消息惊呆了众人:曾在京城掀起风波的窃钩大盗其实是为父报仇的皇孙谢容禛,如今太子谢桓沉冤得雪,皇帝决定恢复谢容禛皇孙的身份,不日将派出鹰卫将谢容禛迎回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累,你喂我。 狗子:来,张嘴。 二宝:啊—— 崽崽:啊—— 敲黑板! 二宝最后不做皇帝!二宝最后不做皇帝!二宝最后不做皇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65章 【养胎】等报完仇,我们一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数日后的清晨, 连慕枫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睁开眼朝身边看了看,见墨远睡得正沉, 忙飞快地起身下榻, 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就打开门走出去, 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老大,鹰卫出宫了。" 来通禀消息的是连慕枫手底下的镖师, 因年初老管家带来的消息, 连慕枫怕出意外,就调了一些人手过来, 最近又安排了不少人暗中紧盯皇宫里鹰卫的动静。 昨天墨远故意将自己在京城的消息散布出去, 还模糊地透露出此时的住处, 鹰卫果真耳聪目明,今早就出动了。 连慕枫点头:"知道了,车马都收拾好了?" "老大放心,昨天就收拾好了, 您和莫遥公子随时可以上路。"镖师们已经知道了墨远的身份, 不过墨远似乎并没有打算回宫, 他们就依照习惯继续称呼他莫遥公子。 "好,你去将马车牵出来。"连慕枫吩咐了一句,转身重新走进屋,先是自己将衣衫穿好,再将墨远裹紧了连人带被子打横抱起。 墨远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嗯?" 连慕枫低头看他一眼,轻声道:"没什么, 你接着睡。" 墨远嗜睡的毛病不见缓解,反而越发厉害,此时天已经亮了,他却困得睁不开眼,听见连慕枫的声音顿时心安,很快又沉沉睡过去。 连慕枫抱着他跨出门槛大步穿过院子,守在外面的镖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连慕枫将人抱上马车,车夫驾着马车缓缓离开,他们才回过神,赶紧也翻身上马,紧跟在马车后面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鹰卫后脚就到了。 因得了"皇帝"的嘱托,鹰卫这回不敢放肆,规规矩矩下马敲门,又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才等到门打开,见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汉走出来,当先一人愣了愣,忙上前道:"请老伯进去通禀一声,就说鹰卫奉皇命前来恭迎皇孙回宫。" 老汉一见他们的扮相,吓得猛一缩脖子,"哧溜"一下就躲到门后不见踪影。 鹰卫:"……" 过了片刻,老汉又从门后面探出头,战战兢兢道:"你们……找找找……谁?" 鹰卫道:"皇孙。" 老汉一脸茫然:"谁?" 鹰卫打量他一番,问:"这里有人住么?" 老汉见他们还算客气,似乎胆子大了点,露出半边身子,说话也利索了:"之前有个公子住在这里的,不过人已经走了!" 鹰卫忙追问:"人呢?何时走的?去了哪里?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老汉似乎又被他吓到了,缩着脖子瞪着眼,磕磕巴巴道:"走了好些天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我又不认识他,他只是见我没饭吃好心收留了我几天。" 鹰卫皱眉,回头对身边几人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老汉没再说话,吓得转身就要跑,被最前面的鹰卫拎住。 鹰卫们陆续走进院子,将这座宅院从里到外都翻了个遍,竟是一个人都没看到,厨房里的米和水也都见了底,看样子老汉并没有说谎,当先那人看向老汉:"他走的时候可曾说什么?" 老汉想了想:"说……这里剩下的的米面随便我吃。" 鹰卫:"……没问你这个,他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老汉又想了想:"哦,他还说……让我别糟蹋屋子,这是他租来的。" 鹰卫:"……" 一行人毫无所获,只好悻悻然离开,鹰卫翻身上马,临走前忍不住低声骂道:"牛头不对马嘴,什么玩意儿!" 老汉躲在门后,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立刻直起腰背,将头上的白发和唇边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扯下来,嘿嘿笑着嘀咕道:"可以去散布消息了。"说着转身溜达进屋,从角落里翻出另一套行头换上,再出来时就变成走进人群就分辨不出长相的普通脚夫。 没多久,京城又掀起一股流言,据说皇孙谢容禛原本就待在京城,后来听说皇帝要接他回宫竟匆忙走了,这皇孙曾经还是"窃钩大盗"呢,总不至于害怕鹰卫吧? 消息一经传开,百姓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说皇孙这态度明显是不想回宫啊!想想也是,父母与族人全部惨死,当年他小小年纪就要被朝廷追捕,活得如过街老鼠一般,如此深的仇恨岂是一句"翻案"就能化解的?这搁谁身上都是意难平啊! 消息传到皇宫,皇帝痛哭不止,哭完了召集群臣,表示要弥补当年的过错,不仅要恢复谢容禛皇孙的身份,还要立他为皇太孙,毕竟皇位原本就该传给太子谢桓,若不是出了那场阴谋,谢容禛早晚也该是储君。 这一下子,朝廷炸开了锅。 * 消息传到医谷,鹊山"噗"一声笑起来,揶揄的目光看向墨远:"满朝文武,无一人支持?你这也太没人缘了!" 墨远正埋头喝汤,闻言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有你这么看热闹的么?这是捡来的师兄吧!" 他最近包裹棉布的换成了右手,吃饭十分不便,连慕枫就坐在一旁默默给他夹菜。 覃晏很实诚地点点头:"可不就是捡来的。" 鹊山、墨远、连慕枫:"……"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覃晏清清嗓子:"为什么没人支持?皇位本就该是你的。" 连慕枫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鹊山笑起来:"如今朝中谁认识谢容禛?有人支持就见鬼了。"说着开始掰手指头给他一个一个说道,"其一,朝中还有几位皇子,虽然年少的年少,年幼的年幼,可人家背后都有强大的家族支撑,这些家族不可能让二弟如愿;其二,文臣武将也早就各有立场,他们经营多年,希望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强盛,二弟与他们毫无瓜葛,不会如他们的愿,他们自然也不会如二弟的愿;其三,还有清流一派,这帮人最不喜欢结党营私,可他们看中文采才能,二弟只有一个'窃钩大盗'的名号,草莽之辈,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最后就是盘踞百年的世家大族,这些人狡猾如狐、贪鄙如狼,他们……算了不提也罢。" 覃晏恍然点头:"所以他们的意思是,翻案可以,继位却万万不能同意!二哥在朝中确实没什么人缘啊!" 墨远叹口气,抬起头歪靠在连慕枫身上:"都不安慰我,尽戳我心窝子,这地方不能待了,要动胎气,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连慕枫笑起来:"好。" 他们搬到医谷附近已经有些日子了,墨远被连慕枫好吃好喝好睡地伺候着,原本是懒得往医谷跑的,可今天早晨照镜子时突然发现自己的下巴尖似乎圆润了几分,登时警铃大作,再也躺不住了,起身穿衣就要去外面溜达。 连慕枫不放心:"倒春寒,冷着呢,别乱跑。" 墨远摇头:"怀了身子本就应该多走动,再说我都养胖了,再不走走以后可就成废人了。" 连慕枫盯着他仔细打量,皱起眉:"没胖啊,身上也没赘肉。" 本是再正经不过的一句话,墨远却突然脸热起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夜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没有念想,连慕枫每晚睡前都要摸摸他的肚子,摸着摸着手就不想拿开了,躲在被窝里用掌心在他身上四处摩挲,恨不得整个人钻入他衣衫中,如此丈量可不就心里有数么,没有赘肉的话倒也不是骗人的。 不过墨远毕竟是大夫,他说该走动,连慕枫就不拦着他了,将他裹紧了陪着他出门,才走两步就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墨远想了想,拉着连慕枫一路溜达到医谷,将消息告诉了鹊山和覃晏,顺便在这里吃了顿饭。 墨远这会儿说要回家,连慕枫对"回家"二字异常受用,眉梢眼角都温柔下来,忙起身给他披上狐裘,将他颈间裹得密不透风。 两人辞别医谷众人,一路慢慢往回走,到了僻静处,墨远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连慕枫。 连慕枫与他对视:"怎么了?" 墨远轻声道:"我之前说过,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如今我们还有孩子,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连慕枫心知他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将他抱住,嗓音突然有些哑:"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总忍不住担心出变故,墨远对皇太孙的地位势在必得,如今不回宫既是因为怀着孩子,也是因为需要造势,他相信墨远的情意,甚至隐约觉得自己与墨远的牵绊远不止眼下这些,可他完全想不起来曾经不知是否存在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能让儿女情长抵得过血海深仇。 他将墨远抱紧,迟疑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我们以前就认识?" 墨远顿了顿,笑道:"哪个以前?一年前么?不认识啊。" 连慕枫心口猛地抽紧,这才想起来两人相识至今竟然连一年时间都不到,这让他越发不安:"你的箭术是谁教的?" 墨远看着他焦急的神色,抬手在他脸上轻抚:"是你教的。我以前常常做梦,梦里与你朝夕相处,你对我特别好,手把手教我箭术,我早就对你有意,只是以前不敢将这么荒诞的事告诉你。" 连慕枫惊讶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墨远笑了笑:"你要相信我,我不想坐龙椅,若我们生的是儿子,我也不会让他去淌浑水。" 连慕枫深深看着他,抬手摸他的脸:"我相信你。" "等报完仇,我们一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连慕枫从不怀疑他的话,如今得了他的承诺,心底热意涌动,竟觉得眼眶湿了,忙将他搂紧,唇重重压在他额角。 一阵风吹来,路边新冒出嫩芽的垂柳枝轻轻拂过,打破二人之间的静谧,连慕枫重新牵起墨远的手,与他并肩往回走,再不提此事,只说些家常的闲言碎语。 正商议着晚上吃些什么,前面响起马蹄声,两人抬头,意外地发现来的人竟然是邢六。 邢六老远就兴高采烈地喊起来:"老大、莫遥公子,你们果然在这里啊!让我好一通找!" 连慕枫看着他翻身下马,惊讶道:"邢六,你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邢六乐呵呵道:"我随老堡主来的!" 墨远面色微变,手心瞬间渗出汗来。 连慕枫惊喜道:"我祖父来了?人呢?" 邢六道:"老堡主直接进了城,在归顺堂落脚了,肚肚也来了,他这会儿正忙着给肚肚做猫窝呢,让我先出来找找你们。" 连慕枫看向墨远,笑道:"我带你去见我祖父。" 墨远破天荒现出慌乱之色。 连慕枫握紧他的手,温声道:"别担心,我祖父很随和的。" 墨远点点头:"我知道。" 连慕枫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墨远眨眨眼:"梦里知道的。" 连慕枫:"……" 作者有话要说: 流云医谷日常PK 二宝:我最早脱单。 师门:…… 二宝:我最早养宠。 师门:…… 二宝:我最早有娃。 师门:…… 二宝:我最早见家长。 师门:…… 第66章 【敬茶】快快快,这孩子心病太重,赶紧过来宽慰他一下! 邢六传完话就返身折回归顺堂, 一进门就喊:"老堡主, 找到老大和莫遥公子了!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老堡主正在院子里弯着腰给肚肚做猫窝,精神好又无所事事的老爷子在有了一只猫以后终于觉得日子过得有意思了, 见肚肚蹲在院子里一块木桩上揣着两只前爪晒太阳, 便打算照着家里猫窝的样式再给它做一个差不多的, 才动工没多久,邢六就回来了。 老堡主放下手里的木头, 笑呵呵地拍了拍身上的袍子:"第一次见面可不能失礼, 看我这一身木屑的,我得进去换身衣衫。" 邢六一脸莫名地挠挠头:换衣衫就换衣衫啊, 做什么要对我解释? 老堡主慢悠悠溜达进屋, 又回头看了一眼, 见邢六蹲下去逗猫了并未注意这边,立刻脚下生风疾步奔至内室,好一通翻箱倒柜才挑拣出合适的衣衫换上,又拿起梳子将颌下胡须梳了梳, 最后走到镜子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这才满意。 邢六在外面等老堡主吩咐, 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不知道老堡主在里面待那么久做什么,有心逗肚肚玩一玩,肚肚又不给面子,正无事可做的时候,前面有了动静, 他侧耳听了听,立刻从地上弹起来,一溜烟跑过去。 马车在归顺堂门口停下,街上来往的行人好奇打量,连慕枫掀开帘子挡住旁人的视线,小心翼翼扶着墨远下车。 墨远面上镇定,腰身挺直,只是手心里早已一片汗湿,连慕枫以为他是因头一次见自己的家人而紧张,想到自己年前进医谷的情形,感同身受,便低声安抚道:"别怕,一会儿你就跟着我叫爷爷,我家人都很豁达,不会为难你的。" 墨远点点头,面色有些苍白:"嗯,我不紧张。" 他此时心绪起伏得厉害,哪里是一句"紧张"就能解释得清的,上辈子连家堡对他恩重如山,最后却受到他的牵连,惨遭厄运,他一直将自己当成连家堡的罪人,愧疚压在心底那么多年,早已深深扎根,重生以来他始终在逃避,不敢面对连家堡,可见到连慕枫之后又前功尽弃,根本不想放手。 他觉得自己自私卑鄙,独自面对连慕枫的时候还能将种种心绪强压住,可此时即将面对老堡主,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内心的罪恶感如千钧重负,脚下每一步都变得沉重艰难,在抬脚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突然失去勇气,想要转身夺路而逃。 连慕枫抓紧他的手将他拉住,抱住他轻轻拍了拍:"别怕,跟我进去吧。" 匆匆赶到门口的邢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抱呢?也太黏糊了…… 墨远深吸口气,眼眶突然酸胀,忙用力压住心绪,抬头时看到邢六,对他挤出一丝笑意。 邢六吓一跳:"莫遥公子!" 这……这怎么像是要哭了…… 连慕枫问:"祖父在么?" 邢六忙点头:"在的在的。" 连慕枫朝墨远看了看,见墨远轻轻点头,这才牵着他往里走去。 蹲在木桩上的肚肚懒洋洋抬起头,鼻子动了动,瞳孔突然变圆,"喵呜"一声跳下木桩飞快地跑过来,"嗷嗷"的叫声与满身肥肉一齐颤动,眨眼功夫就冲到近前,翘起尾巴贴着他们的腿开始转圈。 连慕枫弯腰将肚肚抱起来,笑道:"肚肚又长胖了。" 墨远与肚肚大眼瞪小眼,完全没办法将眼前胖得脸都横过来的大猫与当初随时随地往怀里钻的瘦弱小猫当成是同一只,直到肚肚兴奋地蹭完他的脸抬爪扒到他胸口企图往他怀里钻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自己养的猫,忙伸手抱住。 肚肚心满意足地打起了呼噜。 连慕枫抬手搭在他背上:"我们进去吧。" 墨远定定神:"好。" 屋子里,老堡主快步从窗子边退回去,伸手摸摸袖中的见面礼,心想这孩子瞧着像是有些紧张,忙又走到箱子旁边翻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璧塞进袖中。 来之前他心里还是有些疑虑的,他们连家对孩子一向宽容,也尽量相信孩子的眼光,孙子有了意中人,他最多向孙子身边的亲信打探打探,不会像对待敌人一样刻意派人出来调查,因此至今他都对这未来孙媳不甚了解,偶尔会担心这男孙媳会不会是个别有居心的豺狼之辈或烟视媚行的狐媚之徒,可刚才在门后一番偷窥,他发现这孙媳瞧着真是太顺眼了,竟觉得万分合心意。 也是奇了怪了,老堡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听着连慕枫与墨远进了门,这才抬脚跨出内室,慢悠悠往正厅的椅子走去。 连慕枫看到他立刻笑起来,拉着墨远上前:"爷爷,孙儿带着阿容来看您了。" 老堡主心里冷哼一声"明明是我老头子来看你们",脸上却笑得慈祥,连连点头道:"有心了,有心了。" 接着笑容一顿:阿容? 连慕枫已经将目光转回墨远身上,笑道:"阿容,爷爷既然来了,就必定赞成我们的事,你来敬个茶吧。"说着大步走到桌旁提起茶壶倒茶。 墨远放下肚肚整整衣衫,面色郑重地跪下去就行大礼,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爷爷!" 老堡主心说"这孩子怎么紧张成这样了",面上笑容越发和蔼,正想喊他起身,就见连慕枫"砰"一声放下茶壶,一脸紧张地冲过去扶他。 "你怎么跪下了?怀着孩子呢,不用在乎这些虚礼,站着敬个茶也是一样的,爷爷不会计较的。" 老堡主差点揪断自己的胡子,目光不禁瞄向墨远的腹部:"……" 墨远没有起身,将连慕枫手里的茶盏接过去,都没注意里面的茶水已经洒了一半,径自膝行向前,垂着头哑声道:"爷爷请喝茶。" 老堡主看着面前紧张得似乎有些哽咽的"孙媳",都有点怀疑连家堡以往是不是传扬出了什么恶名,不然怎么把人家好端端一个孩子给吓成这样呢,他笑呵呵地接过茶一饮而尽,和蔼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说着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递过去:"慕枫中意你,我们相信慕枫的眼光,今后你就是我们连家堡的人,以后跟慕枫回去的时候可就不能这么拘谨了。这两样东西你拿着吧,算是咱们连家的一点心意。" 墨远伸手接过,都是他上辈子见过的,一个是老堡主早就给连慕枫准备好的孙媳见面礼,上辈子连慕枫似真似假地想送给他,他以为连慕枫在逗自己玩,另一个是老堡主收藏多年舍不得送人的玉璧。 这两样东西在他本就沉重的背负上又加了一重力道,将他绷紧的心神彻底击垮,他愣愣看着,眼底一片赤红。 连慕枫见老堡主多加了一枚玉璧,心里正高兴着,却陡然发现一滴泪落在那玉璧上,顿时慌了神,低头凑到他面前:"阿容你怎么了?你……" 墨远似乎在用劲憋眼泪,牙关紧咬着,可眼泪还是不停地从眼眶里落下来。 连慕枫彻底慌了,相识至今,墨远面对血海深仇都能云淡风轻,仅有的两次落泪竟然都与自己有关,他心里疼得厉害,手忙脚乱地给墨远擦泪:"怎么了这是?有事你就告诉我,快别哭了。" 墨远本要忍住,让他在脸上一抹,眼泪瞬间决堤。 这下不光连慕枫慌了,老堡主也慌了,想到邢六之前的话,老堡主瞬间想明白原委,忙宽慰道:"好孩子,别担心,我们连家绝对不会棒打鸳鸯,也不会做那种借腹生子的龌龊事,慕枫若是敢在外面胡来,我老头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墨远一听哭得更厉害,竟是止都止不住,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前世今生在眼前交错,他一时有些恍惚,哽咽道:"爷爷,对不起……" 老堡主"哎哟"一声:"不用说对不起,这是慕枫的决定,我们又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墨远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一直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连慕枫手足无措,也不管老堡主就在身边,急得立刻抱住他轻拍安抚,不住地轻声细语。 这边正乱着,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怎么了这是?" 老堡主一抬头看见连堡主,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说着不等他回话就招手将他叫过来,压低声音道,"快快快,这孩子心病太重,赶紧过来宽慰他一下!" 连堡主一头雾水,看看被连慕枫紧紧抱住,连脸都看不见的男儿媳,愣愣道:"怎么宽慰?" 老堡主叹口气:"嗨!还能怎么宽慰?他的心病就是孩子,你是一家之主,你的话最有分量,赶紧告诉他,绝对不准慕枫为了要子嗣让他受委屈,纳妾养外室那些糟心事咱们连家不允许!" 连堡主瞄见墨远手里的玉璧,心知老爹对这个莫遥公子还是很满意的,也就不计较他是个哭包了,忙上前几步,打算将老堡主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刚张开嘴,耳中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见邢六跑过来。 邢六见到里面的混乱愣了愣,道:"云大公子来了。" 连堡主有些意外,想想这一进的小院子仅有的待客之处正乱着,竟想不到在哪里招待人家较为合适,忙问:"可曾说有什么事?'' 邢六摇头。 老堡主道:"算算离流云公子给我复诊的日子也接近了,想必是为此事来的。" 这时鹊山听见动静已经疾步走进来,进门先笑眯眯地抱拳行礼,接着一惊一乍地看向墨远:"哎哟,怎么了二弟?" 老堡主与连堡主先是一头雾水,随即一脸惊讶。 墨远这会儿已经止了泪,一通失态似乎将身上沉重的背负减轻稍许,让他有了喘息之机,只是冷静过后,他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满屋子的人。 鹊山冲过去将他扶住,痛心疾首道:"二弟啊,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啊!"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嘤~ 狗子:媳妇儿你咋了! 连爹:儿媳是个哭包…… 连爷:孙媳病入膏肓…… 阿大:谁欺负你了! 连.俄罗斯套娃:…… 本来想煽情的,没成功。【作者一脸冷漠地说道】 第67章 【子嗣】肚肚!你要当哥哥了!你要当哥哥了!哈哈哈! 一通诡异的寂静后, 老堡主率先回过神, 哈哈笑道:"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云大公子快请坐下来说话, 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谈。" 连堡主也赶紧开口:"云大公子快请坐!"说着摸摸桌上的茶壶, 发现茶水凉了,抬头看见杵在门口的邢六, 便吩咐道, "邢六,上茶!" 邢六正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呢, 闻言愣了一下, 忙转身跑开。 老堡主与连堡主热情相邀, 鹊山自然不好跟前辈拿架子,笑眯眯道了谢,拱手入座,又回头对墨远招手:"二弟你也坐啊!怀了身子的人怎么不爱惜自己呢, 快坐!" 老堡主、连堡主:"……" 墨远窘迫得头都抬不起来, 一声不吭地让连慕枫拉着坐下了。 鹊山本意是让他坐自己身边, 见他想都不想就跟着连慕枫坐到对面去,一脸无奈地"啧"了一声。 师兄上赶着过来给你撑腰挣面子,你倒是领情啊! 正腹诽着,冷不丁一只大猫跳上来,差点没把他惊得从椅子上翻下去。 肚肚不满于众人的无视,见大家都坐下了, 自己也颠着肥肉跑过来,毫不犹豫就纵身跳到桌上,见桌边放着老堡主刚刚搁下的茶盏,眼珠子瞪圆,抬起爪子就将茶盏拨弄到地上,伴着"啪——"一声脆响,又连忙撅着屁股往下看,肥硕的屁股正对鹊山的脸,毛绒绒的尾巴在他脸上重重甩了一下。 鹊山:"……" "肚肚别闹。"老堡主连忙将肚肚抱到腿上,笑呵呵道,"想不到孙媳竟是流云公子的高徒,咱们连家堡与流云医谷可是挚交了,如今这算是亲上加亲啊!哈哈哈哈哈!" 鹊山笑了笑,夹枪带棒地说道:"堂都没拜呢,肚里就先揣了个小崽子,这岂止是亲上加亲,这是亲上加亲又加亲嘛!" 老堡主、连堡主:"……" 还小崽子,这是假戏真做啊,还是假戏真做啊? 连慕枫面上有些尴尬:"咳……" 这时邢六提着一壶茶匆匆走进来,因未注意脚下,不慎踩到地上的碎瓷片,顿时"嗷呜"一嗓子单手抱脚跳起来,亏得有功夫在身,那壶热茶愣是稳稳地半滴都没洒出来。 老堡主未来得及出口的提醒卡在喉咙口,只能咽下去,关切问道:"要不要紧?" 连堡主也探身看。 连慕枫过来接住茶壶放在桌上,蹙眉看着邢六的脚:"要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邢六以金鸡独立的姿势将鞋底的碎瓷片取出来,一抬头见鹊山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莫名觉得背后发凉,忙说了句"不疼了",放下脚匆匆翻开茶盏给各位倒茶,倒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鹊山将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向连慕枫,连慕枫头皮一麻,默默退回去坐下。 屋子里重新恢复安静,老堡主笑呵呵地抬手作请:"云大公子请喝茶。" 鹊山笑着道谢,端起茶盏吹了吹,小啜一口,差点被苦得吐出来,忙深吸口气咽下去,心想今日怕是和连家堡犯冲,忍了忍,笑道:"老堡主与堡主不认得我二弟也是情有可原,他长这么大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外面许多人都没见过他。说起来,我们师徒几个都是拿他当宝供着的,师父那么冷的性子也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他在医谷过了那么多年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想不到……唉……想不到今日他才初见老堡主与连堡主,就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哎哟我这做师兄的,心里可太不好受了!" 连慕枫之前就让他说得愧疚不已,这会儿更是坐不住了:"是我没……" 老堡主一声叹息打断了连慕枫的话:"哎!我们也没料到这孩子会痴情至此,竟为了慕枫患上如此严重的心病,既然云大公子在此,我不妨将之前劝慰他的话再说一遍,连家家风正,我们尊重慕枫的意愿,也确实打心眼里喜欢云二公子,既然决定接受他,就绝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更不会为了子嗣纵容或逼迫慕枫纳妾或养外室。" 鹊山挑眉:"心病?" 连慕枫也诧异地转头看过来:"子嗣?" 老堡主说着也端起茶小啜一口,冷不丁被苦得胡子一抖,在心里将邢六骂了一通,艰难地咽下去。 鹊山恰好瞥见,眯着眼笑起来。 连慕枫之前被墨远哭得手忙脚乱,并未注意老堡主的话,此时一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疑惑道:"爷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阿容并没有什么心病,再说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他正安心养胎呢,哪里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先前他只是见到您太过紧张了。" 鹊山立刻接话:"哎哟,我家二弟一向胆子大过天,今日怎么紧张成这样?怕不是被吓到了吧?" 墨远:"……" 连堡主一头雾水:"养胎?" 连慕枫皱眉:"怎么?你们没收到信么?我已经在信里告诉你们了。" 老堡主猛地醒过神,懊恼得一拍大腿,将趴在他腿上闭目养神得肚肚吓得炸毛跳起来,忙抱着肚肚顺毛安抚,肚肚不领情,甩着尾巴越过连堡主,走到连慕枫的腿上,蹲下没一会儿又挪到墨远的腿上,好奇地凑到他肚子上闻了闻,紧挨着他肚子趴下,绷紧的衣袍顿时将肚子绷得显了形。 老堡主看着墨远那肚子,顿觉心疼:这孩子也不知道在里面塞了什么,瞧着跟真的似的,这心病恐怕真是连流云公子都无能为力了!哎哟我也是老糊涂,慕枫千辛万苦地顺他的意替他圆个生孩子的梦,我怎么就三言两语将他美梦戳破了!真是……难怪这孩子哭得那么厉害…… 这么想着,老堡主忙出言挽救之前的失误:"对对对,收到信了!这会儿家里屋子都腾出来了,摇篮襁褓奶娘都找好了,就等着生呢!"说完对仍旧一头雾水的连堡主猛使眼色。 连慕枫看着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鹊山眯起眼:"这前后说的不是一回事啊……" 老堡主噎住。 鹊山对墨远招手:"二弟你过来,我给你把脉。" 墨远莫名其妙:"把脉做什么?我挺好的。" 鹊山"啧"一声,横他一眼:"哭得那么凶能有多好?不知道怀了身孕不能哭么?" 墨远被他说得尴尬心虚,只好抱着肚肚挪到他身边坐下,嘴里说着:"我自己有数。"手还是老老实实伸了过去。 鹊山将手指搭到他腕上,片刻后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这还没进门呢,就委屈得动了胎气,将来进了门还得了?" 连慕枫慌张地冲过来:"动胎气了?要不要紧?" 老堡主、连堡主:"……" 鹊山抬起头,蹙眉看着连慕枫,不冷不热道:"动胎气要不要紧?你怀一个动动看。" 墨远忙拉住连慕枫的手:"没事的,没怎么动胎气,师兄只是担心我。" 连慕枫一听更紧张:"没怎么动那还是动了?师兄你再仔细看看,要怎么补救?" 鹊山不痛不痒地轻笑一声:"别瞎叫,我师父可不敢收你这样尊贵的弟子。" 连慕枫噎了噎:"……大哥。" 鹊山嘴角差点咧到耳根,清清嗓子一脸正色地叹口气:"算了算了,手伸过来,我再仔细看看,真是操碎心。" 老堡主、连堡主:"……" 这……差不多行了吧? 鹊山把了会儿脉,蹙眉道:"不行,我得找个清净的地方重新给你看看。"说着朝院子外面木桩做的桌凳那边指了指,又对老堡主与连堡主抱了抱拳,"还请二位前辈不要见怪,鹊山失礼了,实在是担心我二弟肚子里的孩子。" 老堡主、连堡主:"……" 墨远朝鹊山看了看,跟着他起身,又握着连慕枫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抚。 师兄弟二人在院子里坐下了,鹊山脸上摆出一副沉吟之色,余光瞥着屋子里,将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师兄都没看见你哭过呢,怎么一见老堡主就哭成这样了?" 墨远被问得心虚,不知该怎么答,顿了顿,故作淡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鹊山眯着眼冷笑:"我怎么来了?这边靠近医谷,方圆百里什么事能瞒得过我?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你嫌我碍事怎的?" 墨远忙道:"自然不是。" 鹊山又道:"以老堡主的为人,他自然不可能为难你,不过你毕竟身份特殊,我担心他得知你是谢容禛之后会怀疑你别有用心。连家堡祖上的丰功伟绩摆在那儿,虽说是个江湖门派,可做派与武将世家没什么不同,那些镖师瞧着粗俗,做起事来却颇有章法,这样的门派若是有心涉足朝堂,哪个龙子凤孙不垂涎?他们若怀疑你想借助他们的势力,你恐怕长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墨远心中感动:"我知道师兄担心我……" 鹊山瞥他:"知道你还不领情,有师门给你撑腰,你倒是硬气点啊,怎么还哭上了,你上辈子欠了连家的?" 墨远:"……" 鹊山想到他多年前撺掇师父去连家堡的事,心知他与连家堡确实有什么渊源,只是此刻话都挑明了他还不愿意解释,那就必定是有难言之隐,就没必要再问了。 鹊山不再提此事,开始给他乱出主意:"你学学宅门里那些女子,谁怀了身孕不昂首挺胸的?我都给你查清楚了,连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没人纳妾,他们家家风清正应该不是胡吹的,连慕枫那小子又瞧着对你真上心,你这会儿正是作威作福的时候,可要把握时机啊!" 墨远:"……" 鹊山故作不经意地朝屋子里扫了一眼:"老堡主前言不搭后语的,连慕枫应该还没来得及解释你怀孩子的事,眼下估计正说呢。一会儿他们若是怀疑你狼子野心,你就用孩子威胁他们,看他们敢不敢给你受委屈。" 墨远满腔感动瞬间化作泡影:"……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鹊山哼笑:"可不是,刚才不就哭了一场?接下来就是闹了,他们再过分的话,你就以死证清白。" 墨远:"……" 墨远气得恨不得把鹊山扔出去的时候,老堡主正在屋子里叹息:"唉,也不知道方才那番话他听进去多少,万一病情加重,那我们连家可就罪过了。" 连慕枫一脸莫名:"怀孩子怎么能算病?" 老堡主摆摆手:"行了行了,他又不在这里,你歇歇吧,别做戏了。" 连慕枫蹙眉想了想:"你们以为他得什么病了?" 老堡主看看门外,压低嗓音:"不是说心病么?" 连慕枫:"……" 连堡主也道:"说是想给你生孩子想疯了,这病流云公子能治么?" 连慕枫:"……" 老堡主看向他一言难尽的神情:"有什么不对?" "您俩从哪里听来的歪消息?"连慕枫哭笑不得,愣了愣恍然道,"之前京城确实有个老大夫误诊他为假孕,是邢六在你们面前胡说八道了吧?阿容他确实怀了孩子,我正打算跟你们解释,还疑惑你们怎么这么镇定呢,原来这其中有误会。" 连堡主惊讶地朝门外看了看:"难道他真是女子?" 连慕枫:"……他是男子。" 老堡主、连堡主:"……" 连慕枫道:"他是九溪族圣子,九溪族将能怀孕的男子尊为圣子,这是他们历来的传统,阿容这样的不是第一个,只是极其稀少罢了。" 老堡主轻抚胡须:"典籍中倒是未曾见过,不过以前我深入南疆时听当地人提过一两句,那时只以为是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还确有其事?这么说他竟是九溪族人?" 连慕枫点头:"阿容是九溪族人,也是中原人,他是太子谢桓的儿子,真名谢容禛。" 老堡主与连堡主猛地瞪直眼,念头刚要转到孩子上面就被这惊人的消息给震住了,两人齐齐盯着连慕枫,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连慕枫急忙道:"此事事关重大,之前我怕你们误会他,一直没告诉你们。" 连堡主不可置信道:"之前就听说你出兵相助朝廷大军,那场战事中百虫族莫名消失了一半兵力,我们派人去打探过,知道那些都是九溪族人,便猜到是谢容禛出的手,我原本还以为你与谢容禛暗中有来往,想提醒你不要牵扯进朝廷那些烂事中,没想到……谢容禛与莫遥公子竟是同一人?" 出兵那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家里,连慕枫对连堡主的话并不惊讶,只解释道:"那是我怕他出事,主动去帮他的,他并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要求。"说着有些挫败道,"我倒是想帮他,他根本不需要我,他在认识我之前就早早计划好一切了。" 老堡主沉吟道:"如今朝廷正因为立皇太孙的事闹得不可开交,这也是他的目的吧?他想报仇……还是想夺位?" 连慕枫道:"夺位也是为了报仇,他不想当皇帝。" 老堡主噎了噎:"你信了?" 连慕枫苦笑:"我为什么不信?他除了算计仇人,其他时候做任何事都光明磊落,谢冀觊觎青铜带钩的事他早就知道,还是他提醒我我才想到将青铜带钩藏起来的,我知道你们会有疑虑,只是……他对我们连家堡确实没有任何企图,窃钩大盗的名号是为了引谢冀出手,这次我让裴元送回去的追魂香就是他给的,他帮我们对付谢冀,却拒绝我的帮助,我只能置身事外看着他一步步实现报仇的计划,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老堡主、连堡主:"……" 连慕枫接着道:"他报仇的事从不让流云医谷插手,除了一身武艺与医术继承自流云公子,其他任何事都是靠他自己,他……" 连慕枫顿了顿,突然说不出话来。 老堡主与连堡主明白过来,小子这是心疼了。 老堡主与连堡主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京城的动静他们都知道,照这情形下去,人家很快就能将仇报完了,不仅仇能报完,还能顺利登基称帝,根本没他们连家堡什么事,再说连慕枫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再怀疑人家,那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三代人无言对坐片刻,老堡主与连堡主想明白其中关节,倒是打消了怀疑,只是老堡主又开始为孙子忧心:"权力迷人眼啊,他将来真摸上那龙椅了,若是不打算与你过下去……" 连慕枫顿了顿,道:"他说报完仇会退隐江湖与我相守,再说我们还有孩子。他原本并不知道圣子的事,突然怀了孩子,这对任何男子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可他心甘情愿为我受苦,我不该怀疑他。" 老堡主点点头,突然眼睛一瞪,这才反应过来:"孩子!" 连堡主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对了!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将之前的思虑抛诸脑后,连堡主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孩子……真的有孩子……我真的要当爷爷了!" 老堡主胡子差点飞起来,脸上的神情从不可置信渐渐变成狂喜,最后猛地一拍腿,站起身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要做曾爷爷了!" 连慕枫:"……" 老堡主与连堡主激动得几乎忘形,抬脚就大步冲到院子中,将趴在墨远腿上的肚肚吓得"喵呜"一嗓子跳起来。 老堡主举起肚肚,对着肚肚瞪圆的瞳孔大笑道:"肚肚!你要当哥哥了!你要当哥哥了!哈哈哈!" 肚肚撇着耳朵一脸惊恐地挣扎:"喵嗷呜——嗷呜——" 鹊山、墨远:"……" 老堡主转身将肚肚塞到连堡主怀里,回头就瞪向墨远的肚子,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小心翼翼道:"这里面……真揣了一个小崽子啊?" 连堡主也抱着肚肚凑过来。 父子俩对着墨远的肚子打量又打量,欣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墨远看着他们数次伸过来企图摸一摸的手:"……" 鹊山在旁边闷笑不止,低声道:"怎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前他们都以为你假孕么?" 墨远:"……" 鹊山抬头对二人笑道:"千真万确,错不了!恭喜老堡主!恭喜连堡主!" "好好好!连家有后了!"老堡主连连点头,突然眼眶一热,抬手按了按眼睛,哽咽道,"太好了!咱们连家有后了!" 连堡主也红了眼圈:"这是大喜事!回去要发红包!" 两个大老爷们儿喜极而泣。 要说之前完全没有遗憾那是骗人的,连家男丁九代单传,代代堡主都发愁,生怕到下一代就不幸断了子嗣,这回连慕枫看上了一个男子,他们不得不接受,虽说可以从慕晴那里过继一个,可那只能算继承了香火。 为了这香火,他们得让连慕晴留在家中招婿,还得让女婿心甘情愿把儿子让出来,其中少不得给些补偿,慕晴自小当大家闺秀养的,性子柔,万一镇不住相公,而那女婿又是个心大的,连家堡可就要乱了。 自从决定接受男媳,父子俩没少为这事操心,没想到还能绝处逢生,老天给了个大惊喜,他们激动得就差抱头痛哭了! 墨远站起身,愣愣道:"你们……知道我姓谢了?" 老堡主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别操心这些,你这些年不容易,以后连家堡就是你的家!" 墨远怔怔看着他,抿紧唇,眼泪滚落下来。 连慕枫跑出来就看到他们三人哭成一团,头都大了,赶紧扶着墨远坐下:"小心动胎气!"" 老堡主与连堡主立刻止住心绪,连连点头:"对对对!快别哭了!" 墨远憋了憋,眼泪瞬间决堤。 "哎哟!怎么还停不住了!"鹊山差点跳起来。 连家三代也急得跳脚。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连爷:哈哈哈哈哈!肚肚! 肚爷:喵嗷呜——闭嘴! 昨天有人问俄罗斯套娃的问题,哈哈哈这是借的读者腿毛君的脑洞,连家几代人,老堡主、堡主、少堡主、小堡主,由大到小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233333 第68章 【肚肚】唉,你看看你,太不小心了,下次别再闯祸了。 院子里简直人仰马翻, 邢六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等墨远哭完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他蹭到连慕枫身边, 压低声音道:"老大, 这是怎么啦?" 连慕枫回头看他, 目光凉飕飕的。 邢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头雾水:"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老堡主转头看过来, 哈哈一笑, 抬起蒲扇似的厚掌在他背上重重拍了拍:"没事没事,不关你的事, 你去后面烧饭吧!" 邢六差点被他拍得吐血, 强撑着才没趴下去, 闻言惊恐道:"后面不是有厨子吗?我不会做饭啊!" 老堡主笑呵呵责怪道:"你看看你,茶不会泡,饭不会烧,花银子还大手大脚, 将来成亲了怕是连个下人都买不起, 你这样哪个姑娘愿意跟你吃苦受罪啊?" 邢六眼睛一瞪, 立刻挺直腰板:"老堡主言之有理,我这就去烧饭!" "哎哎哎!"老堡主想到那壶茶心有余悸,又将他喊住,"做饭的事以后慢慢学,一会儿要招待云大公子呢,你那手艺可别把人吃得拉肚子, 还是让厨子来,你去打打下手就好,劈柴生火总会吧?" "会会会!"邢六连连点头,上回在林老先生那里还想着对林姑娘献殷勤呢,这点粗活儿哪能不会啊,可惜让林姑娘一句"君子远庖厨"给关在门外了,他到现在还有些郁郁寡欢呢。 老堡主赞许地点点头:"好好好,去吧,厨子说最近柴禾贵了不少,你去城外的山上给他砍一些回来劈好,省得花银子买了,不用多,够烧个把月就可以了。" 邢六脚一崴,差点摔下,回头苦着脸道:"厨子还会跟老堡主说这些话呢?老堡主您直说吧,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老堡主胡子一瞪:"什么话?我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吗?再胡说劈两个月的!" 邢六噎住,不敢再吭声,转身忙不迭跑了。 老堡主转身笑呵呵地对鹊山道:"如今咱们也算一家人了,云大公子今日不妨就在这里吃顿便饭,不必见外。" 鹊山笑着拱手:"却之不恭,多谢老堡主美意!" 老堡主又问:"不知流云公子可在医谷?" 鹊山笑道:"在的,算算离老堡主复诊的日子也差不了几天了,老堡主可要晚辈回去带个话,让师父过来给您瞧瞧?" 老堡主连连摆手:"我们都过来了,哪有让流云公子亲自登门的道理,该我们去医谷拜访才是。" 鹊山笑起来:"老堡主是前辈,师父过来也是应该的,不过老堡主与堡主还没去过我们医谷呢,去看看也好,我今日回去就向师父禀明此事。" 老堡主连声称"好"。 这边说话的功夫,连慕枫起身带着墨远去洗脸,墨远只觉得这一天脸都丢尽了,恨不得将脸摘下来扔进盆里不要了,洗完之后在屋子里磨磨蹭蹭不想出去。 连慕枫担忧地看着他:"会不会哭伤了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墨远让他说得脸热:"我有那么娇弱么?" "自然不是。"连慕枫专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今日见到我的家人,你可放心了?" 墨远哭过一场确实心绪平和了许多,只是有些难为情,顿了顿才偏过脸点头:"嗯。" "以后可别再哭了。"连慕枫轻抚他脸颊,只觉得他此刻羞窘的模样将心里挠得痒意横生,忍不住捧着他的脸转过来,俯身在他唇上啜了一口,抵着他额头低声道,"你这么在意我?"说着又亲他。 墨远立刻软了身子,颤着眼睫轻喘起来。 他在外面能不动声色地掀起腥风血雨,在连慕枫面前却永远是这么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柔顺模样,连慕枫心口悸动不已,捧着他脸颊的手移到他脑后,小心翼翼将他抵在门上,噙着他的唇深深吻进去。 墨远闭上眼迎合,让他舌尖往喉咙里面一顶,顿时哼出声来,想着院子里几个人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又急忙忍住,脸上烧得厉害,抬手推连慕枫。 连慕枫不退反进,弯腰动作轻柔地将他抱起,脚下却急得生风,三步两步就到了里面小隔间,放下他后再次将他狠狠吻住。 "唔……"墨远眼角染上胭红,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他结实的胸膛,哑着嗓子含糊着喊他,"慕枫……" "阿容……你哭得我心疼死了……"连慕枫小心翼翼抱着他,灼热的亲吻暴风骤雨般落在他脸上各处,压抑着粗重的呼吸边亲边低声道,"我想亲你……特别想亲你……" 墨远听着他的话,一阵激流窜遍全身,不禁轻颤起来。 连慕枫偏头咬住他耳垂,听着他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吟,骤然一阵热血汹涌地往下奔去,不禁松开他的耳垂,疯了似地探入他耳蜗舔吻。 "啊——"墨远顿时受不住,咬住唇偏头想要避开,身子下意识往后退,却不当心碰到脸盆架子。 "哗——"架子骤然倒地,铜盆落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 墨远狠狠闭上眼,羞愤欲死的神情攀爬至脸上。 "站这儿别动!"连慕枫松开他,喘息着在他脸上亲了亲,飞快地推开后窗跃出去,瞄了眼左右跳上房顶,做贼似的飞身跳到旁边的树上,将之前不耐烦院子里鸡飞狗跳爬到树上躲清闲的肚肚一把捞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原路返回隔间。 墨远:"……" 这时外面的门"砰"一声打开,老堡主与连堡主听见动静急慌慌地冲进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鹊山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我看还是别进……" 话音未落,老堡主又"砰"一声将里面隔间的门推开。 鹊山抬手捂住于心不忍的神情,往后退开一步。 "喵嗷呜——"连慕枫将捏在肚肚嘴巴上的手松开,肚肚发出一声不满的嚎叫,甩头就要咬他。 连慕枫轻松避开它的攻击,趁势摸摸它光滑水亮的毛,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唉,你看看你,太不小心了,下次别再闯祸了。" 老堡主与连堡主差点惊出个好歹,一见墨远毫发无伤地站着,齐齐松口气,老堡主心有余悸地看看连慕枫怀里发脾气的猫:"原来是肚肚啊!" 墨远:"……" 连慕枫继续给肚肚顺毛:"吓到了?别怕别怕,我给你找好吃的去!阿容你去不去?" 墨远愣了一下,忍着笑点点头。 门外的鹊山诧异地转头看过来:"还真是猫啊!" 连慕枫一脸莫名:"嗯?什么?" 鹊山清清嗓子:"哦,没事。" 墨远:"……" 连慕枫怕墨远不自在,拉着他去后面给肚肚翻找吃的,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用美味将发脾气的肚肚哄好,到了用饭的时候,肚肚不计前嫌,主动跳到连慕枫的腿上撒娇讨吃,一人一猫总算和解。 用过饭鹊山就回了医谷,老堡主如今知道了墨远的身份,便不避他,直接就对前后脚跟过来的连堡主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连堡主叹口气:"谢冀那边一直不咬钩,不知是不是没接到这里透露出去的消息,我就想着不如我出来一趟,也好给一些有心之人动手脚的机会。" 老堡主道:"那堡中事务都安排好了?" 连堡主点头:"爹放心,都安排好了。" 墨远想了想,道:"谢冀那边此刻应当暂时顾不上与连家堡联络,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谢容禛不仅恢复了皇孙身份,还极有可能被立为储君,谢冀容不得这样的意外,此刻恐怕正掘地三尺地到处找我呢。" "嗯……"连堡主沉吟点头,"极有可能,那我们再耐心等等。" 老堡主早前落下病根就不管事了,这么多年堡中大小事务都是连堡主在打理,他对连堡主很放心,便没再多问。 连堡主看向墨远,笑道:"说起来,谢冀曾经还企图挑拨咱们与流云医谷的关系,恐怕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与流云公子会成为亲家。" 墨远笑了笑,恢复镇定后些许窘迫便不显山露水了。 老堡主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也不知怎么了,我看阿容第一眼就觉得亲切,真是横看竖看都挑不出毛病,这孩子兴许真跟咱们有缘,就该是咱们连家的孩子。"说着再看看他的肚子,心里越发美滋滋的,又问,"不知流云公子喜欢些什么?明日登门拜访总不好空手过去。" 墨远想了想,摇头:"师父恐怕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老堡主噎了噎,不死心,又问:"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有没有惯用的东西?" 墨远被问得惭愧:"师父除了教导我们的时候会露面,平时都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也从不让见我们进去,我不清楚他平时做什么用什么。" 老堡主:"……" 一家人正说话的时候,外面有人求见,下人回禀说是连慕枫手底下的镖师。 连慕枫面露诧异,忙将人叫进来:"有什么事?" 镖师道:"邓松那边叫人送了封信给公子。" 连慕枫与墨远的关系从不避人,跟在连慕枫身边的这些镖师与墨远手底下的人如今也算彼此熟悉了,互相帮忙传话送信几乎成了家常便饭,连慕枫见老堡主与连堡主面露疑惑,便将信接过来递给墨远,解释道:"邓松是阿容的人,平时都在扬州城那边。" 墨远打开信,看着看着眉头皱起。 连慕枫忙问:"怎么了?" 墨远道:"林老先生搬回祖宅了。"说着将信递给他。 "搬回祖宅是好事啊……"连慕枫不禁疑惑,看完了信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知秋当年被流放,祖宅早就让官府查抄另卖了,这次翻案后林知秋突然找上官府说要搬回祖宅,官府差点被他的死而复生惊个好歹,之后消息不胫而走,全天下都知道林老先生没死,再加上皇帝才下令加开恩科,天下学子正呈欣欣向荣之势,听闻消息后无数人开始往扬州城赶,林知秋来者不拒,不仅好好招待人家,还解释说自己这些年一直与谢容禛在一起,多亏谢容禛的照顾才能活到今日。 林老先生这些年一直与皇孙谢容禛在一起,那谢容禛的学识还会差吗?窃钩大盗如何,江湖草莽又如何,单一个林知秋就能将这些不足之处统统抵消,老先生教导了他们父子两代人,必然成为一段佳话。 可以想象到,这消息一旦传到京城,将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过消息能传到京城,自然也能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墨远道:"必须尽快将老先生祖孙俩接过来!" 谢冀想找他,正愁无处下手,林知秋此举简直狼入虎口,他当初救林知秋既是出于道义,也确实是存了借力的心思,但他没打算这么早就借力,平白让林知秋冒险。 连慕枫明白他的担忧,立即道:"我这就叫人快马加鞭赶去扬州!" 连堡主问明原委,宽慰道:"别担心,扬州城也有我们连家堡的人,我先飞鸽传书一份,让他们密切保护老先生。" 墨远点头:"多谢堡主!" 连堡主叹道:"叫堡主也太见外了,你就跟着慕枫叫吧。" 墨远抿抿唇,似有些难以启齿,抬眼对上连堡主期待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道:"多谢爹爹!" 连堡主顿时乐呵呵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问:谁把脸盆打翻了? 狗子:……[指阿肚] 二宝:……[指阿肚] 鹊山:……[惊讶][相信了] 群众:阿大你还是没有经验啊![对单身狗的嘲笑] 第69章 【议亲】我们今日前来,自然不是为了看病,是为了阿容与慕枫的事。 翌日, 老堡主与连堡主起身后将自己拾掇得精神抖擞, 用过早饭牵起马就出城直奔连慕枫与墨远的住处。 到的时候,墨远刚醒, 不是自己醒的, 是被肚肚闹醒的。 分别那么久, 肚肚仍是对连慕枫与墨远最亲近,昨日非要跟着他们回来, 连慕枫怕它半夜跳到墨远的肚子上, 就用一件棉衣团了个猫窝放在外间小榻上给它睡,肚肚一向随遇而安, 倒也睡得舒适, 不过早上听见连慕枫起身的动静就不肯安分了, 趁着连慕枫在院子里练功的时候颠颠地想要往里屋钻,爪子在门缝里探了许久都进不去,干脆立起身子趴到门上挠,边挠边"喵嗷呜"嚎叫。 连慕枫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将它抱走, 墨远却已经被闹醒了, 迷迷糊糊起身后走到外间, 将肚肚抱起来放在腿上,发愁地看着它:"长胖就算了,怎么声音也没以前好听了?你这样怕是讨不到媳妇儿。" "咳——"连慕枫给两人倒了水,刚端起自己的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就因他的话呛得咳起来,正要说话时听见外面的动静, 走到门边看了看,回头笑道,"爷爷和爹爹来了。" 墨远将肚肚耸着鼻尖企图凑到自己右手边的大脸推开,放下宽袖将那只手遮住,想到昨天连慕枫给自己喂饭时两位长辈惊讶又欣慰的神情,心里仍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一会儿给我拿个勺子,我自己吃。" "都解释清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即便你的手没事,我就不能喂你了?"连慕枫笑了笑,弯腰在肚肚脖子上挠挠,"肚肚,你曾爷爷和爷爷过来了。" 肚肚早已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等墨远松手就立刻跳下去跑到门外迎接。 墨远睡了懒觉,面上有些过不去,两位长辈倒是笑呵呵地让他别拘束,老堡主道:"怀了身子就该多睡,睡足了精神好,我们都是过来人,哪能不懂。" 连堡主也点头,见肚肚在老堡主怀里蹭来蹭去,起身道:"我去找些木柴过来,肚肚怕是要在这里长住了,不如把猫窝搭在这里。" 老堡主连连点头,父子俩就一起折腾起来。 没多久,下人将热腾腾的早饭端上来,清粥配小菜,简单得很,墨远自己拿了把勺子,左手握着勺柄稳稳地吃着,愣是让连慕枫给夺过去,脸上一热,飞快地往外面看了一眼,见老堡主与连堡主在挑拣木柴,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瞥到里面来,顿时局促,低声道:"快给我,我自己吃。" 连慕枫笑着在他身旁坐下,对于一勺一勺地喂他似乎颇为享受:"我先练练,等你生孩子的时候就顺手了。" 外面老堡主与连堡主窃窃私语:"这一点随我,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我也这么说的。" 连堡主一脸怀念:"我也这么说过,我还说了两次呢。" 墨远:"……" 用过早饭,四人一猫直奔医谷,因离得近便没有骑马,他们溜达着走过去的时候,消息早已传到鹊山耳中,俗事都不能指望师父,鹊山赶紧叫人去准备酒菜,好一通吩咐才转脚匆匆往流云的院子里走,到了那里神情明显添了恭敬。 "师父,连老堡主他们来了。" 流云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簇修竹,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鹊山站了片刻,也不敢催,直等到他转身往院门走,才抬脚跟上,途中见到闻讯赶过来的覃晏,便朝他招了招手。 流云领着师兄弟二人慢慢穿过曲折的竹林小径,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不早也不晚,与刚到的连老堡主迎头碰上。 鹊山在一旁动了动心思,摸不透师父时间掐得如此准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若是故意的,那必然是早早就辨认出老堡主等人的脚步声与距离,师父内力深厚难测,做到这一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老人家又一向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怎么会特地掐着时间过来? 想必还是巧合居多。 正想着,老堡主已经笑呵呵开了口:"流云公子,别来无恙!" 流云神色没什么变化,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不过对前辈该有的尊敬还是摆出来了,客气道:"一别多日,老堡主精神更甚往日。"说着对连堡主点点头,"连堡主久违。" 连堡主也不指望他多热情,抱了抱拳,朗声笑着与他寒暄几句。 流云将目光转向连慕枫,连慕枫正要开口,愣是让他看得紧张起来,虽说不久前还留在医谷过了年且住过几日,可那几日与流云接触极少,他此刻仍挥不去初见"岳丈"的拘谨,总觉得不行个大礼心中不安,可看流云那冷淡的神色似乎随时都会抬脚走人,他只好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个江湖礼:"晚辈连慕枫拜见流云公子!" 流云微微颔首:"连少堡主不必多礼。"说着又将目光转向墨远,冷冷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请人进来?" 墨远噎了噎,这种事一般都是师兄在做,他还真是没想起来,此刻面对师父冷冰冰的眼神,他不禁头皮发麻,忙上前几步站到流云身边:"爷爷、爹爹请进。" 流云冷飕飕的目光再次飘过来。 墨远顿时觉得寒芒在背,从头到脚都冻到僵硬,一阵羞愧漫上来,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之前溜达到旁边东看看西闻闻的肚肚这时跑过来,在附近的树上磨了磨爪子,回头"喵呜"一声就顺着墨远的腿爬上来。 墨远单手将它抱住,下意识朝流云看了一眼。 流云瞥了眼他臂弯里沉甸甸的猫,没说什么,对老堡主道声"请"就转头走了。 鹊山赶紧上前接补,与墨远、覃晏并肩站着,请老堡主与连堡主进了医谷,又一路寒暄着领他们去正厅。 一行人在正厅分主次坐下,流云直奔正题,叫人拿来垫枕:"请老堡主伸手。" 老堡主笑呵呵抬起手臂捞起袖子,肚肚已经挪到了他的腿上,抬头瞪着桌上的垫枕看了一会儿,突然跳上去按到垫枕上。 老堡主伸到一半的手僵住。 肚肚旁若无人地拿两只前爪在垫枕上按了按,没两下就眯着眼边按边打起呼噜来。 众人:"……" 流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叫人重新拿一个过来,老堡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责怪自家孩子似的:"胡闹!"说着连垫枕带猫往旁边推了推。 肚肚正不满地转着屁股,嫌弃垫枕小找不到地方趴,一抬眼看见又一个垫枕送过来,忙不迭地扒拉到自己身下,虽然拼起来只够垫个肚子,它还是趴上去了,瞧着神情还挺满意的。 老堡主气得吹胡子瞪眼,干脆将手腕搭在它身上。 流云:"……" 肚肚一点都不介意老堡主拿自己当垫手的,颇为享受地伸出前腿将下巴搭上去,安安静静不动弹了。 流云只当没看见,抬手给老堡主诊脉,半晌后收回手,又问了几句起居饮食,最后道:"恭喜!老堡主已经彻底痊愈,今后不必再复诊了。" "好好好!太好了!多亏了流云公子!"老堡主惊喜点头,连堡主与连慕枫激动得站起身对流云连声道谢。 流云波澜不惊地应了几句,突然道:"老堡主与堡主今日前来,可还有什么事?" 墨远愣了一下,这话听着倒像是要逐客,可师父平日虽然待人冷淡了些,却不至于太过失礼,更何况医谷与连家堡的交情还不错,他不明白师父怎么会这么问。 连慕枫却是高兴起来,将他的手一把握住。 墨远抬眼扫过去,发现连家三代神情都有些激动,只觉得一头雾水。 老堡主哈哈笑道:"我们今日前来,自然不是为了看病,是为了阿容与慕枫的事。" 流云朝墨远看一眼,淡淡道:"他的事随他,我不管。" 老堡主并不在意他的冷淡,颇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怎么能不管呢,流云公子是阿容的师父,以后咱们两家可算是亲家了,亲家亲家,那也要先结亲才能成为亲家嘛!看流云公子似乎对此事也不反对,那正好,不如咱们商议商议,看这亲事该何时结、如何结为好?" 墨远震惊地瞪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看连慕枫,又看看师父。 连慕枫将他的手握紧,难掩紧张的目光落在流云身上。 鹊山与覃晏也吃惊不小,时人好男风的不在少数,可好到要正大光明成亲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像墨远这样能生孩子的,即便顶着圣子的名头,在世人看来也是异类,放在别人家必然是个被藏起来的命,最多对方娶个女子进门再将孩子放到正妻名下养着。 鹊山心知墨远受不得这种委屈,昨天探过连家对墨远的态度,觉得连家做不出这种事,但最多也就猜到他们会默认这一家三口不让女子插足,可万万没想到,连家愿意给墨远的尊重远远不止这些。 他朝墨远看了看,有点担心自家二弟掉眼泪,实在是昨天被他哭怕了。 墨远倒是没哭,只神色怔怔的,半晌回不过神。 流云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老堡主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震到,只顿了顿,思索片刻后轻轻颔首,无可无不可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连慕枫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狂喜涌上心头,双目绽放出神采。 老堡主与连堡主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俱是一脸惊喜,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流云转头对鹊山吩咐道:"你去物色媒人挑选吉日,我对这种事不懂,下聘等一应事务就交给你了。" 鹊山哭笑不得:我也不懂啊! 老堡主觉得不对劲,忙笑道:"这下聘的事怎么能劳动你们?自然是我们连家来!流云公子放心,我们一定找个名声最好的媒人,挑个最好的吉日,绝不会委屈到阿容的!" 流云看着他:"墨远是男子,自然该我们下聘。" 老堡主差点急出一头汗,生怕亲事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岔子,忙道:"慕枫也是男子呢,他们俩这事吧……照理说谁下聘都是一样的,不过流云公子也知道,咱们连家得个男丁不容易,这……这孩子呢……我们是想着最好能入咱们连家的族谱……你看……你看这事……" 流云目光落到墨远的肚子上,轻轻松松就妥协了:"也好。" 老堡主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流云将目光从墨远的肚子移到他脸上,对上他怔怔的目光,淡声道:"你不委屈就好。" 墨远突然鼻子一酸,他跟了师父十年,一直以为师父冷心冷情,今日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起身走到流云面前,缓缓跪下,哽咽道:"多谢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粉痛心疾首:你怎么那么不矜持地就喊爹爹了呢! 二宝懵圈:我……没想到会成亲啊…… 亲妈(?)粉:二宝你咋又哭啦哈哈哈哈嗝! 作者:好幸福啊嘤嘤嘤分分钟可以完结啦![被打死] 第70章 【亲昵】好样的!以后等你出来了,爹带你骑大马! 成亲的决定较为匆忙, 许多事都不是一天就能议定的, 再加上晌午过后下起了绵绵细雨,老堡主等人这天就宿在了医谷没有回去。 晚饭后, 墨远与连慕枫回到他住了多年的小院, 肚肚也走走玩玩地跟了过来, 自来熟的肚肚进门先在屋子里蹭了一圈,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 直到蹭得满屋子都是它的味道, 这才心满意足地跳到桌子上巡视这片领地。 小厮豆子见到墨远回来高兴不已,匆匆给他们行了一礼, 转身就开始忙碌着掸床铺被烧水, 又手脚麻利地将热水兑好倒进木桶中, 最后笑嘻嘻跳到墨远跟前:"二公子,都收拾好了,热水也备好了!" 墨远笑着指指坐在桌上舔爪子的肚肚:"之前让厨房做了点猫食,你去拿点过来给这胖猫夜里吃, 晚上不用你在这里候着了, 自己去歇着吧。" "是, 二公子!"豆子笑嘻嘻地应了,走之前好奇地想去摸一摸肚肚,被肚肚瞥了一眼,愣是没敢下手,便张牙舞抓地冲它"嗷呜"一嗓子,乐哈哈地跑开, 跑出去想起来外面在下雨,又跑回来拿了把雨伞再次冲出去。 连慕枫将内室的门关上,走到床边俯身看了墨远一会儿,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你师父对你真好。" 墨远点点头,脸上笑意加深:"嗯。" 连慕枫又亲他一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你很好。" 墨远抬手摸他的脸,笑眸浓黑:"你也对我很好,爷爷、爹爹都对我很好。" 连慕枫笑起来,抬手将他发簪抽开,掌心沿着他滑到肩头的墨发一路往上,最终托在他脑后,充满温情地轻轻揉了揉:"去给你擦澡。" 墨远怀了身子不能再泡在热水中沐浴,每日都是连慕枫给他擦身的,两人绕过屏风走到热气腾腾的木桶旁边,墨远在凳子上坐下,正要抬手脱衣,手就被连慕枫抓住了。 "我帮你脱。"连慕枫嗓子有些哑,放开他的手,有着薄茧的指腹探进衣襟轻抚到他细腻柔滑的脖子上。 衣襟缓缓解开,墨远抬眼看他,呼吸急促起来。 每晚这时候对两人都是煎熬,可他们都享受其中,连慕枫深深看着他,眼底是汹涌激荡的情欲,手中却异常克制温柔,这世上再没有哪对男子像他们这么幸运,能拥有彼此共同的孩子,这是老天对他们的恩赐,也是老天对阿容的弥补,他心甘情愿受这种折磨,从不逾矩半分。 墨远的衣襟已经彻底敞开,露出凝白如瓷的胸膛,胸膛往下是隆起的腹部,连慕枫眼眸浅浅深暗,掌心顺着平坦的胸膛往下摩挲,描摹出温柔的一道圆弧,他的喉咙里燥热起来,因今日双方彻底过了明路,他到现在仍激动着,不稳的心绪让他指尖开始颤抖。 墨远受不了他如此炙热的目光,更受不了他越来越烫的掌心,咬住唇压抑粗重的呼吸,可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唇缝里溢出一丝轻哼。 窗外的春雨为本就寂寂无声的医谷更添一层静谧,他这一声轻哼落在连慕枫的耳中,竟像惊雷一般,连慕枫僵了片刻,猛地捧住他的头俯身吻他,唇贴上来的瞬间又立即撤离,他粗喘着看着墨远含情的双眼,狼狈道:"我……我给你擦身。" 墨远脸上已经烧起来,拉住他伸向木桶的手:"可以的。" 连慕枫回头看他,不明所以:"什么?" 墨远站起来微微倾身,敞开的胸膛与腹部贴上他穿得整整齐齐的外衫,抬起脸亲吻他唇角,边亲边解他腰带,顶着一张滚烫的脸微喘道:"四个多月了,可以的。" 连慕枫猛地反应过来,差点被体内横冲直撞的热流冲击得失控,他看着墨远深吸口气,突然局促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我能忍得住……不能伤了你……" "我忍不住。" 连慕枫猝不及防鼻孔一热,愣愣看着他。 "我是大夫,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放心。"墨远眼角已经有了湿意,盈盈泛着水光的瞳孔中是掩不住的渴求,他将手搭上连慕枫的胸膛,开始脱他衣衫,边脱边偏头亲吻他颈上各处,嗓音低柔含糊,"你不想要么?" 连慕枫喉结滚动:"……要!" 墨远追着啃咬他的喉结。 连慕枫感觉自己要疯了:"我想要你!特别想!" 墨远放软身子靠在他身上:"你抱我过去。" 连慕枫猛地扔下手里的帕子,带着水的掌心将他的头捧住,沾了水的发丝被揉蹭得粘在他脸颊上,被禁锢了许久的猛兽突然冲出牢笼,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连慕枫呼吸粗重,急躁的亲吻挟裹着灼热的气息将他密密实实地罩住,亲吻很快辗转到唇上,重重碾压着唇缝挤了进去。 "唔——"墨远后脊猛地窜起一股剧烈的酥麻,忙抬手将他紧紧搂住。 连慕枫将墨远抱起来,大步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将他放到榻上,怕他躺着受凉,飞快地掀了被子将二人裹住。 "喵嗷呜——"躺在软被上睡得正香的肚肚冷不丁被掀飞,吓得惨叫哀嚎,跳到地上后心有余悸地回头,见被窝高高隆起,又重新跳上榻,转了一圈打算挤进去。 一只猫爪子搭上墨远光溜溜的肩,墨远睁开眼,压抑着悸动低声道:"肚肚!" 连慕枫猛地抬头,与肚肚对视一眼,飞快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将墨远盖好,抱起肚肚就送到隔间早已准备好的猫窝上,匆匆安抚道:"你睡这儿!"说完转身又跑进里面,跳上床重新钻进被窝。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连慕枫听动静知道是豆子送了猫食过来,再次顿住,埋头在墨远颈间喘粗气,直到豆子出门走远才继续亲吻墨远。 正情浓时,一声猫叫在两人头顶响起。 连慕枫重重喘了一声,抬头看向肚肚,再次钻出被窝捞起它将它送到猫窝,回来后抵着墨远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容……我都快……" 墨远看着他:"噗……" 连慕枫哑声笑起来:"别笑……" "你自己也在笑。"墨远将手往下探去,摸了摸,"没有啊……" "别……别闹……"连慕枫深吸口气咬住他锁骨,压抑体内的躁动,"肚肚恐怕还得来……" 话音刚落,背上就猛地一沉,肚肚果然跳上来了。 连慕枫:"……" 墨远感受到他的僵硬,忍不住了,搂着他就是一阵闷笑。 两人情欲未退,这一笑倒像是打情骂俏了,连慕枫让他笑得又一股热血开始往下涌。 墨远想起来什么,低声道:"去我衣箱里找一件旧衣塞进猫窝,之前猫窝是豆子准备的,恐怕没用旧衣。" 连慕枫忙钻出被窝,匆匆打开一旁的衣箱,挑了件厚实的将肚肚一裹,将它再次送回猫窝,在它头上摸摸:"乖!" 回去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恐怕沾了一手的猫毛,连慕枫抬手看看,疾步走到木桶旁边将手洗了洗,很快再次钻进被窝,拿湿漉漉的手在墨远脸上抹了抹,低声笑起来。 "唔……"墨远偏头躲避,嗓音里俱是亲昵的笑意。 连慕枫小心翼翼不敢压到他的肚子,肩膀胸膛则紧紧与他挨着,闹了一会儿再没听见肚肚的动静,终于心安,抬手摸上他的腰开始细细摩挲:"肚肚安分了。" 墨远微微抬起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连慕枫心头火热,忍不住轻轻蹭他,哑声道:"你这是在勾引我?" 墨远呼吸粗重起来:"嗯……" 连慕枫再忍不住,三下两下将两人剥了个精光,躲在被窝里将他全身上下亲了个遍,又在他肚子上亲了亲,低声道:"小崽子,你可别学肚肚啊!" 墨远气息凌乱,喘笑着抬脚踢他,被他急急抓住。 滚烫的掌心与光滑细腻的腿相触,连慕枫摸着摸着低头亲上去,在墨远越发凌乱的气息中将他这条腿扛到肩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墨远:"……" 墨远身下是竹榻,再牢固也比不得木头打造的床榻,两人被浪翻红,"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许久,直到云散雨停,墨远才反应过来,窘迫得一口咬在连慕枫的肩上,咕哝道:"亏得医谷大,彼此都住得不近……" 连慕枫任他咬,抬手摸摸他汗湿的鬓发,抵着他额头沉沉笑起来,笑完了在他脸上亲了亲,滑下去趴倒他肚子上,贴着他肚皮低声道:"好样的!以后等你出来了,爹带你骑大马!" 墨远有些累了,闭上眼笑着听他与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神情满足。 "啊——"连慕枫突然叫了一声,"阿容!" 墨远睁开昏昏欲睡的眼:"嗯?" "动了动了!"连慕枫捧着他肚子,嗓音激动,"阿容你肚子动了!" 墨远猛地睁开眼,瞬间没了睡意,立刻撑着就要起身,连慕枫忙扶他起来,给他穿上衣衫,又在他背后塞了两块软枕,重新趴到他肚子旁边。 两人都一脸期待地盯着肚子,过了不知多久,墨远猛地感受到异样的动静,惊喜地喊了一声,两人同时看到肚子侧边有一处微微隆起又迅速落下。 "动了!我们的孩子动了!"连慕枫神情振奋地摸上那一处,将声音放得轻柔一些,"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乖孩子,你听到爹的声音了吗?" 墨远笑道:"是儿子。" 连慕枫抬眼看他。 墨远摸了摸肚子,轻声道:"晚饭前我把过脉了,怕自己诊错又请师父把关,确定是儿子。" 儿子女儿他们都喜欢,但儿子对连家堡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上辈子连慕枫为了他终身未娶,别人都以为连慕枫是年纪轻轻就掌了家顾不上亲事,他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临死之际他才明白,他亏欠连家堡的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多。 这辈子老天眷顾,让他们有了孩子,他无法偿还前世的债,只能寄希望于今生弥补,他期盼生一个儿子,比任何人都期盼。 连慕枫眼中光芒大盛,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肚子,惊喜溢于言表,喃喃着轻抚着他的肚子:"儿子……我们有儿子了……" 他激动得想要大吼,又怕惊到肚子里的孩子,只能颤着手轻抚墨远的肚子,在那肚皮上一遍遍亲吻,亲完了又凑上来吻墨远,直把人吻得气喘吁吁,高兴道:"太好了,阿容,我们有儿子了!" 墨远笑着看他:"嗯。" 连慕枫抱着他开始憧憬:"该给儿子想个名字了,还得请个好的先生,习武的话以后我们亲自教他……" 墨远靠着他静静听着,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头歪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连慕枫扭头看他,扶着他轻轻躺下去,在他眼角亲了又亲,目光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直看得自己身下又挺立起来,忙侧身躺下,忍耐着煎熬将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翌日,两人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 墨远穿衣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见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竹叶被洗刷得干净清亮,满眼都是鲜嫩的绿色,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连慕枫从后面将他抱住,在他颈后亲了亲,又伸手摸上他的肚子,笑道:"儿子,你醒了没有啊?" 墨远笑起来:"醒了。" 连慕枫探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动了。" 连慕枫再次激动起来,忙转到他面前蹲下,双手贴上他的肚子:"儿子,你醒了?叫声爹给我听听!" 墨远哭笑不得。 连慕枫突然抬头看他,笑道:"咱俩都是爹,那以后不是要经常叫混了?要不让他叫你阿爹?或是爹爹?" 墨远点头:"都可以。" 连慕枫想到管他叫阿娘的蜈蚣,乐不可支:"咱们还有个那么大块头的儿子留在南疆呢,以后也把它带过来。" 墨远笑道:"嗯。" 说到蜈蚣,两人又想起肚肚,墨远朝外面看一眼:"昨晚好几次将肚肚赶出去,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生气,你去逗它一下看看。" 连慕枫应了一声,起身去隔间,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肚肚不在猫窝里,兴许早就去外面玩了,猫食都吃干净了,瞧着不像生气的样子。走吧,我们去洗漱用饭。" 两人洗漱完用过早饭,过了许久都没见到肚肚的身影,问其他人竟然今早都没瞧见过,墨远不禁担忧起来,目光投向外面早已化冰的湖泊,悚然一惊:"不会是……贪玩跌进湖里了吧?" 连慕枫坐不住了,忙起身去湖边找,转了一圈没发现猫爪印子,又去别的地方找,口中不断唤着肚肚的名字,这一下所有人都顾不上手头的事了,纷纷加入寻猫的队伍,结果阵仗闹的那么大却毫无所获。 墨远越发焦急起来,回到小院问豆子:"有没有看到肚肚?昨天那只胖猫。" 豆子茫然摇头:"没有啊!" 话音刚落,一阵略沉闷的猫叫声传入耳中,墨远精神一振,就要循着声音疾步冲进屋子里,连慕枫不放心他也跟过来了,听见声音忙拉住他让他慢点,自己抢先一步冲进去。 声音是从内室传出来的,连慕枫听声辨位,直奔墙角衣箱,将箱子打开,只听"喵嗷呜——"一声嚎叫,肚肚飞快地从里面跳出来,撇着耳朵扑到他怀里。 连慕枫忙将它接住,墨远走过来在它头上摸摸:"难怪半天没找到。" 豆子在一旁缩着脖子,哼哧哼哧解释道:"我……我早上收拾的时候没注意到里面有只猫,就把箱子……盖上了……" 墨远在他头上摸摸,安抚道:"没事,箱子透气的。" 豆子忙点头,看看箱子,苦着脸道:"都要洗了。" 墨远与连慕枫看看箱子里面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旧衣,再看看一脸可怜相的罪魁祸首肚肚:"……" 作者有话要说: 肚爷:愚蠢的人类说了不要招惹朕!啊啊啊啊吓死喵啦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蜈蚣:喵弟的变脸神技好厉害啊!我也要学!吼——嗷——【地动山摇】 崽崽:喵哥的变脸神技好厉害啊!我也要学!吼哈嘿看拳!嘤嘤嘤…… 玻璃妹妹罢工,孕期车就尝点尾气吧!23333 第71章 老大,林老先生与林姑娘过来了! 落了几场春雨, 天渐渐转暖, 墨远换下厚实的棉袍,穿上轻便薄衫, 越来越大的肚子彻底遮不住了。 用过早饭, 连慕枫正打算扶着墨远出门, 外面响起镖师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停下手中动作, 抬起头扬声问道:"什么事?" 镖师在门外停下:"老大, 林老先生与林姑娘过来了!" 连慕枫面露惊喜,笑道:"快请他们进来!"说着转头看向墨远,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咱们出去迎接吧。" 墨远笑着点点头:"好。" 门外, 邢六抢着去掀车帘,恭敬又热情地将林知秋扶下马车,转头看向探身出来的林素安,脸上笑容立刻灿烂起来, 有些紧张地将手在衣摆上搓了搓, 一脸期待地伸出去:"林姑娘当心!" 林素安脸上飞快地浮起一层红晕, 垂着眼没看他,也不将手搭过来,低声道:"多谢刑少侠,我自己可以下去的。" 邢六让她一声"刑少侠"叫得骨头酥了半边,咧着嘴挠挠头,见她真要打算自己下车, 忙殷勤道:"我去给你搬张小凳子过来!" 这时马车后面传来一阵"呼哧呼哧"声,邢六转身时猛地眼前一花,差点让冲过来的野猪撞倒,幸亏身手敏捷才险险避开。 林素安抬眼,见他直着眼一脸惊恐地瞪着野猪,想起上回他被野猪追着满院子跑的狼狈情形,不禁抿唇掩住笑意。 野猪不知是记得他还是莫名对他有了敌意,竟"哼哧哼哧"地凑过去拱他。 "这野家伙怎么也跟过来了!"邢六怪叫一声跳起来,在旁边一众镖师的哄笑声中飞快地奔进院子,拿了两张凳子出来,眼疾手快地将一张凳子抵在野猪的两只利牙上,硬是在野猪一拱一拱的蛮力下将另一张凳子摆放好,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等林素安下车,嘴里还不住道,"林姑娘小心啊,这野家伙劲太大了,可不能冲撞了你,我给你拦着!" 林素安憋着笑,提起裙角踩着凳子下来,垂着眼匆匆道谢,头也不抬地疾步朝林知秋跑去。 邢六刚巧瞥见她脸上的笑,顿时心旌摇荡,一脸陶醉地看着她的背影,差点让野猪撞倒才堪堪回神。 裴元下马走过来,颇有些同情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低声道:"你可得加紧了,一家好女百家求,赶往扬州城的年轻学子中十个有八个都跟你一样的心思,人家都是文采斐然翩翩佳公子,你……" 邢六差点跳脚:"我怎么了!我哪里比不上那些白斩鸡!" 裴元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急什么。" "我能不急么我……"邢六挠挠头,一时有些沮丧。 那边林知秋领着林素安走进院门,正看到连慕枫扶着墨远出来相迎,目光落在他挺起的肚子上,齐齐愣住,又发现墨远走路有些跛,定睛看去见他右脚并未穿鞋,只用厚实的棉布裹着,更是大吃一惊。 连慕枫小心翼翼扶着墨远走下台阶,将他松开,对林知秋与林素安抱了抱拳,笑道:"老先生、林姑娘一路辛苦!快请进!" 林知秋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好半晌才想起来抬手作揖。 墨远神色自若地笑了笑:"老先生与林姑娘进来说话吧。" 林知秋脑中嗡嗡直响,忙定定神抬脚走过去。 因彼此交情匪浅,林素安并未避嫌,一直跟在林知秋身旁,几人在厅里落座,连慕枫让人上了茶水,又与林知秋闲话几句,随后叫了个人进来,吩咐道:"去流云医谷说一声,公子今日要招待老先生,就不过去了。" 流云医谷天下皆知,林知秋回了中原后自然也听说过,闻言再也憋不住了,看看墨远的肚子,再看看他的脚,一脸担忧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去流云医谷求医?还有公子的肚子……" "脚上有些伤,并无大碍。"毒血与闭关的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墨远懒于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便随口糊弄过去,更没有提自己与流云医谷的关系,只笑道,"至于这肚子……实不相瞒,我怀孕了,肚子里是我与慕枫的孩子。" 对面祖孙俩皆是一脸呆滞,似乎不明白是他在开玩笑还是自己听错了。 墨远笑容依旧:"你们没听错,我是男子,也确实怀了孩子。九溪族血脉特殊,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只是实在稀少,再加上南疆传承多是口口相传,缺乏文字记载,南疆与中原又极少互通,因此对许多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即便在九溪族里年轻一辈也鲜少有人知道。" 林知秋一脸震惊,颤着胡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素安则涨红着一张脸,忍着好奇不敢看他的肚子,有些坐立不安。 林知秋回神,转头道:"安安若是累了,就去歇息一会儿。" 林素安乖巧应道:"是。" 连慕枫笑道:"给老先生和林姑娘的院子都收拾好了,林姑娘那里丫鬟婆子也准备了几个,不过我们身边平时都是些粗糙老爷们儿,那些丫鬟婆子是临时找的,也不知合不合林姑娘的心意。"说着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去后面叫个丫鬟过来,让她领林姑娘去休息。" 林知秋祖孙俩出来得匆忙,身边什么人都没带,只一头野猪锲而不舍地跟过来,连慕枫安排得贴心,两人都感激不已,林素安忙起身道谢,跟着被叫过来的丫鬟去了后院。 林知秋有心问问墨远怀孕的事,一时又难以启齿,只僵硬着身子说起扬州的波折:"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差点酿成大祸,多亏公子与连少侠及时出手相助。" 连家堡飞鸽传书,扬州城那边接到信立刻就安排了不少人暗中保护林氏祖孙,之后裴元带着人赶过去,趁夜将祖孙二人接出来,并在路上解释了谢冀的事,林知秋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冒险,更何况即便没有谢冀,京中也多的是人对谢容禛虎视眈眈,他一向不擅长于权谋争斗,遇事总有几分书生意气,这次一心想着支持谢容禛这个皇孙,难得打算插手一次,却没想到谢容禛早已成众矢之的,他这一露面就差点吃了大亏,此时想来,林知秋满面羞愧。 "老先生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墨远站起身,抬袖恭恭敬敬对林知秋行礼,"老先生良苦用心,谢容禛感激不尽,本该行个大礼,只是此时身子不便,还请老先生不要见怪。" 林知秋受宠若惊,忙起身扶他,目光落在他肚子上,心中震惊仍未散去。 墨远重新坐下,笑道:"老先生如今不担心慕枫与我劳燕分飞、反目成仇了吧?" 林知秋没料到自己当时一瞬间的念头都能被他看出来,一时更加惭愧。 墨远顿了顿,道:"不过有一事我要先对老先生说清楚,我确实对皇位势在必得,但我对这天下江山没有半分兴趣,将来等报了仇,我还是要让位的,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趟这浑水,他会跟我一起隐居江湖。" 林知秋微微一愣,忙问:"那公子心里可有人选?" 墨远知道他心怀天下,并非汲汲营营之辈,便坦然直言:"皇室宗亲里还有不少孩子,我打算挑个与皇帝不同心,又性子温和的,只是眼下还没决定好,老先生可以替我把把关。" 林知秋沉吟片刻,点点头。 墨远转头对上连慕枫的目光,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眼底深深的动容与喜悦,自己也不禁笑起来,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知秋,见他面露忧色,忙宽慰道:"老先生不必担心扬州那边,慕枫都安排好了。" 林知秋这些天一直在赶路,尚不清楚他的突然失踪早已在扬州城掀起轩然大波,连慕枫着人暗中散布消息,说有人企图加害林老先生,老先生不得不悄悄离开祖宅,另觅藏身之处。 至于藏到哪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必然是神出鬼没的皇孙谢容禛那里。 消息传开,天下学子哗然,一时间口诛笔伐,矛头直指与谢容禛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各皇子皇孙及他们身后的文武大臣和外戚,谢容禛的父母与族人刚刚沉冤得雪,天下百姓对他这个皇孙正满怀同情呢,这时候各方派系为了争权夺利,为了打压谢容禛,竟然将主意打到同样刚洗清冤屈的三朝大儒林知秋身上,其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书生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书生们张开嘴皮子一通骂,全天下都认定了那些派系的险恶用心,林知秋赶路的这些日子,那些人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原本还斗志昂扬地齐声反对谢容禛,这会儿却是缩着头一声不吭,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墨远将最近的形势大致解释了一番,抬手为林知秋续茶,给自己倒了白水,举起茶盏笑道:"老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以水代酒,敬老先生一杯,大恩不言谢!" 林知秋这时放下了心,忙端起茶盏,笑道:"公子言重了。" 第72章 他注定就该得到这两枚青铜带钩。 夜色渐深, 青鸾山山顶掌门所住的院子里, 鸾凤鸣坐在桌前看手下心腹刚送来的消息,因光线昏暗看不清晰, 不禁皱了皱眉, 拿起旁边的银簪拨了拨灯芯, 跳跃的烛火映照着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似乎能照见眼底不加掩饰的贪欲和野心。 他放下银簪, 垂下眼, 瞬间恢复人前常见的温文尔雅,随后将桌上的信纸拿起来细看, 看到最后目光落在两个人名上, 不禁挑眉, 轻笑一声:"丁卯、丁丑……有意思。" 林知秋的突然失踪让他派过去的人扑了个空,紧接着天下学子热血沸腾地为谢容禛打抱不平,原本反对谢容禛的各派系朝臣在这种压力下轻易不敢开口,一个个都装起了哑巴, 不过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他对文人掀起的风波不以为意, 还想着谢容禛的手段不过如此,可没想到这时候皇帝忽称身子越发不济,再次提议立储,而以往反对声浪最高的世家大族竟有半数以上转变口风,一反常态地支持起谢容禛来。 一桩桩事情如此凑巧,那就不是一个"巧"字能解释的了, 之前皇帝连自己的面子都不要,执意要替谢容禛翻案,他那时就隐隐觉得事有反常,想到谢容禛与流云医谷关系密切,他不禁猜测皇帝会不会是让谢容禛用某种毒药给控制住了,可那么多盘踞百年的世家大族加起来人口无数,总不可能都是让毒药给控制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思及此,他立刻派人去查,这一查才知道,京城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此人与许多世家大族都关系密切,生意一桩桩地做着,利益一家家地绑着,人心一户户地笼着,不到一年时间就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中,甚至不动声色地扼住了各世家的咽喉,而那些世家在利益的驱使下不以为忤,反而心甘情愿地与谢容禛结成同盟。 谢容禛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以往小看他了。 鸾凤鸣微微眯眼,手指在两个名字上轻叩,最后笑了笑,将信纸凑到火上烧了,烧完闭上眼静静坐了片刻,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只匣子放到桌上,重新坐下。 匣子里只有薄薄一张纸,拿出来却似重若千钧,他目光落在纸上,虽已看过无数次,却还是掩不住眼底骤然迸出的狂热神采。 这张纸是谢冀给他的,上面细细描绘着一枚带钩,正是本该由谢冀继承的那枚青铜带钩。 谢冀当年还是太子时见过几次先帝手中的带钩,先帝也说过将来会将带钩与大印一起交到谢冀手中,那时谢冀好奇,隐隐觉得带钩上的图案有些不寻常,就瞒着先帝偷偷拓印下来,之后一场宫变,拓印的图在大火中烧成灰烬,谢冀便凭记忆画了一张交给他。 谢冀说这枚带钩上面的纹路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九鼎图,不过图是不完整的,只有一半,而且这还是他凭借记忆画出来的,与原图有着稍许出入,想要得到完整准确的九鼎图就必须将两枚带钩都弄到手。 他看着画出来的带钩,指尖沿着轮廓轻轻划过,最后落在边缘处歪歪扭扭的古怪纹路上,眼底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相信谢冀的话,他不仅相信,甚至知道得还要更多,这两枚带钩的秘密远远不止九鼎图那么简单,这秘密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即便带钩落到旁人手里也是暴殄天物。 他笑起来,心想,老天爷不会无缘无故让他来到这世上,他注定就该得到这两枚青铜带钩。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心腹走过来敲门。 鸾凤鸣将图纸装进匣子中,起身放回原处,这才开口:"进来。" 心腹推开门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掌门,老先生要见您。" 老先生指的是谢冀。 鸾凤鸣皱起眉,面露不耐:"他又想做什么?" 心腹道:"他说连家堡突然转了口风,其中必定有诈,不能轻易与他们合作,掌门您若是执意如此,他就要到前面来插手门派中的事务了。" 鸾凤鸣气笑了:"他要到前面来?后山已经不够他住了?" 心腹顿了顿,道:"老先生瞧着不像说笑的,掌门您还是见见吧,万一他真的闹起来,您这里……不好收场。" 青鸾山有分量的人都被他们以各种手段清除了,如今青鸾山自然是鸾凤鸣一人说了算,可他还要在江湖上行走,仍需要留一些不痛不痒的弟子撑门面,这些人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自然认他这个掌门,可万一谢冀老糊涂了跑出来给他捣乱,那就麻烦了。 鸾凤鸣瞳孔中杀意一闪而逝,最终还是掩下去,闭着眼深吸口气:"行了,我知道了。" 半晌后,又睁开眼:"去收拾车马,一会儿就送他回丰凌城,我亲自送。"说着甩袖起身,出门往后山赶去。 谢冀等同于半个残废,又常年住在后山的石室里,想凭借一己之力出来自然不可能,但后山这块禁地并没有真正封闭,万一有哪个好奇的跑过来,谢冀再爬到洞门口一吆喝,他还真是防不胜防。 鸾凤鸣飞身进入山洞,脸上神色变得温和恭谦,他笑着走进去,挂起帘子在谢冀床前跪下:"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谢冀扭头看他,目光中透着几分审视,半晌后哑声笑了笑:"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不指望你事事都听我的,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寂寞,有时也想你过来与我说说话。" 鸾凤鸣道:"是儿子不孝,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儿子忙于俗务,确实疏忽了爹的感受。爹在这里住得不舒适,儿子也心中不安,不如儿子送您回丰凌城,那里都是自己人,院子又开阔,您住在那里更适合养身子,不知爹意下如何?" 谢冀目光锐利:"这么快就要赶我回去了?" 鸾凤鸣在他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笑道:"爹说的哪里话,当初您是冲着连家堡过来的,还说若有机会可以当面与连老堡主谈一谈,可如今这形势您也看到了,连家堡根本无意与我们合作,您也说他们这次改了口风怕是有诈,既如此,爹您又何必住在这里受苦?" 谢冀笑了笑:"青铜带钩还没到手,恐怕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要咬饵了,你啊,还是年轻气盛,不看着你,我不放心。" 鸾凤鸣诚恳道:"爹说的哪里话,我亲自送您回丰凌城,陪您在那里住些时日,那里的人都听您的,儿子一言一行自然也被您看在眼里,您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冀眯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半晌后淡淡开口:"也好,住在这里我也腻了。"说着叹口气,"你要时刻谨记,你姓谢,爹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将来所得的一切最终都会传给你,落不到别人手中去。" 鸾凤鸣垂首道:"儿子绝无非分之想。"顿了顿又道,"既然爹答应了,不如儿子这就背您出去?您身份特殊,还是夜里动身较为稳妥。" 谢冀闭上眼,应了一声:"嗯。" 鸾凤鸣给他披上长袍,小心翼翼将他背起,走出山洞时温声提醒他手抓紧了,眼底却是一片沉冷杀意。 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招兵买马并不容易,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没人愿意冒险做逆贼,丰凌城那边如今已成气候,可那都是拿谢冀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脉换来的,那些人甘冒风险聚在一处,无非是想来一场豪赌,胜了,他们就一飞冲天,败了,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谢冀身子废了,地位却举足轻重,万一真有个好歹,没了他的"金口玉言",将来谁会相信自己身上流着谢冀的血?谁会承认自己的地位? 更何况,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不过是住在这具躯壳中的异魂,根本就不是谢冀的儿子。 他想要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就少不了谢冀的认同传承,谢冀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得敬着供着,否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夜色中,鸾凤鸣再次压下杀意,背着谢冀下到山脚,小心翼翼将他送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内,随后自己也登上去,与他共乘一车,尽显孝心。 第73章 阿容,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外面暗潮汹涌, 小宅院内却安详自在。 养胎的日子过得飞快, 墨远肚子渐沉,转眼就有七个多月了, 如今孩子越发好动, 墨远没了嗜睡的毛病, 几乎是天一亮就睁开了眼。 外面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连慕枫走进屋, 接过下人递上的热帕子擦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走到内室门口掀开门帘,不意外地对上墨远含笑的眼神, 立刻露出笑容, 大步走进来抬膝上榻, 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阿容,你醒了?"亲完又俯身掀开他衣摆,在他高高挺起的肚子上亲了亲,"儿子, 起床喽!" 墨远忍不住笑出声, 见他乐呵呵地凑过来又要亲自己, 忙抬手挡住,笑道:"我再躺一会儿,你去洗洗吧。" 习武之人一天都不能荒废,连慕枫比他醒得早,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练完再踩着晨曦回来沐浴更衣, 之后神清气爽地与墨远一起用早饭,就如每对寻常夫妻那般。 连慕枫在他手上亲了亲,将他的手拿开,坚定执着地捧着他的脸在他眉心、脸颊、下巴上连亲数口,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揉了揉,笑道:"一会儿再去。" 墨远听他嗓音有些哑,想起昨晚的折腾,身子顿时热起来。 自从开了禁忌,连慕枫每晚都像吃不饱的饿狼一样,能试的花样都试过了,能尝的滋味也都尝过了,若不是有极强的自制力,怕是没几回就要将他折腾死,好在连慕枫时时顾着他的感受,怕他受累受罪,每回都异常克制、极尽温柔,只是这份温柔有时也是一种折磨,常常将他磨到几乎崩溃。 连慕枫见他面上微微泛红,笑容加深:"怎么了?好好的脸上怎么烫起来了?" 墨远撇过头不看他。 连慕枫捧着他的脸迫他转回来,笑道:"说说看,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哪里不满意你告诉我,我改。" 墨远又将头撇到另一个方向:"肚肚呢?" "你还没答我呢,提肚肚做什么?哎?肚肚呢?"连慕枫转身朝屋子里看了看,"肚肚去哪儿了?" 墨远这时也反应过来:"醒来就没看到它。"又咕哝道,"都快入夏了,怎么还往外跑。" 正说着肚肚,肚肚的叫声就在外面响起来了,两人齐齐扭头,就见胖猫颠着一身肥肉跑进来,跳到榻上歪头就往墨远脸上蹭。 连慕枫看着它:"还有我呢?" 肚肚蹭完了墨远又凑过来蹭连慕枫,接着在墨远肚子上也蹭了一阵,蹭完了就安安分分趴在一旁不动了,眯着眼冲着墨远的肚子打呼噜。 墨远道:"儿子又动了。" 连慕枫忙伸手去摸摸,笑骂道:"臭小子,爹跟你打招呼你理都不理,肚肚跟你打招呼你说动就动。这偏的是哪门子心?你爹连只胖猫都不如了?" 墨远笑起来:"兴许他就是喜欢胖的。" 连慕枫扭头看肚肚,肚肚抬眼看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连慕枫:"……" 墨远乐不可支,抬手在肚肚毛绒绒的脑袋上摸了摸,它立刻舒服得眯起眼睛,粗着嗓门"喵"了一嗓子,听着像是在发嗲,却又气势汹汹的。 墨远又挠挠它下巴,笑道:"肚肚前些日子总不安分,天天跑到外面去找媳妇儿,瞧着都瘦了不少,我还以为它会继续瘦下去呢,没想到这才消停几天,肉又长回来了。" 连慕枫再次看向肚肚。 肚肚这回没看他,只撇了撇耳朵,抬起屁股又往旁边挪了挪,离他更远了。 连慕枫:"……" 墨远没忍住,哈哈大笑。 两人说笑一阵,都有些饿了,连慕枫扶着墨远起身,给他穿衣梳头,又叫人打了热水来,撸起袖子伺候他漱口洗脸,都是早已熟练的事,做起来得心应手,他将墨远拾掇好,让他稍坐片刻,自己则去里面匆匆洗了个澡,换好衣衫出来时,正好下人将早饭摆上桌。 肚肚跟着他们一日三餐,夜里自己加餐,下人伺候肚肚也是伺候惯了的,给他们摆好早饭后又照着惯例将一条剔骨后熬煮得鲜美的大鱼连肉带汤端过来放在肚肚的小餐桌上。 肚肚跳下榻,甩着尾巴走过去,随便吃了几口就走开了。 墨远疑惑地看过去,见它蹲在门口舔爪子洗脸,不像是生了病没胃口的样子,不禁挑眉:"肚肚怎么不吃了?" 连慕枫回头看一眼,了然道:"可能又去医谷了。" 墨远:"……" 这里离医谷很近,墨远又时不时会回去一趟,肚肚每回都跟着,到了那里上房上树好不快活,还有一群孩子围着它争着抢着给它喂好吃的,墨远一直以为肚肚只跟着自己回去,想不到人家早就在那里混熟了,私下里不知道去过多少回。 墨远正看着肚肚感慨呢,肚肚忽然停止洗脸,抬起屁股甩了甩尾巴,步伐端庄地走了。 匆匆跑过来的邢六郁卒得差点吐血:"肚爷你回来啊!我再也不拽你尾巴了!" 墨远:"……" 连慕枫放下筷子:"邢六?" 邢六将目光从肚肚身上移开,兴冲冲地跑进来,笑道:"老大,裴元那边的来信!" 连慕枫忙道:"快给我看看!" 几个月前,谢冀那边终于上了钩,连慕枫让人给信鸽下了追魂香,又让裴元照着墨远交代的办法追查过去,裴元一路顺藤摸瓜,查到了丰凌城。 丰凌城在北方,虽然名字与其他城池没多少区别,可实际上这座城池较真说来并不属于中原朝廷,丰凌城北边紧挨着北戎国,北戎国又在百年前分裂成东戎与西戎,丰凌城便处于三国交界处,是个三不管地带,此地一向乱象横生,牛鬼蛇神无人能压得住,一般人也不往那里去,想不到谢冀竟然能在丰凌城立足,不仅立足,还建立了绝对的权威,说是远离京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邢六曾提过,应城出现的那些高手中有一些高鼻深目、短发短衣的异族番邦之人,想必就是谢冀招揽在丰凌城的能人异士,由此看来,谢冀此人倒是颇有几分手段。 得知谢冀极有可能在丰凌城,老堡主与连堡主都不敢大意,先后回到连家堡,老堡主原本是想着干脆留在这里等孩子生下来再走,可又担心没有自己这个老家伙坐镇,梁鸿会太过肆无忌惮,连堡主也是想着等墨远顺利生下孩子再离开,可堡中事务繁杂,谢冀那边又动作频频,他担心离开太长时间会出乱子,也不得不回去。 两人走之前都说,等快生的时候再过来,墨远听得一阵愧疚,劝他们别折腾,也不知他们听进去没有。 最近这几个月,连家堡秩序井然,瞧不出半分异样,只不过暗地里,老堡主与连堡主都悄悄将精力放在调查丰凌城上面了。 丰凌城外松内紧,不用心去查,谁都看不出那里的一盘散沙早已有了主,裴元被安排去打探敌情,此行绝不轻松,连慕枫这几个月都提心吊胆着,生怕裴元那里出意外,不论是深陷危险还是打草惊蛇,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墨远倾身靠过来:"写了些什么?" 连慕枫将信打开,递到他面前与他一起看,看着看着,两人都神情振奋起来。 邢六在一旁抓耳挠腮:"写什么了?是不是有好消息?" 连慕枫笑道:"是,绝对是好消息!裴元已经刺探到丰凌城的大致地形与兵力部署,连舆图都画出来了!"说着将第一张信纸拿开,露出底下一张匆匆画成的简略舆图。 有了这张舆图,他们对丰凌城的了解一下子清晰明朗起来,再与连家堡的实力进行对比,立刻增添更多对敌的底气。 连慕枫将信和舆图都仔仔细细看了,沉吟道:"接下来就是更详细的打探了,不仅要查出他们是否有其他据点,还要查出他们是否有联手的势力,更要寻找到他们防守上的弱点与破绽,哪一样都不轻松。邢六,你等会儿回去就给裴元回信,让他务必小心行事,力求万无一失,不急在一时。" "好嘞!"邢六搓搓手,转身脚下生风地跑了。 连慕枫看向墨远:"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就主动出击,省得那老东西一天到晚躲在暗处兴风作浪!" 墨远拿着信又仔细看了一遍,指尖在"丰凌城"三个字上面缓缓划过,眼底闪过一丝狠绝:"我和你一起去,我要亲手杀了他。" 横亘在心头两辈子的阴云即将被驱散,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终于让他等到了。 连慕枫疑惑挑眉,对他话中流露出的强烈恨意有些不解,想着或许是谢冀对他父母族人做了些什么,怕提起来让他难受,便没有多问,握着他的手捏了捏:"饿了吧?快吃吧!" 墨远点点头:"嗯。" 肚肚早已吃饱喝足自己玩去了,难得两人不受打扰清净地吃顿饭,连慕枫目光落在墨远脸上,忍不住抬手在他脸上摸摸,心疼道:"都说怀了孩子会长胖,你不仅没长胖,还清减了些,此外还要隔三差五地闭关逼毒,又要耗费大量精力,我真恨不得自己都替你受了……" 墨远笑了笑,脸在他掌心蹭了蹭,心底很安宁,对这份苦甘之如饴:"还好,没觉得累。" 两人用过饭,正打算去院子里走一走,前面就有人来传话,说是连家堡来了人。 连慕枫忙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老堡主手底下很受重用的一名镖师,名叫朱福,名字带着福气,命格也带着福气。 此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横着数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一大家子据说都没病没灾,几代人同堂而居,和和美美,老堡主特地挑朱福跑腿,可谓用心良苦。 连慕枫心知祖父此举不是做给人看的,就没有对墨远解释,墨远却在上辈子就认识了朱福,瞬间明白了老堡主的心意,一时心底滚烫,见朱福对自己行礼,忙笑着抱拳回了一礼:"朱大哥一路辛苦!" 朱福还是头一次见墨远,有些局促,笑呵呵地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连慕枫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朱大哥快请坐!"按着他坐下后又亲自给他倒茶,问道,"不知祖父有什么话要交代?" 朱福笑道:"老堡主让属下送单子过来,说家里已经为成亲做好了准备,聘礼也差不多齐了,让你们看看是否还缺什么,缺的东西再让属下回去说一声,老堡主会尽快叫人补上。另外,为孩子挑选的丫鬟婆子与奶娘已经在路上了,下个月初就能赶到。" 老堡主与连堡主回去之后就开始着手筹备亲事,只是谢冀那边对连家堡虎视眈眈,老堡主谨慎起见,并未将亲事公开宣布,只暗中挑选信得过的人,交给他们一一去办妥,此时整个连家堡知道墨远的人是少数,知道墨远能生孩子的更是少之又少,不过这并不妨碍知情人的喜悦,朱福这会儿瞧着就比自己成亲还高兴,手忙脚乱地将单子拿出来递到连慕枫手中。 连慕枫笑道:"我们慢慢看,你先去歇歇脚,早饭还没吃吧,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朱福点头:"哎!" 朱福出去之后,连慕枫脸上的笑容控制不住越发灿烂起来,转身蹲在墨远身边,亮着双眼摸摸他的肚子,抬起脸深深看着他,"阿容,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墨远抬手捧着他的头:"嗯!" 连慕枫在他肚子上亲了亲,抬起脸道:"我太高兴了!" 墨远俯身将唇贴在他额头上,低声笑道:"我也特别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嗷嗷嗷嗷!我来啦! 肚肚:……【冷漠.jpg】 蜈蚣:QAQ 第74章 【要生了!】快来人!阿容肚子痛! 占个地方说件重要的事:前面三章(71、72、73)写得不太满意, 已经做了修改, 改动比较大,会影响对后文的解读, 建议看过的小天使先去看一遍再来这里往下拉。啾~ ——以下为正文—— 墨远怀胎九个多月时, 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盛, 他每日在桂花香中醒来,看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总担心它随时会被撑破, 即便有内力护体,这么大的肚子对他而言也成了一种负担, 常常一动不动躺着都觉得累。 老堡主与连堡主已经赶了过来, 每日焦心等待, 这让本就紧张的连慕枫越发紧张,两只眼珠子时时刻刻盯着墨远,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墨远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因肚子太大, 不得不维持左侧卧的姿势睡一整晚, 醒来后往往觉得腰酸背痛, 似乎这么多年的武功都白练了,连慕枫心疼得厉害,夜里睡得异常警醒,常常是察觉到他稍有动静就立刻睁开眼,抬手轻轻给他揉捏腰背,直揉到他重新睡着才松开, 再从后面轻轻将他搂住。 临近产期,墨远越发觉得疲惫,常常半夜被腿脚抽筋痛醒,他一动,连慕枫就迅速睁开眼,探身问:"哪里难受?" 墨远闭着眼,想挤出一丝笑,却笑不出来:"左腿……" 连慕枫忙起身给他按揉,内力转化成适度的温热,丝丝缕缕顺着他腿上筋脉流淌,见他眉头渐渐松开,抬手将他脸上的发丝拂开,低声道:"就在这一两日了,等孩子生下来,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产期是流云近日把脉后推断出的,连慕枫恨不得拉住流云让他时刻在这里守着,可惜流云把完脉就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医谷靠得近,流云又万事成竹在胸的模样,连慕枫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得出挽留的话。 墨远轻声道:"好些了,别担心,师父心里有数。" 连慕枫在他唇上亲了亲,手中继续给他揉捏:"嗯,不担心,就是心疼你。" 墨远笑起来,过了不知多久,腿上终于舒服了些,眼皮便渐渐发沉,连慕枫正与他说着话,见他有了睡意,怕自己突然住口反而将他惊醒,便放轻声音继续说道:"怀胎十月我不能替你受,等孩子生下来,你就好好歇着,孩子夜里哭了闹了饿了尿了都由我来照顾,你什么都别操心,将身子养好。" 墨远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连慕枫手下动作渐缓:"爷爷给孩子想了好多名字,我们都还没决定好选哪个呢,你说叫什么好?小名也得想一个,叫什么好呢……现在正是桂花十里飘香的时候,要不叫桂花?他以后长大了会不会气得不肯给我们养老送终啊……算了算了叫桂花太像个姑娘了,要不就叫十里?阿十?阿十不错,十全十美,寓意好,不过他以后长大了大概会以为自己上头还有九个哥哥……" 连慕枫越说声音越轻,墨远安静地闭着眼,难得呼吸平缓,显然已经睡熟了。 连慕枫将他的腿轻轻放下,盖好被,凑过去想在他脸上亲一下,又怕将他惊醒,便不敢乱动,只默默看了他许久,漆黑的瞳孔在黑夜里宛如深潭,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阿容,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 墨远沉沉睡着,没有任何回应。 连慕枫眼底氤氲出笑意,小心翼翼在他身后躺下,手轻轻搭在他身侧的手背上。 翌日第一缕晨曦从窗口洒进来时,墨远猛地惊醒,连慕枫立刻撑起身子看他,随即就见他眉头蹙起,脸上隐有痛色,忙低声问:"怎么了?哪只脚抽筋?" 墨远张了张嘴,眉头蹙得更紧,艰难道:"不……不是……是肚子……肚子痛……" 连慕枫猛地瞪大眼,一个激灵从榻上蹦起来跳到地上,赤着脚跑到门边,冲外面大喊:"快来人!阿容肚子痛!怕是要生了!快去医谷把流云公子请过来!" 旁边次间里立刻有下人衣衫凌乱地跑出来,冲出院子时差点与神出鬼没的流云撞上,流云身形微动,轻轻避开,那人迷糊着眼继续往前冲,让流云伸手拽住,一回头发现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差点惊出个好歹。 流云看着他,淡淡道:"要生了?" "是是是!要生了要生了!少堡主说肚子开始痛起来了!"那人回过神,点头如捣蒜,话未说完,面前的流云已经瞬间没了身影,他愣愣回头,这才发现流云已经进去了,忙转身跟着进去,跨过门槛时再抬眼,又找不到流云的身影了,不禁挠挠头。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那人转身看过去,见马上的人有些眼熟,就再次走出院门,等那人从马上下来了再仔细一看,立刻笑起来:"原来是丁掌柜!" 丁丑以往每个月都会来一趟,最近倒是好一阵没来,不过这里的人早就与他相熟了,见丁丑牵着马走过来,他忙上前接过缰绳:"丁掌柜有两个月没来了吧?" 丁丑笑了笑:"可不是,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了。" 那人领他进门,笑道:"丁掌柜今日来得可不巧,里面正忙着呢,您恐怕得等等。" "无妨,我没什么急事。"丁丑抬起头,猛然发现院子里有一群人乱糟糟地跑来跑去,大吃一惊,"这是……" 那人正要开口,院子里骤然响起一阵雷霆般的吼声:"要生了?!"紧接着老堡主健步如飞地从一侧小门冲进院子,脚下虎虎生风,口中紧张急切地喊道,"是要生了吗?流云公子过来了没有?" 里面不知谁应了一句:"过来了!过来了!在里面呢!" 这时连堡主也脚下生风地从另一侧小门冲进来:"怎么样了?听说要生了?"边说边大步冲进屋子。 丁丑还没回过神,林知秋在林素安的搀扶下疾步走过来,也往屋子那边走去。 另一头邢六飞奔而至,因脚下跑得快,一眨眼就越过林知秋祖孙二人,冲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又急急退回来,从另一边扶住林知秋,殷勤笑道:"老先生慢点!老先生当心脚下!老先生别急别急,没那么快生呢!" 边说边拿眼珠子瞄另一边的林素安。 林素安面上微红,抬头瞪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邢六咽了咽口水,挠挠头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搀着林知秋进屋。 这时鹊山与覃晏也匆匆赶过来,几乎用上了轻功,一眨眼功夫就冲到门口,闪身进屋。 院子里一时人仰马翻,端盆的,提水的,跑出来的,跑进去的……丁丑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愣愣道:"这是怎么了?谁要生了?" 身边的人不见踪影,早已跑过去帮忙了。 丁丑上前拦住一个人,疑惑道:"谁要生了?" 那人匆匆看他一眼,喜道:"哦,丁掌柜啊!自然是公子要生了。"说着又匆匆离去。 丁丑听得越发糊涂:"这还没生呢,就知道是个公子了?" 院子里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没人回答他的话,他顿了顿,目光微转,见有几个镖师虽然神情激动,却尽心尽职地站在角落守着宅院,便抬脚上前,拱手问道:"里面这是出了什么事?谁要生了?" 镖师认得他,抱拳回了一礼,笑容中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喜气:"自然是阿容公子要生了!" 丁丑眨眨眼,猛地一惊:"谁?" 镖师不解地看着他,脸上神情微变:"你不知道?" 丁丑张了张嘴:"……知道,我就是太吃惊了。"说着笑起来,转身道,"我也去看看!" 还没等他走到近前,里面的人就蜂拥而出,差点将他挤得踉跄倒地,他忙后退站到一旁,踮着脚往里看。 "别慌别慌,厢房不是早就收拾好了嘛,慌什么。都去外面候着吧,别出声,安静些。"鹊山将所有人都赶出来,回头见老堡主与连堡主还在里面,忙一手一个恭恭敬敬将他们拽出来,边拽边好言好语地宽慰道,"放心放心,流云医谷的招牌要砸也砸在徒弟手上,绝不会砸在师父手上。" 老堡主与连堡主让他按着坐在椅子上,很快又"腾"地站起身,想了想,怕影响到里面,又重新坐下,只是不住探头望里面看。 鹊山转身,见屋子里除了懂医术的,就剩一个连慕枫了,想想觉得将他拽出来的可能性不太大,就没有白费力气,抬脚进屋,反手将门关上。 第75章 【崽崽来啦】生了生了!生出来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 连慕枫照着流云的吩咐将墨远抱进准备多日的隔间, 隔间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用得上的东西都早就备齐了, 流云洗了手, 嗓音清冷平静:"药。" 覃晏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将准备好的药汤放到炉子上, 此时已经热得差不多了,一等流云开口连忙将药碗端起来送到连慕枫手边。 连慕枫扶着墨远, 喂他将药喝下, 又小心翼翼扶着他躺回去。 墨远冲他笑了笑,突然阵痛袭来, 猛地咬住唇, 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连慕枫心疼又紧张, 与墨远相握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飞快地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帕子凑到他唇边:"阿容张嘴,别咬伤了自己。" 墨远顺从地张开嘴,将塞进来的帕子咬住。 连慕枫在墨远额头亲了亲, 深吸口气, 抬眼看向流云, 见流云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眼神猛地一颤。 孩子该如何生,生之前要准备些什么,生的时候要如何做,生之后又要如何做,这些他都早已问过不知多少遍, 流云话少,言简意赅地给他解释过一次,之后每次都是鹊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他,他对此简直能倒背如流,本以为事到临头能沉着应对,可此时他看着流云将匕首拿到火上去烘烤,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鲜血淋漓的画面,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鹊山看他一眼,笑道:"要不……你也咬块帕子?" 连慕枫:"……" 墨远忍不住笑起来,又痛又笑的模样让连慕枫越发心疼:"快别笑,别乱动,匕首锋利得很!" 墨远抬手摸他的脸,含笑看着他:"别担心,一会儿我想动也动不了。" 连慕枫重重点头:"嗯,我不担心。"嘴里说着不担心,全身却紧绷得像块石头。 药渐渐起了作用,墨远意识渐渐昏沉,手指慢慢松了力道,连慕枫忙将他的手抓紧,脸贴上去。 一扇门隔绝了外面众人的视线,等待太过煎熬,连堡主与老堡主坐立难安,时不时起身来回踱步,老堡主差点将胡子揪光,明知道窥探不到里面的情形,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凑到门缝上面张望,连堡主也早没了在外人面前的沉稳,将目光紧紧盯在门板上,恨不得在上面戳个窟窿。 院子里安静无声,众人都一脸期待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老堡主起身看看一旁的更漏,再次来回踱步,连堡主让他转得眼花,也跟着起来转,转一圈抬头看一次,焦灼不安:"怎么还没动静?" 女子生孩子还能听着喊声猜一猜里面的情形,可墨远是男子,别说喊了,哼都没哼一下,老堡主与连堡主都知道这是喝了药的缘故,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没事没事,流云公子在里面呢。" "对对,鹊山说砸招牌的只会是徒弟不会是师父。" "……别怕,流云公子是神医。" "没错,听说他给人开过瓢,那人之前都快死了,开瓢后至今都还生龙活虎呢。" "……" 老堡主与连堡主互相安慰一番,担忧并未减轻,反而越发紧张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住了嘴,心神不宁地重新坐下。 正焦心不已时,一阵响亮的哭声骤然刺入众人的耳膜:"哇——" 老堡主与连堡主瞪大眼,"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道:"生了生了!生出来了!" 院子里顿时沸腾了,所有人的脸上都绽放出喜悦,纷纷喊道:"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小公子生下来了!" 似乎为了回应众人的欢喜,婴儿的哭声越发响亮:"哇——哇——" 就在这喜气洋洋的沸腾中,连慕枫一声大吼紧随而至:"阿容!" 老堡主与连堡主心里"咯噔"一声,想都不想就撞开门冲进去,慌道:"阿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哎哟我的祖宗!您俩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出去!"鹊山飞快地从隔间冲出来,毫不客气地推着两位长辈往外走,哭笑不得道,"孩子洗干净就抱出来,别着急啊!" 话未说完,两只手臂就被两位长辈紧紧抓住,老堡主探头往里看:"阿容究竟怎么了?" 鹊山愣了一下:"没事啊。" 连堡主急道:"怎么会没事!我都听见慕枫嚎的那一嗓子了!" 鹊山眨眨眼,飞快地压住差点冲口而出的狂笑,忍得面皮都微微颤抖起来:"没事没事,他那是太高兴了,您俩安心在外面等一等,真没事!" 老堡主与连堡主将信将疑地让他给推出去,门在他们面前再次合上,他们对视一眼,按捺着不安的心绪重新坐下,坐了没一会儿,旁边传来刺耳的刮擦声,扭头看去,竟是肚肚在挠门,还边挠边"嗷嗷"叫。 肚肚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让连慕枫的大吼给惊得炸毛跳起来,接着院子里好一通兵荒马乱,肚肚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撇着耳朵一阵风似的蹿开,瞬间不见踪影。 之后院子里安静下来,肚肚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了,见院子里人太多,就蹲在树上悄无声息地盯着下面,忍着饥肠辘辘不敢往下跳,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婴儿啼哭声勾起了好奇心,又从树上跳下来。 老堡主看着肚肚:"肚肚啊,快过来!" 肚肚不理他,爪子在门上疯狂地挠:"喵嗷呜——喵嗷呜——" 屋子里,覃晏将孩子洗干净了抱到连慕枫面前,笑道:"来来来,少堡主快看看,胖大小子抱起来可压手了!" 连慕枫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一脸期待地伸出手,刚要碰到孩子的时候又紧张地收回去搓了搓,搓了几下才想起来手上的薄茧根本不可能搓得掉,一时有些犯难。 覃晏干脆将孩子往他手里一送。 连慕枫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慌乱道:"他皮太嫩了被我弄破了怎么办?这……这头该摆哪儿脚该摆那儿啊……" 覃晏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随便抱吧。" 鹊山道:"别理他,都抱着肚肚练过多少次了,一会儿他回神就想起来了。" 覃晏看着他像抱着个烫手山芋似的将孩子颠来倒去,不禁一脸同情地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好几次于心不忍地想要开口,见他动作还算轻柔,又硬生生咽下去。 连慕枫折腾了一会儿总算寻摸到合适的姿势,忙献宝似的地将孩子凑到墨远面前:"阿容你看!你给我生的儿子!" 墨远正睡得熟,自然是毫无反应。 连慕枫不以为意,傻乐道:"你看看,儿子跟你长得真像!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哪儿哪儿都像,跟你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鹊山瞥一眼全身皱巴巴丑得爹娘都不认识的婴儿:"只见说过高兴傻的,高兴瞎的还是头一次见,今日可算开眼了。" 覃晏憋着笑拿过小肚兜递到连慕枫手边:"快给他穿上吧,当心受凉。" 连慕枫正喋喋不休地跟墨远描绘孩子的长相,看到肚兜愣了一下才回神,忙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到墨远身边,拿起肚兜比划了一番,生疏又小心地给孩子穿上,因孩子扑腾着手脚哭得厉害,等穿好的时候,连慕枫已是满头大汗。 墨远睡得沉,闭上眼时整个人都是柔和的,孩子在他身边哭了一会儿,挥动的手碰到墨远的手,突然就不哭了,闭着眼小声哼哼。 连慕枫看着他们,心里软得像是要化开,拿起墨远的一根手指塞到孩子的小手中,凑过去低声道:"儿子,这是你阿爹。"说着将自己的手指凑到孩子另一只小手旁边,"我是你爹。" 孩子手动了动,将他的手指抓住,两只手都抓得紧紧的,彻底不哼了,还颇有些兴奋地蹬了蹬腿。 连慕枫俯身在孩子手上亲了亲,又在墨远手上亲了亲,渐渐从狂喜中冷静下来,注意到外面的挠门声,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待,忙将自己和墨远的手抽出来。 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 连慕枫忙将他抱起来哄了哄,大步走到外面将门打开。 老堡主与连堡主立即冲过来 "曾孙孙!快来给太爷爷抱!" "孙孙!快来给爷爷抱!"连堡主喊完了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老爹,忙改口,"乖孙孙,给太爷爷抱!"说着满脸羡慕地看着老堡主伸出手。 连慕枫却突然后退一步,扔下一句"等等",转身又进了屋,留下太爷爷和爷爷大眼瞪小眼。 没一会儿,连慕枫又抱着孩子出来了,孩子身上已经裹上了薄薄一层襁褓,他喜滋滋地解释道:"我儿子皮嫩,怕给你们梭到。" 老堡主、连堡主:"……" 孩子送到面前,两位长辈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老堡主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对着孩子端详半晌,整张脸都绽开来,笑得胡子乱颤,连堡主迫不及待地伸手催促:"来来来,快给我看看!" 老堡主将孩子缓慢轻柔地交到他手中:"一会儿再还给我。" 连堡主抱着孩子看了又看,舍不得还给他:"我多抱一会儿!" 老堡主:"……咳咳。" 连堡主忙将孩子递给他:"当心,这孩子可软了!" 老堡主抱着孩子在廊檐下踱步,时不时发出声音逗他。 连堡主眼热:"再给我抱抱。" 老堡主装聋作哑:"我的乖乖曾孙哟!" 连堡主:"……" 肚肚跳到桌子上冲他们叫唤:"喵嗷呜——喵嗷呜——" 连堡主忙道:"来,孩子给我,我抱给肚肚看看!" 老堡主避开他的手,乐呵呵道:"我抱给肚肚看也是一样的嘛!" 连堡主:"……" 作者有话要说: 肚肚:尔等凡人!快把朕的小两脚兽献上来! 第76章 【热闹】人小,力气倒挺大。 "肚肚你看, 这是你弟弟, 我曾孙孙,听听这哭声, 多亮!"老堡主眉飞色舞地将孩子抱给肚肚看, 肚肚不叫了, 一脸好奇地盯着襁褓中的婴儿,盯了一会儿又伸长脖子凑过去闻, 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立刻眯起眼,歪着头在襁褓上蹭。 老堡主高兴不已, 笑道:"嘿咱家肚肚可真懂事!" 肚肚"喵呜"一声, 跳下桌跑开了, 没一会儿又颠颠地跑回来,嘴里衔着一只煮到半烂的鱼头,凑过来就吐到襁褓上。 老堡主哭笑不得:"还真是个守财奴托生的,攒了那么多宝贝舍不得送一个给弟弟, 一颗鱼头就打发了?" 连堡主呵呵笑道:"肚肚这是好心呢, 玉石又不能当饭吃, 鱼头可以吃啊!" 老堡主一想觉得非常在理,哈哈笑道:"对对对!我错怪肚肚了!" 连堡主在旁边搓手:"爹您抱这么久累了吧?我来帮您抱一会儿!" "不累!"老堡主笑呵呵地避开他的手。 连堡主:"……" 肉嘟嘟的宝贝疙瘩在怀里嗷嗷大哭,哭声响亮中气十足,老堡主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乐呵,高兴得眉毛胡子都恨不得飞起来, 颇有些炫耀地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听到一连串恭喜声,回到廊檐下见儿子一脸心酸,终于大方一回,将孩子递过去,不忘叮嘱道:"小心点啊!" "哎哎哎!"连堡主激动不已,忙接过孩子,将早已准备好的拨浪鼓举起来逗孩子玩,"乖孙孙,你听!" 老堡主红光满面,大手一挥:"连家堡添丁了,这是大喜事!今天人人有赏,让你们都沾沾喜气!"说着在新一波恭贺声中转头对连堡主道,"回去也发红包!连家堡人人有份!" 连堡主点点头,顾不得回应他,拿着拨浪鼓不停摆动,可惜"咚咚"的声响没能盖得住孩子的哭声,孩子对拨浪鼓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哭得声嘶力竭,连堡主见孩子脸都微微发紫了,吓一大跳,急道,"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老堡主凑过来一看,也吓得不轻:"快快快!快去请流云公子……不行不行,流云公子还在里面忙着呢,去请云大公子来看看!" 话音未落,门在他们面前无声打开,流云从里面走出来,神情姿态与进去时没什么两样,看着冷冷清清的,与院子里面欣喜雀跃的众人格格不入。 连堡主一个箭步冲过去:"快看看!这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不会是哪里疼吧?" 流云朝襁褓瞥一眼,目光在鱼头上顿了顿,移开视线,淡淡道:"饿了。" 连堡主愣了愣,猛地回神:"哎哟看我这瞎高兴的!孩子饿了都不知道!" 老堡主已经忙不迭地开始吩咐下人:"快快快!快去将奶娘叫过来!" 下人忙回道:"奶娘早就在次间候着啦!" 连堡主忙抱着孩子奔至次间门口,听见动静的奶娘已经跟着一个婆子走出来,连堡主拦住她的行礼:"快快快!孩子饿了!" 奶娘笑着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接过孩子,转身进屋。 没一会儿,孩子的哭声终于止住,连堡主与老堡主齐齐松了口气,老堡主转头对流云道:"今日多亏了流云公子,咱们是亲家,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见外的话我就不说了,将来咱们多的是同席喝酒的机会。" 流云微微颔首:"嗯。" 老堡主笑呵呵道:"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放心了,等阿容身子养好了,我们连家就立即下聘,将来阿容想住哪里想做什么都随他心意,我们不拘着他。" 流云再次颔首:"嗯。" 老堡主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正要再说说孩子满月酒的事,流云突然开口:"眼下已无事,在下告辞了。" 老堡主:"……" 流云说着就抬脚走下台阶。 老堡主与连堡主忙过去拦人:"哎哎哎?怎么就走了?孩子才刚生下来,阿容这会儿还没醒呢,医谷里又没什么事,不如……" 流云转头看他们:"这里也没什么事。" 老堡主噎了噎,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连堡主想了想,道:"对了,流云公子还没看看孩子呢,不如等会儿孩子出来了你抱一抱再走?" 流云道:"生的时候就看过了,也抱过了。" 连堡主也噎住。 流云对他们拱了拱手,风轻云淡,转身离开。 老堡主、连堡主:"……" 这时候鹊山与覃晏从里面走出来,刚巧看到师父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一时也有些无语,鹊山无奈地笑了笑,对老堡主与连堡主歉然道:"家师性子一向如此,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老堡主豪爽地摆摆手,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鹊山笑眯眯道:"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们师兄弟讨个红包不为过吧?" 老堡主被他逗乐:"什么红包不红包的,亏你说得出口,怎么不说该你们给孩子见面礼呢?" 说话间,奶娘已经将孩子喂好,从次间走出来,连堡主正要去接,被老堡主一把拉住。 老堡主笑呵呵道:"快去发红包啊!这么多人等着呢!" 连堡主:"……这么大的喜事,当然是爹您发比较好。" 老堡主吹胡子瞪眼:"掌家的是你,我没银子!"说着脸上又绽开笑容,一脸欢喜慈祥地走到奶娘身边把孩子接过来,"我的乖乖曾孙哟!吃饱喝足不闹喽!" 连堡主:"……" 连慕枫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连堡主正在院子里发红包,脸上喜气洋洋的,眼睛却总忍不住往孩子那里瞄,孩子在老堡主怀里睡得正香甜,连慕枫放下心来,正要转身进屋,却看见了丁丑,不禁意外地挑了挑眉。 丁丑上前接过红包,对连堡主道了恭喜,连堡主笑呵呵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这位瞧着眼生,不知是……" "在下丁丑。"丁丑局促笑道,"平时在京城居多,与兄长一起替公子料理生意上的事,偶尔才来一回。" 连堡主一听他姓丁就明白了,恍然道:"原来是丁掌柜,幸会幸会!" 丁丑连称不敢,见后面有别人来领红包,忙往旁边让了让,一抬头碰上连慕枫的目光,顿了顿,上前热情笑道:"见过少堡主!恭喜少堡主喜得贵子!" 连慕枫道:"你怎么来了?" 墨远怀胎最后两个月精力不济,再加上担心有人尾随丁丑寻到这里来,就让丁丑暂时不要过来了,丁丑这会儿突然出现,连慕枫惊讶之余有些担心:"可是京城出什么事了?" 丁丑道:"是出了一些较为棘手的事,需要请示公子,不过也不是特别要紧的,等公子恢复了精神再禀报也不迟。" 连慕枫点点头,又问:"来的时候可曾小心一点?" "小心了的,少堡主请放心,没有人跟过来。" 连慕枫在京城安排了人,让那几个人平时多注意丁卯与丁丑,一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二是在丁丑往这里跑的时候暗中跟着,一旦发现有人尾随就及时解决掉,因此虽然如今已有不少人知道丁氏兄弟身后的人是皇孙谢容禛,却从没有人找到这里来。 连慕枫没有接到心腹的消息,想来一切尚且安稳,便放下心来,道:"那就好,不过今天阿容怕是不能见你了,我先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应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丁丑忙道:"多谢少堡主。" 连慕枫点点头,叫人带丁丑去安顿。 老堡主看看丁丑的背影,抱着孩子踱过来,低声道:"这丁丑……我怎么瞧着他眼神有些古怪?" 连慕枫对他的疑问并不意外,道:"兴许是觉得阿容不够信任他,心里有些失落吧,阿容怀了孩子的事一直是瞒着他的,他到今日才知道实情。另外……他兄长丁卯……对阿容有些心思,他应该是知道的,这会儿突然知道阿容生了孩子,想必一时难以接受。" 老堡主恍然:"难怪……"想了想,又沉吟道,"此事既然他知道了,你们少不得要宽慰一番,阿容要重用他们,就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连慕枫点头:"我知道,不过由我开口不合适,还是让阿容说吧。" 老堡主"嗯"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抱着孩子逗弄起来。 连慕枫怕墨远醒来看不到人,又转身进了屋。 墨远此时还没醒,连慕枫在榻边坐下,静静看着他,听着他绵长平缓的呼吸声,忍不住执起他的手贴在脸上,侧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亲,自喉咙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墨远,全神贯注,对外面的喧嚣毫无所觉,一直看到墨远睁开眼,忙欣喜地俯身凑过去:"阿容!你醒了!" 墨远看着他笑起来:"慕枫。" 连慕枫忙站起身,激动道:"我去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看!" 一抱孩子,所有人都知道墨远醒了,墨远是男子,没什么好避讳的,老堡主与连堡主直接冲进屋子,对着他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高兴又心疼地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墨远想起身行礼,被两位长辈按住,只好作罢。 老堡主凑过来问:"阿容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墨远笑着摇头:"没有。" 连堡主也凑过来:"阿容,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墨远再次摇头,笑道:"不渴,也不要喝水。" 连慕枫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容还没看孩子呢。" 老堡主与连堡主这才回神,忙道:"对对对!阿容快看看孩子!" 连慕枫笑着将孩子小心翼翼送到墨远身边,俯身凑近他们父子俩,高兴道:"儿子,快叫阿爹!" 这么小的婴儿自然不会对他的话有任何反应,不过孩子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听见了熟悉的心跳声,哼哼唧唧的声音小下去,手挥了挥,看起来颇为兴奋。 墨远侧头看着孩子,眼神前所未有的温软,不禁伸出手去摸摸面前挥舞的小拳头。 下一瞬,小拳头松开,精准地抓住他一根手指,抓得紧紧的。 墨远笑起来,抬眼看连慕枫:"人小,力气倒挺大。" 连慕枫也跟着笑起来,伸出双手,将他们一大一小两只手包裹在手心中。 第77章 【意外】不见了!奶娘晕倒了!孩子被人偷走了! 暮色渐沉, 热闹了一整天的宅院终于清静下来, 下人打了热水送进屋子,连慕枫便脱下外衫撸起衣袖, 拧了布巾开始给墨远擦身。 墨远元气大伤, 一时半会儿起不了身, 别说起身了,就连动一动都会牵动伤口, 那肚子上的伤瞧着触目惊心, 即便用上医谷独门秘制的最好的药也不可能三五日就痊愈,连慕枫心疼他, 自然不敢让他乱动。 擦完身, 连慕枫将孩子抱过来放在墨远身边, 两人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初为人父的喜悦在心底涌动了一整天,此刻终于安定下来,化作无声流淌的脉脉温情。 墨远摸摸孩子举在头边的小拳头, 笑道:"叫什么名字好呢?先想个小名吧。" 连慕枫想起自己之前随口起的小名, 道:"你觉得桂花怎么样?" "……"墨远看他一眼, "不怎么样。" 连慕枫笑起来:"咱们孩子在八月生的,刚巧桂花十里飘香,不叫桂花,还可以叫十里,或者阿十。" 本是玩笑之言,墨远却认真想了想, 点头赞道:"阿十不错,十全十美。" 连慕枫愣了愣:"我原本也这么想的,不过阿十……听着像是排行老十,会不会不合适?" "合适啊!"墨远笑道,"咱们下回把蜈蚣接回来,给它起个名叫小八,再加上肚肚,正好占个九字,咱们儿子叫阿十挺好的。" 连慕枫想了想,竟觉得颇为在理,伸手去摸摸孩子的小拳头,高兴道:"好啊,就叫阿十!咱们阿十小崽子睡得真香,爹爹说话都吵不醒的。" 墨远笑了笑,抬手摸摸阿十脑袋上又浓又黑的胎发。 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儿话,连慕枫见墨远面露倦色,就道:"让阿十去奶娘那里睡吧?" 墨远已经快要睡着,闻言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连慕枫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下人立刻去传话,没一会儿奶娘就过来了,将仍在熟睡的阿十抱走,这么小的孩子睡着的时候自然万分乖巧,可醒来就闹人了,哭闹时不是饿了就是尿了,往往一夜能醒好多次,连慕枫虽一早就说过要照顾孩子,可也要顾及墨远的身子,这会儿一来是他怕孩子吵到墨远休息,二来孩子留在他身边饿了会不方便,他只好将孩子交给奶娘带,想着等过些时候再由自己亲力亲为。 墨远已经熟睡过去,连慕枫给他盖好被,在他眼角亲了亲,自己也在榻上躺下,只是怕碰到他伤口,又小心翼翼挪开稍许,与他隔了两拳的距离,正想着明晚要不要在旁边另外支一张榻,耳中突然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忙起身下榻。 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连慕枫将门打开,走到外面飞快地反手将门合上,目光落在远处匆匆奔往各院落的几名镖师身上,又看向匆匆跑来的邢六,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邢六低声急道:"归顺堂那边突然走水,火势很大,后面的库房全都烧起来了!" 连慕枫眸色一利:"是意外还是人为纵火?" "瞧着不像意外,火势起得太急了,根本来不及扑灭,若不是今晚无风,怕是整条街都要遭殃。" 说话间,老堡主与连堡主已经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老堡主对身边的人沉声吩咐道:"快去备马!" 连堡主对连慕枫道:"我们去就行了,你安心在这里待着,不会有事,无非就是一笔损失,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我们会查清楚,你先不要告诉阿容,让他好好歇着。" 墨远本是警醒之人,这回因为亏了身子早早就睡了,此刻正睡得昏沉,对院子里的动静毫无所觉,倒是别的人都还没歇下,很快就被马匹响鼻声与马蹄声惊动了,纷纷从各自的屋子里跑出来。 老堡主与连堡主匆匆上马,领着一众镖师直奔城内归顺堂。 连慕枫蹙眉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身回到院子里,对闻声赶来并面露忧色的林知秋道:"出了点小意外,不要紧,老先生放宽心去歇着吧。" 林知秋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过身便要回去。 "当心!"丁丑此时也从屋子里跑出来了,见林知秋差点踢到石子,忙冲过去扶他,"老先生当心脚下。" 林知秋冲他点点头:"多谢!" 丁丑笑了笑:"老先生出来得匆忙,手里也没盏灯,不如在下送您回去?" 林知秋年纪大了,看路确实不太方便,便没有推辞,笑道:"那就有劳丁掌柜了。" 丁丑连称"不敢",小心翼翼扶着他,一路将他送到住处,回来时在主院附近一颗桂花树下停住脚步。 浓密的枝叶在他脸上罩下一层阴影,他看着主院方向,神色不甚明朗,仅仅停留了小片刻功夫又再次抬脚,加快脚步往主院走去。 主院门口有镖师守着,看到他不禁惊讶道:"丁掌柜可有什么事?" 丁丑道:"确实有些事,刚刚在下送老先生回去,碰巧林姑娘也在,林姑娘让在下替她传个话给小公子的奶娘,不知可方便?" 整座宅院没几个女子,林姑娘是客,奶娘算半个主子,这两人又都年轻,说起话来倒也投机,平日里确实常有来往,镖师并未多想,侧身就让他进去了,只叮嘱道:"奶娘正照顾小公子睡觉呢,若不是要紧的话,你与奶娘身边的婆子说也是一样的。" 丁丑点头道谢,抬脚直奔奶娘住处。 奶娘刚给阿十换过尿布,才将阿十哄睡着,听见敲门声忙让旁边的婆子去开门,婆子起身去了,却半晌没有说话的声音传进来,奶娘疑惑地抬起头,正看见丁丑从外面走进来,吓得站起身:"你……" 丁丑在她开口时突然抬手,只见一片粉尘洒过来,奶娘眼一闭,晃了晃,瞬间失去意识,丁丑忙将她托住轻轻放到地上,直起身后目光在屋子里飞快地打量一圈,最后转向摇篮中的孩子。 他捏了捏拳,将汗湿的手心在衣衫上擦了擦,抱起熟睡的孩子疾走两步奔至帘子旁边的衣箱,将孩子放进衣箱中,合上盖子,发现衣箱密不透风,又打开盖子随手扯了一片较厚实的衣角夹住。 做好这些,丁丑额头已渗出汗来,他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咬牙在手臂上割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他收起匕首走出内室,绕过门口倒地的婆子,跌跌撞撞冲出门,口中发出一阵"咕咕"鸟鸣声,接着拔足狂奔。 连慕枫正坐在灯下琢磨最近的事,耳中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匆匆而来,立即起身走过去开门,目光落在丁丑身上,被他狼狈的神情与鲜血淋漓的手臂惊到,沉声问:"怎么回事?" 丁丑喘道:"孩子……" 连慕枫面色微变。 丁丑抬手指着院墙:"老先生让我过来替他带个话,我来的时候就看到有黑影从奶娘屋子里冲出来,我……我跑过去看到他手里抱着孩子……没拦得住……" 院子里的镖师都被丁丑惊动,纷纷跑过来,连慕枫见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心底不禁生出几分狐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对旁边两名镖师低声吩咐道:"你们快去奶娘那里看看。" 两名镖师应了吩咐匆匆跑过去,没多久就顶着惨白的脸跑回来。 连慕枫眸色顿时变了:"孩子呢?" 两名镖师急道:"不见了!奶娘晕倒了!孩子被人偷走了!" 连慕枫猛地回头看向丁丑:"往哪儿跑了?" 丁丑抬手指向一边。 连慕枫沉声道:"快去追!" 第78章 【变故】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绑起来好好看着! 院子里的镖师们瞬间绷紧了心神, 在连慕枫下令后立刻冲出去融入夜色中, 几个在奶娘那边守卫的镖师则满面愧疚地在廊檐下单膝跪地,垂头等着连慕枫责罚, 心中不无惊慌地猜测着究竟什么人如此神出鬼没, 竟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孩子偷走。 连慕枫朝他们看一眼, 心知不是追究的时候,挥挥手低声道:"留两个原地守着, 其他人也出去找。" 几个镖师领命离开, 院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一阵风吹过,连慕枫收回投向夜色深处的目光, 压下心底的担忧, 转头看向丁丑, 眼神沉冷:"这一出又一出怕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你来的时候当真没有被人盯上?" 连家堡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朝堂与江湖中都极少出头,算来算去唯一结仇的也就是谢冀那一拨人了, 但谢冀并不清楚他们与谢容禛关系匪浅, 更不清楚他们此刻的住处, 如果真是他们找到这里,那必然是早早就盯上丁丑了。 丁丑被他看得后心一阵冷汗,惊慌道:"我……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万分小心……" 连慕枫道:"不是说让你最近不要来了么?怎么突然又来了?生意上出了什么事?" 丁丑磕磕巴巴道:"最近有几大世家……突然反悔……不想与我们合作了,我与兄长都怀疑是有人……有人从中作梗……" "好了,不必说了。"连慕枫打断他的话,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们从中作梗,就等着你过来呢。" 丁丑大吃一惊,面上更是惊慌:"难道……难道我着了别人的道……" 连慕枫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推开门收敛气息走进屋,大步进入内室,见墨远沉沉睡着,微微松口气,想到他本是内力深厚之人却因为生了孩子虚弱至此,又不禁心疼,抬手在他脸上方隔空描摹,之后收回手,又转身走出去,站在门外心焦地等候消息。 丁丑仍站在原地,连慕枫看他一眼,道:"你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丁丑忙摇头,愧疚道:"不要紧,已经不流血了。" 连慕枫便没再管他,将目光投入夜色中,眉峰深深蹙起。 丁丑朝他看一眼,捏了捏手心,突然侧耳道:"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连慕枫心头一震,飞快的看向他,因心情迫切,竟没有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听到,他见丁丑目光投向奶娘的住处,心顿时提起来,正要叫守在这里的镖师去看看,耳中突然听到肚肚的嚎叫声,紧接着眼前一花,肚肚从黑暗中跳出来,冲到近前张口咬住他衣摆。 "呜——呜——"肚肚拽着他的衣摆往后拖。 连慕枫不放心墨远,回头看了看门,飞快地将肚肚抱起来:"嘘——" 肚肚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下地,纵身往奶娘的住处跑,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继续拽他的衣摆,连慕枫明白了它的意思,本想叫旁边的镖师过去,见肚肚拽得紧,只好对着暗处叮嘱道:"守好这里。"说着抱起肚肚飞身离开。 丁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底绽放出意外之喜。 连慕枫冲到奶娘的住处,顾不得躺在地上的奶娘与婆子,将肚肚放下来,明知道它听不懂,还是下意识急切问道:"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在哪儿?" 肚肚一落地就往帘子旁边冲过去,那里叠放着几只衣箱,肚肚跳上去对着其中一只衣箱抬起爪子疯狂地挠起来,口中发出急切的叫声。 连慕枫冲过去将衣箱打开,面色陡变。 孩子躺在里面一堆衣物上,气息微弱、面色青紫。 "阿十!"连慕枫似受到当头重击,目眦欲裂,焦急地将孩子抱起来翻身托在手臂上,另一只手隆起手心在孩子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拍,"阿十你醒醒!阿十!" "哇——"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大哭。 连慕枫悬在心头的巨石骤然落下,忙将孩子翻回来抱在怀中轻哄,又对着孩子仔细检查,见他面色恢复正常,手脚有劲地动着,哭声也中气十足,猛地将脸埋在孩子身上,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半晌后抬起头,伸手在肚肚头上摸了摸。 肚肚侧头轻蹭:"喵呜——" 连慕枫转身抬脚,路过奶娘与婆子时顺手将她们拎起来拖到旁边的榻上,正要出门时脚步顿住,眸色骤然加深。 不对!孩子没事,丁丑却说看到孩子被人抱走了…… 连慕枫心口狂跳起来,一刻不敢停留,飞身奔回主屋,却见到暗处守卫的镖师倒在了地上,而一名本该在京城的镖师却蹲在那里焦急地试探他的鼻息。 原本站在院子里的丁丑此时已不见踪影。 听见动静,镖师转头起身,急道:"少堡主!" 连慕枫顾不上应他,面色阴沉地撞开门冲进屋子,却在奔进内室后猛然僵了身子。 榻上已经空无一人。 连慕枫怀里抱着孩子,目光直直落在榻上,心口塌陷,瞳孔中迅速染上一片赤红,他怔怔片刻,撕心裂肺:"阿容——!!!" 外面的镖师冲进来:"少堡主!" 连慕枫回过神,飞快地扯过旁边的襁褓,边动作迅速地将孩子横托着绑在身上,边大步往外走,沉声问道:"宋平,京城出什么事了?" 宋平疾步跟上:"丁卯与丁丑失踪了,我们给少堡主飞鸽传书,等了好几日没有回应,怀疑是信鸽被人截住了,属下担心出事,打算回来报信,路上遭遇埋伏。" 连慕枫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模样,眼底风云沉沉翻涌,冲马厩方向吹了声口哨,放下手拍了拍哭闹的阿十:"丁丑没有失踪,丁卯是怎么回事?" 宋平愣了一下,暂时将"丁丑没有失踪"的话搁置一旁,快速道:"丁卯与丁丑是与人谈生意时在雅间内失踪的,看迹象是被人掳走了,属下已经安排人去追查那天在雅间包括酒楼里的所有人,不过属下回来得急,尚不清楚那边有没有结果。" 阿十在连慕枫的轻拍下停止了哭闹,挨着他胸膛哼哼几声,有了睡意。 连慕枫道:"发令箭,叫所有人都回来。" 宋平忙取下背上的弓箭:"是!" 一支信号箭呼啸着冲向夜空,镖师们还没回来,流云医谷的人先赶到了,流云手里拎着一个人,正是面无血色的丁丑,他将丁丑往地上一扔,淡淡道:"此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少堡主可认识?" 连慕枫目光沉沉地看向丁丑,丁丑吓得哆嗦起来:"我……我是被逼的……" 鹊山皱眉道:"师父发觉这附近多了有许多高手,担心有人对你们不利,你们没事吧?" 连慕枫忽然抬手,一支袖箭从腕间倏然飞出,箭矢携着强劲的内力飞速冲向丁丑。 丁丑瞳孔紧缩,根本来不及躲避,惊得瞬间失了声。 "噗——"袖箭狠狠扎入他颈侧,又飞速冲出去,带下一片鲜血淋漓的皮肉,紧接着是"砰"一声响,丁丑被这股力道撞得仰倒在地,头磕在院墙上,颈侧受到挤压,又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丁丑瞪着眼"嗬嗬"抽气,人没死,却吓得只剩半条命。 连慕枫看着他:"阿容呢?" 鹊山与覃晏齐齐变了脸色。 丁丑颤声道:"不知道……真不知道……他们只让我把人引开,其他的我统统不知道……他们抓了我兄长……我……我是迫不得已……" 连慕枫心急如焚,面色更冷,走过去一脚踹在他胸口:"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绑起来好好看着!" 宋平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丁丑拎起来,见他颈间血流不止,抬手点了他的穴。 血立即止住,丁丑却恐惧更甚,他见连慕枫要抬脚离开,一下子急得哭起来,因迫切地想用辩解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急促开口:"我不是狼心狗肺!我不是狼心狗肺!我是为了救我兄长!你没有立场指责我,你们根本就不信任我,你们防备我,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们兄弟二人,将我们当傻子,我来的时候本不想下手的,是你们欺瞒在先,我没有对不起你们……" 连慕枫转身,面色阴沉的扣动扳机,又一支袖箭飞出,"噗"一声狠狠扎进他耳根,将他一只耳朵射飞出去。 "啊——"丁丑受到剧痛,跌出去的同时惨叫出声。 连慕枫冷冷道:"你早就该死在南疆了。" 丁丑捂着耳朵跌坐在地上,听见他的话身子僵住,涌至舌尖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马厩里的马循着口哨声跑过来,连慕枫没心神应付丁丑,急切地走过去翻身上马,交待道:"宋平,我先去找人,一会儿他们回来了让他们带上火把分头去搜!另外安排人去归顺堂送信,提醒那边多加小心!" 鹊山与覃晏同时看向流云,流云神色不变,只吐出两个字:"去找。" 第79章 江上风 浓稠的夜色下, 几名黑衣人形如鬼魅, 飞快地穿过一片密林,其中一人回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低声道:"没人跟上来吧?" 当中背着麻袋的人将麻袋往上提了提:"放心, 我们有那么多高手从旁阻挠, 即便连家堡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一时半刻也追不上来, 待我们过了江, 他们更是不容易找到了。" 另一人看了看他背上的麻袋,略有些不放心:"不是说谢容禛武功高强飞天遁地么, 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咱们不会抓错人吧?万一真抓错了, 回去了可不好交代。" "不至于。"背着麻袋的人摇了摇头, "丁丑就在旁边,若真抓错了,他不可能不提醒我们,他兄长丁卯还在我们手里呢, 他即便不顾及丁卯也要顾及自己的小命, 背叛了谢容禛, 他没有回头路可走。" 麻袋里,墨远倏然睁眼,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嗡嗡作响,只隐约捕捉到"丁丑"二字,面上顿时一片冰冷。 之前他睡得昏沉, 直到察觉有陌生气息靠近才醒过来,他闭着眼默数气息,猜测对方有七八个人且都来者不善,立刻睁开眼,抬手射出银针,突然催动的内力不可避免冲撞到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猛然传来,他只稍稍一顿,就给了对方可趁之机,其中一人被银针射中要害,竟然咬牙冲过来点中了他的穴道。 可惜他怕不小心伤到孩子,随身携带的银针都早已换成了无毒的。 想必为了顺利将他劫走,对方特地挑了些轻功了得的人过来,这一路疾行,他让人装进麻袋中,并未感受到剧烈的颠簸,但屈起来的姿势让他伤口处一阵又一阵剧痛袭来,直痛得他额头渗出层层冷汗。 也不知慕枫和孩子如何了…… 墨远心急如焚,闭眼调息运功,咬紧牙关忍着剧痛一遍又一遍冲击封闭的穴道。 不知过了多久,背着他的人停下脚步,耳中传来水流声,想必是到了江边。 谢冀在丰凌城,在北方,这些人却要带他过江往南方去,难道这些人并不是谢冀派来的?或者谢冀在南方另有据点?南方江湖势力也不少,他与连慕枫都暗中排查过,尤其是应城的大小门派,可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墨远思索时,背着他的人领着几个人登上了早已等候在岸边的船,桨橹摇动,船很快离岸。 背着麻袋的人将麻袋往地上一扔,松口气道:"好了,咱们可以安心了,过江之后会有人接应,我们这趟差事便完成了。" 旁边的人举着火把凑到麻袋旁边蹲下,疑惑道:"上头只说跟谢容禛有深仇大恨?既如此,为何不让我们直接将人杀了?"说着单手扯了扯麻袋口,"你们谁过来把麻袋解开,可别把人闷死了。" 背麻袋的人道:"知道太多对我们并非好事,上头交代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别太好奇,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话时船头有一人走过来将封口的绳子解开,扯开袋口露出墨远毫无生气的脸,一时眼睛都瞪直了,忙夺过旁边那人手中的火把凑近了细细打量,半晌后哑着嗓子道:"难怪连家堡少堡主金屋藏娇,这谢容禛生得真他娘的带劲!" "真的?之前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我来瞧瞧!"不知谁说了一句,船头船尾的人都挤过来,几支火把围在一起,将墨远苍白的面孔照得分毫毕现。 墨远双目紧闭,漆黑的眼睫落下两道浓重的黑影,失了血色的唇紧抿着,瞧着竟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又莫名有种摄魂夺魄的美。 有人喉结动了动,往后退开一步:"可惜了,这是上头要的人,不然咱们……嘿嘿……" 有人注意到麻袋上有一片色泽较深,皱眉将麻袋全部打开,目光落在墨远腹部,发现他衣衫上竟被鲜血染红了,惊讶道:"谢容禛受伤了?难怪……难怪我们如此顺利就得手了。" 另一人恍然道:"对,白天还看到流云医谷的人从那座宅子里出来,想必当时正在为谢容禛疗伤。" 背麻袋的人走过来蹲下,看着墨远衣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直皱眉:"咱们加快速度渡江,赶紧将人交上去,可别让人伤势过重死在咱们手……" 话未说完,墨远忽然睁开双眼,眼中凌厉的杀气与他惊愕的目光对上,不待他反应,忽然腾空而起,抬腿横扫,双脚以雷霆之速夹住他的脖子,在他喊出声时一个旋身腾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此人脖子瞬间被拧断。 周围的人尚未回过神,墨远已飞快地抽出绑腿上的匕首掷向一旁曾口出秽言的人,伴着"噗"一声闷响,匕首没入那人喉咙,墨远单手在船上一撑,飞身扑过去拔出匕首,在那人瞪着眼"嗬嗬"抽气时抬脚将他踹入江中。 江水飞溅上来,打湿了墨远凌乱的长发,他转过头,任水珠在脸上滚落,漆黑瞳孔中尽是冰冷的杀意,面色白得好像索魂的厉鬼。 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功夫,船上已经接连死了两个人,其他人终于回神,面露惊骇,立刻抽出各自的兵器围攻过来。 墨远身形微动,抬手射出银针,船上亮着的火把尽数熄灭,在陡然黑下来的瞬间又有二人接连落水,且入水后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毙命。 待适应黑暗后,更深的恐惧袭上这几人的心头。 传言不虚,谢容禛即便身受重伤,也能冲破穴道连杀他们数人,而他们在眨眼功夫里竟毫无还手之力。 有人回过神来,立即道:"都跳水!去搬救兵!" 话说得简短,其他人却瞬间了明白了他的用意,谢容禛此时正是警惕的时候,他们想像之前那样得手是绝无可能了,甚至硬拼的话他们所有人的命都有可能要交代在这里,谢容禛受了伤不能碰水,他们却精通水性,四面撒网,总有人能逃出去传递消息,接应的人就在岸边不远处,到时大批人马追过来,谢容禛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 念头转瞬既逝,他们在那人出口的瞬间就纵身往江中跳,墨远却比他们更快一步,身形化影,抬脚踢飞船桨,先后连中两人,刚劲的力道将那两人打得口喷鲜血,而墨远已经冲出去拽回另外两人扔回船仓,同时反手甩出匕首,匕首射向另一头即将入水的人,从背后没入,直中心口,匕首另一端不知何时已缠上他从船上扯下来的帐幔,他手中用力一收,将匕首拽回,那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瞬间沉下去。 此时还剩四人,船舱内两人充满忌惮地盯着他,徒劳地握着兵器企图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另有被船桨打出内伤的两人落入水中,正费力挣扎,墨远飞过去俯身贴近水面,伸手将他们捞出来,一手拧断一人的脖子,将他们重新丢进水中,又飞快地反身跳回船上。 仅剩的两人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他们自认在江湖中也算高手了,不然上头不会让他们接手如此重要的差事,可此时面对一个身受重伤的谢容禛,他们竟然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他们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 墨远脚下未动,人已瞬间欺身靠近,对面有一人眼尖地发现他左脚上竟然没有穿鞋,而是裹着厚厚的棉布,心神一动,突然提剑猛刺过来,却在下一瞬虎口剧痛。 墨远那只脚虽裹着,却并不是废了,当即迎上来一脚将他的剑踢飞,剑脱手,那人捂着手飞快地后退,墨远踢起他的剑接住,飞身过去狠狠扎进他心口,同时一脚将他踹飞,拔出的剑带着鲜血横劈向旁边另一人。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剑锋压在他颈间,划破皮肉的刺痛让他抖了抖,额头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墨远立在船头,微明的天色在他脸上映照出一层青白,江风将他凌乱的发吹得飞扬起来,他如厉鬼般看着面前的人,嗓音沙哑冰冷:"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接应的有多少人?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那人瞪着眼不敢乱动,颤颤巍巍道:"上头要我们带你去卫县,那边有百十个人藏在山脚林子里等待接应,最后要带你去哪里我们并不清楚……啊大侠饶命!真的不清楚……我没有说谎!" 墨远将剑锋的力道收起一些:"你们上头的人是谁?" "是……是前朝太子……"那人生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我没有说谎!真的是前朝太子,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墨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剑压下去割破他的喉咙,在他不可置信地瞪直眼时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噗通——"最后一人落入水中,船上终于清静下来。 此时天边已经透出一丝微光,墨远侧头看过去,闭上眼急促地吸了口气,在身上连点数道穴位,飞快地撕开船上的帐幔,解开衣衫将撕下的布条绕着肚子收紧力道裹在腰际,最后打结时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将衣衫重新穿好,踢起船桨伸手接住,幸亏船桨足够长,他不用坐下去就可以划船。 此时船已经在大江中央,前后左右俱是茫茫江水,南北两岸都离得不近,他抬头看了看,慢慢走到船尾,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寒噤,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忙将船桨撑在船上,闭了闭眼,一丝鲜血自唇角溢出,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扶着船桨俯身吐了一大口鲜血。 半晌后,他抬起头,神色如常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调转方向将船往北岸划去。 第80章 【蘅泽】今日你落到我手里,别说活,就是死也休想死得痛快! 密林外燃烧着大片火把, 火光将夜空映照出一片血红色, 连慕枫将拦路者斩杀,策马冲入密林中, 在他身后, 镖师们也速战速决, 与来路不明的敌人奋力厮杀,最后扔下满地尸身举着火把紧跟上来。 一路追踪到这里, 他们仍不能确信有没有找对方向, 对方显然有着周密的部署,先是将守卫陆续引开, 再将人劫走, 又安排人断后遮掩踪迹, 更派出无数高手沿途干扰阻拦,如此一来,即便他们能发现踪迹也被拖延了时间。 连慕枫心急如焚,目光在林子里四处搜寻, 忽然定在一片树叶上, 神色微动, 飞身而起,眨眼间移到那棵树旁,举着火把凑近了看,又将树叶摘下来闻了闻,眸色一沉:"有血迹!" 四处搜寻的镖师立刻围拢过来,开始顺着这棵树往前搜查, 不一会儿就听见就有人喊:"这里也有!" 连慕枫冲过去,看向那边地上的树枝,目光落在半干的血迹上,手指颤抖起来。 对方虽极力掩饰,却仍不可避免地遗留下蛛丝马迹,只是他们一路找过来从未发现过血迹,这时却突然看到了新鲜的、尚未干透的血,连慕枫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他将树枝捡起,飞快地沉声下令:"这里是他们劫走阿容的必经之地,放令箭,叫所有人放弃搜寻,尽快赶过来!" 紧接着又道:"邢六,快回去将阿容养的虫子带过来!你知道在哪儿吧?" 邢六飞身上马,掉转马头:"知道!" "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速去速回!" 邢六应了一声,带上几个人飞快离开。 马蹄声急,同时一支令箭从林子里飞出去,呼啸着冲向夜空,耀目的烟火将夜空照亮,远处往各处搜寻的镖师收到命令,飞快地翻身上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一直在连慕枫胸口沉睡的孩子被惊醒,"哇——"一声大哭起来,连慕枫飞快地将他抱出来揭开尿布,等他尿过了又匆匆塞回兜里,见他仍哭闹不止,忙对身边一名镖师吩咐道:"陈庆,去附近农家讨些羊奶过来!" 陈庆领命而去,身边其他镖师又发现了几处血迹,连慕枫边轻拍安抚孩子边飞快地跳上马背,夹紧马腹顺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冲过去,同时喝道:"孟虎,给邢六他们留下记号!其他人快跟上!" 孟虎应了一声,其他人纷纷上马,匆匆跟上连慕枫,他们一路追踪出了林子,却再次失去了线索,显然这一路都有人故意掩盖踪迹,之前林子里因为光线昏暗才有疏漏让他们察觉。 连慕枫勒停马跳下去,举着火把目光巡视一圈,鞋尖在泥地上蹭了蹭,催动内力抬脚一跺,地上迅速浮开一层灰土与枯草,他蹲下去,火把往四周照了照,目光凝住:"有足迹。" 另一头有镖师喊道:"这边也有足迹!" 连慕枫蹙起眉,起身往四处看了看,终于在一块碎石上发现血迹,立即道:"往左!" 所有人再次纵马疾驰,只是到下一个岔路口又不得不停下,寻找踪迹又花去一番功夫,连慕枫面色紧绷,不敢想墨远身上的伤口究竟流了多少血,也不敢想这么找下去究竟来不来得及将人救回来,更不敢分神去悔恨痛苦,此刻他全副身心都紧绷着,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尽快将人找到。 这时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在他们寻找踪迹的时候,大批人马陆续追上来,邢六与陈庆也先后赶到。 邢六冲到近前,将带来的罐子交给连慕枫,惴惴道:"这虫子有用么?" "不确定,试试。"连慕枫说着飞快地打开盖子,将里面一只养得油光黑亮的甲虫放出来,一边防备,一边满含期待地紧紧盯着。 这只虫子正是墨远曾经拿出来吓唬过宣王的蛊虫,墨远当玩物养了许多年,偶尔会放出来遛遛,墨远说它性子还算温顺,从未咬过人,它是用墨远的鲜血喂养大的,兴许在此刻能派上用场。 连慕枫不确定这方法行不行得通,见陈庆递过来一壶羊奶便伸手接过,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自己喝,自己的手又不干净,只好随手折了一截树枝递给陈庆:"把皮削了,磨得光滑些。" 陈庆接过去,连慕枫目光一直注意着甲虫,见虫子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开始往前爬,忙抬脚跟上。 虫子走了一会儿停下来,触角乱舞着,显得有些急躁,连慕枫飞快地将那一处的草屑扒开,面露惊喜,捏住虫子放回罐中,翻身上马:"走!" 陈庆策马赶上来,将削好的圆头木棍递给他,连慕枫马未停,接过木棍沾了羊奶塞进孩子口中,孩子终于不哭了,吮了片刻又张嘴哭起来,连慕枫再次沾了羊奶喂他,虽骑在马背上,握着木棍的手却稳稳的,边催马疾驰边低声安抚:"阿十乖,我们去找阿爹!" * 晨曦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墨远将船划到岸边,人已经累到几近脱力,他将自己挪上岸,不敢在此地停留,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行疗伤。 虽然知道对岸卫县附近有不少谢冀的人藏在林中,他却暂时不打算过去,一是自己伤势太重,即便用上计谋有将对方一网打尽的可能,但最后自己也会元气大伤,他不想因为逞能让连慕枫与师父等人担心,二是谢冀的根基在丰凌城,他此刻就算有本事将卫县那边的人屠尽,也不可能撼动到谢冀的根本,那就没必要在受到重伤的时候去硬碰,免得得不偿失。 郦城就在不远处,他虽然伤得重,撑到那里却无碍,他可以去城里归义堂求助,李山对连家堡忠心耿耿,他去了那里就可以让李山去找连慕枫,自己也能安心疗伤,只要到了那里,他就安全了。 在江上时已经斟酌妥当,墨远上岸后立刻在附近隐密处留了记号,又找了几块不起眼的石头,催动内力飞快地在上面刻下模糊的"义"字,接着将几块石头看似随意地丢弃在不同的地方,做完这些后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身子开始剧烈颤抖。 身上没有带药,伤口再次渗出血来,彻骨的寒意将他笼罩,他抬手捂住腹部,视线竟有些模糊,耳中也开始嗡嗡作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附近响起,他心头一跳,涣散的意识迅速聚拢,眼前又清晰起来,此时一阵脚步声在周围响起,越靠越近,听气息竟有不少高手围拢包抄过来,他猛然抬头,目光落在一张意外眼熟的面孔上。 来人惊讶地看着他,眼底的惊讶迅速被愤恨怨毒取代:"原来是你!你就是谢容禛!" 墨远挺直腰身,除了面色苍白,瞧着似乎与常人无异,他面色冷淡地看着来人:"蘅泽?你没死?" 蘅泽似乎忌惮他的身手,面上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疯狂恨意,人却没有靠近,瞄了眼他腹部的血迹,反而退开几步站到同行的两人中间,那两人立刻上前半步将他护住。 墨远虽有疑惑,却没精力与他废话,闭上眼默默调息,蘅泽却自顾自冷笑着开口:"没想到吧?明明死了的人竟然又活了。怎么,你会隐藏内力,我就不会金蝉脱壳了?" 墨远突然抬手,两枚针射出,银光乍闪,挡在蘅泽面前的人被射中喉咙,惊骇地抬手捂住,踉跄着后退两步。 蘅泽惊得瞪大眼,在那两人倒地前飞奔至另一人身后。 墨远冷冷看向他,想抬脚走过去,腿却突然定住,眸色微变。 左脚上的冰层突然发出极细微的"咔嚓"声,接着一股酥麻与痛楚交织着开始在被包裹的那只脚上乱窜,冰层迅速融成水,将棉布打湿,聚集在冰层上的寒意骤然渗回皮肉,冻得他的脚瞬间刺痛,他抬脚,变得沉重松弛的棉布自脚上脱落,寒意开始顺着小腿往上蔓延…… 墨远心知不妙,忙调息运功,企图压制开始乱窜的毒素。 蘅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片刻凝滞,面露喜色。 墨远怕他们立刻动手,抢在他开口前道:"你为何没死?你会易容术?" 蘅泽顿了顿,想着他如今已成囊中之物,便冷笑道:"我知道你去探查过,实话告诉你,当时躺进棺材里的确实是我,被下葬的也是我,我不会易容术,也确实没什么内力,我唯一会的就是龟息功,能闭气足足七天七夜,在你们陆续探查后,我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墨远又问:"你似乎对我有恨意?" 蘅泽眼眶瞬间红了,咬牙切齿道:"是!你出现后,宣王眼里就再也没有我了,他眼珠子时时刻刻落在你身上,而你呢?你害他惨死!我恨你!今日你落到我手里,别说活,就是死也休想死得痛快!" 墨远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甚至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运功压制体内的毒素。 蘅泽说完猛然发现自己上当了,大怒,指着他喝道:"他伤势很重!快将他拿下!前面那些废物让他逃脱了,眼下正是你们立功的时候!" 这群人跟着他一路断后,尽做些扫尾擦屁股的事,早就心生不满,此刻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精神抖擞起来,他话音一落,众人立刻就围攻过来。 墨远忍受着陡然窜遍全身的寒意,闷哼一声,睁开眼旋身而起,险险避开四面扫过来的兵器,他转头看向蘅泽,本想抬手对他张开五指,手却被寒意蜇了一下,忙落到旁边的树上缓了缓,提气飞身离开。 蘅泽惊魂未定,见他跑了,知道他快撑不住了,大喜道:"快追!" 墨远却只飞出去数丈远就撑不住了,落到树上差点没站稳,只好跳到地上,随手折下树枝当剑横在身前。 体内的毒素开始肆虐,原本与他融为一体、井水不犯河水,此刻却疯了一般开始攻城略地,似乎因被压制了十个月生出滔天怒气,意图趁着他最虚弱的时候将他彻底吞噬。 师父早就说过,淬炼毒血就如豢养猛兽,自身强大时自然能驯得住,可一旦弱了,猛兽就会反咬一口。 四周的兵器反射出凌乱的寒光,纷纷刺入他眼膜,他抬起树枝,手却猛然一沉,忙将树枝撑在地上,他虚弱地站着,强行催动全身内力将四周的刀剑弹开,这一下却耗尽他所有精力,他抬起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咔嚓——"树枝断裂,墨远终于撑不住,合上眼猝然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不会有事的,也不会留下病根,这一段很快过去,以后都不虐二宝了,专虐狗子,你们就别骂狗子了,要骂骂我吧QAQ……或者骂反派?_(:з」∠)_ 我的虐点一直都是感情上的虐,就是那种我爱你你却伤了我的心你这个人渣那种……可能我虐点和你们不太一样,看得难受的就养肥或者弃文吧,不要为难自己,虎摸大家~ 感谢一路支持鼓励我的你们!比心! 第81章 【出魔】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杀了……全都杀了…… 连慕枫带着人追到江边, 却堪堪迟了一步。 江边有着极其明显的打斗痕迹, 足迹凌乱、荒草横卧、血迹未干…… 连慕枫跳下马,冲过去探查墨远离开的方向, 在水边碎石下发现一块熟悉的衣角, 衣角拿开, 露出下面浅沙上形迹凌乱的六个小字——卫县,山脚, 树林。 连慕枫抿紧唇, 抓着衣角的手猛地握紧,抬起头将沉沉的目光投向江边几艘小船, 见其中一艘小船上有打斗痕迹, 又跳上去查看了一圈, 发现船舱里有一只染了血的麻袋,眼底瞬间染上一片赤红。 "老大,这块石头上面有字!" 连慕枫跳下船疾步走过去,接过镖师手中的石头, 唇动了动:"义。" "老大, 这里也有, 也是写的义字。" "这里也是!" 接连几块相似的石头被发现,连慕枫将这些石头的方位连起来看,发现正是从江边指向远处城门的方向,他看向手里的石头,神情并没有轻松:"义,归义堂。" 邢六激动道:"公子应该是去了归义堂!" 连慕枫将石头扔掉, 压下心底强烈的不安,看向附近一滩血迹,意外地发现有几只虫子僵在那里,目光顿时凝住,他弯腰在草丛中找到一只活虫,大步走过去将活虫扔到血迹旁,这只虫子立刻朝着血迹爬过去,却在碰上的那一刻突然僵直不动了。 连慕枫咽下喉咙里涌出的血腥,一颗心急速下坠,烈烈江风吹在脸上,他豁然起身,看向手里的衣角,抬起另一只手,狠狠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邢六大惊:"老大!" 连慕枫飞快地冲到岸上查看一圈,并未发现离开的足迹,又将罐子里的甲虫取出,确信岸上没有墨远的血,立刻收回甲虫转身飞到江边,脚步未停,将胸前襁褓中安睡的孩子抱紧,直接飞跃至江上,足尖轻点水面,打算用轻功横渡江水。 邢六焦急地回头看看远处城门方向,再看看连慕枫瞬间远去的背影,不得不将归义堂抛到脑后,挥手催促道:"快快快!上船追过去!" 镖师们并非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轻功,能独自过江的都立即飞身而起追赶过去,剩下的一部分则上了船,另一部分因为挤不上这几艘小船不得不与马匹一起留在岸边,邢六对他们道:"你们去附近码头借船,借到了尽快赶过去,留几个在这里守着,万一有消息方便传递。" 剩下的镖师立刻应"是",邢六说完连忙转身施展轻功跃上江面。 他轻功比不上连慕枫,横渡江水颇有些狼狈,好在还是趁着连慕枫上岸后停下来探查痕迹的功夫及时追上,他看着连慕枫紧蹙的眉头,焦急问道:"公子不在归义堂么?" "不在。"连慕枫简短回答了他,探明方向再次飞身而起。 江边有打斗的痕迹,阿容如果逃出来了,还能给他们留下记号,那围攻他的人必定已经死了,可那里一具尸体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记号是他在遭受围攻之前留下的,他从船上逃出,留下记号打算去归义堂,却再次落入敌手。 之前有人断后掩埋痕迹,到了江边之后痕迹却无人遮掩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围攻阿容的正是沿途断后的那一拨人,那些人挟持了他有可能去他提到的卫县,也有可能去别的地方。 连慕枫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猜测,只是急着赶路,来不及对邢六解释清楚。 很快,他在岔路口停下,细看后发现踪迹直接往南而去,并没有拐去附近的卫县,想了想,立刻道:"安排几个人去卫县的山脚树林查探形势,务必小心,其他人跟着我。"说着再次起身,循着踪迹焦急地往南而去。 阿容就在前面,地上血迹未干,显然离得并不远,可他每次都迟一步,每次都只差一点就能将人找到,他恨不得自己能有缩地成寸的神仙本事,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 * 离卫县越来越远,跟在蘅泽身后的人都隐隐有些不安,其中一人道:"蘅泽公子,我们究竟要将人带去哪儿?" 蘅泽抬头看向面前不怎么高的一座山头,停下脚步:"到了。" 身后的人顿时惊讶,纷纷道:"这……这不是土匪窝么?接应的人在卫县啊!" "谁说我要带他去卫县了?"蘅泽冷笑,回头朝墨远看了一眼,"我就是要带他到土匪窝啊!土匪窝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光棍汉,平时连个娘们儿的手都摸不到,别说娘们儿了,就是像样点的男子都没有,他们可一个个饥渴得如狼似虎呢。你们说谢容禛生得这副模样,早晚也是死,死前让人快活一番,也不算在世上白走一遭吧?"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了吞咽声,显然已有人因这番话生出意动,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既如此,兄弟们是不是可以先……"说着搓搓手发出一阵放浪的笑声。 墨远眼睫微颤,昏沉之际隐约听到些污言秽语,顿时一阵怒气在体内翻涌,他想睁开眼,却使不出半分力,体内横冲直闯的毒素与气血搅成一团,冲击得他忽冷忽热,剧烈的痛楚瞬间袭击四肢百骸,让他狠狠颤抖起来。 队伍最后有一人目光转了转,悄无声息地离开,他虽贪色,却分得清轻重,此时别人都蠢蠢欲动,正是他偷偷去通风报信、独揽大功的好时机! 蘅泽并未注意到少了一个人,走过来抬起墨远下颌,眼底是掩不住的癫狂,咬牙切齿道:"你怕了?哼!我最看不惯你那副故作矜贵的嘴脸,都是以色侍人,少给我装什么冰清玉洁!今日我就将你扔进一群饿狼中,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尊严地死去,待你死了,我再将你头颅与四肢都卸下来,宣王死无全尸,你也休想体面!" 墨远蹙眉咬紧牙关,毒血开始疯狂沸腾,铺天盖地的恨意将他淹没,渐渐冲垮了他的神智,他再也听不到蘅泽的话,耳中恍惚响起了金戈铁马、嘶喊杀戮声,呼哧呼哧的喘息响在耳畔,那是他自己身受重伤跑到力竭时发出的声音,一支箭呼啸而至,他反身徒手接住,手心鲜血淋漓。 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的父母,他的族人,他的恩人…… 他紧紧握住那支箭,毕生的恨意尽数发泄在掌心,猛地"咔嚓——"一声将箭折断。 "啊——"蘅泽发出一声惨叫,竟是冷不丁被墨远捉住手腕硬生生掰断,这一切来得太快,根本没给他躲避的机会。 墨远仍闭着眼,神情异常痛苦,只是刚凑上来企图伸出手的几个人却吓得变了脸色,不敢动了。 蘅泽大叫:"快将他手掰开!快!你们连个昏迷的废物都要怕吗!" 这一声喊将众人惊醒,立刻有人走上前来帮忙,却在手碰上来的瞬间冻得一哆嗦,倒吸一口凉气:"他手怎么像冰块?!" 蘅泽痛苦喊道:"别管!快掰开!" 那人再次将手伸过来,竟使上了内力也没能掰开,脸上顿时挂不住了,退开一步道:"邪门儿了,你们谁来试试?" 旁人都不信邪,便陆续上来试,结果竟没人能将墨远的手掰开。 蘅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愤恨道:"给我砍!将他胳膊砍了!我倒要看看……啊!" 伴着这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惊恐地发现,蘅泽的手渐渐变成黑紫色,这片浓重的颜色迅速蔓延至脖子上、脸上,他的表情开始扭曲,双眼开始往外凸,接着一滴黑色的血自鼻孔中淌下,再接着是眼角、嘴角、耳朵…… "啊!鬼啊!"周围的人吓得一哄而散,躲在远处大气不敢喘地看着蘅泽痛苦抽搐、七窍流血,最后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周围寂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渗透出恐惧,他们看到彼此手上都出现了同样的黑紫色,想要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却没有勇气,接着剧烈的痛楚从四肢百骸生出来,他们开始抽搐,冰冷的液体从七窍中缓缓流出。 耳中忽然安静下来,墨远松开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半晌后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他神情冷漠,如一尊没有生气的冰雕,目光环视四周,青白的唇微微翕动,吐出冷冰冰的几个字:"杀光……统统杀光……" 他开始往前走,脚下拖出血迹,走着走着似乎嫌慢,干脆施展轻功,不知不觉翻越了山头,又落下来继续走,口中反复咀嚼道:"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杀了……全都杀了……"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那人背上背个竹篓,一身农夫扮相,见到他立刻喊道:"这位公子,你可别再往前走了!前面不远就是悬崖,没路了!" 墨远脚步顿了顿,朝农夫走去。 农夫见他形容狼狈,本想再关心几句,却在接触到他冰冷的眼神后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两步,面露惧色。 墨远走近他,眼中迸出杀意。 "哇——"竹篓里忽然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 墨远脚步顿住,眼底猩红慢慢褪去,面上的冰冷渐渐变成迷茫,喃喃道:"孩子……慕枫……" 农夫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想要绕过他拔腿就跑。 墨远神智渐渐恢复清明,被恨意压制的毒血开始反噬,他身子颤抖起来,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踉跄几步,骤然倒地。 农夫跑出去几步,不放心又跑回来,小心翼翼凑近些:"你……你没事吧?" 墨远面无人色,嘴角却挤出笑来:"对不起,大哥,方才吓到你了,我……" 农夫壮着胆子又靠近几步:"你受伤了?" 墨远皱了皱眉,痛苦道:"劳烦大哥替我带句话给连家堡少堡主,我腿上有匕首,你拿着一并带去……" 农夫为难地挠挠头,于心不忍,终究还是走过去。 "我身上有毒,别碰。" 农夫吓一跳,小心翼翼将他腿上的匕首取下来。 墨远艰难道:"往江边走,今日若能碰见他,就带他来这里找我,若没碰见,你就带着匕首去附近打听连家堡,找到他后就说,我在……这座悬崖等他。" 农夫被他的话绕晕了,默念了两遍才记清楚,又不放心道:"可要我给你找个大夫?" 墨远越发虚弱,强撑着道:"不必,你快去,多谢。" "哎!哎!"农夫连连点头,转身离开。 第82章 【蜈蚣】悬崖边上突然伸出来两只巨大的触角 青鸾山山顶, 鸾凤鸣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眉头微皱,抬眼看向走进来的心腹, 不悦道:"出什么事了?" 心腹一脸惊慌, 脚步未停, 急急道:"有人回来报信,说谢容禛被蘅泽带往别的地方去了!" 鸾凤鸣豁然起身, 脸色猛地沉下来, 扭头看向旁边一直跟在身边的心腹:"蘅渝,你弟弟怎么回事?" 名唤蘅渝的心腹面色骤然白了,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属下不知, 是属下管教不严!" 鸾凤鸣看向另一人:"蘅泽要把人带去哪里?他想做什么?" "说是带去了南面一处土匪窝, 想羞辱折磨谢容禛,想取谢容禛的性命!" "混账!"鸾凤鸣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好大的胆子, 敢破坏我的计划, 这是嫌活得太舒坦了么!还愣着干什么, 快带人去追!蘅渝,念你一向忠心耿耿,给你一个将功补过、清理门户的机会!" 蘅渝闭了闭眼,咬咬牙,颤声道:"属下遵命!" 鸾凤鸣气得不轻,在蘅渝离开后忍不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坐下后始终心绪不宁,干脆又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外,对跟上来的心腹沉声吩咐道:"备马,我亲自去卫县!" 不去那里坐镇他恐怕会寝食难安,他对青铜带钩势在必得,可他直到不久前控制了丁氏兄弟才知道连家堡竟然早已与谢容禛沆瀣一气,这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却又给了他可趁之机,他布下周密详尽的计划,打算劫走谢容禛,以此威胁连家堡,让他们交出青铜带钩,他们即便不顾及谢容禛的性命,不肯配合,他也还会有后招。 可现在,蘅泽因一己之私坏了他的大计,若是不能将人追回来,他就功败垂成、前功尽弃,他哪里还坐得住。 心腹将马备好,鸾凤鸣翻身上马,匆匆往卫县赶。 与此同时,蘅渝也在以最快的脚程赶往南面的土匪窝,因有报信之人带路,他们很快就赶到附近,路上碰见几个壮汉在纠缠一个农夫,并未多管,策马从旁边疾驰而过。 那几个壮汉朝这一行人看了看,皱眉道:"那些人是要往咱们寨子去吗?" 农夫赶紧将自己挣脱出来,慌张道:"小的身上真的没有银子,小的以种地砍柴为生,哪里来的银子孝敬几位好汉呐,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管他们往哪儿去,咱们寨子都揭不开锅了,正愁没人送上门呢。"另一名壮汉往地上啐了一口,目光落在农夫背后,"背篓里藏着好东西吧?" 农夫面色大变:"就装着我家的娃儿,真没藏好东西!" "嘿,这胸口鼓鼓囊囊的,想必也藏了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这时,连慕枫恰巧从此处经过,他看了看不远处吓得连连后退的农夫与面露贪婪的壮汉,脚下未停,吩咐邢六道:"去看看。" 邢六应了一声,转身冲过去,吆喝道:"干什么呢干什么?欺负老实人是不是!" 壮汉从农夫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边解开裹在上面的布巾边横着眉眼瞪过来,正想说一句"少管闲事",冷不丁对上邢六胡子拉渣、凶狠毕露、比自己还像个土匪的脸,顿时声音矮下去,干笑道:"我……我这跟他开玩笑呢……"说着将匕首往农夫怀里一塞,"喏,给你,兄弟好奇看看而已,别当真啊!" 农夫胆战心惊地看看邢六,以为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不禁一脸绝望,连连拱手道:"求好汉饶命!求好汉饶命!小的真没有什么钱财!" 邢六目光落在匕首上,双眼猛地瞪圆,扑过去一把抢到手中,惊道:"这匕首怎么这么眼熟?这是……哎哟……这不是咱们老大的嘛!" 对面几个土匪敢怒不敢言,缩着脖子翻白眼:"这人真是……" 农夫急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别别别!这……这匕首是我替人保管的,是救命之物!" "哎哟!"邢六猛地一拍大腿,二话不说,拎起农夫飞身而起,在农夫受到惊吓的惨叫声中冲着前面大喊,"老大等等我!老大!匕首!老大!" 身后几个土匪面面相觑,一脸晦气:"算了算了,回去吧。" * 山的另一头,几名土匪怀里抱着一堆衣物,鬼鬼祟祟地往悬崖处走去,边走边不时回头瞧。 其中一人嘿嘿笑道:"这些衣裳摸着太舒服了,可都是好料子,咱们得藏好了,别给老大发现!你们谁都不准说啊!谁敢说出去,我朱老九就诅咒他被这些衣裳的主人怨魂索命一辈子!" 旁边一人骂道:"朱老九快闭上你的臭嘴吧!好好的人话不说,非要说鬼话!" 另一人突然瑟缩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啊……可别真是那几个恶鬼追过来了吧?"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踌躇起来,就连朱老九都莫名感觉到寒意,他们齐齐看向手里的衣物,想丢舍不得,想继续抱着又不敢。 朱老九咬咬牙将衣物抱紧,壮着胆子道:"那几个人死相那么难看,必定生前做了恶事,他们就应该曝……曝尸荒……荒草地……" "曝尸荒野!" "对对!他们就该曝尸荒野!就该将他们衣裳扒了!" "哎!那边地上躺着个人!"旁边一人突然激动起来,伸手指着前方,"看看那衣裳料子,比咱们手里的还好呢,会发光呢,那是上好的绸缎吧?" 几人眼冒绿光,加快脚步围过去,见躺在地上的是个俊美的年轻公子,顿时不知道眼睛该盯着衣裳还是盯着人了。 "这是受伤了吧?已经死了吗?" "这么俊的公子哥儿……扒光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可这衣裳料子真好啊……" "那咱们到底是扒还是不扒?" "咦?他脚上怎么结冰了?还没到寒冬腊月呢。" "哎呀你们看!腿上也开始结冰了!" "这……这是个什么古怪的死法儿?" 就在几人惊疑不定时,悬崖边上突然伸出来两只巨大的触角,这两只触角就像两只胡乱摸索的手,舞动了一会儿之后,循着墨远所在的方位探过来。 "谁推我?!"一个土匪身子猛然一歪,大怒,扭过头后猛然瞪大眼,面皮开始颤抖起来。 "哎哟你推我干什么!"又一个土匪臭着脸吼了一声,接着就发觉不对劲了。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碎石滚落悬崖的声响,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莫名让他们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对面两个土匪抬起头,眼眶撑大,瞬间惊得面无人色,颤抖着伸出手:"你们……你们身后……" 剩下的两个背对悬崖的土匪不敢回头,抖抖索索地将怀里的衣物放到地上,磕着牙关道:"还……还给你们……" "不不不不是鬼……" "那……那是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一只触角从两个土匪中间挤过来,碰了碰躺在地上的墨远,接着又一只触角挤过来。 两个差点被挤得跌倒的土匪战战兢兢回头。 山风呼啸而过,四周只剩诡异的寂静。 探出巨大头颅的蜈蚣收回触角与他们茫然对视片刻,张开嘴,缠着红绸的半截足节掉到地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啊——"一阵惨叫声响起,土匪们再顾不得手里的衣物,站起身拔足狂奔,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墨远眼皮轻颤,似乎被巨大的动静惊回几分神智,他费力地掀开眼皮,掀到一半又落下去,唇微微翕动,却吐不出声。 蜈蚣又往上爬了爬,露出脖子上早已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的红绸,它用触角在墨远身上推了推,因得不到回应而焦急起来,干脆窸窸窣窣爬上来,巨大的身躯将墨远笼罩在阴影下。 墨远正缓缓结着冰,冰层自脚底开始往上蔓延,很快就到了上身,又到了脖子,他全身僵硬,数次想要睁开眼睛,却始终提不起力气。 蜈蚣急得绕着他打转,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最后实在无法,伸出足节将他夹住,倒钩牢牢扣在冰层上,接着张嘴重新咬住地上裹着红绸的足节,转身往悬崖边走。 墨远似有察觉,张了张嘴,想说"不要走",却被冻得无法动弹,冰层一点点淹没他的五官,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住。 蜈蚣触角顿时耷拉下来,发出一声悲鸣,夹住他结了冰的身子飞快地顺着峭壁爬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蜈蚣:嗷呜——我要带阿娘回家—— 狗子:等等——[尔康手][吐血] 第83章 【临风雨】启禀掌门,连家堡的人来了! 嘶吼声让整座山头都颤抖起来, 连慕枫伸手接过邢六递过来的匕首, 动作猛然顿住。 邢六吓一跳,瞪大眼道:"这不是巨蜈蚣的声音吗!它怎么来中原了?!" 连慕枫二话不说, 收起匕首飞身赶往后山。 邢六惊喜道:"蜈蚣肯定是来找公子的, 公子就在后山!大家快跟上!" 农夫在后面急得满头大汗:"你们不要抢我的东西啊!这匕首是一位公子的救命之物!" 邢六冲出去没多久又飞回来, 拎起农夫继续往后山赶,神情振奋地笑道:"你说的公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匕首是我们老大送给他的, 你放心!我们这就去救人了!" 农夫被呼呼刮在耳边的风吓得乱喊救命,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倒是背后竹篓里的孩子欢喜得"咯咯"直笑。 一行人很快到了后山悬崖, 连慕枫远远看见巨蜈蚣的尾巴尖在崖顶上一闪而逝, 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大吼一声飞扑过去:"阿容——" 可惜这声吼被蜈蚣的悲鸣掩盖住,蜈蚣并未听到后面的声音,爬下峭壁的速度又极快, 等连慕枫扑到崖顶时, 它已经在一片掉落的碎石中飞快地爬到底。 连慕枫差点发疯, 飞快地将胸前布兜扎紧,抽出匕首纵身跳下悬崖。 "老大!!!"镖师们惊得魂飞魄散。 邢六飞奔过去,吼声几乎变调:"老大!孩子啊老大!" 可惜他们冲过去时晚了一步,没来得及拦住人,探头往下看去,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们从前面上山时并未觉得山头有多高, 可这后面的悬崖却意外地深,峭壁上寸草不生,下面还有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底下的情形根本看不清,连慕枫纵有轻功伴身,这么跳下去也万分危险,更何况峭壁上随时会有碎石滚落,他胸前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连慕枫飞身而下,一手握着匕首狠狠插入峭壁石缝中,匕首在山石上划出刺目的火光,另一手挥掌格挡滚落的碎石,紧紧护着胸前的孩子,咬牙下到半山腰时,他回头往下看了看,抬脚在峭壁上用力一蹬,收回匕首施展轻功跳下去,落地后看到被蜈蚣压倒的大片枯草,忙循着蜈蚣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峭壁上,镖师们正焦急时,邢六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忙回头看,意外地发现竟是流云师徒几个,那边几人也看到了他们,鹊山一见他们这架势就心生不妙,忙问:"怎么回事?有没有看见我二弟?" 邢六急道:"公子被巨蜈蚣带走了,老大跳崖追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鹊山不明白巨蜈蚣是怎么回事,一时也顾不上问,忙疾步走到悬崖边往下看了看,转头看向流云:"师父,要不……" 流云点点头,二话不说就飞身跳下去。 鹊山:"……我下去看看?" 覃晏:"……" 邢六见他们将"下去看看"说得如此轻松,顿时自惭形秽,挠挠头问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鹊山道:"看到前面山脚有不少人中毒身亡,瞧着像是中了二弟身上的毒,我们就在这附近找找,一路寻到这里。"说着往悬崖下看了看,蹙起眉峰。 没多久,流云就上来了,朝一脸焦急的邢六看了看:"下面没人。" 邢六大松一口气:"看来老大和孩子都没事!" 鹊山道:"师父,我们还要追么?" 流云摇头:"不追了,追不上,带走墨远的是南疆巨蜈蚣,此物脚程极快,也擅长隐藏踪迹,连少堡主恐怕不久后就会无功而返,我们先回去,做好准备再深入南疆寻找。" 邢六愣了愣,对其余镖师道:"那我们先下山。" 一行人又沿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突然听到剑出鞘的声音,邢六跳上树梢往下看去,正看到十几个人骑在马上,将不知何时下了山的农夫围住,其中一人正将剑横在农夫脖子上,逼问道:"可曾看见一个受伤的年轻公子?" 邢六"嘶"了口气:"这位大哥今日也太倒霉了!"说着反手取下背上弓箭。 在这种地方打听受伤的年轻公子,打听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更何况这些人马附近还有一摊被扒得光溜溜死状恐怖的尸体,正是流云师徒来时看到的中毒而亡之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邢六给后面的镖师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凑过来,纷纷拉开弓弦。 邢六低声下令:"射!" 镖师们已经按照他的手势默契分成两组,等他话音落地,立刻有几十支利箭齐发,飞速旋转着俯冲下去,接着又有几十支紧随而至。 下面的人显然并非等闲之辈,当即有所察觉,飞快地闪身躲避,持剑之人不敢再将精力放在农夫身上,闻声挥剑格挡,只听"叮——"一声脆响,冲向他的利箭被扫落在地,只是还没等他喘口气,紧随而来的利箭一下子射中了他的肩头,震得他手中的剑"哐当"掉地。 此人正是蘅渝,他正因弟弟惨死而悲痛万分,此时丢了剑更觉得受到奇耻大辱,双眼立刻充血,耳中传来惨叫声,他回头看去,身边竟有半数人中了箭,更有几个被直击要害,坠下马就没了声息。 蘅渝大怒,折下肩上的箭尾,从马上飞身而起,捉住抱着竹篓蹲在地上的农夫挡在身前,抬起头迎着密集的箭雨飞上来。 邢六狠狠骂了一句"狗贼",不得不收起箭,正要跳出去迎敌,却见流云忽然抬手伸向农夫,农夫莫名挣脱蘅渝的掌控,像是受到一股强劲的吸力,倏然飞上来,眨眼就惊魂未定地被流云提在手中。 邢六顿了顿,心里再次巩固"流云医谷招惹不得"的想法,收回目光,飞出去抬脚踹向愣了一瞬的蘅渝,紧接着几个内力强劲的连环腿将他踢得直接落下去摔滚在地上,蘅渝挺身而起,立刻与他战成一团。 流云师徒并未参与打斗,只默默站在一旁观看,农夫已经被一出接一出的意外吓得魂飞魄散,让流云扎了一针才渐渐回神,回神后立刻紧张地抱起竹篓里的孩子,好在孩子很小,并不懂外面发生了什么,正兀自吮吸着手指,农夫抱着孩子看看神色冰冷的流云,一时分不清身边这几人是善是恶,忙瑟缩着蹲到一旁。 流云没管他,也没看他,他在旁边蹲了一会儿总算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了,不禁心有余悸地将目光投向下方。 下面的人已经在箭雨中死的死伤的伤,镖师们怕误伤邢六,收起弓箭跳下去加入战圈,一时间惊得旁边的马都嘶鸣起来。 农夫不敢再看,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听着兵刃交接与痛哼声,也不知这些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究竟响了多久,待发现耳中渐渐安静下来时,邢六等人已经回来了。 他被邢六一把拎起,吓得缩起脖子闭上眼:"好汉饶命!" 邢六尴尬地将他放开,抹了抹溅到脸上的血珠子,尽量将凶神恶煞的表情收了收:"这位大哥,今日你好心给我们传信,我们感激不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你又因我们屡遭惊吓,我们老大不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补偿你,这点银子你拿着吧。"说着就往他怀里塞了一只荷包。 农夫只觉得手一沉,吓得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邢六将他的手推回去:"拿着拿着。"想了想又将他拎起来,"差点忘了,这边还有个土匪窝呢,我们送你下山吧,免得你手里这点银子还没捂热就被人抢走。" 农夫一颗心忽上忽下,差点停跳,直到被他拎下山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了才彻底回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今日半条命都没了。 * 卫县,一座农家小院中,鸾凤鸣起身看看外面早已黑透的天色,脸色越发阴沉下来:"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有消息了!"外面有人急跑过来,面色难掩惶恐,"去南面的人……都……都死了……谢容禛不知所踪……" 鸾凤鸣抬眼,眼底一片风雨欲来的暴怒:"怎么回事?之前报信的人不是说谢容禛身受重伤陷入昏迷么,他有那么大的本事?是神仙不成?" "不不不是,蘅泽那批人是中了剧毒,蘅渝他们应该是碰上了连家堡的人,身上中的是连家箭,谢容禛兴许是让连家堡的人……夺回去了。"那人越说声音越小,说完后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自己从未进来过。 鸾凤鸣怒急攻心,抬脚将来人踹翻:"废物!一群废物!" "不好了!不好了!哎哟——"外面有人冲进来,与里面被踹翻的人撞到一起,爬起来对上鸾凤鸣阴鸷的目光,顿觉如芒在背。 鸾凤鸣道:"又有什么事?" "连家堡的人打过来了!" 鸾凤鸣眸色一沉:"多少人?"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听动静应该与我们数量相当。" 鸾凤鸣冷笑:"来得正好,林子这边可都是些高手,不能捅他们心窝子,让他们伤筋动骨也好!"说着拿起桌上的剑,"我倒要看看连家堡究竟有多能耐!" 才走出去两步,又有一人冲进来,差点撞到他身上,一时没顾得上查看他的脸色,退后一步急声道:"启禀掌门,连家堡的人来了!" 鸾凤鸣头一次觉得自己养的都是些废物,忍住踹他的冲动,咬牙切齿道:"行了,知道了。" "掌门快走吧,万一暴露身份……" "几百个人而已,至于让我暴露身份?要你们有何用?" 那人愣了一下,抬起头:"不是几百个人,是……是两大船,估计有近千人,还是连堡主亲自带过来的,这会儿刚过江。" 鸾凤鸣变了脸色。 "掌门快走吧!" 鸾凤鸣顿了顿,道:"牵我的马来!" 作者有话要说: 群众:呵,怂货。 作者:二宝要掉线几天了。 群众:…… 第84章 【追击】"呲——"刀刃与剑锋重重撞在一起,划出刺目的火花。 卫县的山脚树林里, 一阵箭雨过后, 两方人马迅速混战成一片,一时间火光冲天, 厮杀声不绝于耳。 之前墨远被劫走, 连慕枫派人去归顺堂传递消息, 连堡主又惊又怒,立刻领着一批人马出来寻人, 老堡主毕竟年纪大了又兼大病初愈, 便留在归顺堂料理火灾后的一应事务,连堡主带着人一路追踪到郦城附近, 正碰上刚得到消息的李山领着归义堂一批人马准备渡江, 两批人马便汇合到一处。 这时南面也有消息传来, 连堡主派出去的哨探回来说碰上了邢六,得知卫县那边藏着谢冀的人,问明情况后当机立断,命邢六带着人偷袭那片树林, 他们这边的人过江后就去接应。 此时, 邢六已经奉命领着人冲杀进树林中, 与藏身在里面的各路高手打得难解难分,邢六始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远处有道黑影鬼鬼祟祟地往树林边上溜去,忙一脚踹飞与自己缠斗的短发异族高手,正要追过去时,耳中听到呼呼风声, 一回头发现那异族高手甩出了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绳子,绳子一头系成套索,兜头就要扣下来。 邢六扑倒就地打滚,绕着两棵树滚了几圈,那人的绳子收势不及,缠在了树上。 邢六哈哈大笑,挥起砍刀出手如电,眨眼功夫就将他缠在树上的绳子砍成一截截碎屑,口中骂道:"蠢货!滚回你的草原去!" 那人受到羞辱,举起弯刀追过来,邢六反手抽出一支箭,箭尾格挡他的弯刀,在箭尾被削断时趁机滑倒,手握着断箭狠狠扎进他小腿中。 那人勾起唇角,尚未来得及嗤笑,身子就僵住,接着口中吐出一滩黑血,猝然倒地。 邢六差点被他的黑血喷了一脸,险险避开,立即转身去追溜出树林的人,旁边几个镖师解决了身边的对手,也赶紧追过去,边跑边低声问道:"你箭上淬了什么毒?见效竟如此之快!" 邢六面上颇有得色:"不知道,云大公子给的。" "分我们一点!" 邢六想了想,忍痛给了他们几支,忍不住嘀咕:"你们究竟是来盯人的还是来分我好处的?" "自然是盯人的!"几名镖师异口同声。 出了林子,厮杀声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邢六等人立刻不说话了,屏息远远坠在那黑影后面,一路跟到远处某座不起远的农舍小院,不出意外地发现小院四周守卫森严,忙找个地方潜伏起来。 没多久,小院里走出一个人,邢六正要探头细看,那人竟立刻有所察觉,忙低头往脸上戴了一层面巾,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鬼鬼祟祟……"邢六弯弓搭箭,趁着那人翻身上马时飞快地将箭射出去,想不到那人不仅警觉,身手还极其敏锐,竟然侧身抬手以剑鞘格挡,轻松就避开了他的偷袭,邢六立刻起身,"此人必定很重要,冯钱与我去追截,你们两个留下来看守这座院子,里面形势不明,等堡主来了再做决断。" "是!" 邢六与冯钱没有马,仅凭轻功追过去时间长了只会浪费体力,邢六对冯钱道:"你先抄近路去追,我去偷两匹马来!"说着就往院子后面的马厩摸去。 马厩那边竟然有五六个人守着,邢六诧异之余悄声走到一个人的背后,飞快地抬手捂住他嘴巴,同时挥刀对着他脖子狠狠一抹,将那人软下去的身子放到地上,如此接连杀了几个,旁边猛然有人发觉到不对劲,回头警惕地看了看,张嘴就要喊,邢六飞快地抽出一支箭掷过去,箭直中咽喉,那人立即毙命倒下去。 邢六冲过去挑了两匹马解开缰绳,耳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扭身挥刀就要对着草丛砍过去,刀刃架到那人脖子上又急忙收势,邢六惊讶地瞪直了眼,随即咬牙切齿:"丁卯!" 丁卯被人绑着扔在马厩里,一身狼狈,此刻抬起头,同样一脸惊讶地看着邢六。 邢六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了几息,忍住将他砍死的冲动,将他拎起来扔到马背上,因农家都是篱笆院子,邢六只用力一推就能将后面的栅栏推倒,怕惊动前面的人,他跳上马背,从后门偷偷溜出去,趁着夜色绕到前面,将丁卯扔给守在暗处的两个人:"看好了,带回去交给老大处置!" 丁卯嘴里被塞了棉布,神情焦急地冲着他"呜呜"出声。 邢六本不想理他,又担心他万一要说什么重要消息让自己给漏了,想了想,还是将他口中的棉布拿开。 丁卯焦急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邢六二话不说,又将棉布重新塞进他嘴里,拨转马头,骑一个牵一个,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前方,鸾凤鸣策马疾驰,赶往青鸾山方向,正打算将脸上面巾扯掉,猛然发现旁边山坡上有人影飞速掠过,眸色一沉,又将面巾重新扎紧,侧耳听了听动静,发觉只有一个人,不禁冷笑着低声说了句"找死",随即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拔剑冲上去。 那人正是冯钱,见自己已经暴露,干脆反手抽箭迅速开弓,不过鸾凤鸣轻功了得,眨眼功夫就冲到近前,冯钱见弓箭施展不开,又收回去,拔刀相迎。 "呲——"刀刃与剑锋重重撞在一起,划出刺目的火花。 只短短一击,两人迅速估量出对方所呈现出来的实力,冯钱大吃一惊,让鸾凤鸣逼得后背直直撞在树上,忙抬脚后蹬,自他上方翻滚过去,随后脚下不停,冲向路边迅速与他拉开距离,正要回身反击,耳中突然听到纷沓的马蹄声。 两人都有些意外,循声望去,见一队人马冲破夜色迎面而来,马上人人身背弓箭,竟是连家堡的镖师,冯钱认出前面带队之人,知道他们是几个月前出门走镖的队伍,立刻飞身冲过去,口中高喊:"李大哥!我是冯钱!" 鸾凤鸣没料到自己运气如此不好,不再恋战,当即跳上马背。 这一队人马数量不多,他倒是不惧以少敌多地打一场,只是活捉谢容禛的计划失败,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他耽搁不得,不能将精力浪费在此地,而且此时他已经被连家堡的人盯上了,就不适合再去青鸾山了,年前他才刚以青鸾山新任掌门的身份去连家堡走动过,可不能轻易暴露了身份。 这么想着,鸾凤鸣拨转马头往回赶,却没料到路的另一头又响起马蹄声,竟是邢六追了过来,鸾凤鸣几乎要被两头夹击,心中暗恨,左右看了看,发现有条小道可走,忙策马冲过去。 邢六与冯钱及那队镖师碰头,并未来得及细说,好在彼此都是熟识的,只打了个招呼,所有人便都纷纷追上小道。 小道通向一片村庄,紧挨着各家屋后,此时已近深夜,农家一般不会有人外出,鸾凤鸣便狠狠踢了踢马腹,打算加快速度离开此地。 "啊——"道路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马转眼已冲到近前,鸾凤鸣这才看清道路中间竟站着个村民,那人手中端着碗,碗里不知是水还是什么,因受到惊吓撒了一地。 鸾凤鸣皱眉,拉紧缰绳,马扬蹄立起。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旁边飞过来,在他的马蹄底下将村民捞起,飞身落在道路一旁,那人将村民放下,回头看过来。 鸾凤鸣眼神猛然一跳,意外地发现此人竟是连慕枫,他抬手抱了抱拳便打算离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破空之声,忙俯身避开利箭,同时有一支箭擦着他耳际掠过,朝着连慕枫飞过去。 连慕枫侧身抬手抓住,目光落在箭上,立刻抬眼看向后面追来的人马,眉梢微动。 邢六惊喜地喊道:"老大!" 鸾凤鸣先发制人,一剑对着连慕枫当胸刺过去。 连慕枫眸色一寒,护住胸前闪身避开,冲到墙脚将村民整理草垛后临时摆放在这里的铁叉踢起来接住,回头就往鸾凤鸣腿上刺过来,鸾凤鸣从马上飞起,避开进攻抬脚踩向铁叉,连慕枫将铁叉转了一圈,以刁钻的角度往上斜刺过去,鸾凤鸣后翻避开,铁叉擦着他的脸划过,差一点就挑开了他的面巾。 两人过了几招,连慕枫胸前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声,鸾凤鸣意外地看过去,想都不想就将攻击对准了他的胸口。 连慕枫大怒,铁叉卡住他剑尖,猛地一转。 鸾凤鸣剑差点脱手,急急撤回。 连慕枫趁机将铁叉刺向他咽喉,在他提剑格挡时飞起一脚踹在他马上。 马扬蹄嘶鸣,鸾凤鸣飞身而起,耳中听着后面邢六等人越追越近,再不恋战,吹了声口哨施展轻功飞速离开,在马跟过去之后重新落到马背上。 连慕枫飞身急追,抬手连发袖箭,后面赶来的邢六等人此刻也不用顾忌误伤,同时拉开弓箭,一时间箭如密雨,鸾凤鸣并未回头,极其敏锐地闪身躲避,却不妨连慕枫突然将手中铁叉狠狠掷出,趁他挥剑扫荡箭雨时"噗——"一声扎入他手臂。 鸾凤鸣蓦然变了脸色,将因太重挂下来摇摇欲坠的铁叉拔出扔在地上,瞬间痛得冷汗直冒。 连慕枫顾及身前大哭不止的孩子,停下来,对赶来的邢六道:"你们去追!" 邢六应了一声,马未停顿,领着人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野鸡叫:连闰土,我跟你没完! 狗子:…… 第85章 【山雨欲来】你当阿容死了不成? 一场突如其来的江湖纷争让旁观全程的村民吓得目瞪口呆, 见连慕枫飞身去远处将铁叉捡回来, 村民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伸手接过放回原处, 耳中听到婴儿啼哭声, 见连慕枫低头轻拍, 又莫名减了些惧意。 连慕枫缓了缓神色,抬起头道:"让大哥受惊了, 不知大哥家中还有没有羊奶了?" 村民忙点头:"有有有!我这就去羊圈给大侠取一些过来!" 连慕枫在胸前摸摸:"大哥与我身量相当, 可否借一身衣裳给我?" 村民只剩点头的份:"可以可以!" 连慕枫没再说话,等将孩子喂饱擦洗干净, 自己换了身粗布衣, 又将孩子裹在借来的干净襁褓中重新绑在胸口, 最后拿出几块碎银塞到村民手中,村民受宠若惊,总算相信他并非歹人了。 连慕枫辞别村民,上了邢六方才特地留下来的一匹马, 径直往卫县赶去。 到那里时, 混战已经结束, 连堡主带着人赶到时正碰上鸾凤鸣撒出去的人手陆续回来,双方一碰头就打上了,几百人的偷袭立刻变成数千人的战斗,动静闹得太大,最后惊动了官府。 连堡主反客为主,占了那座小院, 听说官府有人赶了过来,忙起身客客气气将人迎进来,官府的人也不敢跟他拿架子,笑着询问前因后果。 连堡主唉声叹气,道了声"江湖恩怨",官府的人便不再多问了。 连堡主将官府的人送走,刚要转身回屋,就听到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传来,扭头看去,面露惊讶:"慕枫!" 连慕枫身着粗布短褐,跳下马大步走来,灯火下看过去,他面色紧绷、眼底黑沉、满身锐气,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连堡主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好,忙问:"阿容呢?" "爹……"连慕枫抿紧微微颤抖的唇,跟着他进屋,"跟丢了,阿容被巨蜈蚣带去了南疆。" 连堡主惊道:"巨蜈蚣?那是什么?" "南疆圣物,体型巨大,行动极快,他对阿容很亲近,不会伤害阿容。不过阿容受伤了,不知伤势究竟如何了,我打算先撒出去一部分人手到南疆寻找。" 在跳下悬崖后,连慕枫一度以为自己能追得上,可追出去没多远,地上就渐渐分不出巨蜈蚣的踪迹了,他怀里还有个不足月的孩子,无法擅自深入随时可能遇到瘴气的南疆,更何况南疆那么大,巨蜈蚣又神出鬼没,即便他去了,想找到人又谈何容易。 连慕枫沉沉的目光往四周扫了扫,突然发现被扔在角落的丁卯,对上丁卯震惊焦急的眼神,双眸微微眯起,收回视线问道:"今晚伤亡如何?" 连堡主道:"很幸运,无人丢命,几个受了重伤的在里屋躺着,有流云公子师徒在料理,其余人多少受了些轻伤,暂时在林子那边歇息,这会儿大多还是能跑能跳,你看哪些人能用得上,尽管去安排。" 连慕枫听说流云师徒也在,有些意外地顿了顿,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他之前是看到了连堡主才下马的,其实对这里并不熟悉,找了个人带路才摸到林子那边。 听说要去南疆寻人,镖师们极其踊跃地跳出来,连慕枫将受了伤的人剔除在外,对剩下的人做了安排,最后道:"巨蜈蚣不认识你们,可能会误以为你们想伤害阿容,你们不要贸然接近,找到地方即刻传递消息回来。" 巨蜈蚣所待的地方必定人迹罕至,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过去,究竟能不能找到人谁都不知道,而且墨远在最虚弱时受伤,体内毒素又失控,就算找到了人,也不知来得来得及救……连慕枫喉头堵得厉害,却只能强压下心底沉沉的担忧。 安排好后,连堡主与连慕枫带着受伤的镖师与流云师徒一起离开卫县。 赶回居住的宅院后,连堡主将堡主印及一应大小事务的决定权交到连慕枫手中,拍拍他的肩道:"想做什么你尽管去做,这个家原本也是要交到你手中的,不要有任何顾虑。" 连慕枫沉默点头,当即飞鸽传书,从南方各驻点抽调人马赶赴南疆,怕人数不够多,又从连家堡直接调出两万余人,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将心腹派出去,让他们去给墨远手底下的邓松等人传递消息。 墨远失去踪迹,计划却不能打乱,墨远与他的关系彼此手底下的人都是清楚的,更何况如今他们又有了孩子,他想接手墨远的事,想必那些人不会有太多异议,更何况如今这情形,也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他这边心腹接了命令才出门,墨远那边就有几个人主动找过来,连慕枫一看当先站着的竟是看守皇帝的陈三,忙将人请进屋,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三身上受了伤,显得狼狈又焦急:"有事要禀报公子,皇帝被人劫走了!" 连慕枫神色微变,算了算他赶来的路程,眉眼顿时沉下来,道:"阿容失踪了,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在找回阿容之前,就一切听我安排。" 陈三来时看这里的人神色不对就隐隐有些不安,此时更是大惊失色,想了想,将询问的话咽回去,只道:"我们听少堡主安排。" 连慕枫点点头:"你们几个先去处理伤口,我会派人尽快将皇帝找回来。"说着大步走出去,问外面的人,"丁丑呢?" "在后面柴房里关着。" * 柴房内,丁丑紧挨着草垛蜷缩在角落里,听见门响动的声音立刻抬起头紧张地看向门口,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被推进来,双眼猛然瞪大,忙起身冲过去:"大哥!" 门重新关上,柴房里骤然恢复昏暗,只有小窗上纵横交错的封条缝隙间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丁卯借着这点微光定定地看着丁丑脸上惊喜庆幸的神情,突然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丁丑猝不及防,被这股大力甩得摔在了草垛上,一时没稳住身子,又滚到旁边的木柴堆上,没被扇的半边脸被木柴刮出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横流,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双手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丁卯:"大哥!" 丁卯从未与人动过手,一巴掌扇出去倒将自己的手扇麻了,他不知是手痛还是心痛,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赤红的双眼盯着丁丑,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丁丑慌张起来,放下手虚张声势地喊道:"我是为了救你!我没做错!" 丁卯咬牙切齿,冲过去又扇了他一巴掌:"救我?你就是这么救我的?若没有公子,当初我们早就死在南疆了!公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本该对公子尽忠,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然将公子置于水火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丁丑再次捂住脸,愤愤道:"当初他愿意救你我才说要对他尽忠,可你受他连累身陷险地,我不答应那边的要求你就没命了,他救了你,又害你丢命,这笔恩情自当一笔勾销。你说什么报恩,无非是出于私心,可他正眼看你了吗?他给人家连少堡主生了孩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丁卯神色一怔,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丁丑从地上爬起来,冷笑道:"他给连慕枫生了孩子,产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他是个怪胎。" 丁卯瞳孔微颤,震惊痛楚汹涌而出,又迅速被压下去,他愣愣地看着丁丑,半晌后面容突然转冷,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他刚生完孩子就因你的背叛被歹人劫走,你可知他要遭多少罪?他当初救下我们真是瞎了眼,错信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什么错信,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丁丑嗤笑,"同样为他做事,其他人都知道他怀了孩子,就我们兄弟俩被瞒在鼓里,他怀胎十个月,先是让你留在京城不让你接近,之后欺我大意次次隐瞒,最后肚子大了实在瞒不住,干脆就不让我过来了,若不是这遭意外,我都不知道他生了个孩子呢,枉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却从未信任过我们!" "他不信任我们是对的!"丁卯大怒,捡起地上的木条就往他身上狠狠抽过去,"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凭什么信任我们!我以前都教你怎么做人的?你就这么不识好歹?我今日就打死你,看你有没有脸去地下面对爹娘!" 丁丑见他动了真格,顿时慌了,开始在柴房里左突右闪,只是地方狭小不够他藏身,身上立刻挨了几下重重的板子,一时痛得鬼哭狼嚎。 丁卯见他神情没有半丝悔改,越发痛楚愤恨,眼眶里迅速充血,又追着他狠狠打了一通,直把木条打断了才扔掉,最后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我们早该死在南疆了……" 丁丑怔怔看着他迅速肿胀的半边脸,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悔意:"大哥……" "别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丁卯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垂下头捂着脸,嗓音隐有哽咽,"我没用……是我没用……"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同时有人喊:"少堡主。" 丁卯身子猛地僵住。 门被推开,连慕枫大步走进来。 丁卯迅速低下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无颜见人,只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连慕枫目光从丁卯身上掠过,落在丁丑青紫浮肿的脸上,冷冷道:"丁丑,你除了到这里来兴风作浪,还对他们交代了些什么?" 丁卯猛然抬眼看向丁丑,眼底有着难以置信。 丁丑一见到连慕枫便想起颈上的伤,下意识瑟缩起来,之前的气愤不敢表露半分,只小着声战战兢兢道:"他们问我公子平时会去哪些地方,手底下有多少人,功夫是在哪里学的,都与什么人接触……问了很多,我知道的很少,并没有透露多少信息。" 连慕枫冷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丁丑的意思是,虽然他知道的不多,可但凡他知道的能透露的都透露了,包括陈三那边的一处驻点,丁丑并不清楚那里关着当今天子,可只要他提过,谢冀那边肯定会派人去搜查,如此轻松就将当今天子捞在手中,这对谢冀来说可真是意外之喜。 连慕枫此时将丁丑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 丁卯对丁丑失望透顶,突然笑了一声,脸上尽是绝望。 连慕枫朝他看过去:"丁掌柜。" 丁卯垂下眼,神情萎顿:"丁某无颜面对公子与少堡主,丁丑犯下大错,有丁某管教不严之过,少堡主尽管责罚,无论怎样,我都接受。" 连慕枫冷冷一笑:"阿容一向认为丁掌柜有大才,恐怕他也没想到丁掌柜竟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鼠辈。" 丁卯神情顿时痛苦起来。 连慕枫道:"你若当真觉得愧疚,就不要再给阿容添乱,他让你负责那么大的事,你突然撂挑子不干了,我找人接手都难,更何况阿容对你倍为推崇,我想找个能及得上你一半的人怕是都不容易。" 丁卯顿住,猛然抬头。 "你当阿容死了不成?再不回京,这一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连慕枫面覆寒冰,转身走到门外,扬声道,"将丁丑绑起来带回连家堡扔进地牢!" 外面立刻有人走进来,拿绳子将丁丑捆绑起来。 丁丑瞪大眼,面色苍白,被拎出去时惊慌地扭头看向丁卯:"大哥!" 丁卯没有看他,双拳紧握,狠狠闭上眼。 连慕枫突然开口:"等等。" 拎着丁丑的人顿住脚步。 连慕枫走到丁丑面前,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你当初从南疆逃出来,说你的命是用另外百十人的性命换来的,不知是你本领高,凑巧跑得比别人快,还是你命好,别人都护着你,抑或是你心毒,故意将别人推出去换取一线生机?" 丁丑眼神顿时闪躲起来。 连慕枫不等他开口就冷笑一声,道:"阿容当初派人调查过你们,确定你们没有二心才敢重用你们,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对你们有所保留,我到今日才明白他在顾虑什么。" 丁丑瞥向丁卯,见他面上尽是失望痛苦之色,双唇颤抖起来,辩解道:"谁不想自己活着……" 丁卯脸色涨红,突然大吼:"闭嘴!" 连慕枫挥挥手让人将丁丑带走,回头看向丁卯:"痛苦没有用,你若是想赎罪就好好把该做的事做下去。"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不会再相信你,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监视,若是你敢耍花招,就想想你弟弟。" 丁卯道:"少堡主尽管杀了他,不论他是死是活,我都会将事情做好。" 连慕枫笑了笑:"你想得太美了,你做得好不好,关系的不是你弟弟的死活,而是他究竟会痛快地死,还是会被虐杀惨死。" 丁卯身子僵住,直到连慕枫转身离开都没回神,最后渐渐滑下去瘫坐到地上,喃喃道:"惨死也是应得的,一报还一报罢了……你放心,我会赎罪的。" 第86章 【山雨欲来(二)】下一步,攻打丰凌城。 见过丁丑之后, 连慕枫可以确定皇帝是让谢冀的人给带走了, 这个意外让形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虽说谢冀与皇帝是死敌,不可能轻易就好心地将皇帝送回皇宫, 但宫里有个假皇帝的事实已不再是绝对的机密, 此事随时都有可能被谢冀抖露出来, 若消息传遍天下,墨远之前的一切部署以及所耗费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到时别说报仇, 就连前面的翻案都会遭世人怀疑。 连慕枫心系南疆,却不得不迅速担起墨远身上的一切重任, 先是将丁卯送回京城安抚那些世家大族蠢蠢欲动的心;接着派人给假皇帝郑谦偷递消息, 告诉他可以着手将墨远最近一年逐步安排进宫的人不着痕迹地陆续调到身边, 免得万一他哪天遇到危险孤立无援;之后又请林知秋出面告知天下人:皇孙谢容禛自认才疏学浅,决定跟随他外出游学。 "这次要委屈老先生与林姑娘去连家堡长住了,留你们祖孙二人独自在外实在太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谢冀盯上。你们去了连家堡之后一来是有人保护, 二来也可以给世人造成您已确实出了远门的假象。"连慕枫顿了顿, 压下心底的痛楚, 接着道,"阿容被巨蜈蚣带去南疆,谢冀那边对此应该并不清楚,他误以为阿容被我们救回来了,所图谋的计划被打破,行事应当会有所顾忌, 我们必须装下去,让所有人都以为阿容好好的。" 林知秋神情豁达:"这没什么委屈的,一切听少堡主安排。" 连慕枫调遣那么多人马去南疆寻找墨远,也是一再叮嘱众人尽可能隐藏踪迹,实在隐藏不了就以走镖为掩护,也亏得连家堡的人常年在外走南闯北,两万余人的调动并未惊动各方势力,只是这么大的阵仗瞒得过外面的人却瞒不过连家堡内的众人。 连慕枫将林知秋祖孙二人做了安顿,随后对连堡主道:"梁鸿不能留了。" 梁鸿当年与老堡主一同出生入死,如今年纪大了,心也大了,竟然轻而易举就被谢冀收买,这样的人别说连慕枫,就是连堡主甚至老堡主都有了除之而后快的念头,之前一直没有动手是为了借他探谢冀的底,如今丰凌城已暴露,裴元又已将那里摸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最近因连家三代人都不在家中,梁鸿动作频频,暴露了好些与他关系密切之人,此时正是将这些内奸一举铲除的好时机。 连堡主点头,在他肩上拍了拍:"你放心,该如何做爹心里有数。" 连慕枫连轴转地忙碌了两天,终于将邓松等人盼来,见到邓松后,他脸上再难掩饰迫切不安的心绪,焦急问道:"当初阿容暗中联络南疆各族瓜分百虫族,曾安排了哪些人过去?" 邓松忙给他列出几个人名,连慕枫对那几人都有印象,当即吩咐道:"让他们再跑一趟南疆,看百虫族大祭司被哪一族抓走了,将人救出来,让他去圣坛召唤巨蜈蚣,不论他提什么条件都答应!只要能找到巨蜈蚣,就能找到阿容!" 邓松精神一振:"好,我这就去!"说着转身匆匆出门,却不防与刚跑进院子的邢六差点撞上。 邢六飞快避开,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中:"老大!" 连慕枫抬头看过来:"回来了?探明那人身份了么?" 邢六一脸晦气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追到半路时遇到他同伙,那伙人为他断后,与我们缠斗许久,我脱身后继续去追,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不过有那么多人为他断后,想必他身份颇为特殊,兴许他是谢冀身边的得力之人。可惜,让他跑了。" 连慕枫想了想,豁然起身:"去跟裴元联系。" 邢六见他神情冷肃,立刻郑重起来:"是!老大,我们这是要……" 连慕枫看着门外,慢慢道:"下一步,攻打丰凌城。" 第87章 【两地】离重逢不远啦~ 已经入秋, 丰凌城的景致越发萧索起来, 不过这里的武夫们却都精神奕奕、红光满面,因为这几日中原那边陆续运过来一大批粮草与衣物, 足够他们在这里过一个温饱的寒冬。 沉甸甸的马车将地面压出两道深痕, 街道两侧站满了五大三粗的壮汉, 裴元一手杵着把大刀邋里邋遢地站在人群中,另一手提着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手背在嘴上抹了抹, 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粗哑嗓音道:"这么多!也不知道咱们一人能分多少。" "管他分多少呢,横竖咱们能吃饱喝足, 这日子可比以前强多了!"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武夫嘿嘿笑道, "之前咱们在这地界可没这么好过, 天天跟人打得死去活来,今日你占山头,明日我称大王,没个安稳日子, 幸亏咱们投靠了太子殿下, 这么多年下来只要练练兵就好了, 这日子,嘿嘿……老小子我如今婆娘有了,儿子也有了,可不就是神仙日子么……待将来太子登基,老小子我说不定还能混个官当当,那滋味, 啧啧……" 裴元一脸羡慕,情不自禁地抬脚跟着车队往前走,旁边的武夫并未在意。 丰凌城天高皇帝远,粮草运过来不仅不用遮遮掩掩,还大张旗鼓地在城里绕了个圈子,此举振奋人心,武夫们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有的甚至大声吆喝起来,裴元在拥挤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他边走边用眼角余光瞄着街道对面同样淹没在人群中的另几名镖师,举着酒壶的手悄悄打了个手势。 粮草在闹闹哄哄的气氛中顺利入仓,人群这才渐渐散开,押送粮草的人拿着单子走进一座大宅院,原本想去拜见谢冀,却在门口被人拦下来,听说谢冀旧疾复发不便见人,又转头去了另一侧鸾凤鸣的住处。 鸾凤鸣正在内室换药,大夫看着他手臂上两个刚刚结痂的大窟窿直皱眉,暗自思量了好久也没闹明白是被哪种利器捅伤的,嘴里又不敢多问,只老老实实将药换上,给他重新包扎好,拎着药箱退出去。 鸾凤鸣将衣袖放下,让外面的人进来,刚拿过单子要看,外面就有心腹走进来,凑到他旁边低声耳语几句。 鸾凤鸣握着单子的手猛然一紧,眼底划过一抹暗光,随即抬起头对来人笑道:"这一路辛苦了,你先下去歇着吧,单子我一会儿再看。" 那人笑着应诺,识趣地退下了。 鸾凤鸣立刻站起身:"人在哪儿?带我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外走,抬脚跨出门槛时又顿了顿,道,"去将我爹请过来,狗皇帝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心腹说在京郊谢容禛的一处据点翻找了个人出来,那人自称是当今天子,他们一时难辨真假,不敢将人随便处置,带回来也不敢胡乱扔进地牢,就暂时安置在了后面一座无人居住的小院内暂行看管。 鸾凤鸣早就怀疑宫里的皇帝有问题了,几乎是一瞬间对此事信了大半,匆匆就赶了过去,之后没多久,谢冀也乘着抬轿让人抬过去。 二人并未进屋,只在外面透过门缝看了看,谢冀在看清里面那人的面孔之后瞬间激动起来,双目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人碎尸万段。 鸾凤鸣使了个眼色,命轿夫将他重新抬回去,自己也紧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低声笑道:"爹,咱们的机会来了!" 谢冀搭在膝上的双手握紧成拳,手背上绷起青筋,咬牙切齿好半晌才将仇恨压下去,他扭头朝鸾凤鸣看一眼,没说什么。 两人回了屋子屏退左右才重新提起此事,谢冀咳了一阵,道:"还是太急了些,谢容禛已经从我们手底下逃脱,一旦他得知贼皇帝失踪,必定会想出应对的法子,咱们统共不过三十几万兵马,朝廷那边可远远不止,再说连家堡如今与我们已经结仇,是否会从中作梗可就说不准了。" 鸾凤鸣起身给他倒水:"眼下正是天赐良机,贼皇帝在咱们手中,谁敢说咱们是造反?谢容禛闹出的翻案风波不是没有人心存疑虑,咱们只要说出宫里是个假皇帝的事实,让全天下人都开始怀疑他,他即便再能耐也翻不出天去。" 谢冀闭上眼,沉吟许久。 养兵千日,他们的兵都养了二十年了,之前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兵力确实不足,缺乏必胜的把握就不能轻举妄动,也是因为缺乏契机,缺乏名正言顺的理由,可现在皇帝在他们手中,再没有比他们更理直气壮的了。 鸾凤鸣重新坐下,又道:"至于连家堡,咱们不是还有梁鸿那些人么,连家堡虽说是连震在掌家,可老堡主依旧是支撑所有人的一根支柱,咱们可以先让梁鸿对老堡主下手,到时连家堡正逢大丧,恐怕也没有精力来横插一脚。" 谢冀忽然睁开眼:"你之前说的异域神药,可曾找人试过?" "试过了,传言不虚,此药比毒药还好用,正适合用来控制贼皇帝。"鸾凤鸣轻声笑了笑,"将来进了京,贼皇帝任我们摆布,咱们可以让他召连震入宫问话,让连震孤身涉险、有去无回,到时连家堡群龙无首,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连慕枫,对付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咱们趁着他刚掌家的时候动手,必能得到青铜带钩。" 谢冀沉默片刻,微微点头:"确实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 虽说他们手里兵力不算丰足,可他当年毕竟是太子,宫变后朝廷上下经过了一番清洗,却不可能洗得干干净净,他们并非孤军奋战,朝中有他们的耳目,边疆武将中也有人暗中支持着他,再加上皇帝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竖起清君侧的大旗,挟天子以令诸侯,必能成事。 这么一想,谢冀精神起来,撑起身子道:"去给梁鸿递消息,让他找机会尽快动手,再给阳平关递消息,让李将军出兵相助。" 鸾凤鸣站起身:"是。" 谢冀与鸾凤鸣信心满满,却不知远在连家堡的梁鸿已经出了岔子。 梁鸿刚接到丰凌城的消息就听见外面响起纷沓的脚步声,没等他作出反应,门就被大力撞开,一群年轻镖师冲进来将他拿住,顺便夺走了他手里的密函,梁鸿大惊失色,色厉内荏的怒斥声刚刚出口就顿住,他抬起头,看着老堡主领着一群昔日曾并肩作战的老伙计走进来,猛地怔住,面上血色一层层退去,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连家堡一夜风雨,清洗了以梁鸿为首的一群内奸之后,连堡主又召集各部下议事,集结近十万兵马,由连慕枫发号施令,兵分数路,直奔丰凌城。 与此同时,假皇帝郑谦按照连慕枫的授意下了一道诏令,找了个封赏的借口将李将军调离阳平关,又调了李将军的死对头杨将军去接管阳平关。 * 南疆,各部族在瓜分百虫族并占领原九溪族领地后纷纷开始效仿中原尝试农耕,如今正是丰收的季节,各部族都为此欢欣鼓舞,纷纷举办秋祭。 祭祀的篝火熊熊燃烧,族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正情绪高昂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撼地的嘶吼,族人们受到惊吓,听着那嘶吼声越来越近,再不敢多待,惊叫着四散而逃。 篝火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嘶吼声也停了,巨蜈蚣从林子里探出头,似有些畏惧熊熊燃烧的火焰,触角小心翼翼伸过来,很快又缩回去,没多久,两只长足捧出一块冰放在篝火旁,冰块里是闭着眼陷入沉睡的墨远。 蜈蚣将冰块往前推了推,似乎不满意,又将冰块重新捧起来,小心翼翼举到火焰上方,一阵风吹来,火焰忽然晃动了一下,蜈蚣吓得长足一松,冰块"砰"一声落到火堆上。 "嗷呜——"蜈蚣焦急地将冰块扒拉到身边,触角在上面碰了一圈,确定墨远气息还在,这才放心,过了一会儿又将冰块继续往火堆旁边凑,如此折腾许久总是不满意,它又从旁边拽倒几棵树横七竖八地架在火堆旁,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冰块放到树木搭起的架子上。 火苗舔舐着冰块,被封在里面的墨远毫无反应,蜈蚣静静地守在一旁,见火小下去就赶紧往里面扔木柴,如此一守便是一天一夜,冰块没有任何要融化的迹象,蜈蚣再次焦躁起来,开始围着篝火转圈。 架着冰块的树被火烤了许久,渐渐干裂,突然"啪"一声断了,这一断,其他的树木也断的断滚的滚,不过眨眼功夫,冰块就失去支撑,"砰"一声再次砸在火堆上,本就不再旺盛的篝火挣扎几下,彻底熄灭。 蜈蚣飞快地伸出长足将墨远挪到身边,触角又沿着冰块检查一圈,沮丧地耷拉下去。 最近南疆到处都是篝火,它每次都会把人赶走,带着结了冰的墨远去抢占地方烤火,可惜每次都无功而返,哪怕烤上三天三夜,冰块都纹丝不动,更是没有半点要融化的迹象。 蜈蚣发出一声悲鸣,耷拉着触角带着墨远进入密林深处,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这里有一处深潭,深潭上方冒着丝丝热气,蜈蚣不怕水,却也不喜欢水,但它喜爱深潭附近潮湿的泥土和气息,吃饱喝足了就会来这里歇息,它将墨远放下,觉得有些饿了,想到昨天带回来一些美味藏在附近树洞里,便转身去取。 在它身后,结了冰的墨远压在草木上,草木湿滑,地又有些倾斜,冰块便渐渐开始往潭边滑,滑到大半都悬在潭水上方后,终于歪下去,"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转身返回的蜈蚣正看到冰块翻下去,嘴里的东西掉落在地,急得嘶吼一声飞快地爬过去。 潭水迅速恢复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蜈蚣急得触角乱舞,沿着潭水转了几圈,探身下去,立刻被烫得又缩回来,如此尝试几次,似乎适应了水温,再次将巨大的身子探下去,可惜潭水太深,蜈蚣只会浮在水面上,长足在水底下胡乱摸索许久,什么都没找到。 蜈蚣颓然上岸,触角动了动,悲鸣两声趴着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丢了媳妇儿。 小八:我丢了阿娘。 狗子、小八抱头痛哭。 二宝系统升级中…… 二宝努力加载中…… 二宝努力连线中…… 掐指一算,还是不算了……[被打死] 第88章 【夜袭】一炷香的功夫,他背上背着个废物,怎么可能躲得过连慕枫? 谢冀在丰凌城养精蓄锐二十年, 终于按捺不住, 扯出了"清君侧"的大旗,大军倾巢而出, 直奔京城而去, 一边气势汹汹地攻城略地, 一边义正严辞地讨伐胆大包天的假皇帝与谢容禛。 消息一经传出,天下哗然。 郑谦早已有所准备, 不慌不忙地下了一道诏令:命阳平关杨将军即刻调动兵马前去迎敌。 阳平关与丰凌城离得近, 而皇帝最近才将阳平关原来的守将李将军调开,换了杨将军过去领兵, 这才几天功夫, 杨将军就派上用场了。 朝臣们看向皇帝的目光不自觉添了几分微妙, 这病怏怏的皇帝天天说自己快不行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力排众议,立谢容禛为皇太孙,众人还以为他真的快要不中用了, 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未雨绸缪至此…… 一时间, 许多人暂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纷纷摆出忧国忧民的面孔,将注意力放在莫名而起的战事上。 谢冀与鸾凤鸣皆是踌躇满志,有心在真假皇帝的事情上大做文章,为了取信于天下人,特地逼着皇帝留下数份手书,并派人将这些手书送往京城交到朝中几位重臣的手中,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丰凌城早已暴露,以至于这些手书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蛰伏在附近的连家军截住。 手书送到连慕枫面前,连慕枫打开看了看,二话不说就扔进火盆里烧了。 郑谦模仿皇帝的字迹可以说是以假乱真,不过模仿终究是模仿,别人不怀疑的时候不会发觉异常,可一旦有人提醒了,再将真迹呈上来,两相对比,只要找几个精通书法的人来辨认一番,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看着皇帝的真迹在火盆里一点点烧成灰烬,连慕枫拿起一旁的长枪大步走出去翻身上马,沉沉的目光穿透夜色遥望丰凌城,直到那边有一支哨箭冲向夜空,立刻踢了踢马腹,长枪直指前方城门方向:"趁着他们后防空虚,杀进去!" 一声令下,马蹄翻飞,大军黑压压一片,如风云过境,直逼城下。 城墙上悄无声息,没有滚落的火石,没有密集的箭雨,只有守城士兵的尸体倒伏在墙头,裴元一人站在上方,见大军靠近,立刻高声喊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片冲天而起的火光,连慕枫一马当先,领着大军冲进去,与听见动静匆匆赶来迎敌的守军迎头碰上,当即长枪一挑,将最近的人刺穿,又一横扫,将扑上来的几个人齐齐掀翻滚进大火中,一时间惨叫声接连响起。 连慕枫迎着火光冲进去,火光映照在他峻挺而充满杀气的脸上,他枪樱抖动、出手如电,眨眼功夫就将眼前清空大片,接着抬头看向前方,口中只吐出一个字:"杀!" 两方人马碰上,迅速厮杀在一起,远处箭矢如蝗,近处刀光剑影,城内喊杀震天。 这番动静来得太过突然,谢冀与鸾凤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鸾凤鸣以为自己听错了,沉着脸起身:"再说一遍!" 前来禀报消息的人面色焦急:"粮仓全都被烧了!城门也失守了!连家堡的人已经打进来了!" 鸾凤鸣双目几欲喷火:"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到现在才来禀报?"说着不等他解释,又急忙问,"他们来了多少人马?谁领的兵?" "不……不清楚……瞧着似乎比咱们守城的人多……领兵的像是连少堡主……"此人被训斥了一句,也是万分委屈,几处粮仓是一齐着火的,火势起得又快又急,根本来不及扑灭,而就在众人忙着救火时,城墙就被人占领了,从起火到连家军冲进来根本就没花多少功夫,他们跑过来禀报消息都是连奔带跑的,哪里敢耽搁时间。 鸾凤鸣气得咬牙切齿,又问:"陈将军呢?" 陈将军是留下来守城的将领,虽说都是些造反的,可该有的称号都不能少,来人立刻答道:"陈将军已经赶过去了。"还有一句话没敢说: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还活着。 这边话还没问完,外面就响起了喧哗声,一名守卫匆匆跑进来,边跑边道:"不好了!他们冲过来了!" 鸾凤鸣怒极反笑:"他们对丰凌城倒是熟悉得很呐,看来是早就开始谋划了!" 这时谢冀出声了:"气也没有用,也没必要气,粮草没了可以沿途去抢,丰凌城丢了我们正好去京城,这地方我早就待够了,挪个地方也好。" 鸾凤鸣看向他:"那也要能出得去。" 他一个人倒是可以趁乱出去,可面前还有个病秧子爹,旁边还有个不能随手丢下的贼皇帝,他一人拖两个没用的废物,除非能上天入地,否则哪里都别想去。 谢冀哑声笑了笑:"你过来背我。" 鸾凤鸣眉梢微动,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拉着他的手托着他的腿弯将他背起来:"爹,您要去哪里?" 谢冀抬手指了个方向:"密室。" 鸾凤鸣微微眯眼,将被隐瞒的怒火压下去,意味深长道:"竟然还有密室?"说着对一旁的心腹吩咐道,"将贼皇帝也带上!" 谢冀呵呵笑道:"我们去密室待几天,连家堡的人在这里搜不出什么自然会离开,咱们只要保住性命,等到大军获胜,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鸾凤鸣没说什么,一是没心情理会他,二是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没有了说话的闲工夫,他按照谢冀的指示找到机关将密室打开,与心腹一人背着一个,飞快地走进密室,将门重新合上。 一夜混战,丰凌城一片狼藉,连慕枫将大军兵分两路:"裴元,你带八万人去阳平关增援杨将军!邢六,你带剩下的人留在这里,一寸一寸地给我搜!" 昨夜一战算是瓮中捉鳖,最大的鳖不见了踪影,总不可能越过城墙飞出去,必定还藏身在城内某处。裴元的消息不会有错,谢冀之前还拖着残躯沙场点兵呢,不可能说走就走,皇帝又是个重要的幌子,也不可能说丢就丢,正所谓狡兔三窟,这丰凌城不知被谢冀挖了几个洞,非逼得他让人掘地三尺。 连慕枫下令时正站在谢冀的居室内,密室中的鸾凤鸣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却一阵心惊,目光转向谢冀,用手指在石桌上急急写道:阳平关,杨。 谢冀没有内力,又隔着厚厚的石门,并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见鸾凤鸣神色有异,忙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他写的字,接着面色微变。 阳平关明明是李将军在守,何时换成姓杨的了? 大军正打算从阳平关过,若阳平关形势有变,那……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惊涛骇浪,谢冀当机立断,抬手示意:走! 鸾凤鸣再次眯眼,心说:之前说是密室,这会儿密室又要变成密道了?老东西狡猾得很,连我都要防。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鸾凤鸣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怒气,再次将他背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到石墙上。 外面,谢冀的居室内,连慕枫下令之后并没有出去,而是蹲到地上查看脚印,谢冀是个残废,若真有藏身之处,最可能的还是在这居室内,只是地面上脚印杂乱,想要辨认并不容易。 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看,手在墙上地砖上轻叩,最后目光落在墙角一片炭灰上,那应该是有人从外面进来,衣摆沾了点燃烧的灰烬,又不当心拂在了墙上。 他顺着这一小块炭灰往四周延伸,在墙上仔细摸索,突然手下一轻,只听一声闷响,面前的墙壁轰然而开,四周的手下听见声音立刻激动地围过来。 连慕枫抬手往里面放了一支袖箭,见没有任何动静,立刻点起火折子,当先抬脚:"进去。" 密室非常宽敞,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墙上的火把还在燃烧,四周隐有残留的药味,应是谢冀身上留下来的,连慕枫收起火折子取下墙上的火把:"人刚走。" 密室里面的机关比外面的要简单一些,没多久就被手下镖师找到了:"老大,这里!" 通往密道的门再次打开,连慕枫飞身进去,跑了没多久耳中隐隐听到脚步声,立刻放出一支袖箭。 "叮——"前面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袖箭被人用利器挡开。 连慕枫立刻抬脚蹬到墙上,施展轻功紧追上去。 鸾凤鸣身后的心腹收回剑,抓紧背上早已陷入昏迷的皇帝,紧紧追上鸾凤鸣,鸾凤鸣咬着牙低声问:"这密道还有多长?" 谢冀此时也因为连慕枫的紧追不舍而慌张起来,紧着嗓子道:"至少还要一炷香的功夫。" 鸾凤鸣听得心一沉,一炷香的功夫,他背上背着个废物,怎么可能躲得过连慕枫? 密道狭窄昏暗,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慕枫领着一群人越追越紧,可前面还没有看到一丝亮光,即便看到了,他们现在从密道出去,除非将密道堵死,否则连慕枫照样能追上他们。 阳平关有变,他们的大军此刻不仅没了增援,还要面临大敌,而连家堡此次进攻明显已绸缪许久,那阳平关的变故会不会与连家堡有关?这次……难道他们这么轻易就要输了? 鸾凤鸣脚下生风,眼前阵阵发黑,谢冀的催促声响在耳旁,激得他生出暴虐之气,他咬紧牙关,黑沉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狠毒与决绝,突然对心腹低声喝道:"你去我前面!" 心腹不明所以,见他扑倒在地,忙飞身而过。 鸾凤鸣立刻起身,边跑边将手中火把探到身后,火苗碰上谢冀的衣摆,火势"轰"一下燃起来,谢冀大惊失色,哑声道:"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鸾凤鸣一声不吭,将背上惊恐挣扎的谢冀甩到地上。 "啊——"谢冀无法动弹,火势瞬间蔓延至全身,"啊——孽子——你这孽子——" 鸾凤鸣怕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折身返回,一剑封喉,谢冀瞪着眼"嗬嗬"挣扎几声,彻底没了声息。 连慕枫追上来时,大火已经将去路堵住,他之前听到了谢冀的吼声,心中震惊,此刻顾不得多想,立刻捂住抠鼻从火中飞身跃过,出来时俨然也成了火人,他在地上连滚数圈,将仍有一点火星的外衣除去,飞身继续追赶。 只是这一耽搁,鸾凤鸣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待他追出洞口时,外面已经没了人影。 手下镖师们一个个烟熏火燎地冲出来,俱是狼狈不堪,一人直接跑到旁边狠狠吐了一通,吐完了破口大骂:"他娘的太不是人了!" 连慕枫脸色也极其难看,沉声道:"把人抬出来,看究竟是不是谢冀。" 旁边的镖师们纷纷变了脸色,终究还是有两个自认耐力异于常人的捏着鼻子返身走了进去。 "老大,还追不追了?" "追不上了。"对方有轻功,想要通过足迹寻人是不可能的了。 连慕枫抬眼看看面前的小树林,将手中火把踩熄:"回城,集结剩余兵马赶往阳平关。" 第89章 【擒贼首】逆贼将领全部伏诛,降者不杀! 阳平关, 鼓声隆隆, 厮杀震天,人仰马翻。 丰凌城的大军信心满满而来, 却没料到这里已经换了守将,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们二十年的练兵也不是白练的,再加上其中夹杂着一些江湖高手, 很快又再次鼓起了士气。 而就在阳平关将士渐渐不敌出现颓势时, 连家堡八万人马赶到,与阳平关将士里外夹击, 迅速扭转败局, 一时间横尸遍野、战火纷飞。 就在这时, 远处再次响起马蹄声,两边将领都循声望去,只见一片乌压压的兵马从天地相接处卷尘而来,数量并不算多, 却气势汹汹, 极具精锐之气, 两边的打斗并未停下,只是都有片刻凝滞,似乎在猜测那路人马的来意与立场。 可那些人马并没有加入战斗,而是在不远处停下来,当先一人策马冲上缓坡,高高举起手中长枪, 迎风而动的红缨之上,枪头顶端挑着一颗发髻散乱、面容模糊的头颅,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以内力震开,敲击每个人的耳膜—— "逆贼谢冀首级在此!降者不杀!" 此声一出,所有人都被震住。 丰凌城的将士们眼珠子瞬间充血,愤懑不甘的主将怒而大吼道:"公子还在,我们继续杀!我们是正义之师,一定能将当今天子送回京城!" 话落,鼓声再次响起,可战场上的小兵们却失了气势,几乎是节节败退。 朝廷这边的将士们一个个都面色古怪,心道:当今天子好端端坐在京城呢,这些逆贼怕不是疯了? 连慕枫扔下长枪,头颅顺着山坡滚下去,他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冲向混乱的战场,同时反手取下背上弓箭,搭箭弯弓疾射一气呵成,动作快如闪电,几声呼啸之后,刚才还在怒吼的逆贼将领眨眼就被利箭当胸穿过,从马背上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而附近的旗手与一名副将也同时被利箭所伤,口中喷出鲜血。 一面旗帜轰然倒地,敌军顿时慌了,还活着的副将匆忙下令:"放箭!" 他话音未落,处于混战中的裴元等人已经飞身而起,挥刀替连慕枫挡开密集的箭雨,连慕枫抬手接住一支利箭,脚踩人头飞快掠过,在靠近那名副将时抬脚踢飞他手中兵器,同时冲过去将利箭狠狠扎进他脖子中,趁着他瞪直眼费力挣扎时飞身夺走一名敌军手中的大刀,反手将副将的头颅一刀砍下。 周围敌军大惊失色。 连慕枫身边有众镖师相护,如入无人之境,冲向另一名旗手,挥刀削断旗杆,抬手将倒下的旗杆接住,反握旗杆将那副将滚落在地的头颅挑起来扔出去,冲远处飞过来的邢六大喊:"接着!" 邢六忙抬手接住,跟瞪着眼的头颅大眼对小眼,狠狠咽了咽口水,正想着怎么解决时,又一颗头颅飞来,他脸色微变,再次伸手接住,接着抬起头眼巴巴看着连慕枫砍瓜切菜似的将敌军将领的头颅一个个割下来扔向自己。 邢六手忙脚乱,没多久就抱了个满怀:"……" 连慕枫回来时,邢六已经将头颅以头发打结串成了一串,让连慕枫以旗杆挑起来,总算松了口气,狠狠抹了把溅在脸上的鲜血。 连慕枫高举旗杆,将头颅示众,高声喝道:"逆贼将领全部伏诛,降者不杀!" 敌军闻声看过来,面如土色,再无力抵抗,纷纷抛下手中兵器,一时"哐当"声四起。 朝廷这边的将领们目瞪口呆,一名副将扭头对旁边的人悄声耳语:"我这个年纪去学轻功的话,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杨将军:"咳咳……" 交头接耳的副将们瞬间息声。 杨将军道:"该收拾战场了。"说着翻身下马,大步朝连慕枫走去。 连慕枫满脸血迹,双唇紧抿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见杨将军走过来便抬手抱了抱拳。 杨将军笑道:"今日多亏了连少侠,连家堡此战功不可……" "杨将军误会了。"连慕枫打断他的话,"我们不过是走镖路上遇见不平拔刀相助,谈不上功劳,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换成别人路过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杨将军:"……" 连慕枫将挑着头颅的旗杆扔到地上:"丰凌城那边还等着杨将军去收拾,晚辈就不打扰了,就此别过。"说着再次抱了抱拳,转身大步离开。 杨将军:"……" 几名副将围上来,神情都有些尴尬:"这……" 杨将军清清嗓子,哭笑不得:"这小子……" 副将们听他语气熟稔,不禁诧异:"杨将军,您与这位连少侠可是相熟?" 杨将军摇头笑道:"岂止相熟,我与他父亲是好友,过命的交情,这臭小子,装什么不认识!" 副将们一听顿时大加赞赏:"早就听说连家堡不慕功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满口溢美之词夸了一通之后,副将们又开始交头接耳。 "连家堡的功夫相当不错啊!他们收人是怎么收的?也不知道我家那臭小子能不能去连家堡拜师学艺……" "哎呀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我家那才满十岁的侄儿,那小子颇有学武天赋……" "连少侠英雄出少年,也不知婚配了没有,我家外甥女如今刚适龄……" 杨将军:"……" 这边将领们议论了一番,见连慕枫已经整顿好人马准备离开,忙追过去道别,连慕枫不得不与他们简略寒暄一通,道:"晚辈还有急事,多有怠慢,请各位将军海涵。" 将领们笑呵呵道:"无妨无妨……"话还没说完,就让马蹄撅起的枯草撒了一脸。 连慕枫一马当先,领着大军绝尘而去。 将领们:"……" 杨将军挑眉,沉吟道:"这小子从没这么急躁过,恐怕是真有急事……"说着发现还有一个人留在原地,目光转过去,不禁面露惊讶,"裴少侠怎么没走?" 裴元上前两步,抱拳道:"晚辈裴元,参见各位将军。少堡主命晚辈留下来,是有个不情之请,逆贼谢冀有一子逃脱,此子心性狠毒,不将他捉住恐怕会后患无穷。" 杨将军惊讶道:"谢冀竟然还有个儿子?" "是,我们也是刚知道的。" 杨将军立刻转头吩咐道:"快去挑人审问!" 裴元抱拳:"多谢!" 杨将军忙道:"该我多谢你们才是。" 裴元没有再说话,将目光转向战场。 * 战场上已是横尸遍野,朝廷大军正在清扫,躲在暗处偷窥的鸾凤鸣恨得咬牙切齿,他身边的心腹也神情怔然,喃喃道:"没了,全没了……" 谋划整整二十年,拥有近三十万兵马,一场战事才刚刚起了个头,就全军覆没,如今兵马没了,粮草也没了,谢冀这个最重要的皇室血脉也没了…… 想到谢冀,心腹不禁打了个冷颤。 鸾凤鸣朝他看了一眼,神情阴鸷:"谁说全没了?我们不是还有当今天子在手中么?" 心腹忙垂下头,瞥了眼被扔在一旁的皇帝:"公子说的是。" 鸾凤鸣轻轻笑了笑,低声道:"记住,从今以后,我只是鸾凤鸣,是青鸾山掌门,我从未到过丰凌城,也不认识什么谢冀。" 心腹明白了他的意思,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 鸾凤鸣本名谢存,此前出入丰凌城一直是用的"公子谢存"的身份,如今丰凌城彻底没了指望,他却也不必担心被人招供出来,不过他宁愿拿亲生父亲做拦路石也不愿放弃当今天子,显然是要另做打算了,而另做打算的第一步就是与谢冀划清界线。 如今知道鸾凤鸣双重身份的,只剩一些心腹了…… 鸾凤鸣朝心腹瞥了一眼:"怎么了?我说的话没听见?" 心腹心神一禀,忙郑重道:"是,属下明白!" 鸾凤鸣没再说什么,见大局已定,纵有再多仇恨也无济于事,只能带着心腹与被敲昏迷的皇帝匆匆离开此地。 回到应城时已是深秋,杨将军也已回京复命,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那逆贼说自己是先皇时的太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他还说他捡到了真皇帝呢。" "哈哈哈,他捡到的是真皇帝,那宫里的是假皇帝不成?朝臣不傻又不瞎……" "他还说自己是正义之师呢,这空口白话信手拈来,怕是想造反想得疯了吧?" "打到阳平关就败啦,全军覆没,反贼就是反贼,不堪一击!" 一场失败的谋反成了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谈资,鸾凤鸣坐在雅间内听着,只觉得全天下人都在耻笑自己,面上一时乌云压境,"啪"一声掰断了手里的筷子。 心腹低着头,不敢吭声。 鸾凤鸣起身:"走,回去。" 心腹忙将皇帝背起来带下楼扔进马车内,期间皇帝苏醒过,让鸾凤鸣一掌敲晕,这一路他就一直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倒也省事,心腹将皇帝往边上推了推,腾出位置让鸾凤鸣坐进去,自己则坐到外面车辕上,拉起缰绳轻喝一声,驾着马车往不远处的青鸾山而去。 到了山脚,他们并未隐藏踪迹,山上弟子听见动静忙下山来迎,一名眉目明艳的女子走在最前面,笑道:"掌门师兄回来啦!" 心腹明面上也是青鸾山弟子的身份,对着女子叫了声师姐,跳下马车转身将帘子掀开。 鸾凤鸣亲自背着皇帝出来,旁边几名弟子都惊讶好奇地打量他背上的人,女子凑上前问道:"这人是谁?" 此时天色昏暗,皇帝又垂着头,面目并不清楚,鸾凤鸣笑了笑,道:"路上看他受了重伤,就顺手救了回来。" 女子眼尖地发现皇帝缺了只左手,恍然点头,抬眼对上鸾凤鸣的视线,脸微微红了几分,忙故作无事地退后几步转开视线。 鸾凤鸣对她温和一笑:"你何时回来的?王爷身子可还好?" 女子愣了愣,不知他今日怎么突然主动关心自己了,一时心里隐隐有几分窃喜,忙道:"昨日才回来的,我爹身子健朗,劳掌门师兄挂心。" 鸾凤鸣道:"帮我扶一把,我背他上去。" 女子顿时心情明媚起来,高兴地笑了笑:"好!" 第90章 【寻人】南疆地域广阔,或许它走远了,听不见了。 连慕枫没有回连家堡, 只留了口信, 带上一批心腹马不停蹄直奔南疆。 赶到祭台时,大祭司正要第三次召唤巨蜈蚣, 见到连慕枫过来, 顿时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嘴里一通叽里咕噜的骂。 百虫族遭吞并瓜分,族人死的死、伤的伤, 活下来的最后都成了其他部族的牛马, 大祭司身份特殊,不仅没有遭到苛待, 更是被其他部族奉为上宾, 可他好日子没过几天, 连家堡的人就过来找事了,说要请他去召唤巨蜈蚣,其他部族一听顿时激动起来,也想看看传说中百虫族的圣物, 对连家堡提出的要求竟然万分赞成。 大祭司起初觉得没什么, 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 可到了真正开坛施法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不对劲了,巨蜈蚣对他的召唤无动于衷,任他在上面想尽办法,四周的林子都始终静悄悄的,巨蜈蚣没有任何回应。 大祭司看着族长怀疑的眼神, 冷汗都下来了。 他不信邪,让族长准备更丰盛的祭品,几天后又试了一次,结果依然是白忙一场。 族长开始冷笑了:"原来你这个大祭司是骗人的?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竟是个没什么用的骗子?既然你召唤不到蜈蚣,那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每个部族都有祭司,他能在这里混吃混喝无非是仗着能召唤巨蜈蚣的那点本事,可如今巨蜈蚣不肯来了,他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将来的日子会如何可就说不准了。 大祭司磕磕巴巴地表示要再试一次,这会儿正准备开始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连慕枫,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大祭司对着连慕枫破口大骂。 连慕枫神情冷肃,飞快地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大祭司眉心。 大祭司话音顿住,手脚冰凉,半晌后老老实实拿起摇铃,嘀嘀咕咕发泄心中的不满,手上动作却快起来。 密林深处,巨蜈蚣蔫头搭脑地趴在潭水边,时不时探身去潭水里面摸索一番,每次都是毫无所获,它昼夜不歇地看守了这么多日子,不得不相信彻底失去阿娘的事实,伤心不已。 远处传来熟悉的铃声,还隐隐飘过来它很喜爱的气味,它触角动了动,无心理会,自顾自趴着,一直趴到天光大亮,觉得饿了也不肯离开潭水太远,只在附近随便找些吃的又回来继续趴着,它打算一直守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 三天三夜过去,大祭司累得瘫倒在地,收留他的族长早已放弃希望,自顾自回去休息了,此时只有连家堡的镖师与墨远手下的几个人在,只是每个人都是满脸疲惫。 连慕枫赤红着眼,开口时嗓音异常干哑:"把大祭司带上,去别的地方试试。" 大祭司暴怒地跳起来:"你想累死我吗?" 墨远手下有人能听得懂他的话,便转述给连慕枫听,连慕枫态度缓和下来,沉声道:"南疆各族容不下你了,你干脆跟我们走吧,我们不会亏待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每换一处地方,你都要试着召唤蜈蚣,南疆地域广阔,或许它走远了,听不见了。" 大祭司看他眼底尽是痛色,嘴唇嗫嚅了几下,将骂人的话咽下去,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们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不然我不仅不会召唤巨蜈蚣,还会在听见它靠近时将它赶走!" 连慕枫点点头,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给他一匹马。"说着大步走到一旁的溪水边,蹲下去捞了几捧水扑在脸上,双手在脸上狠狠搓了搓,最后蹲在那儿半晌没动。 身后的镖师们彼此看了看,没敢上前。 * 一晃大半年时间过去,连慕枫带着人几乎将南疆各地踏遍,镖师们换了一拨又一拨,连慕枫除了偶尔回去看看孩子,其余时间一直都在南疆四处寻找,可惜那么久了,始终毫无所获。 镖师们于心不忍,心里想着"阿容公子身受重伤,那么久都没有消息,必定已经凶多吉少",嘴上却不敢说这种话,只能劝慰道:"老大先回去歇一歇吧,说不定下回过来就能找到阿容公子了,阿容公子肯定不想看到老大这副疲惫憔悴的模样,您得养精蓄锐,可别自己先累跨了……" 连慕枫顿了顿,抬起头时发现身边是一棵桂花树,树上已经开出了少许桂花,他一个恍惚,似乎回到了那座宅院,而墨远就站在身边,扭头看过来的时候,眉眼间笑若春风,嗓音轻柔含情:"慕枫……" 连慕枫眨眨酸涩胀痛的双眼,喉头哽咽,半晌才开口:"先回去吧。" 阿十快要过周岁了,那是墨远千辛万苦为他生下的孩子,他这大半年极少在家,对视若珍宝的孩子却极为挂念,眼看抓周礼就要到了,他必须及时赶回去。 离开南疆一路往北,经过流云医谷时去拜访了一下,听说他们也没找到人,连慕枫心里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结果,他走进曾经居住的小院,里面已经物是人非,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阿容就会自己回来了,忙吩咐道:"将这里打扫一下。" 镖师们应了一声,立刻忙活开来。 连慕枫在院子里坐了片刻,忽然将旁边一名镖师喊过来:"陈平,你去找邓松,让他带你去一趟芙蓉岛。" 陈平疑惑道:"芙蓉岛不是三个月前才派人去过吗?" 连慕枫捻起落在石桌上的桂花,神情难得透出几丝温柔:"阿容必定盼着他的族人能重回故土,可九溪族如今还不够强大,即便回去了也守不住,我打算替他们练兵,你去岛上挑人,排除老弱妇孺,能来的都来。" 九溪族人在听说墨远失踪的消息后慌乱了很长时间,后来还是连慕枫带着阿十过去了一趟才将他们安抚住,阿十是圣子的孩子,代替墨远成为九溪族人的精神支柱,再加上墨远的事都由连慕枫接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连慕枫又不停寻找墨远的踪迹,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们,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族人们这才渐渐安下心来。 如今九溪族人已经有了欣欣向荣之势,只是武力上终究欠缺。 陈平忙道:"老大放心,我这就去找邓松。" 连慕枫点点头。 这时另一名镖师从屋子里走出来,将一块布摊在石桌上:"老大,这些都是从猫窝里翻出来的。" 连慕枫看过去,入眼一片大小不等的玉器,也不知肚肚从哪里寻摸过来的,他随手捡起一块看了看:"都收起来吧,带回……" 话突然顿住,连慕枫目光落在一枚异常眼熟的玉坠上,忙伸手拿过来,看着看着猛地握在手中,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镖师不解地看着他:"老大……" 连慕枫摆摆手:"你先去忙。" 镖师挠挠头,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连慕枫怔怔出神良久,缓缓将掌心摊开,躺在掌心里的玉坠是祖父当年留给恩人的信物,另有一枚相同的玉坠留在连家堡,祖父曾拿给他看过,他正是因为这枚玉坠才接下宣王的生意,才与阿容相识。 他找了那么久的恩人的后人,竟然就是阿容。 "阿容……"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袭来,连慕枫瞬间红了眼眶,他抚摸手中玉坠,嗓音哽咽嘶哑,"阿容……你怎么那么傻……你为什么不来连家堡……为什么不来……" 天色渐黑,宅院刚刚收拾干净,连慕枫将玉坠收起:"大家都累了,就在这里开火烧饭吧,吃完了歇一晚再走。" 冷寂了大半年的宅院再次升起炊烟,可惜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连慕枫用完饭回到熟悉的内室,没有精力洗漱,直接和衣而眠,合上眼之后昏昏沉沉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耳边隐隐有风声呼啸而过,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虚弱而无力:"对不起……" 连慕枫怔住,睁开眼,陡然发现自己正吊在某处悬崖下,一手死死扣着上方的石头,另一手紧紧抓着下方的墨远,墨远脸上沾满鲜血,正一根根用力想要掰开自己的手指。 连慕枫大惊失色,嘶吼道:"别动!我拉你上去!" 墨远气息微弱:"对不起……" 连慕枫身上巨痛,似乎受了重伤,可墨远的话让他更痛,他目眦欲裂:"别说傻话,不是你的错!别松手——" "别松手,救兵会来的,我撑得住!别动!你若是松手,我立马陪你跳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我陪你打了这么久的光棍儿,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墨远抬起脸,眼底一瞬间似乎光芒璀璨,可这份璀璨却如昙花一现,瞬间被惊恐代替,连慕枫在他陡然放大的瞳孔中看到刺目的寒光,不等他作出反应,后颈猛然一阵剧痛,墨远双眼倏然瞪大,颤声道:"慕枫……慕枫……" 连慕枫口中溢出鲜血,抓着他的手收紧,扣在山石上的手却渐渐失了力道。 墨远双唇颤抖:"慕枫……慕枫……" 连慕枫眼皮渐沉,扣着山石的手忽然松开,凭着最后一丝本能将墨远拽入怀中。 山风越发迅疾,刮得耳膜生疼,连慕枫抱着墨远急速下坠,迅速沉入黑暗中。 "啊——"连慕枫猛地坐起身,神情怔怔。 听见动静的镖师忙从外面冲进来:"老大!怎么了老大?" 连慕枫大汗淋漓,呼吸粗重,好半晌才渐渐回神,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墨远、没有悬崖、没有追兵和利箭…… 他张了张嘴,压下疑惑,哑着嗓子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镖师见他脸色奇差,不禁有些担忧:"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连慕枫摇摇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定定神从榻上起身,"天快亮了,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走。" 镖师看他神色恢复正常,便没有多问,点头应了一声:"是。" 连慕枫走出院子,看着露出一丝青白的天际,眼神黯然,低声喃道:"阿容……" 第91章 【重逢】"阿容——" 两年后。 杳无人迹的南疆深处, 巨蜈蚣一如既往地静静趴在深潭边, 潭水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些异样的动静,巨蜈蚣触角动了动, 忽然抬起。 水面上泛起细小的气泡, 这些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整个水面竟像烧开了一样沸腾起来,可潭水上方的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 如此沸腾了许久, 水底忽然浮上来一块碎冰,巨蜈蚣触角动了动, 立刻伸出长足将冰块捞出来。 这冰块比普通冰块要平滑细腻, 巨蜈蚣足钩在上面戳了戳, 认出来是墨远身上的冰块,瞬间撑起巨大的身子,触角焦急地舞动起来,开始绕着潭水转圈。 水面又浮上来第二块, 第三块……冰块大小不等, 越积越多, 之后竟然又有一些眼熟的碎布料随着冰块浮上来,一片一片几乎铺满了整个水面,巨蜈蚣焦急不安地将它们全部捞上来,堆在岸边如一座小山。 就在这时,潭水忽然卷起水柱冲天而起,一道惊鸿般的身影自漩涡中飞出来, 巨蜈蚣激动地抬起头,看到水柱冲到半空后轰然坠落,与潭水融为一体,重归平静,而那人影则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眉眼如旧、气息亲切,正是它心心念念的阿娘。 巨蜈蚣触角高高竖起,激动得发出震天撼地的嘶吼,飞快地绕过潭水朝墨远爬过去。 墨远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身子,正觉得尴尬,冷不丁一道巨雷震在耳边,脚下开始剧烈晃动,紧接着一块庞然大物冲到跟前,他大吃一惊,抬手就一道掌风劈过去。 巨蜈蚣险些被他打断腿,飞快地后退一步,委屈地嘶鸣了一声。 墨远察觉到它没有敌意,顿了顿,又注意到它脖子上一圈零零碎碎的红绸在自己的掌风下飘起来,露出大大小小的破洞,也不知怎么了,莫名觉得它有几分憨态,便收起掌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它一番,嘀咕道:"家养的?" 巨蜈蚣小心翼翼地将触角伸过来,想要在他胸口碰一碰。 墨远身上没了衣物,本就尴尬,再看它的动作,脸色瞬间僵硬,飞快地抬手将它触角抓住。 巨蜈蚣万分委屈:"呜——" 墨远神色古怪:"阿娘?"说着更是莫名其妙,心道:我怎么能听得懂一只蜈蚣的话?这蜈蚣体型庞大,怕是成精了会说人话了? 墨远松开手,巨蜈蚣又哼了一声,墨远这回却是听不懂了,想了想,又主动伸手去握住它触角的顶端,巨蜈蚣顿时高兴起来,触角在他手心蹭了蹭:"呜——呜——" 墨远又听懂了,不禁嘴角抽了抽,他见蜈蚣不停唤着"阿娘"并一个劲儿要往自己怀里钻的架势,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想不明白这蜈蚣是怎么把一个体型小它不知多少倍的大活人当成它阿娘的。 不过蜈蚣再成精也是蜈蚣,可能生来就辨别力不高,墨远见它确实没有敌意,便收起防备的心思,目光在四周打量一圈,心头疑云丛生。 巨蜈蚣又将触角伸过来:阿娘,你饿吗? 墨远一脸尴尬地将顶在胸口的触角挪开:"不饿,我得先找身衣衫穿。" 巨蜈蚣想起自己脖子上的红绸,对他的需求万分理解,开开心心地蹭着他的手臂告诉他自己可以去给他找一身衣物,接着就拖着庞大的身躯爬到一棵树旁边,叼起地上裹着红绸的一截足节,转身开始往外爬。 墨远抬脚跟上,边走边打量四周,仔细在记忆里搜寻许久,竟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记得自己从医谷出来后一直往南,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去了一座岛上,回程时落入海中,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墨远看看自己的手,微微蹙眉:兴许是去岛上寻找药材的,不过好端端怎么会落入海中?而且离开医谷时才十四岁,这手瞧着可不像十四岁的…… 巨蜈蚣带着墨远七拐八绕,终于走出密林,面前仍是密林,与身后的密林相比却变得豁然开朗,他回头看了看,诧异地发现身后竟像是一片天然形成的迷阵,从外面看瞧不出任何特殊之处,更是连能走的小径都找不到。 再往前走,地上终于有了足迹,墨远在某棵大树底下发现了一只小兽的残骸,小兽兴许被别的野兽吃了,尸骨旁边躺着一支箭,他捡起来看了看,发现上面刻着"连"字,面露疑惑。 他将箭扔下,跟着巨蜈蚣继续往前,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后停下脚步,巨蜈蚣触角在他身上碰了碰,转头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疾走,速度快如闪电,一眨眼就没了踪影,结果还没等他回过神,又飞快地跑回来了,足钩上挂着厚厚一叠衣物,统统扔到他面前,扔完了带着些邀功的意味将触角伸过来在他身上蹭了蹭。 墨远哭笑不得,挑了勉强合身的衣物穿上,低头打量片刻,终于明白此刻自己正身处南疆,他将剩下的衣物归拢,笑道:"要不你再将剩下的给人家还回去?" 蜈蚣乖乖伸出长足将那堆衣物捞起来,沿途发现之前还掉了几件,忙伸出另一根长足去捞,捞完了就飞快地跑远了,完全没注意到又掉了几件在地上,等送完了回来时才发现地上的衣物,又手忙脚乱地捞起来再往回送。 墨远:"……" 蜈蚣忙活一通回来,再次向他邀功,墨远笑了笑,伸手摸摸它的触角,目光落在它叼在口中的足节上,道:"我该怎么谢你呢?这断足可要我给你接上?" 蜈蚣激动地舞了舞触角,"砰"一声将足节扔到他面前,乖乖趴下,将身子伏到最低。 墨远找了合适的树枝做成一根大针,将缠绕在足节上的红绸抽出来固定到"针"上,扛起它的足节开始给它缝补,穿针引线时莫名生出一阵恍惚,总觉得应该有个人在身边帮忙才对,只是这念头一闪而逝,并没有被抓住,很快就消失不见。 墨远颇有些费力地替巨蜈蚣将长足接上,又找了根藤条将自己已经半干的长发扎起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开始往北走,见巨蜈蚣紧紧跟在后面,也不在意。 一人一蜈蚣在南疆风餐露宿地走了许久,草木树林渐渐稀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疆与中原交界处,眼见前面不远处的溪边有一座农舍,墨远双目一亮:"前面有人家,我去讨些吃的。"说着转头看向蜈蚣,"多谢你一路相送,你回去吧。" 蜈蚣触角顿了顿,开始疯狂乱舞,舞了一阵伸过来蹭他:我不回去!我要跟着阿娘! 墨远与它同行一路,对它颇为喜爱,心里隐隐也有些不舍,见它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只好无奈妥协:"那你可不能吓到人,我挨着树林走,若是有人靠近,你就进树林里待着别乱动,可好?" 巨蜈蚣高兴不已,口中发出一声嘶鸣,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扭动翻滚间撞倒了好几棵大树。 墨远有些吃不消:"咳……快起来……" 巨蜈蚣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兴奋地打着滚,墨远只好随它去,转头将目光投向溪水旁边的农舍,却正看见农舍的门轰然而开,里面冲出来好几个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闹出巨大动静的蜈蚣,当先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却是一瞬间与自己目光直直对上。 墨远看着他怔然的神色,微微一愣,下意识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他一动,农舍那边的男子陡然回神,深黑双目中立即迸射出明亮灼目的光彩。 墨远眨眨眼,紧接着就见他飞身而起,神色狂喜地直奔自己而来。 "阿容——"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阿十,叫爹! 二宝:……这位大哥怕是病得不轻。 读者:你特么在逗我?这要怎么甜? 作者:放心,我让二宝梅开二度! 二宝:…… 第92章 【记忆】我们进去等阿爹醒来,可好? 连慕枫飞身冲到墨远面前, 却在靠近时猛然停住, 他深深看着墨远,瞳孔里剧烈颤动的惊喜热切下掩盖着小心翼翼, 似乎生怕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象, 手在身侧握了握拳, 哑声低喃道:"阿容……" 墨远疑惑地打量他压抑着激烈情绪的面孔,很快将目光转向坐在他臂弯里搂着他脖子的孩子, 见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 忍不住笑了笑。 他这一笑,连慕枫陡然哽咽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松了拳, 缓缓伸出去, 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他脸颊,熟悉的温热触感瞬间将他心绪点燃,他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人,心中狂喜激动再也压抑不住, 上前一步狠狠将他抱住:"阿容!阿容!我终于找到你了!" 被挤在二人中间的孩子突然"啊"一声, 用稚嫩软糯的嗓音喊道:"是阿爹!" 墨远在他碰上来的一瞬间就想打他了, 还没来得及动作突然看见站在溪水对面的师父和师兄弟,一个愣神反应不及又让连慕枫抱住,愣了愣,脸上"轰"一下热起来,飞快地抬手将人推开。 连慕枫尚未从激动中回过神,一时没注意到他的反常, 激动地将臂弯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阿十记性真好!正是你阿爹!"说着让孩子正对墨远,"阿容你看,阿十已经快三岁了,如今很懂事了,天天念着你,要抱着你的画像才肯睡,你看他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阿十亮着眼睛看墨远,激动得在连慕枫身上又踢腿又拍手,扯着嗓子特别开心地喊:"阿爹!阿爹!阿爹!"又伸出两只小手,"阿爹抱!" 连慕枫任阿十在怀里蹦跶,舍不得将墨远让给孩子,自己先对着墨远上上下下一通摸索,摸完脸又摸肩,摸完肩又摸胳膊,口中紧张道:"阿容你身上的毒怎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两年多你都在哪里?" 墨远在他将手伸向自己胸口时终于忍无可忍,出手如电,飞快地扣住他脉门。 连慕枫愣住,隐约觉察到不对劲,一抬头对上墨远疏离的眼神,心忽地直直往下坠,张了张嘴:"阿容?" 墨远对着他轻轻笑了笑,语调轻柔,咬字却极重:"方才抱一下,我只当少侠是认错了人,这会儿你若再不及时收手,我可要当你在成心占我便宜了。" 连慕枫心里骤然一惊,面色大变,掀起掌心将他的手反握住,慌道:"阿容!你不记得我了?" 墨远抽了抽手,没抽得出来,对上他目光深沉的双眼,脸上莫名有些热,冷声道:"你这咸猪手还要不要了?"说完发现溪水对面的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面上更是挂不住,见对方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甚至还握得更紧了,顿时恼羞成怒,抬掌就朝他劈过去。 连慕枫侧身险险避开,手却依然没有松,急道:"阿容,我是慕枫啊!你真不记得我了?" 阿十被晃得吓一跳,紧紧抱住连慕枫的脖子。 连慕枫忙扭头低声哄他:"我在和你阿爹玩呢。" 阿十瞪大眼,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再来再来!" 墨远使出内力扭了扭手腕,依然没有挣脱开,脸上神色更冷:"放开!" 连慕枫定定地看着他,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阿容,你先跟我回去好好歇息,说不定过些时候就想起来了……对了你师父也过来了,你可以先……" 墨远一记凌厉的掌风劈过去,连慕枫不敢接招,慌忙偏头闪开,他怀里的阿十被晃了晃,高兴得咯咯直笑,墨远见他抱孩子抱得极稳,心中没了顾忌,又一掌攻过去,正要击中他胸口时,冷不丁旁边伸过来一只触角,只好匆忙收掌,目光转向不知何时已经凑过来的巨蜈蚣。 巨蜈蚣的触角在连慕枫身上轻蹭,明显是在撒娇。 阿十惊喜地叫起来:"哇!好大的虫!大虫大虫!" 连慕枫分神哄阿十:"这是咱们家养的大蜈蚣,阿爹给它起名叫小八。" "真的吗?哇!好威风啊!"阿十亮着眼睛伸手去摸巨蜈蚣的触角,巨蜈蚣表现得极其温顺,触角顶端主动在他小手心里轻蹭。 墨远恍然道:"是你家养的?既然是你家的,那你将它带回去吧,不过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放开?" 连慕枫好不容易找到人,生怕一撒手人就没了,哪里肯将他放开,倒是蹲下去一些将阿十放下:"你去跟小八玩。" 阿十看看蜈蚣,又看看墨远,颇有些不舍:"阿爹还没抱我。" 连慕枫凑到他耳边:"阿爹手疼,抱不动,你看我正给他揉呢,过会儿揉好了不疼了再让他抱。" 阿十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跑到墨远身边,捧着他另一只手"呼呼"吹气,抬起头用乌墨似的眼珠子看着他:"阿爹还疼吗?" 墨远忽然心软,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慕枫将他这只手从阿十手中抢过来,低声道:"爹爹有内力,爹爹揉,你去玩。" 阿十一脸信服地看着他,连连点头,"嗯"一声开开心心地跑到巨蜈蚣脚边,仰头一脸惊叹地看了看,忽然发现了乐趣,绕着它一根根长足跑起来,边跑边"咯咯"笑。 墨远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被握住的两只手:"你别太过分。" 连慕枫忙将他一只手松开,另一只手扔紧紧握着,关切道:"你这么久没回来,也不知身子究竟如何了,我带你去见你师父,让他给你好好看看。" 墨远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跟我师门很熟?" 连慕枫忙道:"岂止是很熟,我们差点就成亲了,你还给我生了孩子,你看阿十,眉眼跟你一模一样,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这些你不记得不要紧,你跟我回家,我帮你慢慢回忆起来,可好?"说到最后隐隐有了祈求之意。 墨远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挑眉道:"你不光认错人,连男女都分不清了?我是男子,怎么跟你成亲?怎么给你生孩子?" "不信你看看你的肚子。"连慕枫一手比划,"上面有这么长的伤口。" 墨远冷笑:"又想占我便宜?我肚子上干干净净,哪来的伤口。" 连慕枫不可置信地顿了顿:"怎么可能?你给我看看!"说着抬手就要掀他衣摆。 "你找死!"墨远再次抬掌,连慕枫匆忙避开,墨远收掌换成手肘袭击,连慕枫忙伸手格挡,却不敢用力过大。 溪水对面的鹊山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冲过来将墨远拦住:"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墨远举起被连慕枫抓住的手:"这话你跟他说。" 鹊山:"……" 一时僵持不下,鹊山隐约能明白连慕枫的心思,忙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将墨远的手腕扣住,对连慕枫道:"我替你抓着他。" 墨远:"……" 连慕枫忍住心中剧痛,缓缓将手松开。 鹊山见墨远不再挣扎,朝他看了看,抬手指指自己:"没把我忘了?" 墨远:"……" 鹊山又指向溪水对面:"师父和师弟也没忘?" 墨远:"……" 鹊山"嘶"了一口气,隐隐察觉到问题有些大了,拽着他就走:"来来来,我们来好好说道说道。" 墨远被鹊山拉去农舍,连慕枫让人看着阿十,也抬脚跟着过去,墨远见到流云时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父。"又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流云没回答他的话,转身进屋:"进来,给你看看。" 鹊山替流云答话:"自然是来找你的,连少堡主为了找你差点将南疆踏平,最近刚发现有一处地方没去过,不过那边有瘴气环绕,无法深入,他就给我们递了消息,让我们想想办法。" 墨远问:"连少堡主是谁?" 鹊山:"……" 看了看连慕枫难掩痛苦的神色,鹊山于心不忍,道:"要不,你先在外面等着?" 连慕枫抿紧唇,微微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门在面前缓缓合上。 阿十跑过来看看,听说阿爹在里面治病,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人,又跑去找巨蜈蚣玩。 连慕枫等了许久才等到门重新打开,见鹊山走出来,忙问:"阿容呢?他究竟怎么了?" "你放心,三弟抓着他呢,绝不会让他跑了。"鹊山本想调侃一句,对上他担忧的目光,终究笑不出来,叹口气道,"二弟肚子上的伤疤确实消失了,他能恢复过来,或许是有什么奇遇,只是他……如今只记得在医谷的生活,其他全忘了。" 连慕枫虽已做足了准备,却还是遭到当头一棒,哽着喉头喃喃道:"忘了……怎么会这样……" "忘了七岁之前幽禁锢城的日子,忘了血海深仇,忘了这么多年为复仇所做的努力,也忘了与连家堡有关的一切,师父看过他的脉象,很不稳定,他曾遭剧毒反噬,差一点就走火入魔,如今选择遗忘痛苦,兴许是抵抗剧毒留下的遗症。"鹊山说着忽然抬眼,用探究地目光看着他,"你与他在一起,不该让他痛苦,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慕枫喉结滚动,忽然想到偶尔出现的噩梦,痛苦道:"我也不清楚……兴许……我不记得了……" 鹊山叹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宽慰道:"师父正在给二弟施针,看能不能让他恢复记忆,我们再等等。" 连慕枫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屋子里出现打斗声,面色微变。 鹊山也变了脸色,转身撞开门冲进去,却不防墨远忽然从里面冲出来,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他捂着胸口面露吃惊:"二弟?!" 墨远却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夺门而出,连慕枫忙飞身追过去:"阿容——" 墨远感受到身后有人伸手过来,转身一道掌风劈向后方,连慕枫面色焦急,硬是接了这一掌,紧紧抓住他的手:"阿容!你怎么了?" 墨远瞳孔中一片猩红,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根本没看到他,双唇微微动了动,嗓音冰冷:"你们都该死……都该死……我要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连慕枫大恸,在他抬脚袭来时狠狠抓住他的脚:"阿容!你看看我!" 这时流云师徒也都飞身过来,将墨远团团围住,流云拂袖射出银针,泛着寒光的银针直直飞向墨远全身各大要害,墨远被连慕枫抓着脚,凌空旋身避开流云的攻击。 鹊山面露惊讶,似乎没料到他功力竟已突飞猛进,给覃晏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扑过去,想不到墨远竟一下子将连慕枫踢开,避开了所有人的攻击。 下面与巨蜈蚣玩闹的阿十听见动静,抬头睁大眼看过来,因在连家堡看惯了大人的打斗,以为大家都是在闹着玩,便跳着拍起手来,口中激动地大喊:"爹爹!爹爹!阿爹!阿爹!" 墨远愣了愣,瞳孔中的猩红似消退稍许,在流云射过来第二波银针时又猛然涨潮似的涌回来,眸中迸出杀机。 连慕枫扑过去接住他一掌,将他紧紧抱住:"阿容你看看我!我是慕枫!我是慕枫!" 墨远再次愣住,神情似有片刻迷茫。 连慕枫忽然抬手,一掌砍在他后颈,将他软下去的身子迅速接住。 意外不过是几息的功夫,连慕枫却出了一身冷汗,他紧紧抱着墨远落到地上,手有些颤抖,只觉得无比后怕。 流云道:"将人交给我。" 连慕枫看向他,欲言又止。 流云道:"之前强行催动他的记忆,他受仇恨支配,走火入魔,稍后我重新施针让他恢复清醒。"说完顿了顿,又道,"他身子亏了许久,还在恢复期,强行回忆只会适得其反,不妨等他以后自己想起来。" 连慕枫看看怀中的墨远,点点头。 鹊山将墨远接过去,跟在流云身后重新进了屋子。 阿十站在连慕枫身边,眨着眼睛疑惑道:"爹,阿爹怎么又睡啦?" 连慕枫看看阿十,过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伸手揉揉他的头:"阿爹在外面走了太久,累了,睡一觉就好。" 阿十若有所思,点点头:"哦。" 连慕枫替他整理歪掉的衣襟,笑了笑:"去玩吧。" 阿十看看紧闭的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连慕枫见他重新开始玩起来,起身走到农舍门口,推开门轻轻走进去。 流云正在给墨远施针。 连慕枫低声道:"阿容似乎在刻意回避与我有关的回忆,不知他一会儿醒来,会不会将今日与我接触的事给忘了?" 流云点头:"会。" 连慕枫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流云没回头:"说吧。" 连慕枫顿了顿:"你们可否先行回去,让我留在这里等他醒来?" 流云没问为什么,点头道:"可以。" 鹊山朝连慕枫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连慕枫神色一松,转身大步走出去,朝阿十招了招手。 阿十看见后立刻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仰着头笑:"爹喊我做什么?" 连慕枫将他抱起来,笑道:"我们进去等阿爹醒来,可好?" 阿十眼睛亮起来,连连点头:"嗯!" 第93章 【重识】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流云师徒离开后, 连慕枫安排人去厨房做些吃的, 接着就抱着阿十坐在屋子里安静等待。 阿十正是好动的年纪,等了一会儿坐不住了, 从连慕枫腿上滑下去, 蹦蹦跳跳地跑到榻边, 撑着脸瞪大眼一个劲儿盯着墨远看,回头问道:"阿爹什么时候才醒来啊?" 连慕枫正要说话, 发觉墨远的气息有了变化, 知道他快要醒了,忙起身匆匆道:"我去拎一壶水过来。"说着就抬脚走出门去, 到了外面却没有去拎水, 而是站在门口倾听里面的动静。 没多久, 墨远醒了过来,睁开眼时神情有些迷茫,坐起身将四周打量了一圈。 阿十激动大喊:"阿爹醒啦!阿爹醒啦!爹!你快来!阿爹醒啦!" 墨远看着榻前蹦蹦跳跳的孩子,一脸不解。 阿十抓住他一只手, 垫着脚亲昵地凑过来, 拖长尾音撒娇:"阿爹~~~" 墨远见他生得讨喜, 忍不住笑了笑,捏捏他粉嫩的脸蛋:"你认错人啦!叫我哥哥!" 阿十从善如流:"阿爹哥哥!" 墨远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你家人呢?爹娘呢?" "我……"阿十愣了愣,回头冲外面喊,"爹!爹!" 门打开,一道峻拔如松的身影大步走进来,瞬间衬得这简陋的小屋矮仄了几分, 墨远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过去,正对上连慕枫朗如星辰的双目。 连慕枫在外面酝酿许久才让自己显得像个陌生人,此时与他对上视线差点情绪失控,忙定定神,朗声笑道:"你醒了?" 墨远打量他一眼,笑道:"是这位大哥救了我?" 阿十晃着脑袋来回看他们二人,虽不是很明白,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连慕枫走到榻边,顺手在阿十头上揉了揉,又俯身将手贴在墨远额头上:"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我不懂医,正打算去找个大夫过来替你看看。" 墨远在他俯身靠近时有些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一下,终究没避得开,在他撤手后又抬眼朝他看了看,见他剑眉星目、眼神清亮、一派正气,心里不仅没有多想,还生出几许好感。 连慕枫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自己懂医的,心里有数。"墨远笑着摇摇头,又道,"你是在哪里将我救起来的?" 连慕枫顿了顿,故作惊讶:"就是你昏迷的地方,你不记得了?" 墨远想了想,摇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南疆走了好些日子,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不知这是哪里?出南疆了么?" 连慕枫对他的记忆大约有了数,便笑道:"这里正是南疆与中原搭界处,我是在溪水边发现你的,看你身着南疆服饰,还以为你是南疆人呢,不过听你是中原口音,想必你这是要回中原去?" "是。"墨远站起身,发现自己即便比记忆中十四岁的身量高了许多,却仍比连慕枫差一些,只好抬起下颌,抱拳笑道,"多谢大哥出手相救,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举手之劳罢了。"连慕枫抱拳回礼,"在下连慕枫,不知……" "你叫我墨远就好。" 连慕枫惊讶道:"你是云二公子?" 墨远挑起眉梢:"正是。" 站在二人中间仰头仰得脖子酸的阿十面露不解,总觉得两位爹爹怪怪的,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将疑惑抛开,扯扯墨远的衣袖,鼓着腮帮子委屈道:"阿爹,你还没抱阿十……" 墨远低头看看阿十,弯着眉眼捏他的脸:"又叫错了,你爹在旁边呢,叫我哥哥。" 连慕枫清清嗓子,俯身凑近墨远,低声耳语道:"这孩子怪可怜的,见人就要喊爹,你就应他一下吧,不然他能哭好几天。" 墨远揉揉莫名酥麻的耳朵,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不是你儿子么?" 连慕枫目光落在他揉耳朵的手上,眼神骤然深了。 阿十见他们只顾着说悄悄话,没人理会自己,"哇"一声大哭起来。 连慕枫迅速回神,无奈道:"你看,哭了。" 墨远见阿十哭得撕心裂肺,有点不忍,只好将他抱起来,略带笨拙地给他擦脸上的泪,阿十让他一抱,越发委屈,紧紧搂着他脖子哭得停不下来。 连慕枫低声道:"这孩子见到我就喊我爹,我看他被人遗弃怪可怜的,就捡回来养了,他别的都挺好,就有个逢人喊爹的毛病,劳烦墨远贤弟哄哄他。" 墨远恍然道:"有人生来脸盲,不能辨人,这孩子怕是得的那种病。" 连慕枫张了张嘴,硬着头皮点头:"……或许。" 墨远自认医者仁心,顿时生出十足耐心,便抱着阿十往外走,边走边笑着哄道:"阿十乖,爹带你去外面玩可好?阿十想不想飞?" 阿十顿时不哭了,眼角还挂着泪泡,神情已经振奋起来,开心道:"要飞!阿爹阿爹!阿十要飞!" 墨远给他擦擦泪,抬脚跨出门槛。 经历之前一番折腾,他束发的藤条有些松了,行动间顺着长发缓缓往下滑,连慕枫跟在他身后,伸手将滑落的藤条接住,见他抱着阿十飞身而起,在林间穿梭而过,逗得阿十"咯咯"直笑,不禁握紧手中的藤条,眼底也浮起一丝笑意。 趴在溪水边的巨蜈蚣见他们玩得开心,立刻撑起庞大的身子跟在他们下面跑,奈何墨远在林子里面绕来绕去,巨蜈蚣体型太大,四周又树木林立,绕了没几下就被绊住了,顿时委屈得叫起来。 阿十趴在墨远肩上,朝下面的蜈蚣招手:"小八快跑!小八小八!快过来啊!" 小八触角动了动,前前后后费力地挪动身子,好半晌才将自己挣脱出来,顿时更加委屈了。 墨远抱着阿十落地,见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亲,阿十高兴坏了,捧着他的脸"吧唧""吧唧"连亲数口,一脸幸福地趴到他肩上。 墨远见巨蜈蚣将触角伸过来,便伸手摸了摸,笑道:"阿十,你认识蜈蚣啊?它还有名字的?" "嗯!"阿十神情自豪,挺起胸膛,"咱们家养的小八!太威武啦!" 墨远看向连慕枫,心里不禁暗暗思忖:这人怎么回事?捡个儿子乱认爹,养只蜈蚣又乱认娘…… 他抬手指指连慕枫,问小八:"那人是谁?" 小八觉得自己"父母双全"了,心情愉悦地告诉他:阿爹! "……"墨远打量农舍,见这里不像常有人住的模样,又看向连慕枫,"你们也是中原人士吧?怎么会来这里?" 连慕枫笑道:"小八走丢了,我们来找它的,想不到它与墨远贤弟这么有缘,竟一起从南疆走出来了。" 墨远心中疑惑顿消:"原来如此。" 说话间,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墨远最近吃得将就,闻到香味立刻就觉得饿了,连慕枫见他将目光移向厨房,忙道:"饿了吧?过来吃饭吧。" "多谢!"墨远也不客气,抬脚跟着他往厨房走。 厨房里忙碌的镖师已经得了吩咐,垂着眼假装不认识他,将饭菜端上桌就走了。 墨远道声谢在桌边坐下,这才发现头发散开了,忙哄着阿十坐到凳子上,起身去屋子外面寻找藤条,屋子门口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想着或许是落在林子里了,只好作罢,正要转身往回走时,却见一支玉簪忽然横到自己面前,不禁愣住,抬眼看向连慕枫。 连慕枫笑了笑:"借你一用。" 墨远眨眨眼,见玉簪颇有古朴的韵味,一看就不是凡品,本有些踌躇,可想着他说的是"借",便没有多想,笑着伸手接过:"多谢!" 连慕枫将目光从本该是定情信物的玉簪移到他脸上,终究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丝情绪,哑声道:"可要我帮忙?" "不必。"墨远笑了笑,抬手利索地绾发,同时从臂弯里偷觑他一眼,隐隐觉得他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以为他舍不得将玉簪借给自己,有心抽出来还给他,又觉得太过矫情,只好暂时用着,打算吃完饭立马还给他。 连慕枫深深看着他,笑道:"这簪子特别适合你。" 墨远:"……"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被遗忘在厨房里的阿十"蹬蹬蹬"跑出来,跳着喊他们进去吃饭:"阿十好饿!肚子饿瘪了!" 墨远笑着走过去将他抱起来,阿十立即笑弯了眼睛,搂着他脖子将脸贴到他脸上。 用完饭之后,墨远打算将头上簪子还给连慕枫,连慕枫见他抬手,忙道:"这簪子你用着正合适,不妨先用着吧,待以后有了新的再还我便是。"说着见他有要拒绝的意思,干脆按住他的手道,"墨远贤弟可是打算回医谷?" 墨远顿了顿,点头:"正是。" 连慕枫笑道:"巧了,我正要回连家堡,我们同路。" 墨远将手放下,眨眨眼:"连家堡?" 怎么从没听说过? 连慕枫道:"说起来惭愧,连家堡近几年才闯出些名声,墨远贤弟没听过也正常。" 墨远点点头:"哦……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大骗子!看招! 自此,老实诚恳的狗子踏上了满嘴跑火车的天涯不归路…… 第94章 【再遇雨】连兄,你可要换? 连慕枫让人将马车拉过来, 掀开帘子笑道:"没有多余的马匹, 墨远贤弟就与阿十共乘一辆马车吧,这马车不怎么颠簸, 还算舒适。" 盛情难却, 墨远自然不会拒绝, 弯起眉眼笑道:"好啊!" 坐在他臂弯里的阿十疑惑地眨眨眼,歪着头问他:"阿爹不是叫阿容吗?怎么变成墨远贤弟啦?" 墨远以为他这么小的年纪还牢牢记得亲爹的名字, 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便捏捏他的脸蛋笑道:"你阿爹我就是叫阿容啊,墨远是表字, 表字是及冠之后起的名字, 你长大以后也会有的。" 阿十似懂非懂, 听他承认自己叫阿容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镖师们很快将农舍收拾好,纷纷上马,墨远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老头身着南疆服饰, 瞧着像是不会武功的, 费了老大劲才爬到马背上去, 坐稳之后又皱着脸叽里咕噜一通嘀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墨远忍不住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连慕枫解释道:"那是我们从南疆请回去专门饲养蜈蚣的人,蜈蚣贪玩走丢了,我们就带他来一起寻找。" 旁边的镖师们纷纷侧目。 连慕枫清了清嗓子,神色再正经不过。 墨远恍然点头, 抱着阿十上马车时顿了顿,转头朝连慕枫看一眼,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忙收回视线弯腰坐进去,又忍不住想:不过是朝老头那边多看两眼就被发现了,这人是不是一直在盯我? 连慕枫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队伍里检查了一番便下令动身,巨蜈蚣见他们要走,赶紧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上。 墨远坐在马车里果真体会不到多少颠簸,便抬眼四处打量,发觉里面布置得特别精心舒适,阿十打开包裹着软垫的暗柜,献宝似的将他好玩的好吃的东西全都搬出来与墨远分享,墨远仍有些少年心性,倒是与他玩得不亦乐乎。 连慕枫策马行在马车一侧,听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笑声,嘴角不觉也扬起几分笑意。 如今正值夏季,与当年他们下南疆的时节差不多,一次南下,一次北上,竟是如此凑巧,墨远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慕枫却是每走到一处都会忍不住回忆起当初二人相处的情形,虽心底有几分怅然,但到底还是高兴居多。 他的阿容曾经那么主动地靠近他,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付出,轻易就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人,却又因为疏忽将人弄丢了,如今或许是老天在考验他,让他多付出一些,让他弥补阿容所受的苦。 队伍往北走了没多久就碰上一阵来势汹汹的暴雨,他们在外面走惯了,自然从容应对,早早就发现苗头,及时找了一处山洞避雨。 雨水自洞口落下,如瀑布一般,阿十看着山洞外面的蜈蚣,担忧道:"小八怎么办?" 墨远在他头上摸摸:"蜈蚣不怕淋雨的。" 正说着小八,小八就过来了,不过它头太大,没办法伸进洞口,只能将触角伸进来与阿十玩,墨远看着它庞大的身躯,突然起了玩心,拉拉阿十的手说:"小八肚子下面能遮雨呢,我们要不要去外面玩?" 阿十双眼顿时亮起,拍手蹦跳着连声说好。 墨远便抱着他走出洞口冲到小八的肚子底下,再将他放下来,笑道:"怎么样?" "太好玩啦!"阿十开心极了,笑着在小八的肚子底下奔跑起来,跑了一会儿又停下来对墨远招手,"阿爹快来!" 墨远便跑过去追他。 阿十兴奋地尖叫起来,跺着脚往前逃,脚踩到泥坑里,溅出一大片水花,紧接着踩到一个大坑,不当心扑到地上,又手脚麻利地爬起来,顶着一张满是污泥的笑脸继续跑。 墨远在后面半真半假地追他,追上后俯身将他一把抱住:"抓到了!哈哈哈哈!" 阿十抬手在脸上一抹:"再来!"话说完又迅速往回跑。 墨远假装追不上他,冲站在洞口看着他们的连慕枫喊:"快快快!快截住他!" 连慕枫眼底全是笑意,大步走过来,与墨远前后夹击,将阿十一把抱住,将他举过头顶。 阿十大笑着举起双手:"小八的肚子!小八的肚子!" 小八高兴地甩了甩触角,它巨大的身躯将雨水挡住,身子两侧是"哗哗"的雨帘,阿十与墨远的笑声融进雨声中,衬得天地间一片静谧。 连慕枫将阿十放下来:"小花脸,还玩不玩了?" "玩玩玩!"阿十开心地继续跑,又让他们俩抓了几次,蹦蹦跳跳间发现了另一项乐趣,忙对他们招手,"爹!阿爹!快来快来!我们来跳泥坑!" 墨远注意到他两个不同的称呼,顿了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连慕枫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再陪他玩一会儿吧。"边说边将他拉过去,又很快将他的手腕松开。 墨远一时忘了对称呼的疑惑,注意力落到手腕上,也不知怎么了,竟觉得那里有些发麻,不过连慕枫松手松得快,他倒也没有多想什么,耳中听到阿十的笑声,很快又将目光转到阿十身上。 阿十玩得全身都是泥,墨远蹲下去冲他刮鼻子:"泥孩子!小花脸!" 阿十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从地上抓了一把烂泥,跑过来"啪"一下按在他脸上,按完了哈哈大笑,刮着鼻子回敬他道:"泥阿爹!大花脸!" 墨远:"……" 连慕枫知道墨远爱干净,心弦一紧,忙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掏出帕子道:"我给你擦擦……" 墨远弯起眉眼冲他微微一笑:"多谢!"话音未落,忽然抬起双手,"啪啪"两声拍在他脸上,看着他脸上多出来的两块烂泥哈哈大笑起来。 连慕枫怔了怔,哭笑不得。 墨远偷袭完他又跑去偷袭阿十,阿十尖叫着跑到连慕枫后面,墨远探身想要去抓他,连慕枫忽然抬手,将墨远抱了个满怀。 墨远怔了怔,连慕枫飞快地将他松开。 阿十趁着墨远发愣的时候冲过来,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块烂泥,墨远立刻将他抓住,也往他袖子里塞,阿十扭着身子嘻嘻哈哈地躲他,见连慕枫抬起手,忙从他胳肢窝底下钻过去,墨远扑了个空,一头撞进连慕枫怀里。 连慕枫伸手将他扶住。 墨远抬头,看进他朗星似的瞳孔,忽然一阵心慌,后退一步故作无事地清了清嗓子转开目光,很快又转回来,笑道:"阿十,咱们不玩了吧?一会儿泥干在脸上可就不舒服了。" 阿十跑过来抱住他的腿,显然意犹未尽,不情不愿道:"好吧。" 墨远蹲下来想给他擦脸,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帕子,连慕枫及时将帕子递过去,墨远脸上莫名有些热,神情却很是淡定从容,接过帕子仔仔细细将阿十脸上的泥擦了擦,又打量一眼:"没全干净,还得再洗洗,衣衫也要换了。" 连慕枫道:"去马车上换吧。"又看向墨远,"马车里也有我的备用衣物,墨远贤弟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将就着穿一穿。" 墨远笑起来:"怎么会嫌弃,多谢连兄。"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雨势就小下去了,墨远替阿十洗干净手脸,抱着他跳上马车,在里面将二人的衣衫换了。 连慕枫比他身量略高,衣衫穿在他身上稍大一些,他将腰束紧,掀开帘子看了看连慕枫,见他脸上已经擦干净,衣衫上却也沾了不少泥点,便道:"连兄,你可要换?" 连慕枫抬头看他,想起当年似曾相识的一幕,胸口忽然荡起一阵激流,忙压下悸动,笑着应了一声,跳上马车。 墨远本想出去,连慕枫却挡在门口没有要让的意思,边干净利落地抬手脱衣,边道:"劳烦贤弟替我拿一下干净衣衫。" 墨远只好转身去柜子里替他拿了一身出来,转头时猛然对上他精壮悍利的上半身,手狠狠抖了抖,随即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连慕枫伸手来拿衣物:"多谢。" 墨远忍不住朝他身上打量,目光扫过他肌肉紧实的腹部与劲瘦的腰,连慕枫抬头看过来,墨远猛地一惊,做贼心虚似的飞快挪开视线,过了片刻又挪回来,不解道:"你脱光了做什么?" 连慕枫面不改色、信口胡诌:"你们玩的时候,有泥点甩进我领口,里面的衣衫也脏了。" 墨远恍然点头,见连慕枫将手放到腰际,忙转开头看向旁边的阿十,见他打开一只盒子从里面取出五颜六色的点心,便凑过去道:"什么好吃的?分我一口。" 阿十连连点头,挑了一块大的给他:"可好吃了!阿爹你吃吃看!" 墨远接过来咬了一口,耳中听到连慕枫换衣衫时窸窸窣窣的动静,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点心上,却直到吃完都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第95章 【进城】贤弟簪子怕是买不成了,我身上的银子不多 雨停后, 队伍继续北上,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原腹地。 阿十在马车里待得腻了就会去连慕枫的马上玩一会儿,玩过之后似乎不过瘾, 又喊墨远去, 墨远总不好像他那样坐在连慕枫身前, 见他一直要拉自己过去,只好哄道:"我带你去骑小八好不好?" 阿十立刻被转移注意力, 瞪大眼连连点头, 让墨远抱着飞到小八头上之后好一通惊呼,开心大笑起来。 连慕枫回头喊:"墨远贤弟, 前面就是阜安城了, 我们进城找家客栈投宿休整一番如何?" 墨远应了一声, 抱着阿十落到小八面前,摸摸小八伸过来的触角:"我们要去人多的地方住一晚,你就在附近找片林子歇息可好?" 小八触角轻快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好! 阿十小大人似的叮嘱:"可别再像昨天那样吓到人啦!" 小八开心地摆动触角,算是答应了他。 之后路过一片树林时, 小八果真不走了, 乖乖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 此时天色尚早, 一行人进入阜安城,立刻感受到人声喧闹的市井气息,墨远丢了好些年的记忆,却没有任何不适,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洒脱,一路都饶有兴味地打量街道两侧的铺面, 看到有趣的摊子会驻足把玩,不过想想自己身无分文的窘境,又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抬脚离开。 连慕枫回头对身后的镖师吩咐道:"留两个人跟着,其他人先去客栈安顿。"说着走到墨远身边,见他在看摊子上的樱桃,便掏出碎银递给摊贩,"这一筐樱桃都要了。" 墨远瞥他一眼。 摊贩高兴坏了,接过碎银拿小秤称了称,从身上摸出几块铜板,咧嘴笑道:"公子放心,这些樱桃都甘甜得很,你们可以先尝尝看,都洗干净的,不甜不收银。" 连慕枫抓了一把放在帕子中递给阿十,笑道:"你和阿爹分着吃。" 阿十被墨远抱着,双手接过樱桃抱在怀中,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认真挑了两颗大的分别塞到两位爹爹的嘴里,来回看他们俩:"甜不甜?甜不甜?" 连慕枫笑着点点头,墨远神情愉悦:"甜!" 阿十捡了一颗塞到自己嘴里,歪靠着墨远的头,一脸享受。 连慕枫在隔壁摊子上买了一只陶碗,从篮筐里抓了把樱桃放进陶碗中自己拿着,将剩下的樱桃连带篮筐递给后面的镖师:"一会儿带回去给大家分着吃。" "哎!"镖师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篮筐。 墨远吃了两颗樱桃,目光投向对面的成衣铺子,连慕枫心知他想买衣衫,忙指着旁边一家茶楼道:"那家的茶点在阜安城极有名气,口味都是偏甜的,贤弟可要去买一些尝尝看?" 墨远顿了顿,也不知他是凑巧这么说,还是最近这些日子看出了自己的口味,疑惑转瞬即逝,目光朝茶楼那边扫过去一眼,很快又被成衣铺子拉回心神,便微微摇头,笑道:"点心就算了,我倒是想去买两身衣衫,可惜我出门太久、身无分文,不若连兄先借我一点?" 连慕枫想说"你穿我的衣衫挺合身的",又怕给他留下睁眼说瞎话的印象,不得不点头应了:"那便去看看吧。" 两人带着孩子走到衣铺门口,很快让眼尖的店伙计请进去,好一通热情招待。 买完衣衫出来后,墨远又发现不远处有一家玉器铺子,回想起自己用连慕枫借的发簪绾发时偷觑到他古怪的目光,便打算去买一支簪子替换上。 连慕枫起初没看出他的意图,直到他走进铺子开始挑捡玉簪才明白过来,忙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贤弟簪子怕是买不成了,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回去还有半数路程,得省着点花。" 墨远立刻将簪子放下,笑道:"我们走吧。" 阿十听见了,忙翻出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荷包,献宝似的送到墨远面前:"阿爹,我有银子,我的给你用!" 连慕枫:"……" 墨远总不至于拿孩子的银钱来花,笑了笑便要拒绝,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个人影冲进店铺朝这边扑过来,神色微变,迅速弯腰抱起阿十,与此同时连慕枫也有所察觉,一把抱住墨远与孩子,转身避到一旁将他们护住。 "砰——"冲进来的人骤然倒地,铺子里惊叫声四起,瞬间乱了。 墨远越过连慕枫的肩膀看过去,见倒在地上的人满身是血,四肢抽搐,嘴角缓缓淌出深紫色的血,便很快收回目光。 阿十不明所以,好奇地探头,被墨远飞快地捂住眼睛。 此人明显是中了毒,他无意多管闲事,抬眼朝连慕枫看了看,低声道:"我们走吧?" 连慕枫点头:"嗯。" 两人正要抬脚离开,店铺里的伙计突然扑过去将地上的人翻过来,待看清那人的长相后大惊失色,抓着那人的肩膀一阵猛摇,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哥!哥你怎么了!哥!" 铺子老板也疾步走过来,顿足叹息道:"哎哟这真是你兄长啊!他不是早就入了奇山派吗?这……这是出什么事了?"说着赶紧喊另一个伙计去附近医馆请大夫。 连慕枫忽然顿住脚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墨远点头:"莲香。" 连慕枫面色微沉:"奇山派怕是整个门派都出事了。" 墨远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连慕枫低声解释:"最近江湖上腥风血雨,常常有一些门派出事,一出事就是满门被屠尽,这与当年月影教左护法的做法如出一辙,如今到处都在传,说是那魔头重出江湖了。" 墨远面露迷茫,隐隐觉得月影教听着有些耳熟,又实在没有任何印象,听连慕枫这么一说,忍不住朝那边地上的人看一眼,想了想,道:"你抱阿十,我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八:乖巧等.jpg 第96章 【投宿】连家堡的镖师也奇奇怪怪的。 此时铺子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 其中不乏一些闻风赶来的江湖人士, 这些人都是五感敏锐之辈,自然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莲香, 顿时纷纷变色。 "又是月影教左护法干的!" "玉面杀魔果真重出江湖了!" "这次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实在狂妄猖獗!" 旁边一些普通百姓对此闻所未闻, 立刻出言相询:"月影教是什么?左护法又是何人?" 旁边一名侠客扮相的中年男子义愤填膺道:"月影教曾经是江湖第一大邪教,为登顶武林, 最常做的事就是将不服他们的门派满门屠尽, 后来月影教销声匿迹,据说是教内左护法叛变, 将教内众人全部铲除。" 百姓不解:"这么说来, 那左护法岂不是为民除害了?" 另一人冷哼道:"那又如何?且不说此事真假难辨, 就说当年月影教横行江湖时,教内左护法可是得力干将,即便他铲除了月影教,那也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更何况最近这半年, 他又开始四处作恶, 实在是武林第一大患!" 百姓越发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此事是那魔头干的?" 中年侠客道:"魔头手里有一把芙蕖剑,遇血出莲香,你们仔细闻闻,这铺子里是不是有一股莲香?掌柜说此人是奇山派的,可有谁愿跑一趟奇山派?是不是魔头所为,一探便知!" 吵吵嚷嚷间, 立刻有两个江湖人士自告奋勇往奇山派而去,铺子里的围观百姓使劲闻了闻,脸色都有些白。 他们嗅觉比不上习武之人,莲香没闻到,鼻端尽是血腥味。 议论纷纷之际,众人将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奇山派弟子,惊讶地发现那弟子旁边蹲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低着头,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小半边脸,却足够惊艳,一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去。 连慕枫抱着阿十走到墨远身边:"如何?" 墨远检查了一遍,飞快地在那人身上连点几道穴位:"还有救。" 旁边的伙计顿时惊喜:"真的?" "他中了毒,我写个方子。"墨远说着站起身,见掌柜已经飞跑着将笔墨送过来放到桌上,便走过去提笔蘸墨写下药方,递给伙计道,"你拿去最近的药铺抓药,回来后赶紧煎了喂他喝下,越快越好!" 伙计抹抹泪连连点头:"哎哎!我这就去!" 这时一名大夫从人群中挤进来:"人呢?人呢?我看看!" 掌柜忙将大夫引进去:"这里这里,还在地上躺着呢。" 大夫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摇摇头站起身,叹道:"唉,伤势过重,又身中剧毒,没救了,准备身后事吧。" 掌柜愣了愣,看看他,又看看墨远,迟疑道:"这位公子说还有救……已经去抓药了。" 大夫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朝墨远看了看,见他生得眉目如画,气度又颇为出众,便以为他是个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冷下脸来斥道:"胡闹!这么年轻懂什么!" 墨远轻轻笑了笑,看向他背在身上的药箱,伸出手道:"可否借老先生的银针一用?此人中毒已深,不及时施针恐怕等不到服药就死了。" 大夫怒瞪他:"此毒无药可解!人已经快死了,公子还是高抬贵手,让人安安稳稳地走吧。" 墨远并不恼怒,风轻云淡道:"老先生没见过这种毒,难免束手无策,不过我恰巧知道解毒办法,不试试难道眼睁睁看着人死?" 大夫愣了愣,将信将疑。 墨远再次伸出手:"银针能否借我一用?" 大夫那点将信将疑瞬间烟消云散,暴跳如雷道:"还施针!施针只会让他更痛苦,横竖救不活了,你就不能让他舒坦一点?" 别说大夫不信,旁边围观的人也有些不信,墨远生得面嫩,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瞧着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没有哪一点像大夫。 掌柜也生出几分犹疑,老大夫是此地最有名望的大夫,他自然更相信老大夫的话,死马当活马医并非不可,但若是必有一死,当然还是选择长痛不如短痛。 墨远笑了笑:"在下是流云医谷二弟子,诸位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我师父吧?" 话落,人群哗然。 云二公子的名声还是当年应城涝灾时传出来的,之后虽然没再有什么消息,可流云医谷的名头天下皆知,众人震惊过后连忙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有人忽然发出一声冷哼:"怎么没见你身上佩戴流云医谷的玉坠?恐怕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吧!" 连慕枫微微蹙眉,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含笑道:"这位公子想必确有过人之处,人命关天,此事不妨由在下担保,若公子能将人救活,那再好不过,若救不活,此事便算在下的过失。在下会出银出力,保证让地上这位兄弟的家人在今后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也算是对这位兄弟的补偿了,诸位以为如何?" 人群看过来,认识的人纷纷出声招呼。 "原来是君庄主!" "君庄主高义!" 掌柜显然也是认得此人的,想着自家那伙计日子确实过得艰难,他兄长当初入江湖门派也是为了能改善家境,不禁有些动摇,看向大夫道:"老先生不妨……" 旁边的人又改了口风:"老大夫何必如此拘泥?试试又何妨,说不定地上那位兄弟宁愿受罪也想挣回一条性命呢?他带着重伤跑到这里来,必然是想求救的!" 老大夫让他们一说,不禁也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将针袋取出来递给墨远。 墨远笑着道谢接过,先往那人身上扎了几针,口中道:"掌柜若是不介意的话,就请两个人将他抬到内室。" 老大夫看墨远扎了那几针,眼睛顿时亮了,惭愧又激动地说道:"原来公子真是懂医的!" 墨远转头对连慕枫道:"一会儿他挣扎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吓人,你就抱着阿十在外面等吧。" 连慕枫立即拒绝:"没事,阿十胆子不小,我们陪你进去。" 已经将人弄丢过一回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他恨不得长十双眼睛盯着,哪里放心让墨远一个人进去。 墨远朝阿十看看,这才发现连慕枫压根就没捂他的眼睛,他就坐在连慕枫的臂弯里,一边好奇张望一边吃樱桃,这会儿帕子里已经全是樱桃核了。 墨远:"……" 连慕枫抬手在阿十头上摸摸,这孩子自满周岁后就跟着他在外面跑,大大小小的阵仗见了不少,胆子都快肥上天了,他以前没找到墨远时偶尔会觉得心酸,如今找到墨远了,一颗大石落地,他对阿十便只剩自豪了,甚至在墨远面前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邀功的意味。 怎么样?我把儿子养得不错吧? 墨远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一个捡来的儿子,还乱认爹,看把你显摆的。 连慕枫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见他转身进屋,忙抱着阿十跟进去,外面的人又一次闹闹哄哄地议论起来。 "那不是连少堡主吗?原来他与那位公子是认识的?" "瞧着关系还挺亲近,那位公子该不会真是流云医谷的二弟子吧?" "极有可能,流云医谷与连家堡关系极好,错不了。" "君庄主觉得呢?" 被称为君庄主的是君子山庄的掌门君沐城,见大家都将目光投过来,他便微微点头,笑道:"应该就是云二公子了。" 这话可谓一锤定音,在场的人再无异议。 连家堡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连慕枫又常年在外行走,众人能认出他来并不奇怪,但这里是阜安城,相对于连家堡来说,众人更熟悉的自然还是坐落在本地的君子山庄,因此大家都对君沐城的话十分信服。 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交头接耳的围观众人被吓一跳,随即大喜:"难道是那位受伤的兄弟醒来了?" 有些人原本打算离开的,此时也不想走了,一个个都翘首等待,只是里面时不时就传来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吼声,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众人等待许久,里面的声音终于息了,门帘掀开,连慕枫抱着孩子与墨远并肩走出来,围观等待的人立刻出声相询:"如何了?可能将人救回来?" 墨远神色从容:"已经昏睡,不会有大碍了。" 老大夫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脸狂喜地拽住墨远:"没事了没事了!真的将毒稳住了!公子医术了得,是老朽固步自封、自以为是,差点害了一条性命!公子请受老朽一拜!" 墨远将他扶住,笑道:"不必如此,术业有专攻,老大夫平日多接触的是市井百姓,不认得此毒在所难免。" 这时店铺伙计拎着几包药从外面冲进来,见地上的人没了,大惊失色,又听众人一通解释,目光落在墨远身上,"扑通"一声就跪下地,对着他连磕三个响头,接着二话不说,爬起身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后院去煎药。 一番折腾,天色渐晚,连慕枫看向墨远:"既然这里没事了,那咱们走吧?" "连少堡主!"君沐城从人群中走出来,抱拳笑道,"难得看见少堡主在此地停留,相请不如偶遇,就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不知少堡主可否赏光?" 连慕枫抱拳一笑:"原来是君庄主!实在抱歉,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恐怕要拂了君庄主美意了。" 君沐城笑着摆手:"无妨无妨,少堡主正事要紧。"说着将目光转向墨远,"这位就是云二公子?幸会幸会!" 墨远抱拳回礼:"原来是君庄主,久仰!" 众人确定了墨远的身份,立刻围过来纷纷与他和连慕枫打招呼,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一一应对,过了好半晌才从人群中挤出来,正要离开时忽然见街道上有两名侠客神色紧绷地冲过来,口中大喊道:"我们去看了!奇山派横尸遍野、无一活口!果真是玉面杀魔干的!" 人群哗然,周围立刻响起一阵义愤填膺的唾骂声。 墨远顿了顿,抬脚继续往外走,同时倾身靠近连慕枫,低声道:"玉面杀魔?这名号谁起的?" "不清楚,江湖上都是这么传的,也不知哪里起的头。"连慕枫摇摇头,疑惑地看他,"这名号怎么了?" 墨远微微一笑:"那些人都没见过美人还是怎么的,一边骂人家大魔头一边还夸赞人家美貌,怕是病得不轻。" 连慕枫:"……" 两人往客栈走,一路都听到街上行人在议论奇山派被灭门的事,墨远听了一耳朵,走进客栈时忽然叹了口气,用老气横秋地语气道:"几年没回来,江湖倒是没怎么变化,一如既往地永无宁日。" 连慕枫:"……" 客栈里的掌柜热情地迎过来,亲自将他们领到后面三楼,已经安顿好的镖师们闻声都开门走出来,见到篮筐里的樱桃立刻一拥而上,几息功夫就瓜分干净,连慕枫又让掌柜准备丰盛的酒菜,让大家在这里好好吃一顿。 掌柜脸上乐开了花,转身颠颠地走了。 负责安顿的镖师走过来将旁边客房的门推开,一脸愧疚道:"属下来得晚些,这里没有多余空房了,我们都是四五个人挤一间的,还……还剩这一间,怕是要委屈墨远公子和咱们老大将就一晚了。" 墨远没怎么在意,笑道:"无妨,有劳杜大哥了。" 阿十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那名镖师:"杜叔叔,你眼睛怎么啦?进沙子了吗?" 正奋力给连慕枫使眼色的杜镖师面色一僵,忙抬手揉眼睛:"哎是啊,也不知哪来的沙子,哎哟这难受的……不行我得去洗洗。"说着转身一溜烟跑了。 其余镖师忽然也忙起来,有的说要去洗澡,有的说要去擦弓,有的说要给家里婆娘写信,还有的相约去后山看夕阳,没多久就纷纷作鸟兽散了。 墨远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 连家堡的镖师也奇奇怪怪的。 连慕枫自然知道这帮手下的良苦用心,可惜原本可以心领神会的事,愣是让他们闹得尴尬起来,他朝一脸莫名的墨远看了看,决定拿阿十做挡箭牌,将阿十放下地,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去玩吧。" 阿十立刻拉住墨远的手:"阿爹我们进去!" 墨远被转移了心思,让阿十拉着进了屋,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一圈,见里面唯一的一张床榻还算宽敞,仅有的一丝顾虑便没有了。 连慕枫让客栈伙计送来热水,将客房留给墨远沐浴更衣,自己则表现得非常坦荡君子,打开门走出去在外面守着,一边羡慕待在里面的阿十,一边听里面的嬉水玩闹声,只觉得口干舌燥、万分煎熬。 暮色时分,饭菜已准备好,连慕枫领着一群人去大堂用饭,吃饱喝足后正打算回房歇息,门口忽然走进来两个人,正是白天墨远在店铺里相助过的那对兄弟。 同在大堂用饭的还有其他投宿之人,有人眼尖认出了这对兄弟,惊道:"这么快就能下地走了!流云医谷果真名不虚传!" 墨远闻声回头,见兄弟俩搀扶着走过来,便笑了笑:"好了?" 兄弟俩跪到地上就磕头,兄长窘迫道:"多谢云二公子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又……又暂时付不起诊金,只能先磕个头,将来待小的攒足了银两,一定去流云医谷如数偿还。小的叫胡有德,云二公子若有差遣,小的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连慕枫看向胡有德,问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胡有德越发惭愧:"装……装死……" 连慕枫并没有嘲笑之意,只是提醒道:"之前几桩灭门案无一活口,迄今为止你是唯一逃出来的,今日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你的事,你可曾想过若是那魔头再找过来追杀,你将如何?" 胡有德身子僵住,半晌后咬牙道:"魔头行事还算有章法,从不碰江湖以外的人,只要不累及家人,之后小的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墨远轻声道:"那我今日可算白救了。" 胡有德将头垂得更低:"小的……小的没用。" 墨远叹口气:"你都自身难保了,也别想什么诊金的事了,今日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回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胡有德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在他弟弟的搀扶下走出客栈。 墨远也站起身,牵过阿十的手:"走,我们去歇息。" 连慕枫也起身,一众镖师跟在他们后面上楼。 推开门走进客房,墨远忽然转身,抬起脸凑到连慕枫耳边:"连兄……" 连慕枫差点没站稳,忙定定神。 墨远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低声说道:"你一会儿派个人去找胡有德,将人带到城外,让他在小八那里过一夜,明日跟我们走。" 连慕枫已经让他救人救怕了,生怕再来个狼心狗肺之徒,立即拒绝:"不行!" 墨远愣住,眨眨眼看着他。 连慕枫急忙挽救自己的形象:"魔头杀人不眨眼,我是怕你受他连累。" 墨远笑了笑:"没事,之前在大堂我已与他划清界线,你的人再半夜带他出城,沿途由小八掩护,不会有人知道他跟我们走了,再说……玉面杀魔重现江湖可能是有人无风起浪,这胡有德是唯一的活口,留着总比死了好。" 连慕枫神色凝肃起来,若有所思道:"我也觉得奇怪,玉面杀魔凭一把芙蕖剑就能震惊江湖,何必要下毒多此一举?" 墨远笑起来:"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连慕枫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喉头微动,半晌才道:"我这就去安排。"说着转身飞快地打开门走出去。 墨远探头看看他消失在走廊上的身影,嘀咕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再不走要扛不住了! 二宝:啥? 阿十:啥啥? 第97章 【共枕】阿十,你有几个爹爹啊? 连慕枫将事情交代下去, 很快就回来了, 推开门走进屋时,墨远正站在榻前铺被, 被角掀起的风让他脸侧发丝轻轻飘起又落下, 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 眉眼在昏黄的灯火下氤氲出一片温柔。 连慕枫怔了一瞬,恍惚间似乎回到当初在归义堂第一次同床共枕的场景, 阿十的笑声将他拉回神, 他反手将门合上,大步走进去。 墨远笑着问:"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连慕枫看着他, 笑道:"外面。" 墨远撞进他漆黑瞳孔中深深的漩涡, 脸上莫名有些热, 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蹲在榻上帮忙铺被的阿十:"阿十睡中间吧。" 阿十扬起笑脸:"当然啦!" 墨远不在意阿十的帮倒忙,耐着性子将被铺好,没看连慕枫,将外衫脱了便坐进被窝里去, 阿十早就脱得只剩小衣, 也赶紧钻进去挨着他, 又回头喊连慕枫:"爹你也快来睡!" 连慕枫看着他们父子俩紧紧挨在一起,眼底有层层叠叠的温柔浮上来,墨远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也不知怎么了,胸腔里莫名跳得有些急。 阿十见连慕枫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禁连声催促:"爹爹爹爹爹!" 连慕枫回神,笑着应了一声,也脱衣上榻。 墨远再一次注意到阿十的称呼,心中生出一丝狐疑,便凑到阿十耳边问:"阿十,你有几个爹爹啊?" 阿十举起两只手:"当然有两个呀!" 连慕枫身子僵住:"……" 墨远感觉有点糊涂了,朝连慕枫瞥一眼,继续问:"你两个爹爹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不同呀!你是阿爹!"阿十回头拍拍连慕枫的手臂,又转回来,"他是爹!" 墨远哭笑不得,又问道:"为什么我们一个叫阿爹,一个叫爹?" 连慕枫冷汗都下来了,生怕一个不慎刺激到墨远的记忆,让他再次走火入魔。 阿十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小大人似的一字一句道:"阿爹是把我生出来的,爹是把我养大的。" 墨远压根想不到"生出来"就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意思,只以为是生父与养父的差别,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说完不忘夸一下阿十,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阿十真聪明!" 阿十得到夸赞,嘻嘻笑起来。 墨远干脆又接着问:"你为什么管杜叔叔叫叔叔呢?怎么不管他叫阿爹?" 连慕枫一口气还没松完又让他新的问题吊起来,忙清清嗓子,故做淡然道:"不早了,阿十该睡觉了。" 阿十乖乖"哦"了一声,麻利地躺进被窝里,眨眨眼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墨远:"我又不傻,为什么管杜叔叔叫阿爹?阿爹长得最好看了,谁都比不上!" 墨远:"……" 连慕枫:"……" 一墙之隔,杜镖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脸莫名地揉揉鼻子。 墨远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些什么,只好放弃询问,默默躺进被窝里,脑子又转了半圈,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太多了。 阿十见他躺下来,立刻开心地翻过身,手脚并用地扒到他身上。 连慕枫朝墨远看了看,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他有没有怀疑自己,想了想便俯下身,给阿十颈侧掖了掖被子,口中低声道:"快入秋了,当心着凉。"说着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墨远,暗中打量他的神色。 他俯身时,一张俊脸在墨远眼中骤然放大,墨远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心口再次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手脚也忽然变得僵硬,面上却硬是维持着从容的神色。 连慕枫对他的熟悉早已刻入骨髓,自然注意到他的紧张,忍不住笑起来,心情愉悦。 墨远:"……" "早点睡,明早还要赶路。"连慕枫这话不知是对墨远说的还是对阿十说的,说完就拉开距离,默默躺了下去。 墨远悄悄揉了揉酥麻的耳朵,将半张脸埋到被子里,与傻乐的阿十大眼瞪小眼。 * 月朗星稀,一名黑衣人从树荫底下飞速掠过,避开一切或明或暗的光线,没多久就悄悄进入君子山庄。 君子山庄内,书房里仍亮着灯,黑衣人在门上敲了敲,里面传来君沐城的声音:"进来。" 黑衣人推门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庄主责罚,属下办事不利,没找到胡有德,玉器铺和他家中都找过了,想必是晚了一步,让他躲起来了。" 君沐城神色并无半分意外,温和道:"他今日去过龙田客栈,你去那里找找看,兴许他是让连少堡主或云二公子藏起来了。" 黑衣人应了一声,起身飞快地离开。 门重新合上后,君沐城笑了笑,转头对内室道:"云二公子竟然在这时候来阜安城,也太凑巧了,看来你说得没错,流云医谷与月影教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内室响起脚步声,一道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正是青鸾山掌门鸾凤鸣。 他在君沐城对面坐下,笑道:"我给你的消息可值得你家义子出手相助?" 君沐城顿了顿,又转了话风,呵呵笑道:"要我帮你并非不可,只是……此事还未成定数,云二公子目前什么都没做,或许他来这里真的只是巧合,你说流云公子就是玉面杀魔,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若冤枉了好人,将来事情闹大,我在江湖上可就难以立足了。" 君沐城说话时温温和和,面上也一派和煦,心里却暗暗留着几分警惕。 一年前鸾凤鸣主动找上门,说有一桩棘手之事,需要他出手相助,同时表示愿意告诉他芙蕖剑谱的下落以作报答,他立刻就心动了,之后二人彻夜长谈,他才知道鸾凤鸣竟然查到京城有一名禁军统领是他的义子,而鸾凤鸣想借助他义子大开方便之门,在皇宫里做些手脚。 鸾凤鸣在江湖上算是后起之秀,当初就是剿灭通天寨后逐渐扬名的,江湖中多数人都知道通天寨为了侵吞某富户的泼天财富,扬言那富户家中藏了芙蕖剑谱,将富户满门尽灭,之后青鸾山剿灭通天寨,却绝口不提芙蕖剑谱的事,也不知芙蕖剑谱纯属子虚乌有还是被他据为己有。 江湖上将玉面杀魔传得神乎其神,无数人觊觎他出神入化的芙蕖剑谱,君沐城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一直在暗中观察青鸾山,越观察越觉得鸾凤鸣此人神出鬼没,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与这样的人合作怎能不保留几分警惕。 鸾凤鸣自然也知道他不肯轻信自己,便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份卷轴:"我来找君庄主,自然就是来给你送证据的。" 君沐城目光落在卷轴上,见他将卷轴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幅画像,不禁微微眯起双眼。 画像中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鹤发老者,约摸有五六十岁,长相瞧着有几分眼熟。 鸾凤鸣又掏出一幅卷轴在他面前打开,这次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相貌与老者相似,却让君沐城觉得更加眼熟。 鸾凤鸣笑道:"老者是前朝时的柳御医,女子是柳御医的独女,君庄主觉得这两人像谁?" 君沐城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握紧,慢慢吐出四个字:"流云公子。" 一个前朝时的御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鸾凤鸣不会无缘无故去查这两个人…… 他压抑住激动的心绪,淡淡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自然!"鸾凤鸣笑了笑,"君庄主有所不知,当初京城改天换日时,先皇重病在榻,身边只有一个柳御医,他将一封遗书交给了柳御医,让柳御医好生保管,之后柳御医没能逃过厄运,临死前又将遗书交给了他的女儿,他女儿那时肚子里怀着孩子,颠沛流离之际被月影教抓走,她的孩子便是后来的月影教左护法。" 君沐城不动声色道:"鸾掌门年纪轻轻,竟知道这么多秘闻。" 鸾凤鸣笑意不变:"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 先皇遗书是他信口胡诌的,事实上当初先皇交给柳御医的是青铜带钩,那时先皇察觉到自己被软禁了,便想让柳御医将青铜带钩带出宫去,将来若太子能逃出生天就交给太子,若太子逃不出就交给其他皇子,总之是不希望青铜带钩落到逼供篡位的当今天子手里。 后来东宫一场大火,柳御医发现被烧死的太子是假的,心知太子逃出去了,便将青铜带钩的消息告诉了太子近党,可惜身为太子的谢冀那时自身难保,等后来找过去的时候,柳御医已经遭了难,而他女儿也不知所踪。 之后他们辗转多年才查到柳御医女儿的下落,知道她被月影教的人抓走了,再后来他们又查到此女在月影教深受教主宠爱,非教主亲生的儿子竟能坐上左护法的位置,而此女又想法子出岛去了一家铁匠铺,说要给儿子打一柄剑,偷偷让铁匠将青铜带钩嵌进了剑柄中。 查到铁匠铺后,消息戛然而止,月影岛又不知在何方,鸾凤鸣想要找到那枚青铜带钩简直难如登天,好在老天有眼,让他白白捡到了皇帝,而眼前两幅画像就是受他胁迫的皇帝画出来的。 他看着君沐城,深色笃定:"君庄主想要的芙蕖剑谱就在流云公子手中,至于那剑谱究竟是写在一本书册上,还是刻在一柄剑上,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君沐城沉默许久,将两卷画轴收起来,笑道:"好,我且信你一回。明日一早我就让人进京给我义子送信,让他助你一臂之力。" 鸾凤鸣笑意深了些:"一言为定。" 这时再次响起敲门声,鸾凤鸣起身走进内室,君沐城开口道:"进来。" 黑衣人去而复返,跪在他脚下:"庄主,胡有德不在龙田客栈。" 君沐城微微眯眼:"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日连少堡主和云二公子出城时,注意观察他们身后的人。" "是。" 黑衣人离开,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鸾凤鸣走出来,抱拳道:"时候不早,在下该告辞了。" 君沐城为他打开门:"鸾掌门慢走。" 两人秘会,自然不好大摇大摆送到正门口,鸾凤鸣飞身而起,迅速隐没在黑暗中,夜色下,他回头看了看君子山庄,瞳孔中是志在必得的风起云涌。 让君沐城对付流云医谷,让当今天子对付连家堡,他则坐收渔翁之利,一旦两枚青铜带钩到手,他便可呼风唤雨,到那时,一本小小的芙蕖剑谱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连兄又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了…… 狗子:媳妇儿貌似对我的眼神杀很受用呢。 反派1:我不会轻易狗带! 狗子:呵。 二宝:呵呵。 反派2:看看胡有德是否藏身于连家堡的队伍中。 小八:嗷呜—— 反派2家的小罗罗:啊啊啊啊啊!吓尿啦! 第98章 【回医谷】师爷爷!阿十可想你啦! 重逢至今头一回同床共枕, 墨远睡得香沉, 连慕枫却几乎彻夜未眠。 他在黑暗中静静侧卧着,目光越过呼呼大睡的阿十, 扎根似的落在墨远的脸上, 用目光一寸寸仔细打量墨远的五官与轮廓, 想要丈量出他比离别时清减消瘦了几分,又想着以后要如何弥补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阿十在两人中间睡得肆无忌惮, 时而放开墨远滚到连慕枫身边, 时而离开连慕枫滚到墨远那边,滚了几次就远离了枕头, 再滚几次便横过来了, 等到天色微明时几乎头脚掉了个个儿, 连慕枫怕他在被子里闷到,重新将他捞上来,他砸砸嘴一点都没醒,摊着手脚睡了一会儿, 又闭着眼爬到连慕枫的身上, 连慕枫不得不平躺着, 让他趴着继续睡。 墨远不记得连慕枫了,却似乎有着亲近他的本能,在与他同榻而眠时没有半分防备,感受到身边有了空隙之后甚至紧跟着蹭过来,脸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肩上,睡容沉静无波、气息绵长平缓, 显然没有半分要醒过来的意思。 连慕枫整颗心都酥软得化开来,忍不住将脸贴在他发顶,似有似无地轻轻蹭了几下。 漫长的黑夜过去,晨曦微露,浅淡的光从窗棂中透进来洒在墨远的脸上,连慕枫扭头细细打量,一时情难自禁,将唇印在他额头。 墨远似有所感,并没有避开,反而仰起脸来,双眼依旧紧闭着,眼角却隐隐浮上几分柔情,浅淡色的唇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唇角弯起极细微的弧度,似是曾经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无声邀约。 连慕枫忍不住了,微微撑起半边身子,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亲上他的唇,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久违的温情,就察觉到墨远气息有了变化,忙动作飞快地将阿十挪到他身边,又捧着阿十的头转了个方向。 墨远恰在这时醒来,唇上软绵绵一团肉感,睁开眼就看到阿十的脸蛋挤在自己嘴巴上,而连慕枫的手还没来得及从阿十头侧撤开。 四目相对,墨远神色迷茫,连慕枫故作镇定地对他笑了笑,低声道:"阿十把你闹醒了?我正打算将他抱开。" 两人的脸几乎贴近,连慕枫怕吵着阿十,刻意将声音压低,因一夜未眠,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哑意,墨远忽地脊椎一麻,喉结飞快地动了动,回神后忙对连慕枫露出惺忪的笑意,一边压制莫名涌起的燥热,一边装作尚未完全清醒的模样低头将脸靠在阿十的脑袋上,抬手摸摸阿十柔软的头发:"没有,我自己醒的。" 连慕枫对他的任何异样都能敏锐察觉到,心中情潮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干脆利落地起身下榻,将外衫穿好后回头俯身靠过来看看阿十,再抬眼看向墨远,低声道:"你们再睡一会儿,我先去洗漱,顺便看看早饭有没有做好。" 墨远定定神抬眼看他,轻轻笑道:"好啊!" 连慕枫与他目光对上,忍住亲上去的冲动,飞快直起身,转身放轻脚步推门出去。 墨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收回视线翻身平躺,下意识抬起手将两根手指按在唇上,略带不解地眨眨眼。 没多久,阿十睡醒了,墨远便与他一同起身。 用过早饭之后,众人没再多做停留,很快就出了客栈往城门走,一路碰上不少江湖人士,几乎每个人都会上来与连慕枫打招呼,甚至一些交情好的还送了他们一程,这波热情直到出了城门才渐渐消退。 墨远掀开帘子看向一旁骑在马上的连慕枫,戏谑笑道:"连家堡近几年才闯出些名声?" 连慕枫笑了笑,没有辩驳,策马靠近一些低声道:"出城时一直有人在暗中窥探。" "嗯……我也察觉到了,想必是冲着胡有德来的。"墨远点点头,抬眼看着他,又是一笑,"连兄在江湖中似乎颇有地位?" 连慕枫清了清嗓子:"昨夜有人潜进客栈,想必也是来寻胡有德的。" 墨远愣了一下:"真的?" 连慕枫点头:"自然是真的。" 昨晚确实有人在客栈里四处寻摸,连慕枫一夜未合眼,恰巧将外面的细微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人在他们门外停留了片刻,兴许是听了听气息知道里面没藏人,很快就走了。 墨远笑道:"连兄倒是警醒。" 连慕枫谦逊道:"不过是常年出门走镖养成的习惯。" 墨远"哦"了一声,坐回去放下帘子。 连慕枫以为之前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闲聊转移了他的心神,没想到他很快又重新掀开帘子,锲而不舍地问道:"我许多年不曾回来了,不知连家堡是何时创立的?看连兄的人缘,似乎连家堡人尽皆知?" 连慕枫语塞,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信口开河。 墨远弯起嘴角:"连兄不坦诚啊……" 连慕枫:"……" 墨远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追问,再次放下帘子坐回去,只是之后许久不曾露脸,直到用饭时才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饶是连慕枫对他再熟悉也窥探不出他这半天工夫坐在马车里究竟是喜是怒。 队伍一路往北,很快就到了江边,渡江之后没多久,离流云医谷便近了,墨远已经问明了连家堡的位置,到通往两地的岔路口便让马车停下来,打算与连慕枫辞别。 连慕枫道:"这里虽说离流云医谷很近,可贤弟没有马,走回去还得不少时间,不妨让为兄好人做到底,直接将你送到医谷门口。" 墨远笑着摇头:"不必如此,太麻烦连兄了,我慢慢走便是。" 连慕枫压下心底不舍,让自己尽量像个仗义的兄长:"哪里麻烦,也绕不了多少路,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贤弟就不必与为兄客气了。" 墨远看着他,心道:都是江湖儿女,做什么依依惜别之态,这人瞧着爽朗,怎么行事婆婆妈妈的? 连慕枫:"……" 墨远笑了一下,点头应道:"也好,恭敬不如从命。" 连慕枫让他一个眼神看得后心发凉,之后一路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挽回自己的形象,直到靠近医谷都没能想出个好法子来。 墨远道:"既然来了,连兄不妨进来坐坐吧。" 连慕枫正求之不得,忙答应下来。 阿十一路都粘着墨远,下马车后依然坚持要墨远抱,墨远便抱着他走向医谷大门,门口的小童认出他们俩来,惊喜得大喊大叫:"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啦!" 这一喊,整个医谷都沸腾起来,因鹊山刻意隐瞒了消息,底下的人都不知道墨远已经被找到,此刻看着墨远走进门来,不少人眼泪都下来了,又哭又笑地冲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口中不停问道:"二公子你没事吧?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可曾受苦?" 每个人都是张嘴一串问题,墨远让他们吵得耳中嗡嗡响,只好含糊道:"我没事。" 正闹闹哄哄的时候,墨远身后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响,众人吓一跳,齐齐回头,目光落在一只庞然大物上,吓得惊叫起来,墨远见是竹制牌楼倒塌散架了,猜是小八想挤进来没成功,一时哭笑不得,忙安抚即将鸟兽散的众人:"没事,不用怕,这是连家堡养的巨蜈蚣,性子很温顺,不会伤人。" 众人这才慢慢将飞走的三魂七魄找回来。 没多久,鹊山与覃晏冲过来,先是冲着连慕枫抱拳道声"稀客稀客"煞有介事地寒暄几句,很快就将目光转到墨远身上,又惊又喜地对着他好一通揉搓。 鹊山伸手比划道:"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说着扭头看覃晏,"是不是?" 覃晏连忙点头:"是!我也认了好久呢!" 墨远笑道:"你们也长大了!" 连慕枫:"……" 鹊山又捏捏阿十的脸:"哎哟!这谁家孩子,这么水灵!" 医谷众人俱是惊讶之色,心道:这不是二公子的孩子吗? 阿十弯起眉眼,冲鹊山亲昵喊道:"师伯伯!"又转头对覃晏喊,"师叔叔!" 墨远:"???" 连慕枫:"!!!" 他一路把心思全放在墨远身上,彻底将阿十这个变数抛在脑后了! 墨远回头疑惑地看看连慕枫。 连慕枫:"阿十他……" 鹊山忽然长叹一口气:"二弟,你先别问了,这孩子命苦,一会儿我再和你慢慢说。你刚回来,还是先去见见师父吧。" 墨远只好将疑惑抛在脑后,点头道:"我这就去。" 连慕枫作为"稀客",自然也跟着一道去拜访流云。 流云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看看走进来跪拜在地的墨远,淡淡道:"回来就好,起来吧。"说着朝连慕枫微微颔首,"连少堡主不必客气,请坐!" 坐在连慕枫臂弯里的阿十完全体会不到流云的冷漠,弯起眉眼大声喊道:"师爷爷!阿十可想你啦!" 墨远还没完全起身,惊得差点再次跪下去,抬头看看连慕枫,又看看流云。 二人都面无波澜,只不过流云是真真切切的八风不动,连慕枫是硬着头皮撑起一副镇定自若的架势。 流云朝阿十看了一眼,再次颔首,算是应了他。 墨远站起身,最后将目光投向鹊山,鹊山给了他一个眼神:一会儿再细说。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群众:说好的满嘴跑火车呢?狗子你还能再老实点? 狗子:…… 阿大:我来!这业务我熟! 二宝:??? 第99章 【瞎掰】他爹……英年早逝。 墨远有些意外地发现, 阿十竟然特别喜欢流云, 即便流云顶着一张冷脸对他爱理不理,他也能颠颠地蹭过去, 还很不客气地踮起脚伸手在桌上拿了块糕点, 歪靠在流云腿上喜滋滋地吃起来。 墨远:"……" 这孩子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对, 师父他老人家何时多了在手边放糕点的习惯? 流云不理会阿十,惜字如金地与连慕枫寒暄几句, 将目光转向墨远:"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墨远看着阿十, 差点忘记自己要说的话,好半晌才回神, 收回目光道:"师父, 我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何原因。" 流云问:"记得哪些?" "十四岁之前记得一些,但也有点模糊,十四岁之后的就完全没有印象了。"墨远说着看看自己比记忆中明显大了一个轮廓的双手,忽然想起这一路都没问过连慕枫如今是哪一年, 而且之前唤连慕枫一声连兄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十四岁, 比连慕枫要小, 实际上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年纪。 他看向覃晏,"老三,我离开几年了?" 覃晏开口:"三……" 鹊山清了清嗓子:"咳咳……" 覃晏面不改色:"三弟我想想啊……嗯……差不多将近七年了……" 墨远眉梢微动,总觉得他这自称听着有些怪异。 覃晏神色无辜,满脸人畜无害。 墨远:"……" 流云道:"过来。" 墨远忙走到流云身边坐下,见他伸出手, 便也伸出一只手搭在二人之间的桌上。 流云给他把了把脉,很快收回手,道:"身子无碍,记忆将来会慢慢恢复,不必着急。" 墨远:"……" 这就完了? 众人见流云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识趣地起身告辞,走出小院之后,墨远一脸茫然,心想:师父都不给我探探病因,也不说给我治一治,几年不见,他老人家真是越来越冷漠了。 阿十跑到他身前将他拦住,举起双手喊:"阿爹抱!" 墨远俯身将他抱起来,给他擦了擦嘴边的糕点屑,一行人顺着竹林小径走到湖边凉亭,见小八巨大的身躯趴在那里,墨远将阿十放下地,摸摸他的头道:"去找小八玩。" 阿十立刻欢呼着朝小八跑过去。 墨远看阿十走远了,这才转头看向鹊山,问出憋了许久的疑惑:"阿十究竟怎么回事?他不是连兄捡的么?怎么瞧着与咱们医谷关系匪浅?" 说着瞥了眼连慕枫,将"连兄似乎与你们也相当熟悉"这句话咽进肚子。 连慕枫接触到他的目光:"……" 鹊山看向阿十蹦蹦跳跳的身影,长叹一声:"唉,没错,阿十确实是连少堡主捡回去的,只不过他是从咱们医谷捡的。" 连慕枫:"……" 墨远一头雾水地看着鹊山,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鹊山目光悠远,又是一声叹息:"二弟啊,当年你离开医谷之后没多久,师父就收了个新徒弟,也就是咱们的小师弟,小师弟他桃花运比较早,年纪轻轻就当了爹,可惜啊……" 墨远挑起眉梢,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阿十是咱们小师弟的儿子?" 鹊山一脸感怀地点了点头:"正是,不然你看谁有资格管咱们师父叫师爷爷?你看我和你三弟像是有媳妇儿的人么?" 墨远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目光转向覃晏,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骗谁呢?老四的儿子管老三叫师叔?不是该叫师伯么?" 鹊山"啧"了一声:"你跟小孩子计较这个?老三面相显小,再跟饱经历练的连少堡主站一块儿,那就小得更明显了,阿十认连少堡主当爹,自然就认老三当叔叔,我们纠正过几次,这孩子都不听。" 莫名被苍老的连慕枫:"……" 覃晏感觉站在身边的连慕枫整个人都暗沉了几分,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 这时有小童送来了茶水,几人便陆续落座,鹊山接着道:"阿十与连少堡主有缘,第一次见面就喊他爹,非跟着他回家不可,连少堡主心善,没办法只好带他回去当儿子养。" 连慕枫:"……" 墨远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阿十分得清伯伯叔叔,看起来可不像是见人就喊爹的脸盲孩子,而且他都认连兄做爹了,怎么又要管我叫爹?" 鹊山看墨远眼底有着明晃晃的狐疑,抬手一指覃晏:"老三你说!" 覃晏清清嗓子:"二哥有所不知,他亲爹,也就是咱们小师弟……和你长得有点像。" 墨远有些吃惊,目光盯着覃晏,似乎想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鹊山自小就有信口胡诌的臭毛病,墨远不怎么信他,但覃晏生就一副书生面孔,极易取信于人,墨远偶尔也会觉得他不是个东西,但与鹊山相比,覃晏还算有几分可信。 覃晏道:"这孩子记性好,还隐约记得他亲爹的模样,看到你认错了在所难免。" 墨远又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哦。" 覃晏在他探究的目光下一阵心虚,总觉得他并不怎么相信自己。 墨远收回目光,看向湖边和小八一起玩垂柳枝的阿十,有点心疼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那咱们小师弟,阿十的亲爹去哪儿了?" 鹊山面露悲色:"他爹……英年早逝。" 墨远猛然打了个喷嚏。 连慕枫面色微变,忙掏出帕子递给他,紧张道:"可是穿少受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墨远摆摆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又问鹊山,"阿十的娘呢?" "也……"鹊山顿了顿,道,"英年早逝了。" 墨远再次打了个喷嚏。 连慕枫脸都黑了,既是因为担心墨远,又是因为鹊山接连两句不吉利的话,他看墨远揉了揉鼻子将帕子收起来,紧绷着脸道:"快回屋吧,如今天凉了,湖边更是湿气重,不宜多待,你又赶了这么久的路,更该回屋歇息。" 墨远抬眼看他,见他眼底尽是关切,不禁笑起来:"连兄也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妨在这里吃顿便饭再走。" 连慕枫看着他含笑的眉眼,差点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手在身侧握了握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四目相对,莫名顿住,连慕枫一直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眼底深情几欲破笼而出,墨远猛地回神,脸瞬间热起来,忙转头看向一旁的鹊山:"大总管,该叫个人去厨子那边传话了,今日饭菜要丰盛一些,量也不能少,连兄还带着一大帮人呢。" 鹊山眯着眼冷笑:"这还用得着你提醒?" 岂有此理!失忆了也能让人眼疼! 墨远无视他脸上的不痛快,看向小八那边,这才想起自己将胡有德给忘了:"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鹊山冷哼:"都安顿好了,你师兄我总不能白担一个总管的名头。" 墨远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痛快什么,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脸莫名其妙。 几人又闲聊几句,墨远说了路上的见闻,顺便提了胡有德的事,待一壶茶喝得差不多之后,他们便起身离开凉亭。 连慕枫是用过午饭才走的,走的时候阿十紧紧搂着墨远的脖子,眼泪汪汪地嚎啕大哭:"阿爹怎么不跟我们回去?阿爹怎么不跟我们回去?呜呜呜……" 墨远让他哭得整颗心都揪起来,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连慕枫只好哄道:"阿十乖,阿爹还不能跟我们回去。" 墨远既心疼阿十又觉得莫名其妙,心道就算是阿十亲爹在此也没有跟着养父走的道理,也不知连兄平时都怎么教孩子的。 连慕枫继续哄:"阿爹还没出师呢,师爷爷不让他走。" 阿十总算不哭了,抽噎着看连慕枫:"阿爹出师就会回来了么?还要多久?" 连慕枫趁势将他抱到自己手上:"应该快了,师爷爷还有事交代阿爹去做,兴许阿爹做完后就出师了,我们可以先回去慢慢等。" 阿十撅起嘴,一脸不高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阿爹!" 墨远看阿十那么坚持,便道:"不妨就让他在这里住些时日。" 阿十乐坏了,连连点头。 连慕枫心里一突,想着让阿十留下的话自己过来都找不到多少借口,更何况阿十童言无忌,也不知会把多少事抖搂出来,他看看朝墨远伸出手的阿十,低声道:"师爷爷还会有事让阿爹出门,阿爹可没空陪你玩。" 阿十气鼓鼓的,扭几下终于妥协。 连慕枫宽慰道:"待你生辰的时候,我们来找阿爹玩。" 阿十看看墨远,墨远不知他哪日生辰,却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阿十与连慕枫同时高兴起来。 好不容易将阿十哄住,临走时小八又不乐意了,墨远不得不哄它,让它回去保护阿十,并允诺很快会去看它,哄得口干舌燥,见小八不情不愿地撑起巨大的身躯,总算松口气。 连慕枫一行离开后没多久,墨远被流云叫了过去。 流云详细询问了胡有德的来历,问道:"他身上中的什么毒?" "名字不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有曳魂草,他身上散发出的莲香应与生在海中的曳魂草有关,并非剑伤所致。"墨远说着感觉有些奇怪,不知从不爱多管闲事的师父怎么会对这件事上心,想了想又道,"最近横行江湖的恐怕不是什么魔头,是有人在搅混水,只是不只是出于什么目的。" 流云微微点头,沉默片刻后,转头看向鹊山:"最近还有人对我们医谷蠢蠢欲动意图打探么?" 鹊山点头:"一直有,不过师父放心,我们都很防备,不会让人钻进来。" 流云思忖片刻,道:"最近在外面多留意,挑一个性子简单又容易引人注意的孤儿,不拘年纪,将他带回来。" 鹊山有些不解:"带回来做什么?" 流云淡淡道:"做你们师弟。" 鹊山:"……" 墨远笑了笑:"我们要有五师弟了?" 流云甩他一记莫名的眼神:"哪来的五师弟?" 墨远:"……" 鹊山眼角狠狠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阿大:小的小的不省心!老的老的不省心!这总管我不当了!摔! 二宝:……【意味深长.jpg】 老三:师父这收徒的目的貌似不单纯啊! 四儿:……【黑人问号.jpg】 第100章 【小师弟】墨远莫名想到连慕枫。 碧空如洗, 湖面上洒下一片细碎的波光, 墨远坐在小船上边吃点心边看医书,瞧着颇为认真的模样, 其实不过是百无聊赖之际打发时光罢了。 已经是回医谷后第三日, 医书翻得越多, 他心里就冒出越多疑惑,明明许多书十四岁之前并未读过, 可他却烂熟于心, 就好比手里这本书,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何年何月看的, 却闭着眼都能记起来后面写的是什么。 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己的失忆, 可这三天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更何况整个医谷的人都给他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似乎隐瞒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这让他心里猫抓似的好奇起来。 他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抬起头看向船尾的小厮豆子, 见豆子盘腿坐在那儿钓鱼, 钓得很投入, 便放下书,悄无声息地凑过去看他钓,又探头看了看他身边的木桶。 木桶里已经有了几条小鱼,这会儿正在里面活蹦乱跳,豆子技法娴熟,很快又钓上来一条鲫鱼, 顿时高兴起来,龇牙咧嘴地将鲫鱼扔进木桶中,口中一阵嘀嘀咕咕,模糊不清。 墨远仔细分辨,隐约听到什么"肚肚",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这孩子怎么自己跟自己说话还能撒娇发嗲的? 豆子钓鱼钓得不亦乐乎,没多久又钓上来一条半臂长的大鲢鱼,乐坏了,哈哈大笑起来:"二公子!你看我钓——啊啊啊啊——" 豆子没防备墨远就在身边,一回头差点头碰头撞上,吓得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掉进湖里去,被墨远一把拽住,伴着"噗通"声响,人是拉回来了,大鱼却挣脱了。 豆子心有余悸,举着钓竿猛拍胸口,干咽道:"二公子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太吓人了!" 墨远弯起眉眼,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究竟是谁鬼鬼祟祟,你心里没点数么?" 豆子:"……" 墨远退回去坐到竹椅上,捡起书重新看起来,心里再一次肯定:有鬼!统统有鬼! 豆子一脸心虚地坐回去继续钓鱼,可惜心神不宁,好半晌都没再钓到一条鱼。 墨远忽然抬头,与他偷窥的目光撞上,见他挤出一张笑脸,便也跟着笑了笑:"豆子啊——" 豆子眨眨眼,强作镇定:"哎!二公子有什么吩咐?" 墨远道:"大公子这几年忙不忙?" 豆子愣了愣:"还……还好。" 墨远笑意越发温柔:"三公子这些年在忙什么?" 豆子老老实实答道:"不忙什么,就是看看书,练练剑,偶尔去医馆坐堂给人看病。" 墨远支着下颌,幽幽叹口气:"他们这几天怎么突然就忙得人影都看不见了?我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也不来个人陪我说说话,真是一点同门情谊都没有。难道……他们是在躲我?" 豆子干笑:"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他们躲你做什么?大公子和三公子,偶尔确实会忙一忙的。" 墨远瞥他一眼,没说话。 豆子头皮发麻,不禁在心里连连叫苦:大公子和三公子一个赛一个地睁眼说瞎话,大公子扯一句外面医馆有事还能理直气壮地避出去,三公子却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套四书五经就开始闭关读书,说将来要去京城参加科举,不仅要参加科举,还立志做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风雅人,他倒是哪里都不去,但院门关得紧紧的,二公子几次去敲门都吃闭门羹……两位公子逍遥自在,苦了他这个做小厮的整天在二公子面前小心翼翼。 墨远轻轻笑了一声,将书合上:"算了,不看书了,回去吧。"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墨远转头往岸边看去,微微眯起眼,笑道:"哟,大忙人回来了,身前还挂着一只麻袋……哦,可能不是麻袋……" 豆子站起身远眺,可惜目力不及墨远,只能隐隐看见一道身影跳下马,又将另一个麻袋似的身影从马上拽下来:"咦?大公子还带了个人回来吗?" 墨远道:"船靠岸,你先上去打听打听,一会儿来告诉我。" "哎!"豆子应了一声,提起木桶将里面的鱼全部倒回湖里。 墨远惊讶道:"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又倒回去做什么?" 豆子将木桶放下,一脸遗憾:"钓着玩的,又没有猫吃,不如放生。" 墨远:"……人还不能吃了怎的?" 豆子冲他嘻嘻笑了一下,跳上岸拔腿就跑。 墨远一阵无言,回头看看小几上还有两块小点心,干脆又坐回去拿起书继续看。 没多久,豆子跑回来了,老远就兴奋喊道:"二公子!大公子从外面带了个人回来,说是给公子收徒的!咱们医谷要有……咳……你们要有小师弟了!" 豆子道行浅,话是圆过去了,却还是露了马脚,墨远一下子就听出来他是在纠结"四公子"还是"五公子"的问题,不禁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大师兄果真办事利落,这么快就找了个小师弟回来。" 豆子越发心虚,欲哭无泪,总觉得自己要坏事。 墨远飞身上岸,从他身边经过时将手中医书塞进他怀中,抬脚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豆子紧紧跟上,讨好道:"三公子出关了,似乎也要去公子那里。" 墨远笑了笑:"这回他们可没法躲了。" 豆子:"……" 穿过竹林,拐个弯,墨远与覃晏迎头碰上,覃晏转身就要跑,被墨远疾步追过去一把拽住,忙回头看过来,惊讶道:"哎呀!二哥啊!看我读书都读得眼花了,还以为这边有棵树呢!" 墨远拍拍他的肩,温声道:"三弟这么用功?那也太辛苦了!" "唉……是啊……" "你还可以再辛苦一点,这么大年纪才开始读书,连个先生都不请,怕是猴年马月都考不中秀才,更别提中举了。" 覃晏:"……" 墨远笑道:"走,我们去看看……五师弟吧!" 覃晏:"……" 两人慢吞吞走向流云的小院,老远就听见里面有个人鬼哭狼嚎。 "啊——鹊山师父,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我一定会感激你的!要不你让我烧水劈柴也行,我药物过敏的啊!啊啊啊!" "闭嘴!"嚎叫声在流云一声冷斥后戛然而止。 墨远与覃晏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疑惑。 "鹊山师父?" "药物过敏?何为过敏?" 墨远上前几步,对守在门口的小厮低声道:"元宝,里面那小子鬼叫什么?" 元宝压低声音回道:"公子嫌他资质差,不肯收他为徒,大公子就说自己收,收了用来试药,就把人给吓着了。" 正在这时,流云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手脚还算利索,留下来吧!" 鹊山似乎不轻不重地踢了那人一脚,笑道:"还不快拜见师父!" "啥?噢!" 墨远觉得有些意思,便没急着进去,拉着覃晏在外面听墙角。 没一会儿,元宝被喊进去倒茶水。 敬茶后,流云难得嘱咐了几句,这师徒关系便算是确立下来了,接着就听云大道:"元宝,去跟东来交代一声,让他把后面的竹楼收拾一下,再准备点热水,以后就让他跟着四公子。" 墨远笑起来,咬着音一字一字道:"四、公、子。" 覃晏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底下去。 墨远抬脚走进院门,笑道:"师父,听说我们新添了一位小师弟?" 流云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小子,瞧着像是弱冠之年,脸上沾着些污泥,身上穿着似中衣又不是中衣的衣衫,纹路样式古里古怪,一头短发更是稀奇,扮相像个流浪多时的乞丐,相貌倒是不错,双目尤其明亮。 墨远莫名想到连慕枫。 连慕枫的双眼也是异常明亮,只是与此人有些不同,一个是朗朗如星辰,精亮有神却又难窥究竟,一个是清亮如浅溪,单纯得一眼就能望见底。 面前的人上前一步,自来熟地开口笑道:"二师兄,三师兄,我是唐塘。" 墨远看着他灿烂的笑脸,蓦地愣住,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连慕枫身上去了。 覃晏在墨远身边只觉得头上压着千钧重的巨鼎,忙疾步走到小师弟唐塘身边,拉着他窄窄的袖子一通打量,大摇其头,痛心疾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任意妄为,将好好的一头青丝剪掉?再看看你这一身不伦不类的穿着,实在是……实在是……唉……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唐塘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 云大笑了笑:"这便是你三师兄覃晏,那个是你二师兄墨远。" 唐塘将目光转向墨远。 墨远回神,走过去也对着他打量一番,笑了笑:"像只大耗子。" 唐塘笑容彻底裂开:"……" 云大在他顶着乱发的脑袋上拍了拍,笑眯眯道:"习惯就好。" 墨远将目光转向鹊山,弯起唇角,慢悠悠道:"师兄,我有一事不明,这位小师弟的排行……" "哎哟!"鹊山突然喊了一嗓子,抬手在唐塘脸上擦擦,"看你脏的哟,快快快,赶紧去沐浴更衣!对了,你不认识路,我亲自带你去,别怕,大师兄为人很随和的,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小竹楼!" 说着就拽着唐塘大步离开。 唐塘似乎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不礼貌,想回头打声招呼:"师……" 才说了一个字,人就被鹊山拽出门,只剩一个"父"字颤颤巍巍地飘过来。 流云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多了个徒弟就像医谷里多生了一根竹子,完全不值得在意,他朝剩下的两个徒弟瞥了一眼,淡淡道:"你们也散了吧。" 墨远与覃晏一同出门,才走两步,覃晏忽然拍了拍额头:"读书读得记性都不好了!该给小师弟一份见面礼的!我得回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 墨远伸手将他拽住:"我也正有此意,咱们同路,一起走多好。" 覃晏呵呵干笑:"……" 这时豆子急冲冲跑过来,喊道:"二公子!你的信!" 墨远一愣:"嗯?" 豆子挥了挥手中的信封,笑道:"是连少堡主写来的!" 墨远怔住,直到豆子跑到跟前将信塞过来都没回神。 覃晏凑过来道:"连少堡主与我们早就认识了,怎么独独写给你了?" 墨远脸上蓦地烫起来,抬手将他的脸推开,风轻云淡道:"想必是替阿十写的,有本事你让阿十管你叫爹。" "没本事,没本事。"覃晏连连摇头,见他顾不上自己了,忙撒腿就跑,"二哥你慢慢看!我先回去读书了!"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这三天心里空落落的,可能是开始介意自己的失忆了。 群众:不,你只是思春了。 二宝:…… 第101章 【师兄弟】你这是谋害同门师兄大逆不道啊! 墨远先将信收进袖中, 并未急着看。 回到自己的小院, 进屋后从铜镜前经过,墨远下意识停住脚步往里看, 目光落在发间玉簪上, 想着自己借用一路忘记还给人家也就罢了, 这几天回来后明明不缺簪子却依然在用这一支,不禁莫名心虚, 忙抬手将玉簪取下, 随手找了根绸缎将散落下来的青丝束住。 走到桌边,放下玉簪, 将信取出来打开, 目光落在第一句:墨远贤弟, 见字如面。 连慕枫的字遒劲有力,短短八个字明明再正常不过,却像沉重的烙铁般当胸压过来,墨远瞬间僵住, 心口忍受着席卷而来的灼烧, 莫名一阵怒血上涌。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谁跟你见字如面? 墨远抿紧唇, 冷着脸接着往下看,好在后面寥寥数语都是路上见闻,连慕枫写得随意,就连字迹都随性不少,似乎少了几分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好友的随和与家书的温情, 这两者杂糅在一起竟半点都不突兀,墨远心里那份轰然而来的悸动总算平息,神色缓和下来,随即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随行见闻后,连慕枫话风一转,写了句"以下替阿十代笔",接着就是一些童言稚语,墨远看得笑起来,心道连兄给自己写信,必定是阿十撺掇的,这么一想似乎心尖上仅剩的一点紧张感也消退了。 一封信很快看完,他将目光移向最后:阿爹,阿十很想见你! 阿十仰着脸瞪着一对乌溜眼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墨远会心一笑,将信纸放下,准备给阿十写一封回信,刚提起笔,目光落在一旁的玉簪上,动了将玉簪捎在信中还回去的念头,只是这玉簪瞧着应是贵重之物,似乎还是当面归还较为妥当。 墨远只好将念头压下,搁了笔拾起玉簪,打算好好收起来。 除了收玉簪,还得找个好一些的见面礼送给新来的师弟,墨远暂时放下写回信的事,起身走到里间,打开衣箱取出里面一只匣子,将玉簪仔细收好,想着自己还有些压箱底的好东西,便开始逐个衣箱翻找。 这一找就发觉不对劲了…… 半刻钟后,豆子被叫了进去。 墨远从衣箱里取出一件笼着轻纱的深色宽袖大袍,拎在手里抖了抖,问道:"这是谁的衣衫?" 豆子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二公子您自己的呀",好在反应还不算太迟钝,赶紧将滚到嘴边的话咽进去,磕磕巴巴道:"不……不知是谁的……大……大公子临时放在这里的兴许是忘拿了……" 对!一切都是大公子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 墨远挑眉,伸手又扒拉出一堆相似的轻飘飘的大袍子,打量几眼后嫌弃道:"穿这种衣衫是要上天么?说好听点叫飘飘欲仙,说难听点叫伶人起舞,谁这么想不开?" 豆子咽了咽口水,一头冷汗:二公子您快别说了! 墨远又走向另一只衣箱,从里面翻出几件同样宽大却明显多了几分人情味的常服,继续嫌弃:"这又是谁的?看倒是能看,不过做这么宽大干什么?瞧这身量也不胖,怎么光胖了个肚子?" 豆子欲哭无泪:这是您怀身子的时候穿的啊! 墨远抬眼看他:"问你呢,这又是谁的?" 豆子眨眨眼,一脸无辜:"大公子放在这里的。" 墨远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又走向第三只衣箱,从里面翻出几身利落的长袍,提起来在自己身前比划一番:"这些看着倒是不错,但穿的人比我高一些,必然也不是我的。" 豆子张开嘴。 墨远道:"好了别说了,我知道,又是大公子放在这里的。" 豆子:"……" 衣箱里还有许多眼生的衣衫,但瞧着颇和墨远的胃口,比划后似乎也挺合身,墨远看着这些衣衫,隐隐觉得它们就是自己的,或许……自己并没有七年不归。 豆子看着他陷入沉思的侧脸,一阵心惊肉跳,不禁暗骂自己太蠢,竟然没有提前将这些衣衫藏起来,不对,都怪大公子,那么大的事都不提前和大家通个气,想藏也来不及啊! 墨远将手里的衣衫丢下,转头冲豆子轻轻一笑。 豆子头皮发麻,心口惴惴。 墨远走近他,伸手捏住他脸上的肉,嗓音异常温柔:"豆子,你任大公子随意折腾我的衣箱,你可知错?" 豆子差点哭出来:"豆子知错!" "那我怎么罚你好呢?"墨远思忖片刻,扯着他的脸慢慢道,"既然你对大公子言听计从,不如以后就去伺候他吧。" 豆子放声大哭,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疼的:"二公子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赶我走!" 墨远见他哭得伤心,又有些于心不忍,叹口气松了手,在他挂着眼泪的脸上拍拍:"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去找那两个混蛋去!" 说着抬脚走出门,走了没两步又走回来,从衣箱里翻出一只针袋塞进袖中,重新走出去。 豆子看看他的背影,再回头看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箱,一边抽噎擦泪,一边犯难,不知道要如何处理那些衣衫,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惹怒二公子。 那头墨远径直走到覃晏的小院,走进院子在门上"哐哐哐"一通砸:"老三!你给我开门!" 小厮跑过来道:"三公子出去啦!" 墨远不理他,继续砸门:"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自己进去了!" 小厮急忙道:"真出去了!三公子说四公子初来乍到,连换洗衣衫都没有,他就拿了几身走了。" 墨远回头看他,弯着眼笑了笑:"不会是听说我来了,特地避出去的吧?" 小厮一阵心虚,睁大眼诚恳摇头:"绝对不是!三公子真的去了四公子那里!" 墨远不信,抬脚将门踹开,在小厮目瞪口呆之际冲进去飞快地找了一圈,果真没找到人,只好又走出来,直奔四师弟唐塘的住处。 走到半路,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墨远飞身上树,越过茂密的竹林看向另一头,与察觉到动静抬头的鹊山和覃晏恰巧撞上视线。 鹊山一向爱面子,明知墨远来者不善,却还是硬要摆出一副潇洒从容的气派,笑道:"二弟你怎么才来!再晚一点四儿要去师父那里了!" 覃晏却颇识时务,转过身拔腿就跑,只留了一句话随风落下:"突然想起来四弟那边还需要我帮忙!" 鹊山咬牙切齿:"……" 墨远飞身而来,轻飘飘落在鹊山面前,微笑道:"师弟有一事不明,需要向大师兄请教。" 鹊山瞥一眼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竹枝,呵呵干笑:"什么事?说来听听?" 墨远看着他,笑容一收,抬手挥着竹枝就朝他身上狠狠招呼过去。 鹊山早有防备,忙扯下几片竹叶迎击,同时飞身后退,语重心长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咱们心平气和慢慢谈嘛!你这是谋害同门师兄大逆不道啊!" 墨远飞身追过去,竹枝挟着劲风呼啸而至,皮笑肉不笑道:"你给我说清楚!我衣箱里那些衣衫是谁的!" 鹊山侧头避开他的攻击,劈手将他竹枝夺过去扔掉,见他抬掌袭来,忙举臂格挡:"还能是谁的,当然是咱们已故四师弟的……" "放屁!" "哎哟你看看你怎么口出秽言呢,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四师弟才入师父门下,哪里又来一个四师弟?" "这是有隐情的……" "更何况那是我的小院,怎么可能给师弟住?" "哎呀二弟你有所不知啊,别打别打,那是因为你多年未归,院子里缺了人气,临时让四师弟住的嘛!" 两人见招拆招,口中争执不停,鹊山无意与他分胜负,边打边退,转眼就靠近了唐塘的小院,一回头见另两个师弟竟站在院门口热闹,覃晏看得津津有味,唐塘则瞪着眼一脸惊叹地大呼小叫:"哇!轻功啊!哇哇哇!这一招厉害了!啊啊啊没看清怎么打这么快我眼睛糊成一坨翔阿呸呸呸糊成一团雾了!" 鹊山怒吼:"你们倒是过来帮忙啊!" 唐塘飞快地闪身躲到门后,只露出半张脸:"我不会飞啊阿大!" 覃晏也跟着躲过去,义正严辞道:"少年正是用功时,来,三师兄先教你一招。" 鹊山:"……" 墨远又折了一根竹枝抽过去,鹊山也一记掌风将身边的竹枝劈断,抬脚踢起倒下的竹枝,伸手接过,师兄弟二人再次"噼里啪啦"战成一团。 墨远不依不饶:"说,究竟是谁的衣衫?" 鹊山一脸无奈:"说过了,就是咱们已故四师弟的!" 唐塘目瞪口呆:"啥?谁已故?" 覃晏:"来来来,我教你第一式。" 墨远冷笑:"我那衣箱里可不止一个人的衣衫,高矮胖瘦皆有,你口中的已故四师弟还会变身不成?" 唐塘一脸茫然:"我没死啊!" 覃晏拉他:"来来来,这是第二式,你跟我学!" 鹊山心知瞒不过去了,干脆心一横,边接招边道:"老实跟你说了吧,我曾有几位朋友过来小住,我那里住不下了,就临时借了你的院子,后来他们忘记将衣衫拿走了。" 墨远爱干净到极致,一听说衣箱被人用了、院子被人住了,不管是真是假,心里就首先受不了,修眉一竖,飞身一脚就踹过来。 鹊山飞快接招,咋咋唬唬地喊:"大逆不道!看我今日不代替师父清理门户!" 院子里外乱成一团,直到一记飞石擦着唐塘的头顶飞过,吓得唐塘一脸呆滞,这场打斗才暂时停歇,两个始作俑者围上来对着小师弟嘘寒问暖,墨远从袖中掏出针袋,笑道:"你以后要跟着师父学医的,二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这袋子里的针就送给你用吧!" 唐塘一脸感动地将针袋打开,惊叹道:"卧槽真金白银啊!这么多!" 墨远温柔道:"小心,针上面都有毒。" 唐塘伸出一半的手僵住:"……" 这时元宝从外面跑过来:"四公子,公子喊你过去!" 唐塘忙应了一声,让东来将针袋收好,对墨远道了谢,与几位师兄一一道别,提起袍摆连奔带跑地离开了。 唐塘一走,剩下的师兄弟三人大眼瞪小眼,墨远伸手将想要找借口开溜的两人拽住,目光从覃晏脸上移到鹊山脸上,决定将矛头对准鹊山,笑道:"大师兄,已故四师弟的坟冢呢?我还没祭拜过呢。" 鹊山摇头叹息:"唉,不能去,不能去,师父不认他这个徒弟,不然你说四儿为什么要排行老四?就是因为以前的四师弟已经与咱们医谷没什么关系了!" 墨远看他一副真切的模样,明知道他不可信,却还是生出几分疑惑:"师父为何不认他?他犯错了?" 鹊山朝四周看了看,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师父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他没关系,四师弟没犯错,但他不是英年早逝了么,尘归尘土归土,师父说师徒缘分尽了,以后咱们医谷没有四公子了。这不,新来了一个,本来该排第五,就排第四了。" 墨远眯起双眼:"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仅四师弟,咱们几个也是,只要不在了,师父就不认了。"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看着天上一道阴影笼罩而来,冷脸道:哪来的锅? 第102章 【吓唬】四儿啊,天黑了,路都看不清,我送你回去吧。 鹊山的说辞, 墨远琢磨了半天, 仍然选择不相信。 他隐隐有些感觉,自己的失忆想必有什么隐情, 这隐情或许全医谷的人都知道, 除了他自己, 还有新来的小师弟。 他若是执意追究也不是不可以,医谷里多数还是半大孩子, 哄一哄吓一吓兴许就能得到一些线索, 不过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 师父和师兄弟们总不至于害他, 与其追根究底, 不如随遇而安。 当天晚上,师兄弟们一起用过饭,墨远对唐塘展示了同门关爱,提起灯笼温和笑道:"四儿啊, 天黑了, 路都看不清, 我送你回去吧。" 唐塘眨眨眼,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战战兢兢道:"二哥真是太体贴了!不过没关系,我自己走可以的!" "别客气,师兄关心师弟是应该的。"墨远一手搭在他肩上,"我给你的那袋针很重要, 各针上的毒都不一样,我送你回去,正好给你讲讲,免得你将来用错了。" 唐塘觉得不对劲,疑惑道:"那些金针银针不是应该治病救人的吗?为什么要有毒?" "有的病是需要下猛药的,正所谓以毒攻毒。"墨远搭在他肩上的手暗施内力,带着他往前走,"注意脚下,咱们医谷别的没有,就是竹子多,天黑后路都看不清,再来点风,简直鬼影幢幢,你要紧跟二哥啊!" 唐塘被他一吓,越发胆战心惊,欲哭无泪道:"二哥你别这样啊!有话好好说!我以后一定孝敬你!" "走了走了。"墨远笑道,"跟大师兄、三师兄道别吧。" 唐塘回头洒泪挥别:"阿大啊,三儿啊,我走了,咱们有缘明天见!" 鹊山与覃晏虽不明白墨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幸灾乐祸地冲他们挥挥手。 唐塘被墨远提溜一路,听了一耳朵鬼故事,差点肝胆俱裂,一进门就大喊着让小厮东来将院子里和竹楼上下的所有灯都点亮,又回头强颜欢笑道:"多谢二哥一路护送!你看这会儿黑咕隆咚的,点再多的灯也比不上白天,那袋针的用法还是改天再讲解吧,再说我目前对医术一窍不通,讲了我也不一定记得住。要不……二哥你先回去歇着?" 墨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好。" 唐塘暗喜,还没来得及笑开,就听他用轻飘飘的嗓音道:"那二哥就不陪你了,你夜里尽管放宽心,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声,安心睡你的,天亮后就好了。" 唐塘吓得飞快地将他拽住,哭丧着脸道:"这还怎么安心睡啊!二哥你把话说清楚,夜……夜里会有什么动静?" "算了算了,我还是送你进屋吧。"墨远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将他瑟瑟发抖的小身板推进门,又推着他上楼,站定后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一番,感慨叹道,"这屋子曾是你四师兄住的。" 唐塘:"……几师兄?" "四师兄。"墨远看向他,面露同情,"你四师兄为人十分念旧,死了两年多,始终舍不得他住的小楼,时不时会回来看一眼。" 唐塘咽了咽口水,瑟缩着往他身边挨近,目光发飘、牙齿打颤:"我我我知道你是在吓唬我,我不会相信的!红旗下长大的根正苗红好青年不信你这一套封建迷信!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 墨远:"……什么?" 唐塘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色厉内荏地吼道:"我是说!你少骗我!师父给我排行老四,哪里又来一个四师兄!" 墨远顺着他的话道:"是啊,你排行老四。你住了他的院子,睡了他的床榻,还占了他的排行,他那么念旧的人怕是会心有不甘啊!"说着一脸心疼地摸摸他头上的短发,"听二哥的,去跟师父好好说一说,求他给你换个住处,再给你排行往后挪一挪,这样你四师兄就不会介怀了。" 唐塘打了个嗝儿,狐疑地看着墨远:"那师父为什么要让我排行老四?" 墨远一脸真诚:"其实我也不甚清楚,这两年我都不在医谷,我是听大师兄说的,他说师父定了规矩,咱们中谁死了谁就跟他断绝师徒关系,所以四师兄死了之后就不算咱们医谷的人了,排行空了下来,就落到你头上了。" 唐塘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墨远顿了顿:"嗯?操作?" 唐塘清清嗓子:"我是说……我……我一定去向师父求情!" 墨远笑了笑:"这就对了,时候不早,二哥这就回去了。对了,其实你四师兄今晚不一定会回来,毕竟你才刚拜师,他消息也没那么灵通的,你今晚且安心歇着,若实在难以入眠,不妨去师父那里练功,你四师兄唯独不敢闯师父的院子,师父镇得住他,你去那里绝对不会有事。" 唐塘后脊发凉,连连点头:"哦……" 墨远又交代几句,转身下楼施施然离开,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愉悦的笑容。 豆子提着灯笼好奇地凑过来:"二公子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墨远看他一眼,笑道:"我能有什么好事?我是替大师兄高兴呢。"说着抬脚进门,留下豆子愣在原地一脸茫然。 第二日,墨远见唐塘精神憔悴,便笑着走过去,一脸关切地问道:"四儿啊,昨夜睡得可好?" 唐塘打了个哈欠:"还行,累死了,没睡够。" 墨远挑眉:"你没跟师父说?" 唐塘擦擦眼角挂出来的泪:"唉!你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练功太辛苦了,真不是人干的,我练完都是闭着眼睛走回去的,洗澡还差点睡在木桶了。" 墨远:"……" 唐塘睁开惺忪的眼:"对了,说什么?" 墨远:"……" 唐塘忽然想起来,脸色顿时变了:"卧槽我昨晚太累了,都没顾得上!我竟然睡着了!我这就去说!" 墨远看着他风风火火跑开的背影:"……" 之后没多久,唐塘一脸茫然地被流云赶出来,找到在医谷前面空地上翻捡药材的鹊山:"大师兄,师父叫你过去。" 鹊山有些意外,直起身看着他:"叫我过去做什么?" 唐塘摇头:"我不知道啊。" 鹊山只好放下手里的事,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疾步赶往流云的住处,见流云躺在石椅上闭目养神,便放轻脚步走过去,道:"师父,您叫我?" "嗯。"流云睁开眼,慢慢道,"你四师弟想进城玩,我准了,你去挑几个身手好的暗中保护,不管他见了何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要插手,回来后一五一十禀报。" 鹊山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可是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玉面杀魔有关?" 流云掀开眼帘,冷冷地看着他。 鹊山清清嗓子,干笑道:"听说君庄主正在号召武林同辈召开伏魔大会,呵呵……此事与我们医谷没什么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流云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去吧。" 鹊山:"……" 想到唐塘那张毫无城府的脸,鹊山有些于心不忍:"师父,若是四弟被人利用,做出不利于咱们医谷的事,您打算如何做?" 流云再次冷眼看他:"不是让你派人盯紧了么?" 鹊山:"……" 实在无话可说,鹊山不得不告辞,刚走到门口时又被流云叫住,只好转身再次走回来:"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流云垂着眸,淡淡道:"已故四师弟是怎么回事?" 鹊山一惊,瞬间生出将墨远拖出来痛揍一顿的冲动,脸上则维持住镇定的神色,笑道:"那是我骗二师弟的。" 流云没有要开口应声的意思。 鹊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二师弟不是那么好骗的,与其绞尽脑汁营造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将他彻底蒙在鼓里,不如说一些漏洞百出的谎言引他怀疑,说不定他琢磨琢磨就能慢慢恢复记忆了。" 流云依旧没出声。 鹊山暗暗思忖,想着以二师弟的性子,既然将事情捅到师父跟前,那自己编排师父的话自然是不会遗漏了,这么一想,鹊山忙诚恳认错:"将事情推到师父头上实属迫不得已,之前说阿十的亲爹是我们四师弟,那时候没料到师父会收徒,谎话实在圆不过来了,这才出此下策。" 流云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也算用心良苦,你回去吧。" 鹊山没料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心中暗喜,忙告辞离开,将流云交代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直奔墨远的住处。 一番秋后算账,医谷里又是鸡飞狗跳。 第103章 【信】阿容这会儿应该是恼我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 凑热闹的唐塘被流云叫去练功, 剩下的师兄弟三人不计前嫌迅速和解,围在桌前猜测起了流云收徒的目的。 鹊山屏退小厮, 低声道:"师父让我安排人紧跟老四, 要求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地禀报。" 覃晏一拍手中书卷, 恍然道:"难怪师父这次收徒的要求那么奇怪,他是想利用老四引起外面那些人的注意, 让那些人看老四简单易骗, 从老四身上下手,那样他们就可以露出马脚了!" 墨远想到自己刚回来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疑惑道:"最近总有人试探咱们医谷?为什么?" 鹊山看他一眼:"你不好奇师父的来历么?" 墨远摇头:"好奇这个做什么?我连自己失忆的事都不好奇。" 鹊山、覃晏:"……" 墨远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神色, 嗤笑一声, 不想再搭理他们了,起身上楼去书房,打算给连慕枫回信,只是提起笔还没来得及写, 就听楼下豆子欣喜地喊道:"二公子, 连少堡主又来信了!" 墨远笔尖一抖, 一滴墨落在纸上,他垂眼看着墨迹,心跳忽然失了节奏,嘀咕了句:"哪来那么多话……"边说边将笔搁下,转身又往楼下走。 鹊山和覃晏还没离开,听了豆子的喊声同时凑过去想要夺他手里的信, 豆子将信塞进衣襟死死摁住,如临大敌:"这是二公子的!别人都不能看!" 鹊山笑眯眯道:"长兄如父,父亲看看又没什么,那姓连的一天一封地往这儿送信,也太殷勤了,真不知安的什么歪心思,我不看看怎么放心,免得傻孩子被人拐走。" 豆子避开他们的手,转身蹲到墙角:"不给看不给看!这是二公子的!你们想看除非打死我!" 鹊山"啧"一声:"豆子怎么突然这么有气节了,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惹你家二公子不高兴了吧?没事我们不打你,我们……挠你。"说着将手伸到他膈肢窝下面。 "啊——"豆子脸瞬间涨红,躲又躲不开,崩溃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闹得厉害时,一只手横空劈过来,墨远将豆子怀里已经被扯出一半的信夺走,飞身离开,在楼上站定后转身看着下面,轻声笑道:"信是阿十写的,枉你们做了那么久的师伯师叔,这孩子对你们还没对我这个刚认识的人亲,你们应该回去反省才对。" 鹊山在下面喊:"唉?二弟你怎么脸红了?" 墨远心里一慌,面上镇定冷笑:"放屁!"说着转身朝书房走去,路过铜镜时心虚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自己面色正常,瞬间生出手撕了鹊山的冲动。 定定神,墨远走进书房将信打开,开头是与之前一样的"见字如面",剩下的全是替阿十写的,连慕枫自己则一句都没有。 墨远紧绷的心弦蓦然松开,接着又涌起一股失落,总觉得胸腔里空空荡荡的,再次提起笔想写回信,又莫名生出一股气闷,干脆将笔重新搁回去,不写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连慕枫每天一封信地往这里送,次次都是替阿十代笔,墨远也不知怎么了,心里一天比一天空,竟隐隐开始难受起来,他看着案头的信越堆越高,数次提起笔又搁下,直到连慕枫带着阿十回到连家堡都从未给他们回过一封,后来再有信过来干脆连看都不看了,直接往木匣子里一扔。 连慕枫的来信如此频繁,墨远感觉鹊山和覃晏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不止鹊山和覃晏,似乎医谷里许多人在听说"连少堡主又来信"时的眼神都不正常,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山崩地裂也面不改色的师父和心大到毫无所觉的唐塘。 墨远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干脆将心思转移,开始关注唐塘。 之前鹊山安排人紧盯唐塘,发现这位满脸写着"人傻速来骗"的新师弟确实每次出门都容易招惹一些人与之攀谈,师兄们都以为这位师弟心思简单,必然轻而易举就会受人利用,可事实却出乎他们意料,唐塘瞧着傻,却自有一份警惕,只要有人将话引到医谷上面,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话,想不到竟也是个机灵的。 鹊山满脸感慨地摸摸唐塘长了一截的头发:"这孩子不傻啊!" 唐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啥?" 鹊山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没什么没什么,赶紧去练功吧,别再惹师父生气了。" 唐塘想到师父万年不化的冰山脸,耷拉着眼一脸丧气:"哦……" 唐塘一走,鹊山就转头对墨远和覃晏道:"这孩子真不傻,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唐塘不傻,不容易受骗,面上瞧着迷糊,心里却已经将师父和师兄当成家人一样维护了,这是好事;可他不傻的话,外面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无处着手,便不容易露出马脚,师父的打算就要落空了,这勉强算是一桩坏事。 墨远笑了笑:"师父以前万事不管,这回竟打起了算盘,也不知外面那些人究竟要做什么,竟惹得师父动起了心思。" 鹊山斜睨他:"你不是不好奇的么?" 墨远回他一记斜眼:"确实不好奇,说说而已。" 覃晏凑过来道:"我倒是挺好奇的,听说四弟昨日进城还碰上了君庄主,君庄主主动攀谈,提到了伏魔大会,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鹊山眯起眼若有所思:"极有可能。" 墨远问:"君庄主是谁?" 鹊山解释道:"君子山庄君沐城。" 墨远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曾经在阜安城救胡有德时见过那位君庄主。 覃晏道:"难道他们是想试探咱们师父的深浅,想让咱们师父也去尽一份力,助他们斩妖除魔?若是为了此事,他们为何不直说,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 墨远对这些猜测兴致缺缺,懒懒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不说,师父也不说,咱们几个猜破了头也没用,静观其变吧。" 覃晏点点头:"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鹊山对着墨远上下打量一眼,笑起来:"怎么瞧着二弟不高兴的样子?这无事献殷勤说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墨远:"……" * 秋意渐浓,连家堡两年前种满山坡的桂树如今花开正盛,桂花的浓郁甜香一路飘至山坳中的练武场。 日头渐升,练武场上呼喝声不断,其中有连家堡的镖师,也有九溪族的青壮,两年时间下来彼此相处融洽,就连南北截然不同的口音都互相受到影响,此时气氛正热烈,时不时就能听到几声南腔北调杂糅的吼声。 练武场紧挨着一片狭长清澈的浅湖,湖边已被一只庞然大物占领,众人战战兢兢数日,渐渐适应了小八这只巨蜈蚣的存在,起初想去湖边喝水还得绕路,这几天终于敢直接从小八的身子底下穿过去了。 此时还没到镖师们歇息的时候,小八知道自己不用起身,就惬意地趴着,触角时不时跟着呼喝声摆动几下,它的触角上挂着几只顽劣的小奶猫,小猫们都是肚肚的崽子,肚肚此时正和它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媳妇儿一起蹲在半山腰眯着眼晒太阳。 过了没多久,连慕枫扛着阿十从练武场上下来,坐到小八身边拿着帕子给阿十擦脸上身上的汗,小八的触角立刻伸过来,小奶猫们滚落一地,纷纷涌向阿十,阿十抱起一只小猫,鼓着腮帮子道:"阿爹怎么还不给我们回信?他究竟要忙多久?" 连慕枫笑了笑:"你想不想阿爹?" 阿十连连点头:"想!" 连慕枫给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过了中秋就到你生辰了,不如我们去找阿爹,和他一起过?" 阿十眼睛顿时亮起来,扑到他身上又蹦又跳:"要去要去!我们去找阿爹!" 这时连堡主也从练武场下来,大步走到阿十身边,将他抱起来抛了抛,又在他清脆的笑声中将他接住,捏捏他的鼻子朗声笑道:"什么事让阿十这么高兴?" 阿十一脸兴奋:"我们要去找阿爹啦!阿爹太忙了都没功夫给我们回信,我们要去找他!" 连堡主笑呵呵地将他放下,哄他去旁边亭子里吃东西,在他蹦蹦跳跳地离开后瞥了眼连慕枫:"你究竟有没有把握?" 连慕枫点头:"有。" 连堡主满脸不信:"你一日一封信地送过去,他一次都没回过,你哪来的把握?" 连慕枫清清嗓子:"那些信都是我替阿十写的,我自己一句话都没有。" 连堡主:"……" 连慕枫眼底浮起笑意:"阿容这会儿应该是恼我了。" 连堡主:"……" 这也值得高兴? 连慕枫又道:"最近几封信都是只字未写的白纸,他都没有察觉,想必早已气得将我的信束之高阁。" 连堡主:"……" 连慕枫笑意加深,曾经的朝夕相处让他对墨远有了深入骨髓的了解,墨远缺失了痛苦的记忆,必然会性情大变,此时又是十四岁的少年心性,行事自然由着性子来,重逢之初他还有些担心,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墨远至少是在意自己了。 连堡主对墨远的了解自然远比不得他,此时看他这么一副高兴的模样,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叹口气挥挥手催促道:"想去就赶紧收拾收拾过去,中秋不稀罕你们在家过,趁早走!" 连慕枫笑了笑,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听说君庄主邀请爹去参加伏魔大会了?" 连堡主不知他怎么说起这个,顿了顿:"嗯,怎么了?" "上回在阜安城,被阿容救活的那人身上中了剧毒,莲香是那毒散发出来的,若其他死去的人也是如此,那行凶之人就不可能是玉面杀魔,最近江湖上闹出的风雨恐怕暗藏玄机。" 连堡主点头:"不必担心,爹有数。" 父子俩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横穿练武场飞奔而来,冲到连慕枫跟前,气都来不及喘,急急道:"老大!京城有异动!" 连慕枫眸色一紧:"怎么回事?" "近日晟王入宫次数渐多,郑谦悄悄递消息给我们,说晟王每次入宫面圣,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郑谦觉得晟王对他起疑了!" 晟王是皇帝的胞弟,当初皇帝逼供篡位,血洗皇室,手段强硬,晟王为求自保,就主动请旨削藩,做了被软禁于京城的清闲王爷,正是晟王起了这个头,剩下的皇室血脉便有样学样,这才有了后来各王与皇子手无实权的尴尬局面。 晟王与皇帝虽是胞兄,关系却绝不会融洽,更何况郑谦做假皇帝做了好几年,早已得心应手,晟王到现在才发现他是个赝品,这就很突兀了,此事必然还有隐情。 连慕枫道:"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郑谦,遇异动随机应变,另外派人紧盯晟王府,看他都与哪些人来往,一个都不能漏!"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二宝心血来潮,把没看的信拿出来。 半刻钟后,二宝提剑出门。 半日后,二宝被狗子壁咚,剑落地。 心疼剑。 第104章 【旧宅】这里究竟是阿爹的家还是爹的家? 连慕枫连夜给京城飞鸽传书, 命那边的人尽快递消息给郑谦, 让郑谦将谢容禛游学结束不久将归京的消息告知天下,并下旨立其为皇太孙。 这道圣旨原本早就该出了, 只是以前墨远失踪, 连慕枫找不到人, 不得不将此事暂时压下,如今一晃三年已过, "谢容禛"这个皇孙虽然从未正式露过面, 连慕枫却下足了功夫,让世人都以为谢容禛真的跟随林知秋游学去了, 民间还时不时流传出关于"谢容禛"的佳话, 或诗词歌赋, 或针砭时弊,无一不令人拍案叫绝,甚至有不少人说已经见过谢容禛,更增加了此事的可信度。 经过足足三年的造势, 朝臣、学士与世家中几乎多半人都认可了谢容禛的品性才能, 谢容禛已经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唯一欠缺的就是一道圣旨了。 裴元有些担心:"会不会太急了?公子尚未恢复记忆。" 连慕枫摇头:"不要紧,流云公子说了,阿容早晚会恢复记忆的,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京城的局势。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谢冀的儿子与失踪的皇帝,这两人从丰凌城逃走后就一直杳无踪迹,总不可能轻易就死了。最近晟王入宫太频繁, 实在有些反常,若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见过这两人了,只是不知他们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裴元听了越发担心:"不知他们密谋了些什么,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并不多,万一让他们得逞,不仅郑谦有性命之忧,阿容公子的储君之位更会不保。" 连慕枫眸色沉沉:"所以必须提前下旨,君子无戏言,万一真让皇帝回了宫,他想废储也要等一段时间,否则天下人只会觉得他朝令夕改。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我已经让人去查晟王了,能将皇帝找到最好。" 裴元见他提起笔打算给墨远写信,不好再久待,只好忧心忡忡地退出去。 连慕枫在他离开后却将笔放下来,神情并没有在人前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若是墨远没有失忆,此事解决起来极为简单,不消几日就能尘埃落定,可墨远失忆了,下那道圣旨就好比一场豪赌,在墨远恢复记忆前,任何一道变数都有可能令他们前功尽弃,令墨远多年部署付诸东流。 连慕枫叹口气,起身走到内室看了看熟睡的阿十,伸手在阿十的头上摸摸,昏黄的光晕笼罩他的眉眼,氤氲出一片温情。 翌日清晨,连慕枫带着阿十离开连家堡,直奔流云医谷,走了没几日,京城传来一道消息:郑谦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暴毙。 这个大太监是他们安排在郑谦身边的人,此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暴毙,看来宫里的形势不仅变了,还变得无声无息,郑谦是否受制于人尚不可知,接下来一步就要看谁能顶替上去贴身伺候郑谦了。 连慕枫一边赶路一边关注京城的消息,在听说新顶替上去的大总管依然是他们的人之后,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多久,那新顶替上去的人竟然也死了,之后形势就越发不妙,先后顶替上去的几个太监都接连出事,而他们的消息受到重重阻隔,已无法送到郑谦手中,眼看郑谦就要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连慕枫揉碎手中的飞鸽传书,当机立断:"不要再与郑谦联络了,他对阿容颇为忠心,务必护他性命。" 心腹道:"那立储一事……" 连慕枫沉声道:"想办法让朝臣提议,此外,世家大族常有妇人入宫,让丁卯做一些暗示,通过这些妇人将隐晦的消息传至后宫,再经后宫妃嫔之口送到郑谦耳中,郑谦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是!" * 中秋过后,流云带着唐塘出远门,医谷里骤然冷清下来,墨远隐约记得往年的医谷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别说中秋,就是过年都看不到一丝一毫喜气,今年有了唐塘这个活宝,倒是破天荒热闹了一回,就连师父都难得显出几分人情味,只是热闹过后的冷清显得比以往更甚。 唐塘跟着师父出门,连出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就高兴得嘴巴咧到耳根,可怜他这一走,墨远无人可逗弄,颇觉无趣,只好走出医谷,循着桂花香在附近走了走,这一走才发现离医谷不远处竟隐藏着一座极为开阔的宅院。 宅院大门紧闭,墙根下落满桂花,大门上还贴着褪色的对联,墨远好奇地走过去,隐隐觉得对联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仔细想了片刻,脑中浮现出连慕枫写来的那些信,不禁神情愕然。 这对联是连兄写的?这是连兄的宅院? 墨远好奇走上前,提起门环轻叩,等了半晌无人应答,又加重力道,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墨远只好放弃,抬起头从近处看了看对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恍惚间觉得指尖触碰的并不是对联,而是自己屋子里堆满案头的那些书信,他的手指猛地蜷起,迅速收回,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些字,也不知怎么了,竟觉得心里蓦然空了一大块,铺天盖地的黯然失落如海啸般席卷而至,将他彻头彻尾淹没。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墨远并未在意,直到那马蹄声越靠越近,在身边停下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亮地传入耳中:"阿爹!阿爹阿爹阿爹!" 墨远猛然回神,诧异地转过身,正巧与坐在马上的连慕枫四目相对。 一时间,海啸尽退,春暖花开,空缺的心口立即被填满,墨远脑中一片空白,尚未意识到自己心境的变化,眉眼却已情不自禁地弯起,目光中绽放出惊喜的神彩。 连慕枫抬脚从马上跳下来,又将阿十放下地,目光片刻未从墨远脸上移开。 "阿爹!阿爹!"阿十飞扑过去,一头撞到墨远身上,抱着他又笑又跳。 连慕枫也大步走来,灼灼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烤化,墨远似被烫到,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下一刻就被连慕枫紧紧抱住,滚烫的气息连带微哑低沉的嗓音侵占他耳蜗,直直钻进去:"墨远贤弟,别来无恙!" 一阵酥麻从尾椎攀上来,瞬间窜遍全身,墨远忽然觉的身子轻颤起来。 连慕枫克制着浓烈的心绪,狠狠抱了一下就迅速将他放开,脸上硬生生摆出与久别好友重逢后亲热却不暧昧的喜悦。 墨远抬眼,黢黑双眸中有片刻恍惚。 连慕枫喉头滚动,差点忍不住亲上去。 阿十拽着墨远的手摇,一脸兴奋:"阿爹,你怎么来这里啦?是不是想阿十了?" 墨远被他拉回心神,一时没明白他前半句话的意思,只好笑着含糊应了一声:"当然想阿十。"说着看一眼连慕枫,笑容客套生疏起来,"连兄别来无恙。" 连慕枫:"……" 阿十喊着要墨远抱,如愿被抱起来后立刻笑嘻嘻地将小脑袋歪靠在墨远的头上,口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十太想你啦!路上一直催着爹快一点,就怕赶不上,阿十还想和阿爹一起过生辰呢!师爷爷太坏了,让阿爹做好多事,阿爹都没时间写回信!都怪师爷爷!等会儿我不理他!" 墨远、连慕枫:"……" 墨远在阿十的喋喋不休中看向连慕枫:"你们中秋在路上过了?" 连慕枫笑了笑:"嗯,太想你了,急着见你。" 墨远瞳孔猛地一颤。 连慕枫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我是说阿十。" 墨远:"……" 连慕枫目光落在他头上,见他并没有戴那支玉簪,心里一阵失落,想问又不敢问,生怕问出口之后,他会立即拿出来还给自己,只好默默忍住,神色如常地笑道:"不知贤弟明日是否有空,明日阿十生辰,我们带他去城里玩一趟可好?" 墨远心里憋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气,点头笑道:"好啊。" 阿十高兴得在他身上蹦起来:"阿爹我们快进去吧!" 墨远不解:"嗯?" 连慕枫心里一紧,忙道:"还没拜访流云公子呢,我们去医谷吧?" 墨远被岔开心神,抬脚往医谷方向走,边走边道:"师父不在医谷,他带着四师弟出门去了。" 连慕枫一愣:"四师弟?" "嗯,师父新收的徒弟。"墨远瞥他一眼,"排行老四。" 连慕枫想起之前鹊山信马由缰的一通胡扯,顿时心虚起来。 墨远见他没话说,轻笑一声,本想再发难两句,阿十却在他身上蹦哒起来,指着身后的宅院:"阿爹我们怎么不进去呀?阿十好久没来了,我们今晚要不要睡在这里呀?" 墨远脚步顿住,转身看向身后的宅院。 连慕枫:"……" 墨远挑眉笑了笑,一脸慈爱地捏捏阿十的鼻子:"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呀?" 连慕枫:"……" 阿十以为他是故意考自己的,扬起小脸有问必答:"阿十在这里生下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小家!" 连慕枫脸已经僵了,又不能硬生生打断阿十的话,一来他也希望墨远能尽快想起来,二来他不敢惹墨远生气,二人此时关系微妙,万一墨远真的恼了再不肯理会自己了可怎么办? 墨远听了阿十的话,笑着继续问:"这里究竟是阿爹的家还是爹的家?" 阿十歪着头,不解地眨眨眼:"阿爹的家就是爹的家呀!也是阿十的家,还是肚肚的家,嗯,也是小八的家,也是花花、毛毛、圆圆……" 墨远越听越糊涂,突然哭笑不得,心想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问他又能问出什么,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认真听阿十念了一大串小名,笑着问:"肚肚、花花、毛毛、圆圆……是谁?" "肚肚是我九哥!花花是肚肚的媳妇儿,毛毛、圆圆……是它们的小崽崽。" "九哥?" "肚肚排行老九,小八比肚肚大,我比肚肚小!" 连慕枫差点叹气,又默默将这口气吞回去。 墨远听得一头雾水,只好放弃询问,在阿十脸上捏捏:"你想住这里?" 阿十亮着眼睛连连点头。 连慕枫道:"这里许久没人住了,都落灰了。" 阿十立即拆台:"陆爷爷经常来打扫呀!" 陆爷爷是归顺堂的人,平日在归顺堂打杂,应连慕枫的要求隔三差五过来打扫。 墨远看向连慕枫,笑道:"也不知我进去合不合适,不过明日是阿十的生辰,不顺他的意是否不妥?" 连慕枫噎住:"……"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后的阿十:别问我怎么瘸的,往事不堪回首。[撑着拐杖抹一把脸上的泪] 第105章 【猜测】我是阿十亲爹? 因为京城出了事, 连慕枫这趟过来其实是带了不少心腹的, 只不过快到医谷时他将心腹都打发去了城里的归顺堂,这会儿阿十心血来潮要住进这座宅院, 他手里没了使唤的人, 只好凡事亲力亲为。 墨远便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陪阿十玩, 一边玩一边看旁边进进出出忙着烧水做饭的连慕枫,这会儿已是深秋, 连慕枫却忙得热火起来, 先是将身上的外衫脱了,后来干脆将上衣全部扒了, 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同样是习武之人, 但习武的路数不同, 穿着衣衫时都是劲瘦挺拔的身姿,脱了衣衫可就大不一样了,连慕枫身上肌肉分明,鼓鼓囊囊的像一块块石头垒在身上, 结实有力却不过分贲张, 与墨远身上那薄薄一层肌肉完全不同。 墨远看他在眼前晃来晃去, 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总觉得他像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冲向猎物,再将猎物一口咬住,拖回巢穴,这莫名而来的感觉让他生出几分不安, 这不安却不是惧怕,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贤弟,你若是等得无趣,这里还有些晒干的野果子。"一道阴影笼罩而来,墨远抬眼,目光恰巧落在连慕枫紧实的腹部,顿时不自在起来,撇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到阿十身上。 阿十转头哼了一声:"爹偏心!" 连慕枫笑起来:"阿十也吃。" 阿十又哼一声,继续捣鼓地上堆成一堆的桂花。 连慕枫道:"我去外面摘些菜,顺便打点野味。" 墨远不得不将头转回来:"那么麻烦做什么,去医谷端两个现成的菜过来不就好了。" 连慕枫对上他的目光,笑意浓起来:"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我再自己烧两个菜给你尝尝。" 墨远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口潮热起来,故作淡然地笑了笑:"那多谢连兄美意了,只是我真没料到,堂堂连少堡主竟然还会做饭烧菜。"说着又露出恍然的神情,轻飘飘道,"对了,我记得连兄说过,连家堡是近几年才闯出些名堂,那想来连兄早年跟着家里吃了不少苦,难怪什么活儿都会做。" 连慕枫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顿了顿,干笑几声:"那你陪阿十玩,我去医谷讨些菜来。" 墨远见他吃瘪,心情大好,手撑着额头颇为惬意地笑了笑,待他穿上衣衫离开后,对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笑了一声,低声骂道:"骗子!" 阿十耳朵倒是灵得很,立即回头问道:"阿爹,谁是骗子呀?" "唔,我以前碰见的一个街头算卦的。"墨远随意糊弄过去,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阿十在玩什么?" 阿十摇头晃脑:"做饭呀!桂花饭可好吃了!" 墨远笑话他:"这不是小丫头玩的么。" 阿十鼓起腮帮子:"才不是!爹是大丈夫,爹也做饭呢!" 墨远从善如流:"对啊,阿十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连家堡没厨子么?怎么还要你爹学着做饭呢?" "爹要走镖啊,有时候他和镖师伯伯叔叔们轮着做饭。" "阿十又不用走镖,阿十怎么也学做饭了?" "阿十也走镖啊!阿十满周岁后就跟着爹四处走镖啦!" 墨远:"……" 阿十扬起小脸,眉飞色舞:"阿十走镖两年啦!" 墨远:"……" 阿十笑嘻嘻地扑过来搂住墨远的脖子,像只邀功的小奶狗:"阿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墨远笑着点头,心思动了动,又问,"你怎么这么小就在外面走?吃了不少苦吧?" "不苦啊!马车特别舒服!外面比连家堡好玩多啦!"阿十很实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不过现在找到阿爹了,我就不用往外跑啦,我想跑爹也不让,以后我不光要练功,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很忙很忙的。阿爹什么时候跟我们回连家堡啊?我以后出不来,会想你的!" 墨远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执着于让自己跟着他回连家堡,只好含糊着道:"再过些时候吧。"想了想又问,"你出门是为了找阿爹?" "对呀!"阿十点头,"爹说了,阿爹在南疆迷路了,我们要去找他,阿爹肯定很想阿十,所以阿十也要去。" 墨远:"……" 阿十说完看向他身后的石桌:"我想吃果子!" 墨远暂时放下心思,坐回石桌旁,挑了个最大的果子递给他,又收回来:"去洗手。" 阿十笑嘻嘻地应了,跑去旁边桶里洗了手,又乐颠颠地跑回来,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好甜!阿爹也吃!" 墨远笑了笑,随手拿了一个放在嘴边啃。 两人吃了一会儿,连慕枫没多久就回来了:"贤弟,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 墨远想着自己今晚要住在这里,也不知师兄弟会有什么反应,便问:"他们可有说什么?" 连慕枫想到鹊山意味深长的笑和一些打趣的话,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没有。" 墨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连慕枫将几道菜端进屋,又提着弓箭再次出门,这附近常有小兽出没,打些野味倒也方便,此外院子后面有一片菜地,原先是林知秋祖孙俩开辟出来的,后来阿十口中那位陆爷爷过来照看宅院,不忍菜地荒废,便顺手照顾了。 连慕枫很快就提着野味和菜回来,墨远干坐着过意不去,便问:"可要我帮忙?" 连慕枫笑道:"不必。" 墨远从来不干活儿,如今失忆了,与他生分了,还知道装模作样跟他客气一句,他有些哭笑不得,一回头看墨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你饿了?我很快就好。" "哦,我不饿。"墨远迅速移开视线。 连慕枫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一桌菜准备好,墨远觉得自己空着手什么都不做实在不像样,只好走过去盛饭,阿十跳到桌边一看,吓得目瞪口呆:"阿爹!我吃不下这么多!" 墨远有些走神,不当心给阿十盛了满满一碗,听他一喊又赶紧给他减掉大半。 连慕枫在旁边看着,总算有了一家团圆的感觉,忍不住笑起来。 墨远一回头撞进他盛满了脉脉温情的瞳孔,怔了怔。 连慕枫走过来拉着他入座:"吃饭吧。" 三人围着桌子吃了顿饭,连慕枫数次想给墨远夹菜,又默默忍住,墨远似有所觉,好几次偷偷瞟他,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好将自己面前一盘菜给他推过去:"想吃你就夹,自己烧的菜还用得着跟谁客气。" 连慕枫:"……" 用过饭,三人相继洗漱,墨远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没衣衫换,连慕枫也同时想起来,忙道:"我这就去医谷给你拿。" 墨远笑道:"不必,借你的穿就可以了,又不是没借过。" 连慕枫顿了顿,转身去开衣箱,听见墨远的脚步声跟过来,忙匆匆拿了几件衣衫出来,又飞快地将衣箱合上。 可惜迟了一步,墨远已经走到他身边,好奇地"咦"了一声,很不客气地打开衣箱在里面翻了翻,挑眉笑道:"挺眼熟的。" 连慕枫:"……" 墨远将他臂弯上的衣衫拿过去,笑道:"多谢。" 说着转身向净房走去,边走边琢磨:这边衣箱里的衣衫怎么跟我屋子里的那么像? 墨远越想越起疑,直到收拾好躺到榻上还在想这件事。 三人依旧同榻而眠,有阿十在,墨远自然要迁就他,再说墨远虽有些不自在,却不喜欢扭捏,不等阿十开口就大大方方地躺上去了,甚至在连慕枫坐上来时神态自若地笑了笑。 连慕枫立刻被他笑得口干舌燥,瞳孔中似点燃了两簇火。 墨远垂眼避开他的目光,与阿十闲话几句,见阿十渐渐入睡便不再开口,抬眼再次对上连慕枫的目光,笑了笑,翻身朝里开始装睡,只是今日一个又一个意外在心头堆积出层层疑云,他眼睛虽闭着,却始终半点睡意都没有。 阿十清浅的呼吸声就在身边,他听着便觉得心头发软,这孩子他在见第一眼时就喜欢,他并不喜欢孩子,却独独与阿十投缘。 阿十是个实诚孩子,从来不会说谎,他管师父叫"师爷爷",管师兄叫"师伯伯",管师弟叫"师叔叔",这不可能是乱叫的,他的亲爹必然是师父的徒弟,可师父的徒弟除了师兄和师弟,就只有自己和唐塘了,这孩子总不可能是唐塘生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阿十管自己叫"阿爹",真的是因为认错人?会不会……自己真是他亲爹? 如果这座宅院真是阿十口中的"小家",如果那衣箱里的衣物真有一份是自己的,那会不会……自己确实在这里住过?可为什么衣箱里没有阿十亲娘的衣物,反而放着连慕枫的?这又关连慕枫什么事? 墨远越想脑子越乱,正觉得头疼时,身侧忽然有了动静,连慕枫越过阿十俯身靠过来,低声道:"怎么了?睡不着?" 墨远一惊,匆匆闭上眼装睡,可很快又想到连慕枫是习武之人,自己的气息根本骗不了他,不得不重新睁开眼,无奈地回头看他。 连慕枫忍不住笑起来。 墨远翻身平躺着,与他正面相对,忽然来了一句:"我是阿十亲爹?" 连慕枫笑容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墨远立刻从他神色的微妙变化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震惊不已:"我真是阿十亲爹?" 连慕枫心知瞒不过去,其实若不是担心墨远再次走火入魔,他恨不得立刻将所有事情都如实相告,此时见墨远猜到了,也不像是要走火入魔的样子,他便直接承认:"是。" 墨远瞪着眼半晌回不过神,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喃喃道:"我怎么会有孩子?孩子他娘是谁?我该不会是因为孩子她娘难产,受刺激太大才失忆的吧?师父他们都对我的失忆讳莫如深,是怕刺激到我?" 连慕枫:"……" 墨远越想越觉得合理,却仍有些不可思议:"我……还是个情种?" 连慕枫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墨远打量连慕枫,一时想到他带着阿十去南疆并不是为了找小八,而是为了找自己,一时又想到这边和医谷的衣箱,心中惊涛骇浪:"我们以前就认识?" 连慕枫顿时紧张起来,一边缓缓点头一边做好在他即将走火入魔时将他敲晕的准备。 墨远意识却很清醒,只是心中越发震惊,不禁垂眼看看身边呼呼大睡的阿十,低声道:"你养阿十,并非因为阿十要跟着你走,而是你原本就打算养他?" 连慕枫握紧拳,再次点头。 墨远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意识到两人实在靠得太近,心口顿时乱跳起来,忙闭上眼转过身:"不早了,该睡了。" 连慕枫却伸手将他转过来,目光难掩急切:"你还猜到些什么?" 墨远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在墨远心中究竟占据怎样的位置。 墨远被迫再次对上他的视线,气息渐渐不稳,忽然一把将他推开,飞身出去。 连慕枫一惊,忙追出去将他拽住,一边分神凝听屋子里的动静,一边紧紧盯着墨远:"怎么了?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墨远脑子里乱糟糟的,连慕枫目光中的情意太过昭然,他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觉得体内的血烧起来,他突然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一是怕自己失控,二是想到自己对连慕枫的猜测——连慕枫曾经与自己是挚交好友,他对自己有意,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亲生子,又义薄云天地收养了自己的孩子。 这都是什么事! 连慕枫见墨远神色痛苦地按了按额头,心中一惊:"你怎么了?" "头……头疼……"墨远深吸口气,抬起头时,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失焦。 连慕枫扣住他手腕,发现他内力开始乱窜,目光微变,飞快地抬手敲在他后颈,将他软下去的身子接住。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我竟然是个情种。 狗子:…… 二宝:没想到你也是。 狗子:………… 第106章 【进城】爹昨晚悄悄亲你的,被阿十看见啦! 连慕枫那一掌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墨远很快从昏迷中恢复过来, 还没清醒又迅速陷入沉睡,连慕枫探了探他的内力, 见一切恢复正常, 微微松口气, 同时又为自己的心急追问懊悔不已。 他半撑着身子,在黑暗中凝视着墨远沉睡的眉眼, 抬手在他脸上轻抚, 思念了足足三年的人再一次躺在自己身侧,他情难自已, 指腹微微有些颤抖, 终究还是忍不住俯身亲在墨远柔软的唇上。 墨远微微张开唇, 溢出一丝轻哼:"慕枫……" 连慕枫猛地怔住,心中生出狂喜,他小心翼翼捧着墨远的脸,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低哑着声音回他:"阿容, 是我。" 墨远唇角隐现笑意, 不甚明显,却足以令连慕枫心颤,他再次凑过去亲吻,不敢深入,只贴上去不停轻啄,一遍遍轻唤, 试图唤醒他的回忆:"阿容……阿容……" 墨远让他亲得呼吸急促起来,挺起胸膛想要靠近他,尝试几次后忽然伸手将他搂住,张开唇将他迎进来。 连慕枫胸腔里差点炸裂开来,疯了一般深深吻进去,直吻得他挣扎起来才将他松开,贴着他鼻尖喘道:"阿容,你想起来了么?" 墨远缓缓睁开眼,目光迷离地看了他片刻,凌乱的气息渐渐平复,很快又合上眼,重新陷入沉睡。 连慕枫得不到回应,甚至已经预料到墨远醒来后或许会忘记这一刻,但他并没有太多失望,他已经看到了曙光,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又在墨远的眉心眼角亲了亲,过了许久直到自己心绪恢复平静,才将距离拉开。 一回头却发现阿十不知何时醒了,正趴在旁边睁大眼看着自己。 连慕枫顿时尴尬起来,他之前太过忘我,竟不知道阿十何时醒的,也不知道这孩子看见了多少。 阿十突然冲他嘻嘻笑起来,还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又乐滋滋地重新躺下去,小虫似的紧紧挨到墨远身上,过了一会儿疑惑地回头朝连慕枫看看,似乎在疑惑他怎么还不睡。 连慕枫笑了笑,躺下去,伸手将他们俩一齐揽住,低头拿下巴在阿十头上蹭了蹭:"快睡。" 阿十点点头,见两位爹爹都紧挨着自己,顿时心满意足,很快又闭上眼呼呼大睡了。 清晨,墨远醒来时身边只剩阿十,连慕枫起得早,这会儿正在做早饭,清粥的香味从窗缝里飘进来,引得他饥肠辘辘。 他揉了揉额角,想起昨晚的一通猜测,不知该如何面对连慕枫,在榻上挣扎片刻,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穿好衣衫走出去,径直走到忙碌的连慕枫身边。 连慕枫闻声回头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色,笑道:"你醒了。" 墨远一看他笑就心虚,总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面上却硬撑着笑容:"今日要陪阿十进城玩,我穿你的衣衫不太合身,先回去换了再过来,顺便再牵一匹马来。" 连慕枫点头:"好。" 墨远转身离开,姿态从容,出了门后却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赶回医谷,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鹊山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好奇地赶过来,进屋后就喊:"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陪你便宜儿子去城里玩的么?" 墨远刚换好衣衫,闻言直接从楼上跳下来。 鹊山被他吓一跳,后退一步,笑道:"哎哟,原来是回来梳妆打扮的。" 墨远不理会他的打趣,轻声笑了一下;"究竟是便宜儿子还是亲儿子,你这个做师兄的能不能给句准话?" 鹊山本就聪明,再听他这么一说,眉心跳了跳,立刻改口:"亲儿子!绝对是亲的!这次不骗你!" 墨远微微眯眼,原本是九分信,这回彻彻底底变成十分信了,他冲鹊山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 鹊山看他抬脚要走,忙追过去:"这就走了?心里有疑惑就问出来,可千万别憋着,师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远转头看他:"再听你胡扯我跟你姓!" 鹊山:"……" 墨远走了两步,忍不住又折身走回来:"最后一个问题。" 鹊山笑起来,笑容颇有些"舍我其谁"的意味:"别扭什么,早说了有疑惑就问出来,师兄还能骗你不成?不过你怎么又不怕跟我姓了?" "你有姓氏么?" 师父从不说自己姓甚名谁,捡了孤儿回来当徒弟,也不冠个姓,随便起个名字就打发了,鹊山是名,无姓。 鹊山被他气得肝疼,忍了忍,仗着他失忆了回击他:"你又姓什么?" 墨远:"……" 覃晏匆匆赶来,走到门口恰巧听了一耳朵,生怕他们俩再打起来,忙冲进来当和事佬,一边拉一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哦,不是同根生的,不管了,总之,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啊!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嘛!" 鹊山、墨远:"……" 鹊山"噗"一声笑起来,看着墨远道:"说吧,想问什么?" 墨远道:"连兄为什么要收养阿十?既然阿十是我儿子,那他在医谷应该不愁吃穿,也不愁没人照顾。"说完又补了一句,"别说阿十非要跟着他走,我不信。" 鹊山顿了顿,长长叹一口气。 墨远一听他这么叹气,眉梢就要竖起来。 "这还用说,一份执念罢了!你媳妇儿,也就是阿十他娘,那是连少堡主的心头肉啊!连少堡主对阿十他娘情根深种,即便这孩子不是他的他也认了,此等男儿实在世间少有,他……" 墨远忍住动手的冲动,冷笑一声:"滚!" 鹊山瞬间变脸:"大逆不道!" 墨远不理他,转身离开。 覃晏看着墨远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你总这么胡言乱语,万一把他气疯了怎么办?" 鹊山笑眯眯道:"哪就那么容易疯了?就是要刺激刺激他,这样他能恢复得快一些。" 覃晏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这话该不该信。 墨远牵着马回到连慕枫那边,连慕枫朝他头上看了看,依旧没看到自己送的那支玉簪,掩下心中失落,笑道:"换好了?过来用早饭吧,阿十已经起了。" 阿十听见动静从屋子里跑出来,连声喊着"阿爹"扑到墨远腿上。 "阿十!"墨远松开缰绳,笑着将他抱起来,大步走进屋,径直走到铜镜跟前,看了看里面的一大一小,越看越觉得像,虽然没了记忆,甚至还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对阿十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再加上昨晚的推测与鹊山的话,墨远这会儿再看阿十可就是看亲儿子的眼神了,忍不住在阿十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亲,"乖儿子!" 阿十体会不到他心境的变化,只知道他很高兴,便也回了他一个亲亲,还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爹昨晚悄悄亲你的,被阿十看见啦!" 墨远差点没站稳,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连慕枫紧张地冲进来:"怎么了?" 阿十给墨远拍背:"阿爹着凉啦!该喝药了!" 连慕枫想到昨晚墨远衣衫都没穿就冲出去,越发紧张起来,大步走过来伸手摸摸他额头,见没有发烧,微微松口气,又道:"一会儿若是咳得厉害,我就替你去医谷拿些药过来。" 墨远面上微热,避开他的手,边咳边道:"没事,不要紧。" 连慕枫忙给他倒了水送过来,墨远接过来喝了,总算舒服了些,正要将茶碗放回去就见连慕枫再次伸手过来,他怔了怔,茶碗就被连慕枫拿走,他看着连慕枫殷勤备至的模样,越发不自在起来。 阿十搂着他的脖子:"阿爹,我们去吃早饭吧!" 墨远回神,笑了笑,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已经面色如常,这才抱着他去饭厅。 三人用过早饭,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进城了,有两个爹爹陪同,阿十特别高兴,一路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童言稚语引得墨远时时发笑。 墨远待阿十一直很亲近,但之前更像大孩子带小孩子玩,今日却明显多了几分孺慕之情,阿十还小,自然体会不到,连慕枫却是明显感觉到了墨远的变化,心知他是相信了阿十是他亲儿子,却怎么都猜不透他对自己的看法,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三人在街上四处转悠,给阿十买了不少吃的玩的,到晌午时见阿十饿了,便挑了家馆子进去用饭。 里面不少人都认得连慕枫,纷纷起身抱拳招呼,甚至还有认得阿十的,也与阿十招呼了两句,阿十记不清那么多人,伯伯叔叔一通乱叫,不过阿十一直赖在墨远身上,这让许多人都大感惊讶,有的暗中猜测墨远的来历,有的想出声询问两句,还没开口就看见墨远走动间露出的腰间玉佩,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流云医谷的人,这么面生,不是二公子就是四公子,不过据说四公子特立独行,顶着一头短发,那面前这位应该就是二公子了。 连慕枫主动向几名熟人介绍:"这位是在下的好友,流云医谷二公子。" 一时不少人过来招呼,墨远不得不一一应对,待上了二楼雅间后总算觉得耳根清净下来,他朝连慕枫瞥一眼,笑了笑。 连慕枫心知他是嘲笑自己那句"连家堡近几年才闯出些名堂"的话,不禁讪讪然。 掌柜亲自过来招待他们,将菜单摊开,笑道:"不知二位贵客想用点什么,鄙店能供应的菜都在上面了。" 阿十坐不住,扭来扭去,墨远将他放到椅子上,转头看向菜单,目光立即被菜单上的字吸引住,面露诧异。 掌柜眼明心快,捕捉到他的神色,忙笑着介绍道:"这菜单可是谢公子的亲笔题书,全天下那么多酒楼客栈,也就鄙店有这份殊荣。"言谈间流露出几分不引人反感的骄傲。 墨远并不知道谢公子是何方人士,不过还是点头赞叹了一番,随即又有些疑惑,心道自己写的字都没法见人,怎么还懂得鉴赏别人的书法了?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这么一想,忙咽下其余未出口的夸赞。 连慕枫以为他是在疑惑谢公子的身份,便问掌柜:"谢公子是哪位公子?" 文武殊途,江湖人士不了解谢公子实属常情,掌柜并不惊讶,笑着解释道:"谢公子是晟王的小儿子谢兰止,谢公子书画双绝,文采风流,实在是个妙人。" 一听"晟王"二字,连慕枫立刻凝聚心神,还想再打听两句,就听楼下忽然热闹起来,阿十好奇将窗子推开,闹哄哄的议论声顿时涌进雅间。 "城门口贴的告示你们看了吗?圣上立皇太孙了!才下的旨意!" "皇太孙?可是窃钩大盗谢容禛?" "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还窃钩大盗,谢容禛可是林知秋的学生,岂能以盗相称!" "都立为皇太孙了,将来可是要……你们脑袋不想要了敢直呼其名!" "嗨,天高皇帝远,怕个甚!咱们混江湖的哪天不将脑袋别在腰上走?" "管他立谁,横竖不干咱们的事,喝酒喝酒!" 墨远不经意间看到连慕枫眼底隐有笑意,眉梢微挑:"连兄?" 连慕枫昨日在路上便得了消息,早已高兴过一回,但今日能与墨远一起听到这消息,虽然墨远失忆了,但人却实实在在坐在身边,他便忍不住再次高兴起来,他看向墨远,笑道:"今日阿十生辰,该庆祝一番,点菜吧,看看可有中意的。" 墨远疑惑地看他一眼,没有多问,笑着应了一声:"好。" 第107章 【归】连少堡主回来了! 一日很快过去, 连慕枫与墨远带着玩得尽兴的阿十回到宅院, 此时天色已黑,墨远便没提回医谷的事, 三人照旧同榻而眠。 阿十玩累了很快就陷入香甜的沉睡, 墨远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想到躺在旁边的人毫无怨言地给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儿子,就觉得愧疚沉沉压过心头。 连慕枫侧身靠过来, 在黑暗中看着他, 有心想说些什么,耳中却忽然听到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 神色顿了顿, 低声道:"我出去一下。"说着起身下榻。 一只信鸽停在窗外, 连慕枫走出去,信鸽立刻飞过来跳到他手中,他取了信直接就着半明的月色看,待看清上面的寥寥八个字后, 脸色瞬间变了。 "皇宫有变, 郑谦失踪。" 情形究竟如何并没有写清楚, 这消息显然是匆忙之中送过来的,连慕枫飞快返回屋内。 墨远看他神色有异,坐起身看着他:"可是有急事?" "是。"连慕枫看了看呼呼大睡的阿十,又看向墨远,"阿十得跟你去医谷住些时日了,我要带人去一趟京城。" 墨远见他说得匆忙, 没有多问,点头应了:"好,夜里凉,我就不叫醒他了,明早我再带他回医谷。" 连慕枫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舍,又似乎有些愧疚,只是这一眼太过短暂,不待墨远仔细品味他就很快收回目光,转身匆匆出门,刚牵了马出来,便见墨远站在门边,不禁愣了愣,忙道:"夜里凉,你快进去。" 墨远对他露出笑容:"一路顺风。" 连慕枫心里瞬间热起来,忍不住大步走过去,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抱住,力道大得恨不得将他嵌进胸口。 墨远瞪大眼,下意识抬手推他,竟没推得动。 连慕枫收紧力道,在他耳边低声道:"对不起,不会有事的。"说着干脆利落地将他松开,转身跳到马背上,策马疾驰而去。 墨远看着他融入夜色的背影,没明白他那声道歉究竟从何而来。 翌日,墨远带着阿十回到医谷,阿十对于连慕枫的突然离开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一进医谷就嚷嚷着要去见师爷爷,听说师爷爷出门了倒是真真切切失落了一回。 墨远觉得不可思议:"阿十,你不怕师爷爷么?" 阿十有些不解,歪着头眨眨眼:"师爷爷不可怕呀!" 墨远心有戚戚,摸了摸他的头。 有了阿十的闹腾,医谷里着实热闹了好些天,只是这份热闹没能持续太久,流云那边忽然出了事。 那时墨远正带着阿十在湖中划船捉鱼,岸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豆子匆匆跑来,面色惊慌:"二公子,出事了!大公子喊你回去!" "出什么事了?"墨远大惊,立刻将阿十抱起,足下轻点,飞身往鹊山那里赶,半路正巧与匆匆出来的鹊山和另一条路上赶来的覃晏碰上。 鹊山急道:"师父那里可能出事了,你们留一个人下来照看医谷,一个跟我走!" "我去!"墨远将阿十塞给覃晏,叮嘱了几句,好在阿十很懂事,见大家都很焦急的模样,便乖乖点头,"阿爹早点回来!" 墨远在阿十头上摸了摸,翻身上马,见鹊山扔过来一件披风,便伸手接过披在身上,随后拉起缰绳一声轻喝,冲到门口时看见那里有一黑一白两匹马正焦躁地喷着鼻息,正是唐塘的小黑和流云的银霜,墨远一颗心顿时往下沉。 师父和四弟的马回来了,人却不见踪影,究竟出什么事了? 鹊山让人将小黑牵进去,留着银霜在前面带路,二人三骑飞快地离开医谷,只是这一路并不平顺,他们半途莫名遭遇埋伏,好不容易解决脱身却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找到人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两人看着被师父抱在怀中昏迷不醒的四弟,脸上齐齐失了血色。 "回去再说。"流云神色冷肃,抱着唐塘上马,接过墨远的披风将唐塘裹紧,当先往医谷赶去。 一行人匆匆回到医谷,唐塘的昏迷将所有人都吓坏了,流云沉沉的脸色更是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医谷里忙乱了一阵,很快恢复有条不紊,众人围在唐塘的小院外焦急等待,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屋子里的人出来。 夜深人静,年纪小些的已经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在这份寂静中,外面传来的马蹄声便格外清晰,守在小院门口的阿春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没过多久,马蹄声入了医谷,在湖边停下,接着便有沉稳的脚步声越靠越近,隐隐有阿春的说话声传来:"师父正在里面呢,阿十小公子在偏室,可能已经睡着了。" 阿春一直是鹊山在教导,但他名份上的师父是墨远,众人一听便猜到是连慕枫回来了。 连慕枫与阿春一同往里走,边走边问:"怎么都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阿春挠挠头:"我也不清楚,公子脸色阴沉得吓人,没人敢问,四公子昏迷不醒,看样子像是中毒了。" 连慕枫蹙眉看向紧闭的门扉,心知眼下这架势绝不可能是中毒那么简单。 此时他无人可问询,又帮不上忙,便去偏室看了看阿十,他这一路披星戴月,几乎没怎么合眼,跟着去京城的心腹回来后就去归顺堂歇息了,他不放心墨远和阿十,直接赶到这里来,此刻坐在柔软的榻上,看阿十睡得香甜,不禁生出浓浓的困意,实在撑不住,便和衣在阿十身边躺下。 翌日清晨,流云终于将唐塘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只是人依旧没有转醒,天色渐亮,师徒几人草草吃了早饭,流云又回到唐塘身边,不仅要亲力亲为喂唐塘喝药粥,还直接将几个徒弟打发出去。 墨远站在门外,难掩震惊:"这真是师父?不会是别人易容假扮的吧?" 鹊山眯起眼,慢悠悠道:"师父不对劲。" 覃晏点头:"嗯!" 这时阿春挤过人群蹭到墨远身边:"师父——" "我何时收你为徒了?说多少遍怎么就记不住呢?"墨远无奈,将一脸委屈的阿春推到鹊山跟前,"把你疯徒弟领走。" 鹊山忍着笑在阿春脑门上弹了一下手指:"什么事?" 阿春笑嘻嘻道:"连少堡主回来了!" 墨远猛地抬头:"人呢?在哪儿?" 阿春指指偏室。 墨远立刻抬脚走过去,刚将门推开,就与正要出来的连慕枫撞了个满怀。 连慕枫立刻抬手将他扶住,只是二人已经贴上了,这扶倒是与抱差不多,墨远明显感觉握在自己手臂上的两只手紧了紧力道才松开,心尖顿时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忙定定神,抬眼笑道:"京城的事可顺利?" 连慕枫将想念压下去,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勉强顺利。" 墨远一愣:"勉强?" 连慕枫点头:"结果不尽如人意,好在已经稳住了局势。" 短短数日,京城差点变天,对方不知究竟有多大的势力,竟能在禁军中动手脚,不仅将郑谦捉住,还企图将郑谦冒充皇帝的事宣告于天下,万幸连家堡的人及时将郑谦找到,之后双方明里暗里斗了数次,就连朝堂上各方势力都受到波及。 最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对方抓走郑谦时将皇帝送回了宫,原本打算掀起一场风浪,可后来郑谦被救走,他们空口白牙没了证据,不得不咬着牙将真相吞进肚子里,如今皇帝又从假的换成真的,皇帝身边的守卫更加森严,这边想对皇帝下手不容易,皇帝想废储君也不容易,双方便这么僵持住了。 京城的事三言两语道不清,失了忆的墨远也没必要知道太多,连慕枫便没有细说,拉着墨远走出门,转而问起医谷的事。 墨远叹口气:"师父这趟出门也不知是做什么去的,走之前四弟还活蹦乱跳像只猴子,回来就人事不知了,他是中了卵蛇蛊,就连师父都觉得棘手,差点没能将人救回来。" 连慕枫听得蹙眉:"竟是中蛊?医谷与南疆素无恩怨,恐怕还是中原人在作梗。" 墨远的双重身份只有少数亲近之人清楚,而唐塘才入医谷没多久,连慕枫想来想去都觉得此事更像是冲着流云来的,他看向墨远,面露隐忧:"恐怕有人盯上你们了。" 墨远点头:"这里不安全,你尽快将阿十带回连家堡。" 连慕枫脱口道:"你呢?" 墨远愣了一下,看着他笑起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怕什么?再说我在医谷也待不了几日了,师父命我去南疆查卵蛇蛊的来历,等四弟醒了之后我得南下一趟。" 连慕枫眉梢微动,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问道:"你四师弟还没醒?" 墨远摇头。 正说着话,鹊山走了过来,看到连慕枫后惊讶地笑了一下,问起京城的情况,连慕枫简单说了两句,鹊山领会出储君之位暂时稳住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墨远听见屋子里有了动静,知道是阿十醒了,立刻抬脚走进去。 连慕枫将目光从他背影上收回,转头示意鹊山走远些,随后压低声音问道:"云四公子还没醒么?是阿容的血没有用还是你们不知如何对阿容开口?" 鹊山顿了顿,一拍额头:"看我,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记跟你说了,二弟失踪后也不知有何奇遇,身上的毒竟全部排出了,如今他的血与常人无异,没了克百毒的功效。" 连慕枫又惊又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胡言乱语。"鹊山笑道,"若是毒还在,二弟此刻就不是失忆那么简单了,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剧毒攻心,哪样都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 连慕枫松了口气,他早在与墨远重逢之初就知道墨远身上是温热的,再没了以前的凉意,那时他以为毒素被彻底压制住了,没想到竟已经没了,墨远精通医术,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毒血,这毒血在体内时间长了只会有害无利,如今既已清出,他自然是彻底放心。 可惜云四又无巧不巧地中了蛊…… 鹊山道:"四弟那边你不用担心,师父已经将他救回来,苏醒是早晚的事。" 连慕枫点头,余光瞥见墨远领着阿十从屋子里走出来,便道:"我今日先带阿十回连家堡……" 阿十已经看见了他,惊喜地跳起来:"爹!爹回来啦!" 连慕枫朝他笑了笑,大步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我要南下。 狗子:……【摇尾】 阿十:我也要去! 狗子:……【龇牙】 第108章 【同行】来陪你。 几日后, 唐塘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医谷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再次恢复往日的热闹。 待他恢复精神, 师兄弟几个都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秋后算账了,因为袭击流云和唐塘的人扮相酷似离音宫宫主离无言, 但下蛊又不是中原路数, 流云便交代鹊山和墨远分头行动,一个去离音宫找离无言, 一个去南疆查卵蛇蛊的来历。 师兄弟二人得了命令, 相继收拾行李离开, 而不久后流云又带着恢复了精神的唐塘去了阜安城,医谷大事小事立刻就落到留下来看家的覃晏身上,覃晏为此差点呕血三碗。 墨远单人轻骑,脚程很快, 没多久就到了江边, 江上烟波浩渺, 岸边停着几艘不大不小的船只,他上前与船夫说话,谈妥后便牵着马登船,刚要坐下,忽然听见岸上马蹄声靠近,紧接着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墨远贤弟!" 墨远诧异地瞪大眼, 忙起身回头看,对船夫道:"等等,先别走!" 连慕枫笑容爽朗,策马冲下缓坡,又勒紧缰绳停下,边翻身下马边笑道:"贤弟走得也太快了,我若是再晚一步可就赶不上你了!" 墨远这些天心里其实有些不痛快,连慕枫说将阿十送回连家堡,打了声招呼说走就走,不仅走得痛快,之后更是接连数日一封信都没有,似乎将之前的殷勤备至忘得一干二净,墨远既松口气,又莫名憋着股气,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这会儿看到连慕枫忽然出现,墨远一时有些愣神,心里那些郁气倒是散了,剩下的便是浓浓的欣喜。 连慕枫牵着马过来:"这船不算小,还能再加一人一马。" 船夫见惯南来北往之人,早已练就一双利眼,他见连慕枫气度不凡,衣着虽不繁复华贵却颇为考究,便立刻堆起笑脸,连声应承道:"装得下装得下!不过船吃重,小的手里就得多费点力了……" 连慕枫掏出碎银递给他。 船夫刚从墨远手里得了一份,这会儿又得一份,立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忙殷勤地替他牵马,随后拿起船桨:"二位公子坐稳,船行喽!" 墨远见连慕枫毫不客气地登船,不禁笑起来,嗓音里也带上了喜悦:"连兄怎么来了?" 连慕枫与他挨得近,眼中的热切掩不住,似乎也没打算遮掩,他静静看了墨远片刻,直到墨远移开视线才低声开口:"来陪你。" 这话挑不出错,却又莫名暧昧。 墨远顿时受不住,后脊似有一只小虫在爬,忙定定神笑道:"连兄这么清闲?" 连慕枫见他眼睫轻颤,知他心绪起了波澜,顿时涌出欣喜,身侧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下去握了握拳:"也不算清闲,将事情都安排好才赶来的,你一个人去南疆我不放心。" 墨远刚想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听他接着道:"有我在,凡事好歹有个照应,再说你孤身南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又不会做饭,一路都啃干粮怎么行?" 墨远想到他上回忙着生火做饭热到脱光上衣的模样,心中忽然燥热起来,忙转过脸坐下,故作轻松地看向江面:"多谢连兄美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连慕枫也紧跟着坐下,看着他笑了笑,也将目光转向江面。 江面上风平浪静,墨远心里却暗潮汹涌,连慕枫坐得近,给他一种随时会侵袭的压迫感,而且这次见面,连慕枫眼中势在必得的意味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了,这在墨远看来就成了对自己求而不得数年的好友不想再装模作样维持下去,大有一副要将窗纸捅破的意思。 两人各怀心事地欣赏了会儿风景,一时都没有说话。 船很快靠岸,两人牵着马一前一后上岸,又策马往前行了小半日,临近傍晚时在阜安城外落脚,墨远看了看远处的城门,有些意外地发现即将关闭的城门口依旧人来人往,而且看上去竟是江湖人士居多。 连慕枫见他面露疑惑,便解释道:"君庄主即将在阜安城召开伏魔大会,不少门派应邀参加,也有一些人来看热闹,想必客栈都快住不下了。" 墨远恍然点头,他对此事并未如何关注,但也了解一些,之前君沐城碰上四弟还闲话过几句,后来更是到医谷请师父参加伏魔大会,不过被师父拒绝了,之后没多久师父就带着四弟出了门,也不知这前后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师父回来后忙着救四弟,对出去的事只字未提,师兄弟几个至今一头雾水,只等着以后从四弟嘴里哄骗出实话来。 墨远看向连慕枫:"连家堡可曾受邀?" 连慕枫点头:"我爹会过去,不过他对此事存疑,过去也不一定出力。" 墨远笑了笑:"连家堡倒是走到哪里都有面子。" 连慕枫:"……" 墨远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咳……连家堡并非近几年才崛起的小门派,之前骗你是我不对……"连慕枫生怕他再拿类似的话堵自己,忙诚恳认错,又怕他追问,紧接着道,"贤弟饿了没有?可要进城去用些饭菜?" 墨远从马背上跳下来,笑道:"我不去,城里人太多,嫌麻烦。" 连慕枫也紧跟着下马:"那我们找个歇息的地方,一会儿我去打猎。" 墨远停下来回头看他,不防他跟得太紧,脸差点撞上他的下颌,忙后退一步,后背又让他的手托住,顿时觉得那只手烫得似烙铁一般。 连慕枫飞快地将手收回去,低声道:"当心。" 墨远缓了一瞬才抬眼,笑道:"你还真打算一路给我做饭么?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附近就有农家,拿点碎银去买点热饭热菜随便吃一顿算了。我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没委屈自己啃干粮。" "我自己做也不麻烦。"连慕枫将他拿银子的手按住,"普通农家辛苦一整年也不过才攒几两银子,你一顿饭就随手将银子撒出去,这一路造福千家万户不算坏事,只是让你师兄知道了,回头怕是要被他念叨死。" 墨远看向他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轻轻往外抽了抽,没抽得动。 连慕枫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迫切,想将他的手握住。 墨远加了几份力,飞快地将手抽出,觑了他一眼。 连慕枫让他这一眼看得心旌摇荡。 墨远心跳得急,转身牵着马往林子里走:"既然连兄觉得不麻烦,那就有劳连兄了,我去拾些干柴,一会儿生火……" 连慕枫应了一声,看他忙碌了一阵才带着弓箭离开。 第109章 【夜火】想占便宜就直说。 连慕枫这一走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回来时天已擦黑, 林子里一片昏暗,只有林子深处燃着的一堆火照亮附近小片天地。 墨远正坐在火堆旁拨弄木柴, 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 惊讶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天渐冷, 猎物少了,只看见两只野鸡一只野兔。"连慕枫拴好马放好弓箭, 走过来将猎物扔到地上, 又将另一只手里的油纸包递到墨远面前,"这是在城里给你买的糕点, 饿了就先填填肚子。" 墨远愣了一下, 伸手接过, 低头打开油纸包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是你上回说的那家铺子么?" 上次回中原也路过阜安城,连慕枫曾夸过一家铺子的糕点远近闻名,想带着墨远去吃,墨远当时一心想着买簪子便没去, 连慕枫以为他过耳就忘, 没料到他还记着呢, 当下笑起来:"就是那家的,你尝尝看,若是喜欢的话,明早我再去买。" 墨远觉得他这口气像是跟守在家中的媳妇儿说话,隐隐有些不自在,只好将心神放在糕点上, 他见这些糕点玲珑精致,甜香浓而不腻,顿时口舌生津,便挑出一个尝了尝。 连慕枫已经麻利地拿着刀给猎物开膛剖肚了,看他吃得眼睛都亮起来,心中顿生满足,问道:"好吃么?" "嗯,味道极佳,果然名不虚传!"墨远连连点头,吃完一个又忍不住抱怨,"就是太小了,一口一个。" 连慕枫笑了笑:"喜欢就好,明早多买一些带着路上吃。" 墨远又拿起一块糕点,看向他道:"你可要尝尝?"见连慕枫抬头看过来,便举起手中糕点扔过去,"接着。" 连慕枫手上沾着血,只得张嘴接住,因接得太稳,立刻想到墨远就是冲着他的嘴扔过来的,他面上浮现一丝无奈,将糕点三两下嚼干净入肚,叹道,"喂狗呢这是。" 墨远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见他提着杀好的猎物往河边走,便也起身跟过去,与他一同蹲在河边,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歉意笑道:"连兄别介意,这回不是喂狗了。" 连慕枫侧头看他一眼,将糕点咬入口中,因糕点太小,这一口几乎将墨远的两根手指同时含住,他眸光微暗,舌尖在指头上轻扫而过,甚至还似有似无地吮了一下。 墨远猛地瞪大眼,心口有如擂鼓,飞快地将手收回。 连慕枫神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边忙边将糕点吃下去,吃完又镇定地附和一句:"确实太小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墨远捏紧酥麻颤抖的指尖对着他干瞪眼,一时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转身落荒而逃,一时又恼羞成怒,恨不得将他按在水中往死里打,只是他瞪得太久,视线都有些模糊了,眼前万物都退出天地外,似乎只剩下连慕枫说完话又重新抿起来的双唇。 那双唇厚薄适中,在深秋的夜里透着凉意,可唇内却是热的,像燃着一团熊熊烈火,能从指尖一路烧到心底…… 墨远猛然回神,"腾"地起身,嗓音略有几分干哑:"我去看着马,免得被小贼偷了。" 说完不等他对回应,转身匆匆离开。 他一走,连慕枫所有镇定都不翼而飞,对着河水连喘几大口粗气才缓过来,他曾经与墨远朝夕相处,床笫间都不知尝试了多少,更不要说每日各种亲昵举止,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定力,可没想到才舔了下手指就差点破功。 分别三年,思念入骨,他实在没办法维持冷静。 他都这样了,墨远失忆后不比以前从容,恐怕会更慌乱,他有些担心墨远,忙加快手中动作,将猎物都料理干净后飞身赶回树林,到了那里竟没看到人影,心口不由一紧,脱口喊道:"墨远贤弟!" 头顶响起枝叶沙沙声,连慕枫抬头,见墨远坐在树杈上神情平静地摇动树枝,一时哑然。 墨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一手提着野鸡一手提着野兔,火光照在他脸上,将他愕然的神情照得分毫毕现,竟衬得他露出几分傻气来,墨远看着这样的连慕枫,心中那点半真半假的气顿时消了,很快又笑起来:"喊我做什么?" "以为你走了。"连慕枫笑了笑,悄悄松了口气,低头开始准备烤肉。 墨远坐在树上,边吃糕点边看着他忙,鼻端渐渐闻到香气,想着他到现在只吃了两块糕点,又过意不去,拍拍手从树上跳下,见他走到马旁边从搭裢里面拿盐罐,便也跟着过去,伸出手道:"我来吧。" 连慕枫将盐罐递给他:"别撒太多。" 墨远应了一声,走两步又回头看他,似笑非笑道:"连兄怎么会以为我走了?" 连慕枫一时找不到话回他。 墨远走到火堆旁开始撒盐,咬牙道:"莫不是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没有。"连慕枫一口否认,走过去从他身后伸出手,将他拿着盐罐的手握住,低声道,"撒太多了。" 墨远后背让他贴着,瞬间僵硬了身子,紧绷的肌肉开始隐隐颤抖。 连慕枫几乎凑在他耳边说话,一股热气罩过来:"不是说大夫的手就好比一杆秤么,你这手抓药时精准,怎么撒起盐来却一点数都没有?这是拿吃的撒气呢?" 墨远半边身子酥麻,想侧头躲开,又不想露怯,可气息却控制不住急了几分,他嗓音轻颤着,色厉内荏地冷笑道:"连兄可是占便宜占顺手了?" "不是。"连慕枫再次一口否认,忽然从后面将他抱住,把着他的手撒了几下盐,又探手将叉着肉的树枝翻转过来。 "你——"墨远回头怒瞪他,却在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后心头猛颤,又急急转回去。 连慕枫目光幽邃,瞳孔中情潮翻涌,低头将唇贴近他耳蜗:"我没有心虚,也并非诚心占便宜……" 墨远感觉自己要失控,从口中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放开我!" "我心悦你。"连慕枫忽视他的话,隐忍着亲上去的冲动,慢慢将话说完,"心意磊落,情难自抑。" 墨远猛地闭上眼,双脚明明立在地上,却如踩在了云端,就连身子都不受控制地软下来。 连慕枫感受到他的变化,心中既欣喜又酸涩,手臂将他箍得更紧,贴着他的脸哑声道:"你呢?你对我呢?" 墨远手指轻颤,盐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睁开眼,缓了片刻,涩声道:"我有孩子了。" 连慕枫道:"阿十也是我的孩子。" 墨远想到他精心照顾阿十那么久,再如何都说不出重话,只是连慕枫既然将话挑明,他便没有再含糊下去的道理,只是究竟要如何回应,他心里又乱得很。 连慕枫见他不吱声,心中一紧,有些担心自己操之过急了。 墨远偏头避开他炙热的气息,轻声道:"快烤糊了。" 连慕枫不得不再次伸手去翻转树枝,墨远趁机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在火堆旁边坐下,余光瞥见连慕枫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心口莫名抽疼了一下。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自己明明对连慕枫毫无抵抗力,可为什么当初会和女子生下孩子?是之前连慕枫从未越雷池一步,还是自己太过迟钝? 连慕枫怕逼急了反而将人吓退,便没有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只老老实实在墨远身边坐下,边烤边将外面一层肉削下来串在一起递给墨远。 墨远见他总是先为自己着想,心中过意不去:"你先吃。" 连慕枫笑了笑:"你吃吧,若是怕我饿就喂我两口。" 墨远脸上顿时烧起来。 连慕枫手脚老实了,嘴上却没控制的住:"我真饿了,你看我手也不得空……" 墨远被他气笑,又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将肉给他递过去。 连慕枫顿时笑起来,只觉得每片肉都唇齿留香,他看向墨远:"你也吃。" 墨远收回视线,觉得面前的火烧得太旺,让他脸上身上都烧得难受,他往后退开些,想了想,问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连慕枫看向他:"四年。" 墨远回想起当初在南疆边上,连慕枫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心道难怪那时就觉得他奇怪,原来是漏洞百出。 连慕枫见他这反应就知道他不会真的恼自己,不禁欣喜起来。 墨远又道:"那你跟我说说我这些年都经历过哪些事,离开了多久,又因何失忆,还有师父师兄弟他们为何都骗我?" 连慕枫笑道:"你靠过来一些,离那么远我怎么说。" 墨远瞪他:"怎么就不能说了?" 又哪里远了? 连慕枫给他削了些肉,不答他的话:"再吃一些,剩下的留着下顿吃。光吃肉也腻,不如明早我去附近农家买些米粥小菜回来?" 墨远忍了忍,往他那边靠过去一些:"我吃不下了,你吃。" 连慕枫对他的食量了解,知道他是真的饱了,便将肉塞进嘴里吃了,吃完将剩下的收拾起来。 墨远看着他:"可以说了?" 连慕枫道:"再近一点。" 墨远眉梢竖起来,冷笑道:"想占便宜就直说。" "没有。"连慕枫抿抿嘴,"嘴上都是油,怕你嫌弃。" 墨远心如擂鼓,脸上再次烫起来,他咬咬牙,又蹭过去一些,想着自己又不是女子,让他抱一下也没什么,便附耳凑近。 连慕枫垂眼看他,颈间喉头滑动,半晌后哑声开口:"你是受刺激走火入魔了,所以之前的事,我不能说,你师父也不能给你治,要等你自己想起来。" 墨远折腾半晌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气不打一处来,又想着自己都做好准备了,他竟然又正人君子起来,倒显得自己巴巴凑上去似的,顿时气得想打他。 连慕枫看出他的意图,立刻起身走向一旁的马,将收拾好的东西放回马背上的褡裢中。 墨远一掌落空,双目恨不得在他背上戳两个窟窿,见他转身没事人一般走回来,不禁冷笑一声,跳到树上,挑了个背对他的角度斜靠到树杈上合上双目,眼不见心不烦。 连慕枫抬眼看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禁笑了笑,眼底一片温柔,他没再去招惹墨远,俯身默默给火堆添了把柴,又拿出盐来漱口。 墨远听见他漱口的动静,顿时觉得口中难受起来,又拉不下脸重新跳下去,只好闭上眼忍着。 二人没再说话,连慕枫靠着数干歇下,半睡半醒时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清醒,默默听了片刻,知道是墨远忍不住下来漱口了,只好憋着笑装睡。 墨远漱完口顿了顿,扭头看他一眼,拿不准他是醒了还是没醒,有心去试探一下,又怕真将他弄醒面对面尴尬,只好忍着好奇重新跳到树上。 到后半夜,两人倒是结结实实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洗漱后,墨远似乎忘了前一晚的尴尬,神色恢复如常,连慕枫去农家买了些米粥小菜回来,笑道:"我把碗也顺道买来了。" 墨远正在吃昨晚剩下的糕点,闻言轻笑一声,看向他手里的碗:"像个要饭的。" 连慕枫走到他身边:"吃吧。" 墨远看看手里的油纸包,递到他面前:"还剩最后一块了,给你吃吧。" 连慕枫目光从糕点移到他唇上,抬手自然而然地给他擦去唇边碎屑:"你吃吧,你爱吃这些。" 墨远顿住,忍着四处乱窜的酥麻神色自若地将糕点拿起来送到嘴边。 连慕枫趁他松手时飞快地俯身凑过去,将露在外面的半截糕点咬住,两人的唇似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墨远瞪大眼,咬着糕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连慕枫笑了笑,晨曦融在他脸上,显出令人心颤的温柔。 "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狗……狗兄在撩我?! 狗子:四年河东,四年河西。 第110章 【心意】我妻子已经找到了,如今就在我身边。 有连慕枫陪着, 墨远这一路走得意外地顺畅, 几乎没有任何波折就安安稳稳入了南疆,进入南疆之后, 连慕枫带着他直奔最近的部族聚居地, 绕过一切潜伏在密林中的危险, 熟门熟路得好似入了自家后院。 墨远心惊不已:"你对南疆这么熟悉?" 问完便后悔了,若阿十说得没错, 那连慕枫这些年就一直在找自己, 一年都有大半时间在南疆转悠,可不就是熟门熟路了? 连慕枫并不知道阿十已经出卖了自己, 笑着轻描淡写道:"走镖来过几次。" 墨远抿紧唇没说话, 心里滋味难辨。 连慕枫带着墨远走访一个又一个寨子, 沿途打听过去,渐渐走入南疆深处,越往里路越不好走,人烟也逐渐稀少, 到此时他们已在南疆走了近半个月, 再走下去就会面临越来越多的天堑, 他们二人有轻功伴身倒是没什么,只是带出来的马成了难题。 连慕枫心疼地拍了拍马脖子,看看前面悬在峭壁上的天梯,扭头道:"不远处有座寨子,我们可以将马寄放在那里。" 墨远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不久前才说附近没有人家。" 连慕枫面露尴尬,清了清嗓子:"一时忘了。" 墨远没多想, 跟着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不久后果然隐隐看见了炊烟,再走一会儿就看见了一片秀美的湖光山色,湖边坐落着高低错落、密集有致的楼群,看起来应是一个规模较大的部族。 墨远再次疑惑,这里景致极美、这座寨子又格外引人注目,连慕枫记性不可能差,竟然能忘了? 两人牵着马靠近,寨子里立刻有人举着刀枪迎出来,却在看清连慕枫后立刻转变态度,不仅收了刀枪,还热情备至地将他们领进大门。 墨远对此并不意外,这一路每经过一个部族,他们都会受到这样的待遇,连慕枫已然成了南疆家喻户晓的人物,不仅人人认得他,还人人对他友好热情,简直令他匪夷所思。 连慕枫知道他心中有疑惑,只是此事解释不清楚,他当初来南疆找人,原本也是屡屡碰壁,后来还是借了墨远这个九溪族圣子的身份与阿十的面子才得以顺利出入,再后来就是凭借连家堡的实力与各部族建立长期的利益往来,南疆人偏安一隅,像百虫族那样有野心的毕竟少,多数部族还是看重金银钱财,互惠互利多了,这里的人自然就对连慕枫不一样了。 连慕枫没有解释,墨远也没有多问,两人就牵着马跟着人进了寨子。 没多久,族长亲自出来迎接,连慕枫懂一些南疆语,但与寨中口音有差别,彼此寒暄勉强也不成问题,连慕枫怕墨远听不懂心里不安,还找机会一句句复述给他听。 墨远虽不至于不安,却还是因连慕枫的细心心生愉悦,看向他时,眉眼间都是笑意。 连慕枫让他看得心跳加速,又不能在这种地方行亲昵之举,不得不仓促移开视线逼着自己冷静。 族长目光落在墨远身上,眼底满是惊艳,笑着问道:"这位俊俏公子是?" 连慕枫用南疆语道:"这是我媳妇儿。" 族长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找到人了?" 如今南疆但凡与连家堡有往来的都知道连少堡主与九溪族圣子生了个儿子,也不知是因为利益牵扯守口如瓶,还是因为南疆部族极少与中原人往来,这消息至今都没传入中原,如今各大门派都知道连慕枫有个儿子,不少人私底下偷偷猜测是外室子。 族长早已知道墨远的身份,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只是此刻冷不丁见到人,没料到连慕枫锲而不舍地找了数年,还真将人给找到了。 族长立刻热情地与墨远寒暄。 墨远:"……" 连慕枫道:"他常年待在中原,不懂南疆语。" 族长一脸惋惜,只好作罢。 墨远看向连慕枫:"你们在说什么?" 连慕枫道:"他问我你是谁,我说你是我义弟。" 墨远挑眉:"就这样?那他惊讶什么?" 连慕枫面不改色道:"他没见过像你这样俊俏的。" 墨远:"……" 连慕枫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墨远又道:"他还跟我说话了,都说了些什么?" "问你可曾婚配,我说你儿子都有了……南疆人一向这么直接。" 墨远想想族长之前的表现,似乎每一句都与神色吻合,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才意识到,这回连慕枫都没主动给自己解释,还是自己问了才说的。 他朝连慕枫觑一眼,没再问什么。 不一会儿,族长将他们领进会客楼正厅,上了茶水热情招待。 连慕枫直接道明来意,族长哈哈笑道:"连少侠尽管放心!你们的马留在这里,一定能得到最精心的照顾。" 连慕枫笑着道谢,又顺便提起此行的目的,问他可知道卵蛇蛊的来历。 族长思索片刻,摇摇头:"倒是没听说过,不知那蛇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一路已经打听多次,连慕枫不用再问墨远就能仔细描述出蛇的形貌,甚至墨远还带了流云给他的一幅画,连慕枫当即将画像取出来:"族长请看!" 族长听了他的描述,再看画像,沉吟道:"这蛇此地从未见过,兴许还得再往南走,我有个族亲在南边碰到过一种蛇,似乎与这画像上有几分相似,你们稍等,我把他叫来问问。" 连慕枫忙道谢。 过了没多久,那人被族长叫过来,看过画像后连连点头:"正是这种蛇!我见过!还差点被它咬了呢!" 连慕枫大喜,之前打听的大致方向也在南边,只是不够详细,若是能让此人指出具体方位,想必找起来会更容易些。 南疆地势复杂,族长手里并没有精细的舆图,但简略一些的还是有的,他便拿出地形图让那人将方位指出来。 连慕枫忙再次道谢,又与族长闲话几句,婉拒他留饭的好意,与墨远告辞离开。 两人刚走出寨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清脆喊声,说的是南疆语,墨远自然听不懂,下意识朝连慕枫看了看,意外地发现他身子僵了一瞬,不禁挑眉。 女子飞快地跑过来绕到他们面前,笑容明媚地看着连慕枫:"连少侠,你怎么才来就要走了?难得来一趟,也不多坐一会儿。" 连慕枫笑着与她打招呼:"木姑娘!"余光瞥见墨远在打量她,忙转头对他解释道,"这位是族长的女儿。" 木姑娘好奇地看了看墨远,很快又将目光转回连慕枫身上:"你是来找你妻子的吗?还没找到?" 墨远见她眼珠子恨不得粘在连慕枫身上,眉梢扬得越发高了,心里莫名有些滞涩,干脆偏头转向一边。 连慕枫时刻关注着墨远,见他不高兴了,心弦立刻收紧,面上倒并未失礼,对木姑娘笑道:"这回过来是另有要事,我妻子已经找到了,如今就在我身边。"说着将目光转向墨远。 木姑娘目露惊讶,再次看向墨远,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通打量,目光肆无忌惮,隐隐流露出几分较量。 墨远在中原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压下心中不快,微笑颔首。 木姑娘眼神暗下去,对连慕枫道:"你妻子真好看……" 连慕枫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品性更好。" 木姑娘咬了咬唇,又看墨远一眼,双目中忽然有了湿意:"连少侠既已找到妻子了,那以后是不是就不来南疆了?" 连慕枫点头:"应该是。" 木姑娘泫然欲泣。 墨远冷眼看着,面容也渐渐冷下来。 连慕枫道:"木姑娘若是没什么事,连某就告辞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木姑娘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不情不愿地点头:"好,连少侠一路顺风。" 连慕枫对她抱了抱拳,牵起墨远的手大步离开。 待走远后,墨远将他的手甩开,冷笑一声,越过他疾步往前走。 连慕枫急忙追上去将他的手重新握住。 墨远再次挣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都走远了,还做戏给谁看呢?" 连慕枫既因他在意而欣喜,又因他生气而紧张,忙再次握紧他的手:"你生气是对的,木姑娘确实对我有意,但我明确拒绝过她,也从未与她有过半分暧昧之举,只是她毕竟曾救过我性命,我总不好对她严词厉色,你……你别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不好。" 墨远笑起来:"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我好端端生人家小姑娘的气做什么?你对她有意也好,无心也罢,都不关我的事,再说我也听不懂你们谈了些什么,我能生什么气?" 话虽说得重,神色却缓和下来,连慕枫为了找他,总不会遇到危险的地方就绕过去,甚至越是危险越要往里深入,这样怎么可能每次都平安顺利地从南疆走出来? 木姑娘救过连慕枫的性命,墨远没有立场生人家的气,若换成他自己,可能他会对人家更温和更有耐心,只是明白归明白,他仍过不去心里那点不痛快。 连慕枫解释道:"我们没说什么,她问我你是谁,我便告诉她你是我义弟,其他就是几句寒暄。" 墨远冷笑:"那她看着我的时候挑衅什么?她也想做你义弟?" 连慕枫:"……" "满口谎言,亏我当你是老实人。"墨远说着再次将他甩开,飞身往前,耳中听到连慕枫追过来,越发加快脚程。 两人追赶着到了峭壁下面,连慕枫在他飞上天梯时扑过去将他按住。 身后是滚烫坚硬的胸膛,耳边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墨远心颤起来,脑中忽然混沌一片。 连慕枫紧紧压着他,低声道:"你别恼我,是,我骗你了,我没说你是我义弟,我说你是我意中人。" 墨远体内猛地蹿起一股火,被他按住的双手颤抖起来。 连慕枫哑声道:"你看着我,我不骗你。" 墨远下意识扭头看他。 连慕枫眸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猛地凑过去吻在他唇上。 墨远惊得瞪大眼,感受到他滚烫的舌尖用力往里顶,顿时慌了神,明明软了身子,却还是下意识挣扎起来。 连慕枫忽然将他的手从天梯上拉下来,抱着他转过身,再次将他压住,腾出一只手托在他脑后,偏头再次将他吻住,不容抗拒地狠狠撬开他的牙关,开始攻城掠地。 墨远气息凌乱起来,明明可以挣脱开,却忽然失了所有抵抗的力道,任那条滚烫的舌在口中肆虐,不多时便红了眼角,面上显出几分意乱情迷。 连慕枫听着他急促的轻喘,忍不住将他压得更紧。 墨远后背贴在冰凉的石壁上,身前是连慕枫同样坚硬却滚烫的胸膛,他被吻得眼角有了湿意,睫毛乱颤,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婉转的闷哼:"唔……" 连慕枫陡然顿住,胸膛剧烈起伏,不敢再继续下去。 墨远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上滚烫,羞愤欲死,想不着痕迹地避开他陡然顶过来的坚硬,却发现自己也早已箭在弦上,甚至因为自己躲避的动作,两人的坚挺隔着衣物重重蹭了一下。 连慕枫目光似着了火,粗喘着轻轻贴上他的唇,语气不容置疑:"你接受我了。" 这一路走来,墨远将他当贼一样防,始终若即若离,他心里终归有些忐忑,可此时此刻,墨远对他有了欲求,昭然若揭,他欣喜又小心翼翼,不敢再进一步,生怕将人吓退。 墨远见他只亲了一下就退开,终于喘过气来,半晌后用轻软含情的目光瞪他一眼:"放开我。" 连慕枫让他这一眼瞪得身下瞬间胀痛起来,手脚却老老实实松开禁锢:"你还生我气么?" 墨远又瞪他一眼,反手抓住天梯上的绳子,施展轻功飞身而上。 连慕枫急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上到山顶,山风迎面拂来,墨远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一句轻语伴着风声落入连慕枫的耳中:"不气了。" 连慕枫看着墨远的背影,笑意自心底漫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追到媳妇儿了! 群众:二宝你是不是太好追了? 二宝:……【陷入沉思】 狗子:!!! 第111章 【讨谢】你想要什么? 两人往南走了好几天, 终于在密林中发现足迹, 看方位似乎与地形图上标注出来的地方不远了,他们又沿着足迹找下去, 终于在山坳里发现一座寨子。 见有陌生人过来, 满寨子的人都跑出来围观, 既好奇又戒备地盯着他们。 流云口中的卵蛇蛊在这里是另一个名字,连慕枫连说带比划了好半晌他们才明白过来, 只是一听是冲着这种蛊来的, 族人面上立刻露出凶狠来,齐齐将他们围住。 连慕枫知道他们误会了, 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族长这才缓和了脸色, 抬手示意围起来的族人散开。 族长将他们请进屋,对着他们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你们口中的卵蛇蛊确实出自我们族群,而且此蛊术以往一向是不外传的,若你们的师弟确实是被此蛊所伤, 那我想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连慕枫注意到他说了"以往"二字, 问道:"这蛊术被外人学去了?" 族长面露狠色:"是个从你们中原来的小子, 你们中原人最是奸诈狡猾!" 连慕枫:"……" 墨远低声问:"怎么了?" 连慕枫道:"他骂我们中原人狡诈。" 墨远:"……" 族长又道:"那小子叫石龙,你们可曾听说过?我正打算派人去中原找他呢!" 连慕枫说给墨远听,两人思索片刻,均是摇头,连慕枫道:"并未听说过此人,兴许是无名之辈, 也可能是化名。不过族长既然说此蛊术不外传,那又是如何被他习得的?" 族长咬牙叹道:"此事也怪我女儿,被那人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更怪我识人不清,我们只当他真心要留在此地安稳过日子,想不到后来又来了一个中原人,他们俩就连夜走了,我女儿为此大哭一场,气得要将他碎尸万段。" 连慕枫明白了,忙道:"此人是族长与我们共同的仇人,族长不妨将此人交给我们,我们在中原找人更方便一些。" 族长显然并不相信他们,眼神透着不善,好在连慕枫在南疆与众多部族有来往,当场许了他一些好处并让他去其他部族求证。 如此一来,此事耽搁了两天,族长派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得到结果后总算打消了对连慕枫的怀疑,立即将石龙的画像画出来。 连慕枫又仔细询问了此人的特征习性等,最后道:"不知过来找他的中原人是何模样?" 族长眼热连慕枫允诺的好处,二话不说,又让人画了一幅画像。 连慕枫将画像收起来,笑着道谢。 族长亲自将他们送出寨子,与之前的态度可谓天差地别。 两人沿原路返回,连慕枫将两幅画像交给墨远,笑道:"此行竟比预料中顺利。" 墨远看他一副邀功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多亏连兄,若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给师父交差呢。" 连慕枫得寸进尺:"贤弟一个谢字就将我打发了?" 墨远挑眉:"一个谢字确实轻了,不过我除了医术,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连兄若是不介意,我以后给你看病都不收诊金?" 连慕枫:"……" 墨远笑意加深:"怎么了?人都会生病的,即便伤风咳嗽的小毛病,我们流云医谷诊金也不低。" 连慕枫忽然将他的手拉住,停下脚步,道:"换个别的?" 墨远回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光,飞快地转回去避开他的视线,徒劳地拽了拽自己的手,嗓音莫名有些哑:"怎么不走了?" 连慕枫绕到他面前,目光渐渐幽暗,低声道:"换一个。" 墨远不得不抬眼看他:"你想要什么?" 连慕枫抬手指指自己的唇,眼底隐含期待。 墨远再难维持镇定,往后退开一步。 连慕枫立刻抬脚靠近他,俯身贴近,在即将亲上他的时候顿住,轻声道:"讨个谢。" 墨远顿时受不住,垂下目光,轻声道:"那你以后看病可贵了。" "不要紧,我不缺银子。" 墨远:"……" 连慕枫又凑近一些,气息扑到他唇上:"给你省点力。" 墨远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像是受到了蛊惑,终究还是微微抬起下颌,将唇凑过去,与他的轻轻贴上,只是本想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却生出不舍,流露出片刻犹豫。 连慕枫心中被狂喜淹没,忍住没动,只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墨远急忙退开,睫毛颤了颤,很快又亲上去。 连慕枫激动得难以自抑,飞快地伸出手勾住他后颈,将他拉过来贴向自己,又抬起另一只手将他头托住。 墨远腿有些软,想往后退。 连慕枫立刻抬脚跟上,干脆双手抱住他的头,不停追逐着亲吻他,虽不深入,却引得他气息大乱。 墨远退无可退,后背抵在树上,胸口起伏剧烈,显然已情动。 枝叶"沙沙"作响,栖息在林间的鸟被惊得飞走,振翅声中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喊:"啊……" 不过片刻,墨远衣襟凌乱的颈间已满是吻痕。 连慕枫在他唇上轻啄,忽轻忽重地逗弄他,引他沦陷:"再亲我一下……" 墨远渐渐难耐起来,双手捧着他的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亲,下一刻就再次被连慕枫紧紧压在树上。 半晌后连慕枫将他松开,目光痴迷地看着他:"回中原后,你跟我去连家堡可好?" 墨远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连慕枫立刻笑起来,墨远失忆前原本是不肯跟他回去的,直到后来见了家人打算成亲才愿意,可惜亲事没成,人又丢了……如今墨远没了记忆,似乎少了顾忌,竟答应得毫不犹豫,这至少说明他已接受了自己。 墨远垂眼嘀咕:"这么高兴?" "你愿意跟我回去,我当然高兴。"连慕枫动容地在他鼻尖亲了亲。 墨远也跟着笑起来。 连慕枫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再次凑近了亲吻他。 墨远被袭击得承受不住,间隙喘息着抱怨道:"你练过么?这么……" 连慕枫差点让这句话吓得魂飞天外。 墨远察觉到他的片刻停顿,眯着眼将他推开,嘴角挂上笑:"怎么了?" 连慕枫装傻:"什么?"装完了继续凑过来亲他,被他再次推开,忙疑惑道,"怎么了?" 墨远笑了笑:"没什么。" 说着抬脚往前走。 连慕枫懊悔不已,忙追过去解释道:"除了你,我没碰过别人。" 墨远顿了顿:"走吧,马还留在人家寨子里呢。" 连慕枫怕他误会,抓住他再次解释:"真的除了你没有碰过任何人!" 墨远见他神色太过认真,认真到透出紧张,心瞬间软下来,主动亲了他一下,笑道:"你碰了别人也没什么,我还做了爹呢。" 连慕枫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墨远却在说完后面露疑惑:"我……" 怎么一点都不像练过的? 连慕枫:"……" 墨远尚未来得及仔细思索,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下意识与连慕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往发声处赶去。 前面不远处有块洼地,一人躺在地上,面孔扭曲地抱着腿翻滚,在他们赶过去的几息功夫里,那人的身子就迅速变得僵硬起来。 连慕枫发现他身边不远处有条花纹艳丽的死蛇,面色微变:"恐怕此人是被毒蛇咬了!" 墨远飞身过去,撬开那人的嘴,往他喉咙里塞了一粒药丸,揉捏着他的脖子助他吞咽下去。 连慕枫看那人全身僵硬得好似石头,连眼珠子都不动了,不禁皱眉:"来得及么?" "来得及。"墨远边说边取出一枚银针扎在他伤口处,那里立刻有黑血顺着银针流出。 没多久,那人的眼珠子动了动,待流出的血褪去黑色逐渐变得鲜红之后,他的手脚也渐渐能动了。 墨远将银针拔出,替他止血:"好了。" 那人发现自己能动了,惊喜不已,忙对着墨远连声道谢。 墨远听不懂,只笑了笑。 两人并未多作停留,很快就离开此地,接着继续赶路,直奔来时经过的寨子,他们还有两匹马留在那里。 到了寨子,族长再次出迎,热情笑道:"天色已晚,二位不妨在这里用顿便饭、歇息一晚,即便你们武功了得,在这里走夜路也是不怎么安全的。" 连慕枫看向墨远,墨远事情已了,不必再急着赶路,听他解释了族长的意思,便笑着点了点头。 连慕枫转头对族长笑道:"那就叨扰族长了!" 族长高兴不已,忙喊人去准备酒菜。 第112章 【蛊】这么软,我能误会什么? 三人落座后笑谈片刻, 没多久酒菜就陆续端上桌, 族长正热情地招待他们,门外忽然传来银铃脆响, 一名容貌明艳的女子端着盘子走进来, 正是族长的女儿木姑娘。 连慕枫心弦一紧, 飞快地转头看向墨远。 墨远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木姑娘, 见木姑娘对自己笑了笑, 便也微笑颔首,瞧着没有半分不悦。 连慕枫却是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了, 立刻放下酒盅, 打算找个借口婉拒这顿饭尽早离开。 族长看见木姑娘进来, 愣了一下,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木姑娘将一盘菜放在桌上,看向连慕枫笑道:"连少侠这趟回中原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这是我自己炒的菜, 权当为连少侠践行, 也恭喜连少侠找到妻子。" 族长脸色微变,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墨远,低声斥道:"胡闹,家里有厨子,哪里就用得着你动手了?不是让你去接阿松的吗?这会儿人都快到了,你怎么还在家里?"说着又急忙对连慕枫与墨远解释道, "阿松是乌雀族族长的小儿子,也是我未来女婿,我们两族离得近,关系也向来不错,因此两家儿女从小就定下了婚约。" 木姑娘顿时变了脸色,跺脚道:"口头的算什么婚约!我不喜欢那小子,他力气还没我大呢!" 连慕枫无意听这些,起身笑道:"其实我与墨远还有要事在身,既然族长有客人到访,我们不便……"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一名仆人匆匆跑进来,边跑边喊:"族长,阿松公子来了!他说被蛇咬了,差点丢了命,这会儿腿还麻着呢!" 族长大吃一惊,匆忙起身道:"快扶他进来!" 说话间就见一名男子被人扶着走进屋,那人一进来目光就黏在木姑娘身上,又顺着木姑娘的视线看向连慕枫,最后落在墨远的脸上,面上顿时涌出欣喜:"真是太巧了!救命恩人也在这里!" 族长愣了一下,关切问道:"怎么回事?身上没带驱蛇药吗?怎么会被蛇咬了?" 名叫阿松的男子下意识看了看木姑娘,见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不禁面色微暗,尴尬笑道:"阿伯放心,我没事,多亏那位公子出手相救。" 族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墨远,惊讶道:"公子竟懂医术?" 墨远隐约能猜到他在说什么,再听连慕枫转述,便笑着点了点头:"是。" 族长忙感激道谢,又问:"那他身上的蛇毒……" 墨远道:"族长放心,毒已经彻底清除,这位公子不会有事了。" 族长本有些将信将疑,又听连慕枫解释说墨远在中原是神医的徒弟,再听阿松一脸敬佩地说出墨远给他解毒的过程,便彻底放下心来,他皱眉看向阿松:"你一个人过来的?怎么没带仆人?" 阿松又看了看木姑娘,见她眼底有威胁之意,抿抿唇,涩声道:"我……我看离寨子不远了,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族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训斥还是安慰,最后叹口气:"没事就好,来,先用饭吧,这二位是我的贵客,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也算有缘,不妨一起喝杯酒。"说着喊仆人进来添凳子和碗筷。 连慕枫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好硬着头皮重新坐下。 墨远看他一眼,笑着低声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说着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用银针在各个碗里戳了戳,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番,确定无毒无蛊才放下心来。 连慕枫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原本怕他生气,这会儿又觉得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痒难耐,眼底的笑意便不自觉流露出来。 墨远抬眼看他,轻飘飘道:"吃吧。" 连慕枫心底潮热,在桌子底下将他一只手捉住揉捏。 墨远眼睫轻颤,用力挣脱,转头看向旁边,只留给他一个唇角压着笑意的侧脸。 族长怕自家女儿杵在这里不知轻重,就将人赶出去,甚至走到门口叮嘱仆人看着点别再让她进来,见女儿气哼哼地走远,这才回来继续招待客人。 连慕枫总算自在了些,只是从头到尾都没对木姑娘端来的菜动过筷子,更是看都没看一眼,好在族长十分健谈,阿松又感念墨远的救命之恩,对他们俩非常热络,几口酒菜入肚,彼此相谈甚欢,倒是缓解了不少尴尬。 只是吃了没多久,熟悉的银铃声再次响起,木姑娘不顾仆人阻拦跑进来。 族长正要呵斥,见木姑娘并没有看连慕枫而是急急朝墨远跑去,不禁愣了一下,接着就听她抓着墨远的衣袖焦急道:"你懂医术是不是?我的阿嬷病了,你能不能去给她看看?" 木姑娘的阿嬷是她的奶娘,虽与木姑娘亲近,但在族里的地位其实是个仆人,族长不以为意,皱眉道:"巫医不是都看过了?等吃完饭再说也不迟。" 木姑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巫医也没办法,阿嬷又突然病情加重,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怕她撑不过去!" 墨远听连慕枫解释后便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已经饱了,去看看也无妨。" 木姑娘大喜:"我带你去!" 连慕枫立刻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墨远看看木姑娘,再回头看看连慕枫,笑道:"你真要去?" 连慕枫脸色微僵,却还是坚定道:"自然要去。" 已经将人弄丢过一回,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南疆人口口声声骂中原人狡诈,他们自己也纯善不到哪里去,连慕枫当然不肯让墨远离开自己的视线。 墨远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心里滋味难言,只好由他。 连慕枫见族长也跟着起身,忙劝他坐回去:"可别怠慢了阿松公子,我们去去就回。" 族长隐隐觉得阿松今日中毒是被自己女儿算计了,心里正愧疚,便重新坐下来。 连慕枫与墨远跟着木姑娘出门,木姑娘却因跑得太急摔了一跤,兴许是脚崴了,半晌没站得起来,连慕枫避嫌似的往旁边退开一步,墨远只好伸手去拉她。 木姑娘起来后委屈地朝连慕枫看一眼,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近几步,见他又要退开,不禁泫然欲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样的?你们中原人不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吗?" 连慕枫见墨远疑惑地朝自己看过来,解释不行,不解释也不行,一时尴尬不已。 木姑娘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脚下又是一崴,直直朝连慕枫扑过去,连慕枫飞快地闪身避开,又在她即将着地时伸手提着她后颈衣领将她拎起来,这动作实在说不上怜香惜玉。 木姑娘眼泪瞬间决堤,大哭着扑到他身上。 墨远眸色微沉,转过身往前走。 连慕枫将木姑娘拉开,冷着脸道:"我还是不去了。" 木姑娘看着他大步离开,哭得更凶,回头一瘸一拐地走到墨远身边领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擦眼泪道:"你不要生气,我不会跟你抢他的,他要回中原了,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墨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听她说话,只是自己一个男子总不好跟小姑娘计较,只好忍耐着性子跟着她往前走。 没多久,两人走到一座低矮的小楼跟前,木姑娘领着他进去,将榻上的帘子掀开,露出里面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婆子,低声道:"阿嬷,我找来一个神医的弟子,让他给你看看吧。" 榻上的老婆子发出一阵哼声,费力地爬起来,伛偻着身子盘腿坐在榻上,朝墨远点点头。 墨远朝四周打量一圈,这才走过去在榻前坐下,示意她伸手。 老婆子剧烈咳嗽起来。 木姑娘急忙道:"我去给你倒水!"说着抬脚走出门去。 老婆子边咳边将手伸给墨远,在墨远给她把脉时却忽然弹了一下手指,一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虫子弹到墨远手上,飞快地咬住他手上的皮肉钻进去。 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墨远皱眉,待意识到自己遭暗算后眸色瞬间冷下来,飞起一脚将榻上的老婆子踹倒,直接将人踹断了气,之后他飞身出去追木姑娘,却因为那蛊虫在体内作祟不得不停下来。 这是绝情蛊,蛊虫入体本是无知无觉的,而且一旦蛊虫入心,中蛊之人就会断绝七情六欲。 墨远不通蛊术,却莫名感受到蛊虫的动静,甚至在蛊虫作祟时生出这个清晰的认知。 他顾不得疑惑,连点胸口几道大穴护住心脉,飞快地从衣袖内壁抽出一根金丝,这金丝比头发还细,若不是闪着光泽,恐怕普通人看都看不清,墨远身上藏了各种金真银针以备不时之需,这金丝也是其中之一。 他将金丝抽出来又快又稳地扎进被虫子咬破皮肉的地方,手指轻捻,柔软的金丝便一寸寸探入体内,在他的控制下循着虫子的方位追过去,不多时,金丝越入越深,他忽然手一抖,察觉到虫子已经被金丝戳住,便反向捻动手指,将金丝慢慢收回来。 这蛊胜在无知无觉,对付起来却是比上回唐塘所中的卵蛇蛊要简单许多,墨远顾不得思索自己为什么能发觉蛊虫入体,只一门心思将蛊虫取出,最后捏死。 墨远将金丝收回,解开身上的穴道,飞快地赶往之前用饭的会客楼,边赶边取出一枚信号箭扔向空中。 这枚信号箭是连慕枫在初入南疆时给他的,一路都没派上用场,想不到竟在这里用上了,木姑娘在他身上下蛊,想必还有后招,他得提醒连慕枫,免得再次遭人暗算。 只是信号发出去,连慕枫却迟迟没有回应,墨远心中一紧,赶到会客楼,却发现那里酒席已经散了,仆人正在收拾桌上的剩饭剩菜,他拉住一名仆人问:"人呢?" 仆人听不懂他的话,但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便解释道:"夫人有急事将族长叫过去了,阿松公子与连少侠喝醉了酒,正在楼上休息。" 墨远见他指了指楼上,立刻飞身上去,将那仆人吓了一跳。 此时楼上最里面一室内,连慕枫正手脚僵硬地躺在榻上,只是面上一片阴沉,对抬脚上榻的木姑娘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蛊?" 木姑娘吓一跳,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你……你怎么……" 她已经算好了连慕枫会警惕自己,端菜甚至投怀送抱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蛊虫是后面让信得过的仆人在盛米饭时加到饭中的,那虫生得与米差不多,任谁都不会注意到,按理说连慕枫中了蛊应该会对她言听计从才对,怎么结果与她想的不一样? 连慕枫双目沉沉:"我妻子呢?你对他做什么了?" 木姑娘见他无法动弹,虽有些不解,却放下了一半的心,不禁笑起来,边笑边解他腰带:"你以为他还会记得你?他中了绝情蛊,多少山盟海誓都会忘在脑后,此时恐怕已经自行离开了。"说着露出几分惋惜,"我的蛊虫对你不起作用么?这样也好,我不喜欢对我言听计从的男子……" 连慕枫见她开始脱自己的衣衫,面色微变:"住手!" 木姑娘不仅不住手,甚至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扬眉道:"住手做什么?我想跟你睡!你既然能抵住我的蛊,想必以后还是要回中原的,我别无所求,就想给你生个孩子!" 连慕枫沉声道:"滚!"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们中原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木姑娘将他上衣解开,脸上微微涨红,目光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手又伸向他的腰,"我给你生个孩子,又不要你养,你只要陪我睡一觉就好,就当偿还救命之恩了。" 连慕枫额头青筋直跳,他是在意识到蛊虫入体后自封穴道的,此时落到这种境地,他若是再不将穴道解开,就要彻底栽在这里了,可一旦解开穴道,蛊虫就会在体内畅行无阻…… 不过若是施蛊之人死了,蛊虫也就活不成了,连慕枫唯一能做的就是解开穴道,赶在被蛊虫控制之前将木姑娘杀了。 这么想着,连慕枫眼底顿时涌起杀意,正要自解穴道时,忽听见门"砰"一声被人踹开,竟是墨远飞身而来,迅速点了木姑娘的穴,将动弹不得的木姑娘拎下去扔到地上。 连慕枫面露惊喜:"墨远!你没事!" 墨远看着他,目光巡视他袒露的胸膛和半遮半掩的结实大腿。 连慕枫忙道:"你别误会!" 墨远轻轻笑了一下:"我没有误会。" 连慕枫不知他是不是说的气话,正忐忑着想仔细解释一下,就见他慢慢走过来,伸出手,指尖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在自己胯下轻轻点了点:"这么软,我能误会什么?" 连慕枫:"……" 墨远话刚说完就见被自己点过的地方缓缓立起来,愣了愣,脸上瞬间飘出一层血色。 连慕枫:"……"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的痣:忧伤,大家都把我忘了…… 狗子的鸡鸡:没错,我才是焦点。 第113章 【南疆】南疆人好生凶残! 连慕枫从未料到自己会在墨远面前狼狈成这样, 一脸尴尬地解释道:"我中了蛊, 自己将几道大穴封了。" 墨远将移开的视线又移回来:"怎么中蛊的?" "可能是和米饭一起吃进去的。" 墨远再次俯身,伸出手开始摸他喉咙, 又慢慢往下摸他胸口, 见他胸膛上每一块肉都紧绷得像块石头, 气息微滞,瞥他一眼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都摸不出来了。" 连慕枫哑着嗓子道:"不是紧张, 你一碰我我就……" 墨远心跳得急起来, 抿紧唇不吭声,凝神继续摸。 连慕枫道:"你不是说摸不出来么?" 墨远:"……" 连慕枫让他摸得鼻息粗重起来:"再这么下去, 我的穴道要自行冲开了, 你……" "在这里!"墨远红着脸打断他的话, 抽出一根细长银针直接对着找到的部位扎进去,精准利落地将蛊虫取出来。 躺在地上的木姑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墨远转身走到她身边,见她面露惊恐,便笑了笑, 想着她听不懂中原话, 就干脆什么都没说, 只当着她的面将蛊虫抖落在地,一脚踩上去,没有直接踩死,只是来回轻碾。 木姑娘全身痉挛起来,口中涌出鲜血,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墨远将蛊虫慢慢碾死, 木姑娘虽停止了痉挛,却虚弱得似乎被抽去了半条命。 墨远走回连慕枫身边,见他依旧直挺挺躺着,不禁挑眉:"蛊虫已经取出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连慕枫睁眼说瞎话:"感觉不太舒服,也不知吃进去几只虫子。" 墨远听得蹙起眉头,忙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接着伸出手,在他隐含期待的目光中将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连慕枫:"……" 墨远又给他换了一只手探脉,半晌后眉头松开:"没事了,就那么一只。" 连慕枫试探道:"我感觉有些麻,要不你再摸摸看?" 墨远愣了愣,狐疑地看着他。 连慕枫一脸正色,不放心道:"有没有可能把脉把不出来?" 墨远渐渐回过味来,眼角微微上挑,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目光开始沿着他胸口慢慢往下巡视。 连慕枫只觉得那目光像他的手一样,将自己裸露在外的每一处都摸遍,顿时受不住,既享受又煎熬。 墨远目光渐渐移到下面,飞快掠过高高支起的那一处,最后落在他腿上,垂着眼磨着牙,嗓音轻柔道:"你是自己起来穿衣衫,还是要我帮你穿?" 连慕枫打了个寒噤,心知他快要恼了,忙冲破穴道坐起身:"我自己穿!" 他这一坐,醇厚的气息与裸露的胸膛迅速靠近,压迫感扑面而来,墨远之前居高临下时还能从容不迫,此刻却镇定不住了,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却在他微微叉开的腿间发现了一颗足够醒目的痣,目光不由顿住。 连慕枫飞快地将衣衫穿好,抬头时见他皱着眉,心里一紧,以为他责怪自己轻薄了,忙老老实实下榻,握着他的手道:"别气了,我逗你玩的。" 墨远收回心神,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木姑娘:"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逗我玩?你这救命恩人该如何处置?" 连慕枫淡淡道:"你刚才若晚来一步,我就已经将她杀了,我们俩差点出事,这救命之恩也算抵消了。" 这时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墨远下意识扭头检查了下连慕枫的衣衫,见他穿得齐齐整整才收回目光,耳中听着脚步声上了楼,低声道:"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族长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让你给杀了,我们两个人想顺利走出南疆绝非易事。" 说话间,外面传来族长的惊喝声:"阿松!" 墨远见连慕枫面露疑惑,解释道:"我上来的时候沿途将所有门都打开来看了,最外面一间就躺着那位阿松公子。" 阿松似乎并无大碍,很快就被唤醒,一群人又往他们这里走来,阿松边走边疑惑道:"连少侠喝醉了,我与阿琳扶着他上楼歇息,后来我怎么就睡着了?我明明记得……阿琳?" 阿松跟随族长等人走到门口,看见躺在地上的木姑娘,面色大变,立刻冲过来:"阿琳!你怎么了阿琳?"说着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迹,瞪大眼抬头看向屋子里气定神闲的两个人,"你们……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一名站在族长身边的女子紧跟着扑过来,看年纪应该是木姑娘的娘,她跪到地上将木姑娘扶起,哭着道:"阿琳!阿琳!" 连慕枫看向面色青白交替的族长,神色转冷:"族长,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解释的?" 族长看向木姑娘时既有心疼又有怒气,看神色似乎并不是来向连慕枫与墨远兴师问罪的,他有些疲惫地对二人行了一个本族大礼,叹口气道:"是我管教不严,让阿琳做出错事,她受到惩罚是应该的。" 族长夫人见木姑娘不能动弹,怒瞪着二人:"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族长沉声喝道:"喊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给我出去!" 族长夫人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若不是你一味溺爱,阿琳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她犯错,你还帮着遮掩,若不是你叫我离开,阿琳哪会有机会做下这种错事!"族长对她丝毫不留情面,呵斥完了就让她滚出去,见她气得发抖却不肯起身,干脆让人将她拖了出去。 没了族长夫人的哭闹,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阿松目光落在脚边被碾碎的虫子上,双眼猛然瞪大,怔然道:"情蛊?阿琳想要对谁用情蛊?" 连慕枫上前替木姑娘解穴,沉声道:"让她自己说。" 木姑娘惊恐交加,脸上泪水与血水混在一处,看着异常可怖,她一得自由就嚎啕大哭,见阿松伸手过来搀扶,一把将他甩开:"你走开!我不喜欢你!不想看到你!" 阿松面上血色尽褪,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慢慢站起身:"……你说什么?" 木姑娘哭道:"你蠢不蠢啊!我一直在骗你!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你赶紧滚回家吧我不想跟你成亲!" 阿松似听到了平地一声惊雷,脚下都站不稳了,愣怔许久后,神情似哭似笑:"你一直在骗我?那之前你去接我,说想与我独处,不希望那么多人跟着……" 木姑娘打断他的话:"是!骗你的!" 阿松眼神渐渐冷下来:"那条蛇突然窜出来要咬你。" "蛇是我带去的!我知道你会替我挡着!" "你着急地回去找人过来救我……" "也是骗你的。" 阿松抿紧唇,神色越来越冷硬,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半晌后涩声道:"今日若没有墨远公子相救,我就死了。你想杀了我?你不肯与我成亲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装作喜欢我的样子?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们青梅竹马,我以为你喜欢我,便对你一再纵容,而你呢?你竟然一直在骗我?为什么!" 木姑娘张了张嘴。 族长打断她的话,一脸疲惫道:"阿松,这件事我们家有错,阿琳配不上你,这婚约就此作罢吧,改日我会登门谢罪。" 阿松冷笑:"婚约作罢?登门谢罪?我差点丢命,一句谢罪就能将此事揭过了?" 木姑娘大笑起来:"成亲你们说了算,退婚也是你们说了算,你们何时问过我?"说着看向阿松,"你问我为什么骗你,你会不明白吗?乌雀族势力强大,我爹要卖女儿讨好你们,我若是不同意,我若是不讨好你,我们家族可就要没落了!" 族长大喝:"闭嘴!" 木姑娘笑个不停,状似疯癫:"几年前我救了连少侠,我爹攀上了连家堡这棵大树,你以为他没想过退婚吗?若不是连少侠找到了他的妻子,我爹必然会想法子让我嫁去中原的!只有你至今被蒙在鼓里,哈哈哈哈哈!" 族长怒不可遏,面色青紫,走过来一掌甩在她的脸上,指着她鼻子骂道:"你竟将爹想得如此不堪!爹白养你这么多年!" 阿松冷眼看着木姑娘脸上迅速浮起的红肿,淡淡道:"婚约自然不作数了,但阿琳还是要跟我。" 木姑娘豁然抬头,似乎也第一次认识这位竹马:"你说什么?" 族长沉下脸色:"你什么意思?" 阿松冷笑:"心性如此歹毒,不配做我的妻子,但你玩弄我这么多年,也别想安安稳稳嫁给别人,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是我的侍妾,生在我家,死在我家,哪里都别想去!" 中原的侍妾地位低,南疆的侍妾地位更低,说难听点不过是为了生孩子,平时过的日子与女奴差不多。 木姑娘自小娇养,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当即被他的话惊到了,面上现出恐慌,挣扎着往族长那边爬:"不要……爹……爹……" 墨远与连慕枫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显然没料到还能看这么一出戏,墨远低声道:"怎么瞧着没我们什么事了?" 连慕枫沉默片刻:"……也不一定。" 那边族长面孔扭曲,显然也被阿松的话刺激到了,这孩子在他面前一向乖巧,想不到翻起脸来比任何人都无情,眼下他得罪了连家堡,又将乌雀族族长的小儿子给惹恼了,若当真让女儿去做侍妾,那他们族就彻底完了,不仅要被乌雀族踩在头上不得翻身,更是在整个南疆都抬不起头来。 心里飞快计较着,族长当机立断,后退一步沉声喝道:"来人!将这里围起来!" 话落,立即有一群举着兵器的青壮跑过来堵住门口,外面也想起无数脚步声,顷刻间将整栋楼围住。 连慕枫挑眉:"族长以为这样就能困得住我们?" 族长看向他,和颜悦色道:"连少侠与墨远公子自然能离开此地,这是我们族与乌雀族的纷争,希望连少侠不要插手。阿琳做了对不起连少侠的事,连少侠可以将她带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连慕枫笑起来:"族长倒是打的好算盘。" 阿松道:"连少侠别信他,寨子外面有无数陷阱,此刻应该都为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若是就此离开,恐怕就自投罗网,永远出不了南疆了!" 连慕枫相信阿松的话,他与南疆人打过不少交道,见识过这里的善,也见识过这里的恶,说到底穷山恶水的,都是为了一己私利,此刻彼此翻脸,族长自然要以恶示人,他与墨远武功都不低,闯出这座寨子想必并非难事,但要出南疆就不一定顺利了。 双方正僵持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有喊话声传来,族长看着阿松面上浮现的笑意,神色微变。 片刻功夫,外面忽然闹起来,竟是乌雀族族长亲自带着人过来了,阿松的仆人被打发回去之后,乌雀族族长就生出警醒,更有族中大祭司测出了凶卦,当即领着大批人马杀过来,一来便听说儿子被围困,当即大怒。 连慕枫与墨远本想兴师问罪,没料到事情远远偏离他们的预料。 此时天色已黑,外面四处都是火把,人影幢幢,他们俩就站在窗前,没事人一样看着下面两方人马厮杀。 小半夜过后,混战结束,乌雀族族长也是翻脸比翻书快,根本不搭理木氏族长的投降,大手一挥,直接将这片领域划归自己治下,别说木姑娘,此刻她所有族人都成了乌雀族的俘虏。 墨远叹为观止:"南疆人好生凶残!" 连慕枫:"……" 没多久,乌雀族族长"蹬蹬蹬"跑上来,见儿子毫发无损,大松一口气:"好了好了,阿松咱们回家,以后爹给你找个性子好的媳妇儿!这恶毒女子咱们不要了!"说着目光转向连慕枫与墨远,上下打量起来。 阿松立刻道:"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乌雀族族长自然已经听说了儿子中毒的事,当即就走过来对着二人行了一个大礼,又热情邀请他们去乌雀族作客。 连慕枫抱拳道:"多谢族长美意!只是我们有要事在身,必须尽快赶回中原,实在不便久留。" 阿松笑道:"他们对这里地势不熟,阿爹派些人送他们出去吧。" 乌雀族族长一脸高兴地应承下来,言谈举止俨然已将他们奉为上宾。 连慕枫牵着墨远的手,与阿松父子俩及乌雀族的青壮护卫一起下楼,楼下一群人翘首等着,见小公子安然无恙,都齐齐松了口气,一名须发皆白的盲眼老者蹒跚向前,对着阿松上上下下一通摸索,点头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墨远目光落在老者身上,意外地发现他竟是中原道士的扮相,脸也是中原人的长相,不禁露出一丝惊讶,连慕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微眯起双眼。 乌雀族族长道:"原本爹还打算先让人过来探听消息的,幸亏大祭司卜了卦说你会遇到危险,不然爹可就要来晚了!" 阿松连忙对老者道谢,显然这位道士就是乌雀族的大祭司。 连慕枫收回打量的目光,上前笑道:"之前我们与木氏有些生意往来,不知族长可否愿意接手?" 乌雀族族长惊讶笑道:"原来你就是连家堡少堡主?不知是什么样的生意?不如就由我亲自带着人送你们出去吧,如此既不耽误你们,也方便我们边走边谈。" 连慕枫笑意加深:"那就多谢族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南疆的戏份结束了,明天回中原。 狗子的痣:预感我要死了,绝望…… 狗子的唧唧:兄弟,节哀。 第114章 【痣】真巧,你原先喜欢的那位也懂医? 有了百雀族的沿途护送, 连慕枫与墨远没用多久就顺利出了南疆, 连慕枫还与百雀族族长谈成了合作,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道别之后, 二人再次上路, 连慕枫策马靠近墨远, 见他神色有古怪,忙关切问道:"怎么了?瞧着像有心事的样子。" 墨远看他一眼, 疑惑道:"之前我中蛊时感觉有些奇怪, 我连那蛊虫的模样都没看清,却对它的危害一清二楚, 有那么片刻, 我感觉我对南疆蛊术颇为了解, 可将蛊虫取出后,我脑中又迷糊了,似乎完全不认得那只虫子,后来再仔细想想, 师父应该也没教过我这些。" 连慕枫双目突然亮起, 神情激动起来:"真的?说不定你快要恢复记忆了!" 墨远不解地看着他:"我真认得蛊虫?" "认得!岂止是认得, 你还精通不少蛊术,你身上流的血有大半出自南疆。"连慕枫没敢贸然提及"九溪族"的名字,见墨远面露沉思,忙倾身拉过他的手打断他思绪,"别急着回忆,当心走火入魔, 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 墨远愣了一下,笑起来:"还以为你是骗我的,真会走火入魔?" 连慕枫捏了捏他的手指:"没有骗你。" 墨远点点头,只是思绪仍有些控制不住,垂着眼咕哝道:"我竟有南疆血脉?照镜子的时候没觉得自己像南疆人啊……不过师父是在乱葬岗将我捡回去的,说我烧得厉害不记事了,我应该不清楚自己的出身才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连慕枫嘴角微抽:"乱葬岗?你师父跟你说的?" "那倒不是,是师兄告诉我的。"墨远顿了顿,又补充道,"是这次我回医谷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以前他有没有说过我不记得了。" 连慕枫:"……" 墨远看了看他神色,脸色骤黑:"他又骗我了?" 连慕枫清清嗓子,觉得还是不参与他们师兄弟的纷争较为明智,这么一想,又觉得当初对着鹊山吃醋的自己像个大傻子,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得含糊道:"不清楚。" 墨远咬了咬牙,轻笑道:"一个个都欺负我失忆了。" 连慕枫:"……" 墨远想到连慕枫也曾一派胡言地糊弄自己,立刻将手抽出来:"堂堂大丈夫,这么黏黏糊糊的做什么?再不加紧赶路就要在外头过年了。" 连慕枫捏了捏空空的掌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以前的阿容对他温柔似水,无论他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会生气,这会儿的墨远却忽冷忽热,前一刻还情意绵绵,下一刻就可能翻脸不认人,这落差令连慕枫生出无限危机感,让他觉得即便将人拐回连家堡拜堂成亲了也不能安心。 接下去一路,连慕枫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时刻留意墨远的一言一行,免得再不小心惹恼了他,这一注意却发现墨远竟时不时将目光溜到自己大腿根处。 想歪的连少堡主差点激动得在马背上就露出窘态,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失了忆的墨远颇有几分矜娇脾性,绝不可能接连打量自己那一处,他打量的应该是……自己大腿内侧。 连慕枫忽然想到当初与墨远第一次去南疆的情形,那时候底下的人起哄让墨远给他看相,墨远一语道出他腿间有痣的事实,还说这颗痣位置不好,常年骑马磨来磨去容易转变为恶疾,要尽早医治,只是此事因墨远怀胎生子耽搁了。 这次……自己裤子都被扒了一半,墨远必然是看到了。 想到墨远赌气时还记挂关心自己,连慕枫心里又舒坦起来,当晚趁着用饭时凑到他身边,笑道:"你是不是看见我腿上的痣了?" 墨远脸上微红,也不知是不是被火烘热的,不冷不热地回道:"看见了,怎么了?" 连慕枫道:"我早就想治了,只是隐秘之处让旁人看总不如让你看,要不你给我将这痣除了?" 墨远扭头看他,眉梢微微上挑:"一颗痣而已,还能要你命不成?你听谁说要治的?" 连慕枫噎了一瞬:"当然会要命,原本就是听你说的,只不过你忘了。" 墨远似笑非笑:"是么?我们以前关系这么好?恐怕不是我说的吧?真巧,你原先喜欢的那位也懂医?" 连慕枫冤得一个头两个大:"当真是你说的,你……你先别管谁说的,我昨晚洗澡时隐隐觉得那颗痣变大了,你说会不会……" 墨远面色微变,顿时忘了之前的较劲:"给我看看!" 连慕枫看着他脸上露出的紧张神色,胸腔里激荡开来,半晌才低哑地应了一声:"好。"说着便站起身,开始解衣带脱裤子。 墨远一时没顾得上窘迫,目光紧紧盯着,神色颇有几分凝重。 失忆之前,他虽然将这颗痣放在心上,却不会过分担心,因为上辈子连慕枫直到接近而立之年都还没得恶疾,可这会儿他失忆了,对这颗痣就生出了警惕,是以路上时不时看过去,既担心又别扭,纠结了好几日。 连慕枫很快就露出大腿,大剌剌地坐下来岔开给他看。 墨远凑近些,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脸侧几缕青丝滑下,垂落到连慕枫的腿上,同时有清浅的气息拂过。 连慕枫身子僵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孔中暗潮汹涌。 墨远看了片刻,抬眼看他,微微扬起的眼梢被火光映照出一片红晕。 连慕枫心口似停了跳,硬着头皮维持镇定。 墨远看着他,轻声开口:"你骗我?" 连慕枫忙否认:"没有!"说着欲盖弥彰地拿一旁脱下的裤子搭在胯间。 墨远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像被火烫了一下,飞快地坐回去,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你挡什么?" "中原比南疆凉,这会儿又是夜里。"连慕枫说着又正色道,"真没事?我最近总觉得有些痒。" 墨远有些担心,又有些恼,目光转向火堆,淡淡道:"路过医馆时去抓些药,我给你治。" 连慕枫一脸淡定地穿裤子:"那就多谢了。" 说完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狗兄到底是不是耍流氓?【沉思】 狗子:我是那种人么?【义正言辞】 第115章 【心意】墨远闭上眼,所有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 中原腹地已入寒冬, 两人换了单衣穿上棉袍, 冒着刀割似的寒风一路北上,路过扬州时进城在流云医谷的一家分馆内抓了不少药材, 又顺便将捣药煎药的器具都备齐了一起带上, 之后并未多做停留, 很快又重新上路。 连慕枫难得与墨远独处,自然是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头, 墨远却还记挂着师父交代的差事, 恨不得立刻飞回医谷,可惜天公不作美, 就在他们离开扬州城不久后, 飘飘扬扬的雪花洒落下来。 走了大半日, 天色将黑,连慕枫环顾四周逐渐迷蒙的天地,问道:"可要进城?" 墨远摇头,抬眼看向前方:"前面不是有个山洞么?在那里歇息一晚好了, 我们什么都不缺, 没必要进城。" 连慕枫眉梢微动, 诧异道:"你知道前面有山洞?" 附近方圆十里只有一个能待人的山洞,这还是连慕枫以前走镖时发现的,他与墨远往返南疆几次路过都不曾在那洞中歇过,也没有特地寻找过,墨远又失忆了,虽然是从南疆回去的, 却对外出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曾经在医谷足不出户的那些日子,如此一来,他不该知道有这么一个山洞才对。 墨远眨眨眼,神情有些茫然:"知道,不过……我是怎么知道的?" 连慕枫双目骤然迸发出激动惊喜的光芒,心中破土似的长出希望的幼苗,对墨远恢复记忆又增添了许多信心,他抿抿干涩的唇,尽量维持着镇定,撑开一柄伞递给他:"天快黑了,雪也下大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墨远抛开思绪,接过伞遮到头顶上,连慕枫也撑开一柄伞,与他并驾齐驱,此时雪才刚下,路上还很好走,两人没多久就找到山洞住了进去,又找了些不怎么潮的木柴堆在洞内,到天黑后生火做饭,顿时有了热乎气。 用完饭,墨远开始捣药,连慕枫心疼他,凑到他身边道:"捣药就是力气活儿吧?这个我来!" 墨远也不客气,将手里的事交给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给药材分门别类,按顺序和药量给他陆续加进去,一边用眼睛看着他忙,一边将刚进山洞就开始浸泡的药一股脑儿倒进煎锅,架到火上。 外面的雪越发大了,寒风呼呼地灌进来,连慕枫虽知道墨远体内毒素清除了,又有内力护体,却还是见不得他受凉,赶紧起身去外面找了些枯枝过来,拿出两人的大氅撑开来挡住洞口的风。 墨远盘腿坐在火堆旁,一手撑在脸侧,一手拿着从医馆里顺来的折扇煽火,听见入耳的风声小了,便抬起双眼看向忙碌的连慕枫,目光从他宽阔的肩背巡视到劲瘦的腰身,也不知怎么了,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安宁。 连慕枫回头时正对上他的视线,立刻露出笑意,走过来紧挨着他坐下,重新拾起药杵继续捣药,边捣边低声道:"我们像不像一对云游四海的神仙眷侣?" 墨远愣了愣,垂眼目不斜视地盯着火上的药锅,握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力道,无波无澜地吐出足够打破一切旖旎的两个字:"不像。" 连慕枫唇边压着笑意,并未反驳,他方才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阿容盯着他出神呢。 墨远斜睨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峻挺的侧脸上,煽火的动作忽然有些急:"你笑什么?" "高兴啊!"连慕枫说着缓缓倾身靠过去,捉住他握着折扇的手,凑到他耳边道,"慢点,火太大把药汁煎没了我喝什么?" 墨远故作镇定,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近在咫尺的气息让他心底开始微微颤抖。 连慕枫偏头从近处盯着他看,目光从他如画的眉眼顺着挺直的鼻梁慢慢往下移,最后落在色泽浅淡的唇上,熟悉的眉眼早已刻骨铭心,如今缺失了记忆的墨远性子有些不同了,可眉眼间掩藏在温柔下的倔强与矜傲从来没有变过,骨子里依旧是他熟悉的阿容。 墨远被他看得半边身子都热起来,不禁抿抿干燥的唇,另一侧空着的手拿了水囊便要往嘴里灌,却不料一道阴影从侧面欺压而来,柔软滚烫的触感迅速覆盖在自己的唇上。 墨远下意识闭上眼,随即感觉到覆在手背上的手收紧了力道,骨节有力的手指缓缓插入自己的指缝中,折扇"啪嗒"一声落地,整个人都被圈入他的怀抱中。 莫名的熟悉,莫名的心安,没有半分生疏与勉强,令他轻易就松开牙关缴械投降。 "唔……"墨远挣扎着抬手按在他肩上,含糊着吐出一个字,"药……" 连慕枫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毛头小子,虽心里念得紧,却比以前多了几分收放自如,闻言又用力深吻了一下,在他不自觉发出颤音时迅速将他松开,将折扇捡起来塞到他手中,随后调整坐姿,坐到了他身后,将他彻底笼罩在自己怀中。 墨远原本对这样被动的姿势有些抵触,却在他将脸蹭过来的瞬间咽回所有拒绝的话。 连慕枫与他耳鬓厮磨,嗓音里尽是温情:"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像寻常夫妻那样,你可愿意?" 墨远抿紧唇,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连慕枫心知他的顾虑,他失忆了,对他而言两人相处时日并不多,即便心中有念头也不会轻易答应,毕竟太过仓促。 连慕枫没再追问,低头在他白皙细腻的后颈亲了亲,亲得自然而然,让墨远生出一种彼此真的成了一对寻常夫妻的错觉。 两人没再说话,在火堆前静静坐等片刻,终于等到药煎好了。 墨远起身,连慕枫怀里顿时空荡荡的,忙紧跟着站起身凑过去,见他过滤了残渣将药碗递过来,忙伸手接过,吹了吹一饮而尽。 "这药得喝三天,外敷的需要一个月。"墨远说着端起一旁捣烂的药汁,抬眼看他,清清冷冷地说道,"脱裤子。" 连慕枫干干地吞咽一下,有些后悔在这种时候让他给自己医治,毕竟墨远目前对自己仅仅是有些喜欢,还远未到情根深种的地步,他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孟浪轻浮了,把人给气跑。 墨远其实也有些怵,不想露怯便摒弃一切杂念,只想着自己是个大夫,如此一来果真从容许多,他见连慕枫迟迟不动,便挑起眉梢看他:"怎么了?脱裤子。" 连慕枫清清嗓子,只恨没有一面镜子让自己照照,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神色够不够正人君子。 墨远眉梢都快竖起来了:"害臊了还是怎么的?" 连慕枫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到,忙伸手解开腰带,既有隐隐的期待,又有违心的后悔,最后他干脆将心一横,像上回那样叉开腿坐下,将脱下的衣裤横在垮间,又从旁边扯了件衣衫搭在腿上,就差遮挡得严严实实了,最后一脸正色道:"冷,盖一盖。" 连慕枫身上热得像火炉,墨远信他不如信鬼。 连慕枫再次强调:"真冷。" 墨远听了他这种欲盖弥彰的话,彻底摆不出大夫的架子了,脸上热得犹如火烤,忙飞快地蹲下去,用早已准备好的木勺挖了些药泥涂在他那颗痣上。 连慕枫不敢乱动,大腿根的肌肉紧绷到颤抖,墨远指尖不当心触碰到,只觉得那里坚硬得犹如石块,而且是一块在烈火中烘烤了许久的石块,烫得他指尖发麻,他听着耳边渐沉的呼吸,端着药碗的手收紧力道,另一只手越发利落,飞快地用勺子背面将药泥压平抹匀,最后用一块干净的长条布巾覆盖在药泥上,一头绕过他大腿缠紧。 连慕枫明显感觉到他俯身靠近时熟悉的气息在自己腿根处轻轻拂过,某处立刻重重弹跳了一下,仗着有衣物遮挡,越发肆无忌惮地昂扬起来。 墨远自然没有看见,可连慕枫给他的侵袭感难以忽视,他低垂的眼睫轻颤起来,手中加快动作,三下两下将布巾包扎好,不料正要退回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顶在他背上。 猝不及防之下,他脑中"嗡"一声响,一瞬间似乎忘了自己会武功,竟让这股力道顶得往前扑过去,收势不及,拿着东西的手堪堪撑在地上,脸却不轻不重地撞到连慕枫遮遮掩掩的昂扬之处,引得对方粗着鼻息闷哼一声。 电光石火间,连慕枫抬起手臂,腕间一声轻响,袖箭呼啸而出,钉在不远处石壁上一条细蛇的七寸之处。 墨远余光瞥见那条扭曲挣扎的蛇在火光映照下艳丽生辉,耳中听到马的响鼻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是自己的马受到惊吓避让时腿撞到了自己。 这么明显的动静,两人竟然都没有及时察觉…… 墨远胸腔里"砰砰"作响,愣神的短短片刻功夫,感觉戳在脸上的触感又硬挺了几分,陡然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站起身后退几步,下意识抬眼看向连慕枫,眼底难掩窘迫。 连慕枫炙热的目光紧紧锁在墨远的脸上,起身时欲望昭然若揭。 墨远猝然移开视线,余光瞥见他利索地穿好衣裤,大步朝自己走来,忙下意识往后退,只是他心底并无胆怯,这退也不过两步即止,接着就落入连慕枫滚烫的怀抱。 连慕枫抱他抱得很紧,身下却并未有任何触碰,只将脸深深埋入他颈间,半晌后涩哑着声音道:"让我抱一会儿……我太想你了……太想你了……这三年我……" 明明没有过份亲昵的举止,墨远却觉得的心恨不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气息渐急,眼底莫名有了湿意,双手缓缓抬起,最终落在他肩背上。 连慕枫心潮瞬间暴涨,差点脱口喊出"阿容",又急急止住,他抬头从近处凝视墨远熟悉的眉眼,双手摸上他脸颊,眼底涌动着深情,双唇轻颤,带着满腔虔诚,缓缓贴到他唇上。 墨远闭上眼,所有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 木柴足够,山洞里的火烧得旺,两人只拥抱着亲吻,并没有其他举止,墨远却觉得横亘在彼此间的无形壁垒灰飞烟灭,他紧紧贴着连慕枫结实的胸膛,听着对方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在这片静谧的冰天雪地中寻觅到安心与归宿。 夜深人静,二人又如先前那样前后交叠着坐到火堆前,连慕枫感受到墨远心意的变化,喜悦自心底蔓延开来,无比亲昵地与他脸颊相蹭,将他两只手捉住,笼在自己的双手中。 墨远放松地将后背靠在他身上,任他把玩自己的手,不知不觉便合上双眼,渐渐陷入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拍拍二宝的马:兄dei,干得不错! 马:??? 第116章 【画地为牢】过来!站到圈子里! 翌日, 两人醒来时雪已经停了, 一缕淡薄的晨光从两件大氅的缝隙中照进来,将墨远眼上两扇乌黑的睫毛照得分毫毕现, 连慕枫看他睁开眼, 便抬起手用指腹在那睫毛上轻抚, 低声笑道:"醒了?" 墨远眨了眨惺忪的眼,将他乱动的手抓住,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靠在他身上睡了整整一夜, 忙回头看他:"你一夜没睡么?" 连慕枫看着他笑:"怎么可能一夜不睡?靠着你,我睡得特别香。" 这倒是大实话, 若往前退三年, 让连慕枫抱着墨远, 结果必然是彻夜难眠,即便三年后刚重逢的时候,两人同榻而眠,连慕枫也很难睡得着, 恨不得一直睁着眼盯着人看, 但这次不一样, 墨远正视了对他的心意,心里已经接受了他。 两人在冰天雪地相依相偎,足够温情,可不就该睡个安稳觉么? 墨远听了他的话本有些窘迫,可看着他明朗的笑容,那点窘迫又不翼而飞了, 自己也不禁笑起来:"腿麻么?" "还好。"连慕枫在他眼角亲了亲,见他转头往洞外看,便贴着他的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雪停了,我们出去看看?" "嗯。"墨远点点头,却半晌都没动。 连慕枫笑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再坐会儿,我去做早饭,吃了早饭出去看也一样的。" 墨远懒懒地点头,却也没有当真坐在原地,见他起身忙碌起来,便也跟着起身。 两人洗漱后简单吃了顿早饭,墨远将大氅拿下来抖了抖雪,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山坡,脑海中浮现出阿十的笑模样,不免有些挂念:"可惜阿十不在这里,不然就可以陪他堆雪人了。" 连慕枫跟过去看了看:"阿十不在,我们俩玩也是一样的。" 墨远斜睨他。 连慕枫笑着从后面将他抱住:"你玩不玩?" 墨远心里有些意动,脸上却摆出嫌弃的模样:"玩什么玩?你多大了?" 连慕枫瞧出他的口是心非,直接将他拉出去:"走!我只比你大一岁,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两人跑下山坡,置身于银装素裹的广袤天地中,渐渐将世俗忘在脑后,连慕枫双手捧着墨远冻得白里透红的脸搓了搓:"咱们比一比如何?" 墨远眉眼中神采飞扬,笑意盎然道:"比什么?" "比谁堆的雪人更逼真,半柱香内,我堆个你的模样,你堆个我的模样,如何?" 墨远挑眉:"太难了,不比。" "那就算你输了。" "比就比,激将法激谁呢?" "激你啊,这不就有用了?" 墨远竖起眉梢似要发怒,忽然瞪大眼看向他身后:"你看!" 连慕枫回头。 墨远飞快地抓起一把雪摁进他脖子里,大笑着跑开。 连慕枫被冻得一个激灵,原地跳了几下将雪拍掉,想回击他又舍不得,只好追过去捉住他,抱紧了狠狠亲吻一通,直亲得他受不住了才放开。 墨远波光潋滟的黑眸横他一眼,足下轻点飞身而起,折了旁边一根树枝跳下来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大圈,随后气定神闲地站在圈子旁边,树枝末梢在圈内轻点,轻抬下颌:"过来!站到圈子里!" 连慕枫不明所以,老老实实走过去:"做什么?" "堆雪人。"墨远勾起唇角,眉梢眼角都是戏谑,"你就在圈子里堆,出了圈子算你输。" 连慕枫哭笑不得:"你呢?" "圈子外面都是我的。" 连慕枫:"……这也太不公平了,我这么点雪能堆什么?" "自己想办法。"墨远说着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想了想又道,"你不老实,必须关着。" 连慕枫:"……" 墨远见他噎得说不出话,心里顿时畅快起来,笑着道:"现在开始?" 连慕枫无奈:"开始吧。" 两人说完就卯足劲开始抓雪、堆雪,一时忙得热火朝天,墨远看着面前的雪堆越来越高,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学过画画雕刻,不过这念头一闪而逝,他并未注意,只是边堆边打量连慕枫,试图让自己的雪人堆得像一些。 连慕枫将圈子里的雪都用光了,才堪堪堆出一个大半人高的雪柱,他转头看向墨远,叹道:"还差一截,能否跟你借点?" 墨远看着他面前的雪柱,忍俊不禁,又很快收起笑容:"你这堆的什么?我长得像根柱子?不借!" 连慕枫笑了笑,抽出绑腿上的匕首,往旁边一棵树上掷去,内力用得不多不少,角度也挑得正好,树枝上的积雪冲着他头顶簌簌落下,连慕枫出手如电,接住弹回来的匕首,同时将落下的雪接住大半堆在雪柱上,接着他又如法炮制,从另外几棵树上震落积雪,手如残影,飞快地将雪柱增加到与墨远等身的高度。 墨远勉强堆出一个轮廓,远看倒的确与连慕枫有几分相似,只是细看有些惨不忍睹,不过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输,堆完就拍拍手走到连慕枫那边,绕着圈子转了一圈,啧啧叹道:"我就长这样?你还是别费力气了,直接认输吧。" 连慕枫道:"那你可得瞧好了。" 说着从短鞘中抽出匕首,飞快地在雪柱上削、切、挖、割,匕首翻飞间寒光闪烁,没多久,一张栩栩如生的脸便显露出来。 墨远:"……" 连慕枫半蹲下去,匕首如飞,在墨远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将一根圆柱削成一个惟妙惟肖的雪人,这雪人有着与墨远一模一样的相貌与身姿,眉眼间更是传神。 连慕枫将匕首收起来,看着他笑道:"谁输了?" 墨远看看他的雪人,再看看自己的,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想不到连兄竟有此等技艺,可真是能文能武的奇才。" 连慕枫手指在雪人的脸上轻轻蹭了蹭,笑道:"倒也不是,你让我堆个别人那样的,我可不会,我只会照着你的模样堆。" 墨远莫名觉得他那手指像是蹭在自己脸上,半边脸颊顿时生出热意,忙匆匆瞥开目光,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细细密密的酥麻。 连慕枫能在短短时间内将雪柱削成雪人,绝对不是偶然的,也绝非一日之功,即便他精通雕刻,再加上习武之人对力道的掌控远超常人,可要一次性不出差错地削出如此逼真的雪人,也必须经过多次练习才行。 墨远全身热流涌动,心间开始"砰砰"乱跳。 连慕枫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进圈子,让他站在雪人旁边:"来,我看看有多像。" 墨远:"……" 连慕枫道:"还是有不像的地方。" 墨远面露疑惑:"哪里不像?" 连慕枫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声笑道:"他是冷的,你是热的。" 墨远脸上"轰"一下,彻底烧起来,他眼神有些颤抖,却并未避开连慕枫灼灼如火的目光,抬手想要将脸上的手扒开,那两只手却纹丝不动,他正要用上内力,却见连慕枫倾身靠过来,随即一片温热落在眉心。 雪地中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渐渐不稳的气息声与衣摆摩擦声。 连慕枫捧着他的脸,亲吻从他眉心一路往下,顺着他挺直的鼻梁轻啄,又在他鼻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接着在他唇边似有似无地吮了一下又移开。 墨远脚下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扬起唇追逐过去。 连慕枫让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激出满腔柔情,亲吻渐渐加重,落在他脸上各处,耳中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忽然偏头一口咬住他耳垂。 "嗯……"墨远全身颤抖着绷紧,发出难耐的呻吟。 连慕枫顿了顿,狠狠喘了口粗气,忽然将他扛起来。 墨远吓一跳,见他扛着自己飞身往山洞而去,顿时心如擂鼓,双手撑着他肩膀徒劳挣扎,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山洞里烧了一夜的柴火,此时干燥温热,墨远被连慕枫放下地,对上他似着了火的目光,止不住头皮发麻,低声问道:"带我进来做什么?" 连慕枫咬住他的唇,嗓音含糊粗哑:"想要你。" 墨远让这短短三个字激得全身都燥热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让连慕枫抱着转身几步紧紧压到石壁上,立刻感受到对方的剑拔弩张。 一瞬间,似火星落入干柴,墨远眼角飞出一层红霞,身下蠢蠢欲动之处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与连慕枫的直直对上,他忍着羞窘,定定地看着连慕枫。 下一刻,连慕枫似猛兽般欺压过来将他吻住,山洞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喘息与呻吟交织在一处,墨远渐渐招架不住,眼角沁出泪来,又猝不及防让连慕枫托着臀抱起来,忙将双腿缠在他腰上。 出去转悠的两匹马相伴回到山洞,站在洞口不明所以地喷起响鼻,洞里面的光线瞬间暗下来,墨远衣襟凌乱,所有袒露之处布满吻痕,他难耐地睁开眼,看着洞口两匹马的大眼睛,顿时羞窘得脚趾都蜷起来,飞快地重新闭上眼,掩耳盗铃般低下头将脸埋在连慕枫的发间,感受到胸口一阵细微的酥麻刺痛,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声。 两人都陷入情潮,燥热难耐,连慕枫将墨远放下地,将他凌乱的衣衫胡乱拢了一下,又反手将木架上自己的大氅扯过来将二人兜头罩住。 墨远大为窘迫,在一片黑暗中哑着嗓子道:"你做什么?" "怕你受凉。"连慕枫边亲他边拿袖箭将大氅的帽兜钉在石壁上,随即又低笑一声,"也怕你不好意思。" 墨远想起那两匹马,一口咬在他肩上。 连慕枫"嘶嘶"抽气,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墨远又磨了磨牙才松口,连慕枫一得自由,立刻开始回敬他。 门口的两匹马蹓跶进来,好奇地凑到动个不停的大氅旁边嗅了嗅,墨远衣衫半褪,全身都让连慕枫摸便亲遍,哪里还顾得上马,口中压抑的闷哼渐渐不受控制。 连慕枫情动不已,单膝跪地,双手揉捏他紧实的臀肉,将他昂扬的欲望一口含住。 "啊——"墨远仰头靠在石壁上,腹部用力紧缩,双手下意识捧住连慕枫的头,修长有力的手指插进他发间,随着他的吞吐舔吮时不时收紧力道。 连慕枫想要将他伺弄得舒舒服服,耳中听着他低哑的声音,双手捧着两团劲道软肉越发用力地揉捏,口中更是将诸多技巧用上。 大氅微微起伏着,里面的光线时明时暗,墨远口中吐出的热气将这片狭小的天地浸润出潮气,他仰头靠在石壁上,喉结滚动,全身紧绷,销魂蚀骨的滋味陌生又熟悉,灭顶的快感袭来,瞬间夺去他所有神志。 恍惚间,无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飞速旋转掠过,他脑中一片空白,在身下被连慕枫深深含住时,头皮一紧,受不住地叫出声来:"啊——慕枫!" 山洞外寂静无声,山洞里两匹马喷着响鼻,厚厚的大氅遮住一片旖旎。 大氅内的光线伴着起伏时明时暗,墨远口中吐出的热气将这片狭小的天地浸润出潮气,他仰头靠在石壁上,喉结滚动,全身紧绷,销魂蚀骨的滋味陌生又熟悉,灭顶的快感袭来,瞬间夺去他所有神志。 恍惚间,无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飞速旋转掠过,他脑中一片空白,在身下被连慕枫深深含住时,头皮一紧,受不住地叫出声来:"啊——慕枫!" 连慕枫如遭重击,愣了片刻,站起身疯魔般重重亲吻他,炙热粗沉的气息裹着暧昧旖旎的味道不容抗拒地渡入他口中。 "阿容……阿容……"连慕枫将他脸上凌乱汗湿的发丝胡乱拨到他耳后,捧着他的脸边吻边含糊急切道,"再叫一声!阿容,再叫我一声!" 墨远喘息着睁开眼,眼底情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缓缓凝固的坚冰,他冷着脸将连慕枫一把推开,因力道过重,大氅直接被他从石壁上掀下来,袖箭砸在另一侧石壁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连慕枫一脸愕然,怔怔看着他:"怎么了?" 墨远脸上再无半分情动,修眉冷肃,眸色黑沉,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将衣衫重新穿好,看向连慕枫冷笑道:"我容忍你之前念过别人,但你在这种时候还想着那人,我没将你阉了已是仁至义尽!"说着抬脚往洞口走去。 连慕枫心口一紧,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拉住他的手:"你误会了!没有别人,就是你!你……" 只听"嗡——"一声,利剑出鞘,直抵他咽喉,墨远眼底竟有杀意一闪而逝:"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就是你口中的阿容?" 连慕枫握住他的剑刃:"是,你就是阿容,之前你喊我慕枫,我以为你想起来了。" 墨远心神有片刻恍惚,见他要将剑移开,神色再次沉冷下来,讥笑道:"又想仗着我失忆胡说八道?" 连慕枫有嘴说不清,急得火烧火燎:"没有,我不骗你!你若不信,我这就发誓……" "闭嘴!"墨远冷声打断他的话,不待他继续开口,收起剑转身飞出山洞,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呼哨,山洞里的马立刻跟着他跑出去。 连慕枫比马更快,几乎在墨远飞出去的同时就纵身跃出,眨眼功夫就拦在了墨远的面前,抬起眼时却看到墨远脸颊上滑落的泪,心中剧痛,忙一掌将他手中的剑震开,冲过去将他紧紧抱住:"阿容……"话刚出口就察觉到他的怒气,忙改口,"墨远……贤弟……你相信我,你就是阿容,虽然失忆了,骨子里却一点都没变,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说话间,墨远掉在地上的剑又回到手中,他将剑横在连慕枫颈后:"别说了。" 连慕枫不信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却怕自己乱动惹得他更加恼怒,只好乖乖闭嘴,老老实实任他挣脱自己的怀抱。 墨远飞身跳到树上,剑尖直指下方。 连慕枫仰头看他,瞳孔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墨远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他看着连慕枫,淡淡道:"想让我相信你也可以。" 连慕枫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有了笑意:"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墨远说完握紧手中的剑,剑气从轻震的剑尖弹射而出,震开地面上的积雪,剑轻动,连慕枫周围的雪地上赫然多了一个圆圈。 连慕枫看着无比眼熟的圆圈:"……" 墨远收起剑跳到马背上:"你若是能在这圈子里待上两个时辰,我就信你。" 连慕枫心急如焚:"可以是可以,但你别走!" 墨远拉起缰绳,轻踢马腹。 连慕枫:"……"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请用一句话形容你媳妇儿。 狗子:拔diao无情。 第117章 【坦言】媳妇儿已经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连慕枫看着墨远策马冲下山坡的身影, 陷入两难的处境, 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眼看着墨远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白茫茫天地间, 他深吸口气, 当机立断,吹了声口哨将他的马唤过来, 让马去追墨远。 养了多年的马自然都是通人性的, 连慕枫做了几个示意,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嘶鸣一声扬蹄离开, 直追墨远而去。 连慕枫站在圈中, 双手在脸上搓了搓,之前墨远无声流泪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心里抽疼得厉害,可疼过之后他又冷静下来, 开始思索墨远让他站在圈子里究竟是为了趁机离开还是为了考验他。 这么一想, 连慕枫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他太了解他的阿容了,阿容对仇人心狠,对在意的人却心肠软得一塌糊涂,失忆的墨远心里没有任何仇恨,性子再矜傲也终究还是个心软的人。 他不会真的离开的…… 这么一想,连慕枫再次涌起满腔柔情, 望向远处的双眼中浮起温柔之色。 墨远马不停蹄地走了小半个时辰,走的时候迫不及待,可走着走着却慢了下来,离得越远,心里就越痛,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细绳将他拴在了连慕枫的身上,此时绳子越拉越紧,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勒停马,后面亦步亦趋的马也跟着停下来,引得自己的马时不时回头张望嘶鸣。 一路同行,两匹马已经相处出情意,更何况人。 墨远此刻冷静下来才想起,连慕枫为了找自己深入南疆差点丧命,一找就是整整三年,这三年他还为自己养了儿子,儿子对自己这么亲近,必然是因为他下了不少功夫,这次他怕自己孤身去南疆遇到危险,又特地一路相随,路上更是颇多照顾,他对自己了如指掌,雕刻雪人信手拈来…… 想要细数的话,半天都数不完。 连慕枫在三年前就开始找自己,那他喜欢自己必然不止三年,假设有四年的话,那四年前的连慕枫也不过才十八岁,难道他口中的"阿容"与他是亲梅竹马?可若是亲梅竹马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此事根本说不通。 难道阿容真的是自己? 墨远越想越头疼,不禁俯身趴到马脖子上,额角渗出层层冷汗,正想得入神时耳中忽然听到马的嘶鸣声,猛地被惊醒,他直起身,看看不知何时凑过来的马,看着它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莫名回想起山洞中的旖旎,顿了顿,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我真的叫他慕枫了?" 一片雪花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擦去,皱了皱眉。 还以为雪停了,想不到这么快又下起来…… 连慕枫还站在圈中么? 墨远烦躁不安起来,拉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周围雪地上没多久就多了一大串凌乱的马蹄印。 万籁俱寂,墨远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声,他眨眨眼,将睫毛上的雪粒抖落,过了不知多久,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掉转马头顺着原路又跑回去。 雪越下越大,墨远心里隐隐生出几分焦急,不由加快了马速,等他赶到那片山坡的时候,大雪已成鹅毛之势,纷飞的雪迷住他的双眼,他抬起头,先是看见肖似自己的雪人,接着目光投向半山腰,又在另一个圈子里看到形似连慕枫的雪人,气息猛地滞住。 以为连慕枫被雪彻底盖住,墨远吓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正要飞身过去时又发现那是一座真的雪人,脑中未及细想,只以为连慕枫拿雪人代替自己,苍白的脸色又立刻黑了。 蹲在地上修饰雪人衣角的连慕枫听见马蹄声一脸惊喜地站起来,就看到墨远面色阴沉地冲到跟前,立刻笑着开口:"你回来了!" 墨远看到他从雪人后面探出头来,愣了一下,目光巡视他满头满脸的积雪与明亮灼人的双眼,脸上不自在起来,抿紧唇冷哼一声,越过他往山洞走去。 两匹马也紧跟着他走向山洞。 连慕枫回头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喊道:"两个时辰到了吗?" 墨远顿了顿,并未回头,只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连慕枫又笑着问:"我能出来吗?" 墨远不理他。 连慕枫似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两个时辰到没到,可不能半途而废,我还是再站会儿吧。" 墨远皱眉,走进山洞时因脚下用力过重,踩断了门口一根木柴,他在早已熄了火的火堆前坐下,对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药灌药碗,一股闷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只觉得自己蠢透了。 习武之人什么苦没吃过,在雪中站两个时辰算多大的事? 墨远越想越气,也不知究竟在气什么,坐了片刻,他走到洞口往外看,见连慕枫正站在雪人旁边对着自己笑,不禁冷下脸来:"笑什么?我回来是念在你替我养了三年的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忍心你天寒地冻地站出毛病来。" 连慕枫自从看见他回来后笑容就没断过,此时更是笑得明晃晃的,脸上的神采几乎将墨远的双眼刺痛,他笑着道:"你回来不是应该的么?不回来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站够两个时辰?" 墨远语塞,正要转身坐回去,却忽然听见肚子里响了一声。 连慕枫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了,忙拍拍头上身上的雪道:"饿了吧?想必已经到晌午了,两个时辰差不多了,我这就过来给你煮饭。" 墨远脸上有些不自在:"不必,我自己又不是吃不上饭。" "那怎么能一样?"连慕枫大步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儿,也不提他信不信自己的话,只问道,"煮饭来不及,吃面吧?" 墨远吃人嘴短,抿抿唇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连慕枫笑道:"咱们也风雅一回,尝尝雪水煮面的滋味。" 山洞里重新燃起了火,山洞外面雪依旧很大,瞧着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好在两人不久前刚在扬州置办了不少东西,在这里滞留几日不成问题,只是找干柴需要耗费些功夫,墨远看着连慕枫忙前忙后,也不知心里信了他几分,半晌后接过他递来的一碗面条,更是滋味难辨。 两人吃饱后,连慕枫简单收拾了一下,将马喂了,一时无事可做,就在墨远身边坐下,看着山洞外面道:"你看外面两个雪人。" 墨远不情不愿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连慕枫又道:"你在看景,我在看你。" 墨远莫名觉得鼻子发酸,偏头看向一旁吃着豆料的两匹马:"都被雪盖住了,已经不像了。" 连慕枫起身从一旁的柴火堆里扒拉出一截手臂粗的树枝,又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抽出匕首将树枝劈成两段,笑道:"我重新雕两个小人,不怕被雪盖住。" 墨远想说"谁怕被雪盖住了",可看着连慕枫已经开始低头忙活起来,又将话咽进去。 山洞里一时寂静无声,墨远静静看着连慕枫雕刻,目光落在他侧脸上,见他神色认真专注,心中又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两个木雕花了将近半日,连慕枫雕刻自己的人像显然没有雕刻墨远的人像那么熟练,期间数次差点作废,勉强挽救修补后,看还有几分人样就继续下去,好在最后到底像了七八成,而墨远的人像则惟妙惟肖,与之前的雪人不分伯仲,整个过程更是一点磕绊都没有。 连慕枫将两只木雕都塞到墨远手中,笑道:"送给你。" 墨远垂眼打量,手心里烫得厉害,像是握着两团火,这两团火直接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最终汇聚到胸腔里,在心底烫出一个深深的烙印。 柴火发出断裂的声响,衬得山洞里越发寂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连慕枫又开始做晚饭,到用饭的时候他瞥见墨远将两只木雕都放进褡裢中,心中一喜,趁着递筷子的时候将他的手抓住,笑道:"你相信我了?" 墨远瞥他一眼,没吭声。 连慕枫知道他心里依旧不踏实,便没有步步紧逼,松开他的手道:"吃饭吧。"想了想又道,"吃完了还得敷药。" 墨远不咸不淡道:"敷药比做木雕简单多了,你自己敷。" 连慕枫:"……" 媳妇儿已经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连慕枫自我安慰一番,用过饭老老实实自己将汤药煎好喝了,又将敷药换了重新扎好,期间数次朝墨远看过去,他都撑着头闭眼假寐,一副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 连慕枫终究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将他圈在怀中,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夜里凉,你靠着我睡。" 墨远没有挣扎,默默靠在他怀里,头一次痛恨自己的失忆。 连慕枫见他难得温顺下来,悄悄松口气,将他抱紧,温热的呼吸罩在他脸侧。 半晌后,墨远忽然开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慕枫自然不想瞒他,只是又怕他走火入魔,顿了片刻,道:"我慢慢说,你只管听,不要细想,不要逼着自己去回忆,可好?" 墨远寻思片刻,点点头。 这一夜雪下得安静,外面没有风声,山洞里并不怎么冷,连慕枫便没有遮挡洞口,只扯过大氅将两人裹住拢紧。 墨远被他抱了一夜,听了一耳朵往事。 连慕枫心知他聪明,怕自己半遮半掩地讲述会让他生疑,反而引得他因为探究走火入魔,便干脆将所有事都讲了。 事情太过离奇,墨远瞠目结舌,越听越觉得他在胡编乱造,前面还能忍,到后面提到阿十就彻底忍不住了,回头打断他的话:"等等!阿十是我生的?我的肚子?" 连慕枫点头:"是,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是真的,你师父师兄弟都知道。" 墨远坐直身子看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听你这么说,我对你可真够死心塌地的,一见面就对你勾勾搭搭,还心甘情愿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 连慕枫心知承认的话必会让他觉得厚颜无耻,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墨远眼底露出戏谑:"连兄好能耐啊,想必十八岁那会儿的风姿气度堪比谪仙下凡吧?" 连慕枫:"……" 墨远说完又莫名觉得心跳加速,抿紧唇坐回去,突然不吭声了。 连慕枫将他抱紧,埋头在他颈间,脑中闪过曾经在噩梦中出现过的画面,闭上眼忍住翻涌而来的痛楚,低声解释道:"原本我也有诸多疑惑,不明白你怎么那么容易就看上我了,后来我才知道,兴许我们前世就已相知,只是你有前世的记忆,而我没有。" 墨远听他说完,本想嘲笑他连前世都扯出来,随即就感受到他压抑的痛楚,终究还是抿紧了唇,半晌没有开口。 如果连慕枫在说谎,那这谎言也太大了,编得如此滴水不漏可不容易,可若是事实,听起来又实在匪夷所思。 因太过离奇,墨远无法感同身受,更是没有追究记忆的想法,倒是免了连慕枫对他走火入魔的担心。 连慕枫见他不再质疑,又接着讲下去,直讲到天际微明才停下来。 看墨远一脸不信的模样,他想了想,慢慢道:"其实这些都是骗你的。" 墨远:"……" "没那么复杂。"连慕枫接着道,"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那时你顽劣促狭,故意用假名骗我,直到后来流云公子治好了我祖父的旧疾,我们两派开始有来往,我才知道你叫墨远不叫阿容,只是习惯早已养成,要改口很难。" 墨远:"……" 连慕枫打量他神色。 墨远勾起唇角:"我该信哪一个?" 连慕枫正色道:"挑一个你听着顺耳的信吧,不管信哪个,你与阿容都是同一人。" 墨远:"……" 连慕枫道:"雪还没停,我们过两日再走?" 墨远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连慕枫心知他芥蒂已经消除大半,心头微松,趁他不备在他颈间亲了一口,见他竖起眉梢似要发怒,忙跳起来道:"天亮了!我烧点水!" 墨远瞥见他眼底的笑意,转过头,到底没吭声。 第118章 【相信】怎么好好的又翻脸了?野男人的甜言蜜语信不得啊! 第二日雪就停了, 两人牵着马继续上路, 之后又遇结冰,不得不在农家借宿, 当晚同榻而眠, 墨远被连慕枫抱在怀中, 竟觉得格外安心。 墨远心想:或许连慕枫说的是真的。 接下去一路还算顺畅,两人没用多久就到了流云医谷, 连慕枫一路将墨远送入医谷, 临别时颇为不舍地将他抱住,低声道:"年后我祖父七十寿诞, 会大宴宾客, 你到时过来多住几日可好?" 此时天刚蒙蒙亮, 医谷里寂静无声,湖面已经结了冰,湖边的垂柳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山谷里风小, 却依旧寒意蚀骨, 墨远脸埋在他颈间, 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只是好几次想抬手揽住他腰背,终究还是又收回去,最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冷着脸道:"不去。" 连慕枫心里一紧:"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 墨远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之前我可不知道你心里还有个阿容。" 连慕枫:"……" 最近这些日子,墨远心思藏得深, 看似接受他的亲近,又与他保持着距离,想来是觉得他说的那些事有几分可信,却又不敢轻易相信,心里不踏实,正琢磨呢。 连慕枫既心疼又哭笑不得:"你吃自己的醋做什么?" 墨远冷笑:"我吃醋?你那个一见面就投怀送抱对你痴心不悔的阿容才会吃醋。" 连慕枫噎了一下,嘴角微微抽动,费了老大劲才将笑意压下去。 墨远不自在地转过头:"我得回去向师父复命了。" 连慕枫不想步步紧逼,便没有在医谷多做停留,临走前拉过他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见他要挣扎,忙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撬开他牙关狠狠吻了一通才将他放开,又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道:"我等你!" 墨远:"……" "我还欠你一笔诊金,记得过来讨要。"连慕枫又在他唇上亲了亲,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墨远唇上一片酥麻,对着他离开的身影干瞪眼。 没多久,医谷里渐渐有了动静,墨远站在湖边寻思片刻,没急着去找流云,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小院,对着一脸惊喜的豆子竖起食指:"嘘——我想睡一觉,先别声张。" 豆子连忙点头。 墨远往里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去把阿春叫过来,悄悄的,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大公子。" 豆子挠挠头,既不解又苦恼:"阿春跟着大公子习武,一直就住在大公子那边,我去叫阿春,肯定会惊动大公子的。" 墨远走过来捏捏他的脸:"那你不会挑个大公子不在的时候?或者将大公子引开?" "哦!那倒是!"豆子瞪大眼,醍醐灌顶,很快就兴冲冲地跑过去了。 墨远等了没多久,阿春就来了,进门时一如既往地喊他"师父",墨远这回没再纠正他的称呼,反而笑了笑:"阿春,我想起来了,你确实是我徒弟。" 阿春一听,激动得扑倒他腿边:"师父!您真想起来了?" 墨远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只想起来一部分,当初在应城收你为徒的事记得最清楚。" 阿春瞪大眼,也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受到惊吓:"师父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跟我有关的事?!" 墨远暗暗观察他神色,淡淡道:"也不全是吧,主要是因为那时候慕枫也在。" 阿春笑起来,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原来如此……" 墨远笑了笑,又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冒充我糊弄慕枫,掌柜也跟着你一起打掩护,你学我倒学得挺像,还真的将慕枫给糊弄过去了。" 阿春大大咧咧道:"嗨,别提了,后来还不是被拆穿了,连少堡主什么都知道了,我还在他面前唱大戏,被大家好一通嘲笑,丢人丢得我都差点投湖自尽。" 墨远心口狠狠一跳,面上却是茫然之色:"我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当时我带他回医谷是不是因为我怀了身孕?" 阿春一听他连这么要紧的事都想起来了,立刻放松警惕,一拍大腿道:"对啊!师父您那时候怀了身孕,要回来养胎,后来老堡主和堡主都来了,师父您和连少堡主的亲事也谈成了,那时候咱们医谷可热闹啦!" 墨远心里开始"砰砰"乱跳,将连慕枫之前告诉他的事通通从脑中过了一遍,又试探了几句,竟然与阿春说的完全吻合。 阿春说了半天才意识到不对劲:"咦?师父您叫我过来做什么?对了,连少堡主呢,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墨远稳了稳心神,从容笑道:"他有事赶着回去了,我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都跟着大公子学了那么久,还愿不愿意再跟着我,我这些年都没管你,心里实在愧疚。" "愿意啊!当然愿意!"阿春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哎哟!师父您老人家总算是认我了!" 墨远点点头:"既如此,我就去跟师兄说一声。不过眼下我还有点事,正式拜师恐怕得等到年后。" 阿春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切都听师父安排!" 墨远又道:"对了,我只想起来一部分,很多记忆还很模糊,你先别声张。" 阿春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墨远笑意加深:"你看看你,这么高兴,大公子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是要惹他伤心啊!" 阿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回去会收敛一些的,其实大公子一直都很嫌弃我,还总骂我笨,说这样的徒弟白送他他都不要,师父您还当个宝捡回来,我以后搬到师父您这里来,大公子应该会很高兴的。" 墨远:"……" 你是挺笨的。 阿春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豆子进来打算给墨远铺床,就见他坐在椅子上怔怔发呆,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高兴事。 豆子怕打扰他,踮着脚走进去,手刚碰到被子就瞥见他站起身往外走,忙转头喊道:"二公子,你不睡啦?" 墨远冲他摆摆手,笑意盎然:"不睡了,别铺床了。" 豆子走到他身边,好奇问道:"二公子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墨远看他一眼,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没什么,师父在么?老四怎么样了?身子养好了?" 豆子捂着脸点头,神色隐隐有些古怪:"公子在的,四公子……也挺好的。" 墨远没多想,拿着从南疆带回来的两卷画轴去了流云那里,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流云现身,他一头雾水:"师父还没起?" 元宝脸涨得通红:"唔……没呢。" 墨远看他一眼,好奇地凑过去:"你脸怎么这么红?" 元宝支支吾吾:"可能……可能有些热。" 墨远肚子有些饿,就没追问,在屋子里翻找一圈,找到一罐核桃仁便打开来吃了,吃着吃着才想起来都没留连慕枫吃顿早饭就把人赶走了,心里愧疚不已,既酸又甜,都没尝出核桃仁的滋味。 正思绪漂浮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墨远抬起头:"师……咳……" 流云抬脚走进来,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不过他一手牵着唐塘,两人挨得极近,彼此间莫名涌动着亲密无间的氛围。 墨远被惊到了。 唐塘将手挣脱出来,脸颊飞红,咧嘴笑道:"二哥,你回来啦!" 墨远差点被核桃仁呛死,咳得惊天动地:"回……回……" 唐塘连忙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来大口大口灌进去,总算缓过劲来,只是大白天见鬼后心有余悸的感觉挥之不去。 流云面色不变,拉着唐塘在桌边坐下,淡淡道:"查到了?" 墨远定定神,尽力忽视心中涌起的万千疑惑,将两卷画轴拿出来在桌上摊开,将去南疆打听到的消息详细道来,只是说话时视线总忍不住转到流云和唐塘身上,好奇得浑身发痒。 之后鹊山也过来了,面对墨远疑惑的眼神,挑起眉梢,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墨远看到他这笑容就来气,暂时将师父和四弟的事放到一边,找着机会将鹊山堵在半路上,笑道:"师兄,我有话问你。" 鹊山退开一步,大义凌然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师父的事你可以去问四弟!" 墨远往前逼近一步:"不是问师父的事,是问连慕枫的事。" 鹊山顿时笑起来:"哎哟早说嘛,什么事你问吧,师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远道:"上回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俩差点打起来。" 鹊山:"……" 墨远问道:"我问你,阿容是谁?" 鹊山眉心一跳,心思转了一圈,凑近他低声道:"怎么?连慕枫那小子露馅儿了?我早说了,他对阿十的娘念念不忘,他现在又来对你献殷勤,这不是禽兽是什么?你放心,有师门给你撑腰,他敢乱来,我打断他的腿!" 墨远脸上陡然热起来:"别废话,你就直说吧,阿容到底是谁?" 鹊山"啧"一声:"还没明白?阿容是你媳妇儿啊!"说着开始撸袖子,"那禽兽不如的玩意儿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滚!"墨远转身就走。 鹊山在他后面笑着喊:"怎么好好的又翻脸了?野男人的甜言蜜语信不得啊!" 墨远不理他,加快脚步回到自己小院。 豆子迎上来:"二公子你又遇到什么好事啦?" "嗯。"墨远笑着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抬脚上楼,到了楼上径直打开衣箱,取出放在匣子中的那支古朴玉簪,取下头上的簪子,用玉簪将发髻重新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拍拍阿春的肩膀:好样的! 阿春一脸谄媚:师母! 第119章 【赴宴】这玉簪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临近大年夜, 连家堡张灯结彩, 气氛比往日更加热闹,阿十怀里抱着小猫, 一遍又一遍跑到外面张望, 趴在门口凑热闹的小八也跟着他将触角朝外面伸过去。 下人过来喊:"小少爷, 该用晚饭啦!" 阿十又"蹬蹬蹬"跑回屋,一脸失落地挨到老堡主身边, 鼓着腮帮子道:"怎么爹还没回来……" 老堡主摸摸他怀里的小猫, 笑呵呵道:"不回来是好事,说不定你爹留在医谷陪你阿爹过年呢。" 连慕枫出南疆后就给家里捎了信, 家里知道他平安无事, 自然不会太担心, 如今老堡主与堡主就盼着连慕枫与墨远团圆,早日把耽搁的亲事给补上,至于他回不回来过年则一点都不在意。 阿十更不高兴了:"他们都不带上我!" 老堡主乐呵呵地在他头上摸摸:"不要紧,过了年你阿爹就会过来的。" 正说着话, 外面有人兴冲冲地喊起来:"少堡主回来啦!少堡主回来啦!" 阿十精神振奋起来, 飞跑出去:"爹!爹!" 连慕枫大步走过来, 一把将他抱起:"儿子!" 阿十趴在他肩头往他身后看:"阿爹呢?" 连慕枫摸摸他的头:"你阿爹要年后才过来。" 阿十又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让他抱进屋。 老堡主和连堡主同时看了看他身后,眼底有些失落,异口同声道:"阿容没来啊?" 连慕枫笑道:"他年后过来。" 老堡主叹口气,收回目光开始喝小酒:"看来是没成。" 连堡主也叹口气:"走之前不是挺有信心的么。" 连慕枫:"……" 大年夜,连家堡总算四世同堂了, 可惜他们早就将墨远当成家人,墨远却没在,众人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失落,不过这几年他们都习惯了,如今好歹人找到了,这个年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大年初一,连慕枫带着阿十去拜访了林知秋。 林知秋近几年一直客居在连家堡,与连家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半年前他又做了阿十的启蒙先生,虽说有些大材小用,可阿十聪明,他教得很高兴,对阿十尽心尽责,连慕枫新年第一个要拜访的自然就是林知秋,顺便再将墨远的近况说给他听,好让他放心。 之后连慕枫将阿十留在林知秋那里玩耍,自己则回去与连堡主谈正事,之前他让人紧盯晟王府,因要跟着墨远去南疆,就将事情交到连堡主手中,连堡主对儿子儿媳的事自然上心,将与晟王有来往的人全都盯得紧紧的。 连堡主道:"晟王当年主动请旨削藩,要么是贪生怕死、毫无野心,要么是心机深沉、企图东山再起,我曾见过他两次,倒觉得他不像是有野心的。另外,他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谢兰坤有腿疾,常年卧病在榻,女儿谢蓝烟年幼时因身子弱拜入青鸾山习武健身,这么多年一直混迹于江湖,小儿子谢兰止虽精通书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整日流连于花丛,醉生梦死。他对子女放任自流,若不是装的,那就是在向皇帝示弱,让皇帝对他放心。" 说着他拿出一本名册递给连慕枫:"这里面都是与晟王府有过来往的人,如今还在梳理,人数不少,得花些功夫。" 连慕枫接过去翻了翻,确实很多,看得眼都花了,不过也确实很详尽,就连门房家中的亲戚接触过的可疑之人都列上去了,好在已经初步梳理过,按轻重主次做了划分。 也亏得连家堡人多,换成别的门派恐怕头都要大了。 连慕枫将名册合上:"有没有发现特别可疑之人?" "自然是有的,比如说青鸾山掌门鸾凤鸣,比如说京城红袖楼一位姓李的花姑娘……" 连慕枫眉梢微动,面露疑惑。 连堡主接着道:"鸾凤鸣算是年轻辈的翘楚,他是最近几年才开始与晟王府走动的,走动极为密切,且时间上太过凑巧,不过我派人去查过了,他与谢蓝烟是同门师兄妹,又有儿女之情,他极有可能会成为晟王的东床快婿,除此之外倒没发现任何异常,还得再仔细调查一番。" 连慕枫记在心中,又问:"姓李的花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从谢兰止身上说了,谢兰止整日流连青楼,但最近一段时日性子有了些变化,而发生变化的节点就在他留宿红袖楼那一晚,查出来说是他曾晕过一次,不知是否与李姑娘有关,不过他身上的变化并不明显,就连亲近之人都没察觉。" 连慕枫点点头:"还有么?" 连堡主又说了几个,都是与晟王府关系密切的。 连慕枫认真听完,将名册收进怀中,说起这次去南疆的事:"乌雀族那边还得安排个得力的人过去。" 连堡主哭笑不得:"你说你,好不容易与阿容独处,还管什么生意,难怪走了这么一路都没能将人带回来。" 连慕枫尴尬地笑了笑:"倒也不全是为了生意,之前阿容跟我提过,他要找一个道士,那道士与当年的夺嫡和谋逆案有关,我看那乌雀族的大祭司竟然是个中原人,又恰巧是道士扮相,觉得太过凑巧,不免生出几分疑心。" 墨远的事是连慕枫一手打理的,连堡主偶尔会过问一次,了解得并不详细,此时听他一说不禁添了几分凝重:"竟有这种事?看来这次去乌雀族的人得挑个谨慎的。"说着又觉得疑惑,"这事既然与阿容有关,你自己去安排就好了。" 连慕枫道:"我暂时不顾上,爹替我做主吧。毕竟又过了一年,我得去一趟芙蓉岛,那里的人都盼着阿容过去,我得安抚他们一下,顺便将那些在连家堡练兵的九溪族青壮带回去,再挑一些人过来。" 连堡主见他考虑周到,有些欣慰:"好,你去吧,记得在老爷子大寿之前回来。" 连慕枫露出笑容:"自然。" 连堡主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想到墨远身上去了,伸手在他肩上拍拍:"看你高兴的,阿容答应过来了?" 连慕枫没提墨远的口是心非,笑着点头:"答应了。" 连堡主大感欣慰:"好好好!" * 连老堡主七十大寿,给天下武林同道广发请帖,流云医谷与连家堡关系非比寻常,自然是师徒几人共同赴宴。 年后没多久,鹊山就开始张罗着给老堡主准备贺礼,礼单只有薄薄一张纸,东西则装了满满两箱,放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由两匹枣红马拉着,再加上五匹高头大马在前面排着,阵势颇为壮观。 流云医谷一直半隐居,流云极少在外露面,下面的弟子也是偶尔才出门,像这样师徒几个同时出门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墨远从院子里走出来,半路上先后与覃晏和鹊山碰头,鹊山眼尖,视线一下子就落到墨远头上,忙大步走过来绕着他打量一圈,笑道:"这玉簪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簪子墨远之前只用过一回,还是在傍晚,后来想想又收起来了,到今日才重新拿出来用上,鹊山倒的确是第一次见。 墨远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微笑着道:"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 鹊山摇头轻叹:"别怪为兄不提醒你啊,今日我们是去连家堡,连慕枫那禽兽不安好心,指不定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你倒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不是肥兔入狼窝是什么?" 墨远被他一句"花枝招展"气得差点呕血,咬了咬牙,笑眯眯地对着他上下一通打量,好声好气地回击道:"我打扮了好歹有人看,你这开屏孔雀似的,人家离宫主可看不到。" 离宫主是离音宫的离无言,之前唐塘中蛊的事虽然还没查到真正的幕后凶手,但已经确定偷袭之人是离音宫一名叛徒冒充的离无言,当时鹊山去找离无言,一来二去地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不过离无言在江湖上名声极差,这次连家堡的寿宴必然是不会邀请他过去的。 墨远生怕刺激得不够,又接着道:"别怪师弟不提醒你,去连家堡的时候收敛些,可别惹了一身腥臊回来,鸡飞蛋打。" 鹊山被他气得牙痒,又不得不维持风度,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折扇,打开来附庸风雅地扇了扇,笑眯眯道:"要我说,你就听我一句劝,乖乖留下来看守医谷,别去连家堡了。连慕枫那小子之前对你媳妇儿献殷勤,都把你气到失忆了,你还往他跟前凑,你看看,要自爱啊!" 覃晏一脸惊恐地听着鹊山胡说八道,悄悄加快脚步,趁他们剑拔弩张到即将开打时飞快地与他们拉开距离。 第120章 【寿宴在即】瞧着像是好了,究竟有没有好周全,还得让你再仔细看看。 连老堡主寿宴在即, 各大门派陆陆续续有人过来, 来得早的提前了三四天,来得晚的也提前了足有一天, 连家堡一时间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连老堡主早年身子不好, 寿辰从未大肆操办过, 如今身子好利索了,又逢古稀之年, 这次的寿宴可谓声势浩大, 满足了不少从未踏足过连家堡的武林同道的好奇心。 连堡主对每一位到访者都热情相迎,忙得脚不沾地, 众人看见了不免互相打探:"怎么没看见连少堡主?" 更有好奇之人私底下悄悄议论:"连少堡主的那个儿子也没见着, 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露面, 看来是外室子无疑了。" 帮着连堡主迎客的镖师们都是耳力过人之辈,就连厅堂里端茶倒水伺候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这些议论自然会传到连堡主的耳中,连堡主一笑了之, 根本不予理会, 寿宴宾客也分亲疏, 这会儿人多杂乱,怎么能让自家宝贝孙子出来,再说孙子身份特殊,要露面也得等明天正式寿宴过后,送走一批无关紧要的客人再说。 正热闹时,有人过来通禀, 说是流云医谷的人到了,连堡主立刻出门相迎,热络中透着自然而然的亲近,几番寒暄后将他们师徒几个请进门领至上座,老堡主对他们也是热络非常,细心之人都隐隐发觉这两家门派的亲近程度比江湖中传言的还要更甚一筹。 连堡主有心与墨远多说几句话,奈何周围都是人,只好作罢,假装客套地寒暄了两句,又接着去迎接其他客人。 流云医谷师徒几个站在人群中都是龙章凤姿,众人看过去都有些移不开眼,唐塘身为流云新收的弟子,顶着一头特立独行的短发,墨远身为从未在外露过面的云二公子,一直都保持着几分神秘,两人都受到了不少瞩目,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直到他们入座后才陆续收回。 鹊山见注意他们的人少了,便侧身朝墨远靠过去,一脸疑惑道:"怎么少了一个人?该在的竟然不在,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师弟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怕是要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喽!" 墨远自然也注意到连慕枫不在,掩下心底失落,对鹊山笑了笑,越过他拽了拽坐在流云身边的唐塘。 唐塘转头看他:"啥事啊二哥?" 墨远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与鹊山之间来回比划了一番,笑吟吟道:"你看我们俩,谁花枝招展?" 唐塘来的时候尽顾着甜蜜了,压根不知道两位师兄走一路打一路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会儿听了墨远的话,诧异了一下,当真盯着他们比较起来,比较过后笑嘻嘻道:"当然是咱们阿大花枝招展啊!" 鹊山:"……" 墨远满意地笑了笑,斜睨鹊山一眼。 唐塘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又道:"阿大一向穿得骚包,还总喜欢基佬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基佬。阿大是咱们医谷最招摇的!没有之一!" 鹊山、墨远:"……骚包?基佬?"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兴冲冲跑进来,满面笑容地喊道:"少堡主回来啦!" 师兄弟几个立刻停止说笑,墨远定定神,转头将目光投向门口。 连慕枫回来得风尘仆仆,进门第一眼就从人群中搜寻到墨远,双眼顿时亮了,接着余光又瞥见墨远发间的玉簪,心底瞬间燃起熊熊烈火,若不是周围坐满了人,他都恨不得立刻冲到墨远那边去。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墨远察觉到他瞳孔中几乎掩饰不住的灼热,心里涌起一股甘甜,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冲他笑了一下,又飞快地收回视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连慕枫让他这副作态勾得心口酥麻,忙赶在失态之前朝老堡主大步走过去,边走边对左右宾客抱拳寒暄,又让人将他特地为老堡主准备的贺礼拿出来,是一把精心打造的弓。 连慕枫趁着众人欣赏他孝敬给祖父的贺礼时,转身大步朝墨远这边走来,不过碍于在场宾客众多,他不得不先在流云跟前停了停,与师徒几个打了声招呼,这才靠近墨远,热络开口:"墨远贤弟,想不到这次你也过来了!" 墨远与他唱戏:"我来凑个热闹。" 说着朝他看一眼,神色端得无比从容,只眉梢眼角蕴藏着笑意。 连慕枫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心生惊喜,暗暗吸了口气压抑住激动的心绪,笑道:"我还欠你一笔诊金呢,等祖父过完寿辰,我就将诊金付给你。" 墨远目光往下移,关切道:"好了么?" 连慕枫笑意加深:"瞧着像是好了,究竟有没有好周全,还得让你再仔细看看。" 墨远不着痕迹地瞪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流云医谷的诊金可不低,你又是连家堡的少堡主,命金贵着呢,这诊金得多准备些,少于万两黄金可配不上你的身份。" 一旁的鹊山听得闷笑,捂着肚子道:"万两黄金,师父都不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墨远顿了顿,见旁边耳尖的武林同道一脸惊讶地扭头看过来,不得不收回之前的话:"举手之劳而已,诊金你随便给。" 连慕枫笑道:"你若不介意,我给你送样东西权当谢礼。" 墨远挑眉看他一眼,将手伸出去。 连慕枫忙握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飞快捏了一下,又忍着心猿意马给他推回去:"没带在身上,等我回去换身衣衫给你拿过来。" 墨远冲他笑了一下:"好。" 第121章 【夜】阿爹你怎么脸红啦? 连慕枫去而复返, 换了身衣衫, 手里还多了一只精致的木匣子,他笑容满面, 径直大步走向墨远, 立刻吸引了满堂宾客好奇的视线。 连家堡与流云医谷关系好众人皆知, 不过连慕枫与墨远私交甚笃倒是让不少人暗暗吃惊,毕竟连慕枫在江湖上露面颇多, 与他接触过的人多少都对他性子有些了解, 知道他为人爽朗洒脱,却也颇有几分天之骄子的锐气与挑剔, 轻易不与人推心置腹、称兄道弟, 更不会上赶着去与人结识相交。 也不知这云二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流云公子好几个徒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玉树兰止,怎么连少堡主偏偏就对云二公子另眼相看?难道就是因为云二公子给连少堡主治过病? 墨远完全不在意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整颗心都落到了连慕枫身上, 见他走到近前将木匣子塞到自己手中, 眼底立刻涌起笑意, 低头边打量边伸手摸上搭扣:"是什么?" 连慕枫看着他,目光专注:"打开看看!" 墨远将木匣子打开,看见里面绸缎上躺着一把异常眼熟的匕首,心间立刻被汹涌而来的甘甜塞满。 连慕枫告诉过他,这把匕首曾是他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几经辗转, 如今又回到自己手中。 墨远将匕首拿出来,想到连慕枫曾用这把匕首雕刻出两个惟妙惟肖的雪人,又雕刻出两个小小的木头人,眼角不禁弯出笑意,眼底似春风拂过、繁花盛开。 旁边离得不远的人都在暗中打量,惊讶地发现连慕枫送出去的竟然不是新打造的匕首,那匕首的短柄上有着长期使用留下的磨痕,显然是一件旧物。 能以旧物相赠,看来这两人的交情确确实实非同一般了。 当天用过晚饭后,众人陆续散去,由连家堡的下人领着去了各自的客房歇息,流云医谷师徒几人都有独立的小院,彼此紧紧挨在一起。 夜幕下,墨远与师父及师兄弟道别,跟着提灯的下人走进客院,进去之后却愣了一下,意外地发现这座小院竟与医谷外面那座宅子里的一模一样,瞧着像是连慕枫特地给他准备的。 墨远边打量边慢慢走到廊檐下,这时他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过来扑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腿又跳又笑:"阿爹!阿爹!" 墨远惊讶地看着神出鬼没地阿十,直到让他拉进屋才回神,忙笑着将他抱起来,问道:"阿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呢?" 话落,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里间大步走出来,二话不说就将他们父子二人同时抱住:"我在。" 墨远心中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惊喜,面上却摆出几分嫌弃,咕哝道:"这院子怎么回事?也太费周折了。" 连慕枫趁着阿十不注意,在墨远颈后轻轻啃了一口,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阿十瞪大眼好奇地拍拍墨远的脸:"阿爹你怎么脸红啦?" 墨远:"……" 阿十没等到回答,也不在意,与墨远脸颊相贴,开心地蹭来蹭去:"我今晚和阿爹睡!" 墨远笑起来:"好。" 阿十早已洗漱过,自己夸自己身上香喷喷的,夸完了又给墨远显摆最近都学了些什么,得到墨远一连串夸奖后笑嘻嘻地去榻上蹦蹦跳跳地玩了一阵,直到玩得精疲力尽才钻进被窝,没多久就累得睡着了。 没了阿十的声音,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墨远给阿十掖了掖被角,一抬头撞进连慕枫目光灼灼的瞳孔中,忍不住弯起眉眼露出笑意:"你也要睡这里?" 连慕枫倾身靠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贴着他的唇轻轻厮磨,低声问:"可以么?" 墨远被他亲昵的举止激得眼睫乱颤:"旁边住着不少门派,你不怕被人看见?" 连慕枫趁着他说话时侵略他唇缝,啜住他的唇瓣道:"看见了又如何?我不能与好兄弟秉烛夜谈么?" 墨远:"……" "若不是顾忌你的身份,我恨不得现在就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 墨远嘴硬:"谁答应做你的人了?" 连慕枫抬手抽出他头上的发簪,任他发髻散开,青丝滑落:"你用上这玉簪,就是答应了。" 墨远被他揭穿了心思,脸上微微发起热来,接着滚烫的脸就被连慕枫的掌心盖住。 "你相信我了。"连慕枫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轻抚他脸颊,略带薄茧的拇指指腹摸到他唇上,微微用力,将他温软润泽的唇按压出艳丽的色泽,接着粗重滚烫的呼吸扑过来,唇被彻彻底底吻住。 连慕枫吻得动情缠绵,迅速将墨远带入意乱情迷的漩涡中,两人双双倒在榻上,又担心吵醒阿十,不敢过分放肆,可饶是竭力克制,墨远还是被揉搓得衣衫凌乱,露出布满吻痕的一片春光。 短暂的缠绵后,连慕枫微微撑起身子打量墨远,越看越安心,最后重新将他抱住,低声叹道:"心里总算踏实了。" 墨远用手指把玩他发丝,忽然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姓丁的?" 连慕枫愣了愣,面色瞬间黑沉下来,不悦道:"你见他做什么?" 墨远挑眉看他,疑惑道:"他是我仇人,我见他还能做什么?唔……我说的是丁丑,你以为我说的是谁?" 连慕枫:"……" 连慕枫对他讲述往事自然不可能将丁卯爱慕他的事实说出来,墨远此时看着他黑得好似锅底的脸颇有些莫名其妙。 连慕枫清了清嗓子,避开他的问题:"丁丑被关在地牢里,你若想见他,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过去。" 墨远放开先前的疑惑,笑道:"本想现在就去的,不过留阿十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不如明早先把阿十送回正院我们再去。" 连慕枫点头应下,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自然是杀了。"墨远挑眉轻笑,言语干脆利落,眼底却并无仇恨。 他相信了连慕枫的话,便相信了自己被丁丑所害,当年吃尽苦头差点丧命,今日又失去记忆,白白耽误了三年,这仇大得很,自然要报,只是他没了记忆,对这份仇恨无法感同身受。 事关一条人命,墨远没有记忆,做此决定全凭对连慕枫的信任。 连慕枫见他如此果决,不禁神色动容:"你打算接着报仇?" 墨远点头:"当然,都耽搁三年了。" 连慕枫原本做好了等墨远恢复记忆才报仇的打算,没料到事情超出他的预料,他有些惊喜:"也好,免得夜长梦多,等你的仇都报完了,咱们就可以安心地泛舟江湖了。" 墨远眨眨眼,抬手捏捏他的下巴:"你傻么?" 连慕枫不解:"嗯?" 墨远又捏着他下巴左右扯了扯:"我不是皇太孙么?有皇位不坐,我们去泛舟江湖?" 连慕枫:"……" 墨远感受到他身上的紧绷,笑道:"你紧张什么?" 之前在山洞里短短一夜不可能将任何事都说得详尽,比如墨远曾答应他不做皇帝……连慕枫提都没提。 "你……你之前说不打算做皇帝。"连慕枫艰难开口,"说报完仇就与我退隐江湖。" 墨远没了记忆,虽知道要报仇,却生不出刻骨铭心的仇恨,心态便与当日有些不同,想了想还是不解道:"辛辛苦苦报了仇,怎么能将皇位拱手让人?你……可是怕我纳妃?" 连慕枫:"……" 墨远笑起来,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我不会纳妃,你若是愿意,我也可以立你为后。" 连慕枫:"……" 这时阿十翻了个身,墨远余光瞥过去一眼,忽然明悟:"对了,我有儿子,确实可以不做皇帝,直接做太上皇倒也不错。" 连慕枫:"……" 墨远见他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愣了愣:"怎么了?" "你……还说过不让阿十继承皇位。" 墨远:"……那谁做皇帝?" "宗亲里挑一个合适的。" 墨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价值取向不同怎么谈恋爱? 狗子:你失忆了…… 二宝:哦,那听你的吧。 第122章 【报复】现在我相信你了,我是阿容,你真的没骗我。 翌日, 连慕枫将睡醒的阿十送回主院后就带着墨远去了后山地牢。 两人走的时候也没藏着掖着, 不少住在客院的人都看到了,有些人便热络地上前打招呼, 知趣的打完招呼就走了, 不知趣的还会顺便问一问他们的去向。 连慕枫不以为意, 朗声笑道:"墨远贤弟第一次来连家堡,我带他去四处转转。" 带好友看看自家门派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旁人看他们举止磊落, 不但不会多想,还生出几分羡慕, 也不知是羡慕连慕枫居多, 还是羡慕墨远居多。 两人没多久就到了后山地牢, 说是地牢,其实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山洞里面布置着机关,外面有专人看守。 连慕枫带着墨远走进阴暗干燥的山洞, 山洞里设有好几个牢室, 一路走过去都是空的, 显然这座地牢很少派上用场,墨远让连慕枫牵着,边走边打量,忽然生出似曾来过的熟悉感,他紧了紧连慕枫的手,疑惑道:"我以前来过么?" 连慕枫让将最里面的牢门打开, 回头道:"没有,怎么了?" 墨远摇摇头,半玩笑半认真道:"没什么,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或许真有上辈子。"说着目光落在牢室内蜷在墙角的人身上,上前几步,挑眉道,"这就是丁丑?" 丁丑被关了几年,终日不见阳光不得自由,虽没有受到虐待,精神气却早就被磨没了,之前听到牢门上的锁发出声响也并未在意,浑浑噩噩时听到墨远的声音,脑中陡然响起一声嗡鸣,顿了顿,忙拖着沉重的铁链"稀里哗啦"地爬起来。 丁丑每天吃不饱也饿不死,人比之前瘦了许多,墨远不记得他了,自然无从比较,只是看着他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脸上有些嫌弃,对着连慕枫嘀咕道:"我以前瞎了眼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贼眉鼠眼之辈?" 连慕枫顿了顿,想说"你不是看中他,是看中他的兄长了",可一想到丁卯对墨远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又将话咽进肚子里,随即他又想起当时墨远决定重用丁卯其实是毫无理由的,那时候墨远显然对丁卯并不熟悉,却又坚信丁卯能做出一番事业……难道,真的有上辈子?是因为上辈子见识过丁卯的能耐? 丁丑五味陈杂的声音打破连慕枫的思绪:"公……公子回来了?" 墨远松开连慕枫的手,上前几步绕着丁丑转了几圈,"啧啧"道:"还没死呢,连家堡对你可真是仁慈。" 连慕枫忙解释道:"是想等你回来再处置他。" 丁丑心里最后一点期盼瞬间破灭,干咽着口水往后退开几步,徒劳挣扎道:"我……我当年是做得不对,但公子已经平安回来了,我……我罪不致死。"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连慕枫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不禁冷笑道:"还没清醒呢。" 墨远笑起来,似乎在沉吟他的话:"罪不致死,唔……罪不致死……" 连慕枫心里一紧,生怕他失去记忆后的心软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墨远却不是在沉思丁丑该不该死,他拎起丁丑手上的镣铐抖了抖,笑道:"既然罪不致死,那咱们就来算算账好了,咱们一条一条清算,你就一条一条偿还,如何?" 丁丑听着他轻柔的嗓音,一阵阵寒气从脚底升起,他面色煞白,想要夺路而逃,却心知逃不过,心里渐渐涌起一阵绝望。 墨远掰着手指,慢慢道:"我是刚生完孩子就被人抓走了,那时候伤口还没愈合,你知道我遭受了多大的疼痛么?" 丁丑抖着唇往后退开一步。 墨远跟上去一步,又道:"我带着伤一路逃亡,身上剧毒扩散,这要遭受多大的痛苦呢?" 丁丑又退开一步。 墨远接着往前逼近:"我失踪了三年,慕枫找了我三年……" 丁丑似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匆忙抢过他的话:"我……我也被关了三年!" 墨远笑了笑:"这能一样么?我被迫与我儿子分开三年,你有儿子么?你拿什么偿还?" 丁丑噎住,想骂他"怪物",却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墨远打量他的神色,忽然笑起来,与之前带着刀子的笑完全不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转头看向连慕枫,柔声道:"你看,他一句都没反驳我。" 连慕枫没明白他的意思。 墨远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笑容明晃晃的,诚心诚意道:"现在我相信你了,我是阿容,你真的没骗我。" 连慕枫:"……" 墨远在连慕枫一言难尽的目光中转头看向丁丑:"好了,该还债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在掌心磕了磕,倒出几粒色泽大小都不同的药丸。 丁丑面色紧绷:"你……你想做什么?" 墨远笑了笑:"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另一重身份是流云医谷二弟子,我师父流云公子想必你听说过。" 丁丑惊得瞪大眼,喃喃道:"我真笨……你们就住在流云医谷附近,竟然没猜到……" 墨远见他连连往后退,一把将他拉住:"别躲啊,这些药丸可是我花了大精力做出来的,专门用来报答你的,你放心,我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想要你吐,你绝不会拉,想要你疼三天,你绝不会疼两天。" 丁丑一脸惊恐:"不……不……我从来都没有效忠于你……我那根本就不是背叛……我是为了自保……" 墨远将他逼到墙角,干净利落地掰开他的嘴往里面扔了一粒药丸,强迫他吞下去,敛起笑容道:"我本就没有要你效忠于我,你确实没有背叛我,但我差点因你而死。所有想要害我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丁丑挣扎着抬手捂住喉咙:"你给我吃了什么?" 墨远再次掰开他的嘴,将剩下的药一粒一粒给他塞进去,轻轻道:"当然是药啊,我曾经受过的苦也要让你一个个尝过去,这样才不枉你煞费思量地对付我啊。" 说话间,丁丑就哀嚎一声,捂着肚子痛苦地滚到地上。 墨远蹲下去:"有没有开膛剖肚的感觉?伤口撕裂好受么?" 丁丑冷汗直冒,口中不住哀嚎:"啊啊啊!你杀了我吧!" 墨远笑道:"那怎么行呢?毕竟我还活着,让你偿命有些不厚道。你就慢慢熬吧,可不止开膛剖肚这一种滋味,后面还有别的等着你呢。" 丁丑哀嚎声不断,墨远却没兴致待在这里了,他站起身走回连慕枫身边:"我们走吧。" 连慕枫对看守的人吩咐道:"看紧了,别让他有机会寻死。" 说着牵起墨远的手,与他一同往外面走,只是走出山洞的时候眼前仍旧是一团漆黑。 墨远疑惑抬头,就见小八庞大的身躯堵在洞口,不禁笑起来,在小八将触角伸过来的时候伸手摸了摸:"小八消息还真是灵通。" 小八开心地蹭他:"阿娘!阿娘!" 连慕枫道:"你真不打算杀了丁丑?" 墨远一边回应小八,一边笑道:"我杀他做什么,他又没杀我。" 连慕枫蹙起眉峰:"那是你幸运,若没有奇遇,你早就死了。" 墨远笑意加深,点头道:"所以他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有没有运气了。我只是让他尝尝我受过的痛苦,他熬不住痛死了就是他的命,不关我事。" 连慕枫:"……" 真是白担心了。 小八撒了会儿娇,心满意足地将触角收回去,往后退开一些。 墨远道:"寿宴快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连慕枫应了一声,耳中听到山洞深处传来的痛苦哀嚎声,心里揪成一团,握着墨远的手紧了紧,涩声道:"当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是我没用。" 墨远看向他,抬手抚平他眉心褶皱:"我哪会像他那么鬼哭狼嚎。" "再能忍也不能减轻痛苦,可恨我当年总是迟了一步。" 墨远抬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原来你之前还是在怀疑我。[委屈巴巴] 二宝:瞎说,怎么可能,绝对没有。[顺毛] 第123章 【圣旨】你们放心,阿容心不在皇位,早晚还是咱们连家的人。 连家堡高朋满座, 连堡主正忙着迎接最后一波来客, 转头时看到连慕枫与墨远并肩走上台阶,脸上笑意顿添和蔼。 昨日人多, 他都没顾得上好好与墨远说话, 今日倒是有些空闲, 见墨远上前行礼,他便笑呵呵开口:"阿……咳……云二公子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墨远觉得他应该是想喊"阿容"的, 只是碍于那么多人在场不得不改口, 这么一来,墨远自然更加相信自己与连慕枫确实曾谈过亲事, 脸上笑意便越发诚挚:"习惯的。" 连堡主高兴点头, 又问询了几句, 句句都是关心自家小辈的姿态,与对别人大不相同,墨远本就对连堡主有股莫名的亲近感,此时的亲近感又添了几分。 正说话时, 又有客人来了, 连堡主忙上前相迎, 见来人是鸾凤鸣一行,眼底神色微动,将连慕枫喊到身边,笑斥道:"一大早就跑了个没影,也不过来给爹帮忙!" 连慕枫只好眼睁睁看着墨远回到师父与师兄弟身边,一回头看到来的人中有鸾凤鸣, 忙收敛心神。 连堡主低声叮嘱道:"叫人好生盯着他们。" 鸾凤鸣与晟王府来往密切,连家堡暂未查到他的可疑之处,却也不想轻易放弃对他的怀疑,自然要严密监视他的一言一行。 连慕枫低声应了,抬脚上前与他们打招呼,正巧看到鸾凤鸣的目光从墨远身上收回,不禁心神一顿,面上则露出爽朗笑容,打完招呼将他们引入席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鸾掌门可是与流云医谷的人相熟?" 鸾凤鸣摇头笑道:"并不熟悉,不过兰止与云四公子交情甚笃,我倒是借着他的面子去流云医谷拜访过一回。" 连慕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谢兰止,也就是晟王那个不学无术、流连花丛的小儿子,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双眼澄澈清明,完全不像流连花丛、醉生梦死之徒。 谢兰止一进来就四处搜寻,目光落在唐塘身上,顿时精神振奋,收起充门面的折扇匆匆对连慕枫抱了抱拳便往那边走过去。 鸾凤鸣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墨远身上,笑道:"那位想必就是云二公子?方才来时听闻云二公子与少堡主感情甚笃,还曾好奇他是何模样,此时一见倒是想起来数年前在郦城与他和少堡主有过一面之缘,可惜那时在下有事在身,未曾上前与二位打招呼。" 连慕枫这时也想起来,那次墨远隐瞒身份与他南下,在郦城客云来酒楼用饭时的确见过鸾凤鸣,只不过那时他一门心思在墨远身上,鸾凤鸣又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名望才刚刚闯出来,双方只打了个照面,确实未曾言语。 如今鸾凤鸣旧事重提,连慕枫不知他是纯粹的寒暄还是意有所指,心中不禁暗生警惕,在结束寒暄后走到裴元身边,叮嘱他加派人手暗中紧盯鸾凤鸣等人。 时至晌午,宾客全部到齐,寿宴便正式开始了。 只是众人还未来得及对老堡主祝寿,外面忽然有人匆匆跑进来,凑到连堡主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连堡主面色微变,还没来得及起身出去,就听一道尖细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连家堡老堡主连啸天接旨——" 热闹的宴席陡然陷入一片寂静,众人面露诧异,齐齐抬头看向老堡主。 老堡主愣了愣,与连堡主对视一眼,面上恢复笑容,起身领着连堡主与连慕枫匆匆迎出去。 在座宾客也不得不离席,在皇权面前唯有低头俯首叩拜的份。 外面已经匆匆摆上香案,连家堡三代男丁毕恭毕敬地跪在了地上,老堡主朗声道:"草民接旨!" 传旨官意味不明地觑他们一眼,摊开圣旨拖长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连家堡先祖助我朝开疆辟土有功,福泽千年,朕深念其恩,今闻老堡主七十寿筵,特赐丰凌城池一座,以表朕心。钦此——" 连慕枫眉峰微蹙,耳中听着祖父谢完圣恩,忙松开眉头,神色恢复如常。 老堡主起身时已是满面喜色,笑呵呵地请传旨官入座,传旨官只说急着回京复命,并未答应,老堡主便赶紧让人奉上沉甸甸的荷包以表谢意,又由连堡主亲自将人送出去。 人一走,寂静的席间很快哗然,待老堡主坐回主位,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道贺。 谁都知道连家堡祖上有开国之功,只是连家堡从未有人涉足朝堂,众人便很少往这方面想,可谁都没料到皇帝会在老堡主大寿之日送来祝贺,贺礼竟然是一座城池,而且这城池还是位置特殊的丰凌城。 没有封爵,无缘无故就赐一座城,开朝以来破天荒头一回的稀罕事。 在座之人没几个是笨的,心眼动一动就能猜到皇帝此举必有深意,只是这深意究竟是哪些意思就需要好好琢磨了。 丰凌城位于本国与东戎、西戎的边界处,从互相争夺到互相对峙,渐渐变成一片无主之地,而这片无主之地在几年前被朝廷接手,东戎、西戎感觉到威胁便有些蠢蠢欲动了,朝廷此时要将丰凌城赐给连家,是想扔掉这块烫手山芋,还是看中了连家的实力,想要他们驻扎在丰凌城,替朝廷抵御外敌?朝廷要启用连家了?这是信任还是利用?还是另有目的? 一时席间众人心思各异,有猜测的,有艳羡的,有不屑的,也有事不关己神色冷漠的,只是面上都喜笑颜开,恭贺声不绝于耳。 皇帝给了赏赐,这对连家堡来说可是天大的恩荣,老堡主脸上喜气洋洋,对于道贺一一笑纳,直到寿宴结束回到后院才收起笑容,一张脸又沉又冷,风雨欲来。 连慕枫扶着老堡主坐下,给他倒了杯醒酒茶。 老堡主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沉声道:"慕枫,将圣旨拿过来。" 这道圣旨明面上代表连家堡的荣耀,本该供奉在祠堂,不过皇帝明显来者不善,是以连家堡三代男丁都不想将圣旨拿到祠堂去让祖宗受气,只让人装模作样往那边送了送又悄悄拿回来塞到老堡主书房的架子上了,连慕枫起身去书房,将圣旨拿过来递给老堡主,看向圣旨时,神色间自然也没什么敬意。 老堡主将圣旨摊开来又仔细看了看,目光落在"丰凌城池"四个字上,冷笑一声,正要说话时听见脚步声,见连堡主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便将圣旨放在一旁,问道:"宾客都安置好了?" "是,都安置好了。"连堡主在一旁坐下,目光落在圣旨上,神色微沉道,"之前还没来得及告诉爹,传旨官临走前另传了一道口谕。" 老堡主胡子抖了抖:"说的什么?" "宣我与爹进京面圣。" 老堡主沉默片刻,微微眯起双眼:"就知道没好事。" 连堡主道:"当初丰凌城的事皇帝必然是知晓内情的,再加上我们与阿容关系匪浅,皇帝想对付我们连家堡实属必然,只是我没料到他竟如此沉不住气,丢失已久的龙椅还没捂热,就前有圣旨、后有口谕,急着要对我们动手了。" 老堡主看向他:"再沉不住气,他也是皇帝,如今旨意来了,我们进退两难,这不是阴谋,是阳谋。" 连家堡再能耐也还不足以与朝廷抗衡,皇帝想动他们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他们不进京就是抗旨不尊,一个罪名降下来可大可小,进京又不能带太多人马,进宫更是要搜身上缴兵器,无异于孤身闯入龙潭虎穴。 如今只有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选择哪条路都不省心。 老堡主与连堡主齐齐陷入沉思,连慕枫却松开眉头,笑道:"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不是还有阿容么?" 老堡主斜他一眼:"你连个媳妇儿都哄不回来,还指望媳妇儿给你排忧解难?" 连慕枫被噎得不轻:"……" 连堡主显然也不抱希望,摇摇头道:"阿容失忆了,这件事就别告诉他了,你只需将他护好,别让他暴露身份。" 连慕枫道:"你们放心,阿容虽然还没恢复记忆,但他已经完全相信我了。昨晚他才与我说过,打算将之前未尽之事完成。" 连堡主不禁坐直身子看向他,神色中添了几分严肃:"你的意思是……复仇?" "正是。"连慕枫点头,"今早我们去了趟地牢,阿容给丁丑喂了毒药,此时丁丑正在饱受折磨,恐怕活不了多久了。阿容根本不记得丁丑,若不是相信我,断不会对丁丑下如此重手。他说过要继续报仇,当务之急自然是对付宫里的皇帝,尽快恢复他的身份。" 老堡主与连堡主面上云消雨散,同时露出喜色。 连堡主笑道:"如此甚好,你赶紧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老堡主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那他可曾说报完仇之后有何打算?毕竟他失忆了,我看他言行举止添了几分恣意,不比以前内敛,不知他如今对皇位……有何看法?" 连慕枫心口一阵窒闷,面上却笑容笃定:"你们放心,阿容心不在皇位,早晚还是咱们连家的人。" 老堡主老怀大慰,摸着胡子呵呵笑起来:"甚好甚好,明日你就将阿容带过来,此事咱们再好好商议商议……"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们的话,门外有人匆匆跑进来,焦急道:"启禀堡主!云四公子被人掳走了!" "什么?!"屋子里三个人惊得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第124章 【风声】流云公子就是玉面杀魔! 云四公子莫名失踪, 此事非同小可, 老堡主拍桌怒道:"先把所有门都关紧了!赶快派人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老堡主寿宴, 宾客云集, 为防止出意外, 连家堡里里外外守卫增加了三倍,而云四公子唐塘又是流云公子的心头肉, 来了这里之后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就这样都能让人劫走,极大可能是熟人所为。 就在他们刚得知消息时, 下面禀报说云二公子来了。 连慕枫闻言匆匆跑出去, 墨远见到他便焦急道:"我四弟被人掳走了!" 连慕枫拉着他就往外走, 边走边问道:"我已经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老堡主与连堡主也相继跑出来。 墨远被连慕枫拉着手,若放在平时或许会不好意思,此时却顾不得许多, 边加快脚步边解释道:"我四弟与谢兰止交好, 谢兰止喊四弟借一步说话, 师父并未起疑,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没想到有人趁着夜色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四弟竟在师父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连慕枫蹙眉:"是谢兰止将人带走了?" 墨远摇头:"不清楚。" 连堡主道:"不是谢兰止,刚接到消息,谢兰止晕在墙角, 身上只穿着中衣,外衫想必是被人扒走了。江湖中或许有人精通易容术,若我猜得没错,是有人易容成谢兰止的模样。" 老堡主想到谢兰止的身份,面沉如水:"不管怎样,此事与谢兰止有关,实在太凑巧了。" 连堡主安排人四处搜寻的时候,连慕枫将裴元叫到身边:"鸾凤鸣那边可曾有异常?" 裴元摇头:"没有,我们盯紧了鸾凤鸣和他门下所有弟子,包括宴席间与他交好之人也一并盯着了,所有人都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可疑举动。" 墨远道:"君沐城那里呢?" 连慕枫诧异:"君庄主?你怀疑此事与他有关?" 墨远道:"倒不是我怀疑,是我师父怀疑,刚才师父已经派我师兄去君沐城所住的客院探查情况了。我曾听师兄说过,君沐城对师父有敌意,甚至在伏魔大会上数次出言针对师父,师父从不与人结怨,并无仇家,眼下最值得怀疑的唯有君沐城。" 连慕枫顾不得多问,立刻吩咐裴元:"再派人去君沐城那里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线索。" 此时未到深夜,连家堡人影幢幢、灯火通明,这么大的阵势自然是将宾客惊动了,连家堡起初不想打草惊蛇,只说是丢了东西,但不久后就得到消息,云四竟然被"谢兰止"堂而皇之从正门带出去了。 连堡主大怒:"怎么随便就将人放走了!" 守卫羞愧道:"他有晟王府的腰牌,说王府有急事,我们拦不住。" 连堡主瞬间冷静下来。 谢兰止是别人易容的,腰牌或许也是别人从他身上偷去的,但云四公子交友并不广阔,却唯独与谢兰止交情甚笃,这其中会不会有人推波助澜或有心利用,就为了今日? 谢兰止,晟王府…… 是晟王将老皇帝送回皇宫的,而老皇帝原本在谢冀的儿子手中,谢冀余党又一直与阿容是死敌,晟王自然也与阿容不对付,这件事说到底,或许还是冲着阿容来的。 连堡主沉声吩咐道:"速速加派人马出去追查。"说着看向连慕枫,"鸾凤鸣与君沐城那里依然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连慕枫摇头:"没有。" 连堡主沉默片刻,道:"取消明日狩猎大会,公布云四公子失踪的消息,就说连家堡不招待各路英雄豪杰了,诸位随时可以离开。你派人紧盯各门派动静,尤其是君子山庄和青鸾山的人,看他们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连慕枫应了一声,很快将事情安排下去。 这时墨远看见黑暗中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忙上前几步:"师父!" 连慕枫抬头看去,心下微惊。 流云无功而返,平素冷静淡漠的人此时此刻竟赤红了眼眶,眼底充斥着盈满杀戮的森寒,浑身上下弥漫着冷戾之气,与往日判若两人。 不仅连慕枫惊讶,所有看到流云的人都惊讶不已,包括他的几名徒弟。 流云向连家堡告辞,带着徒弟火速离开。 连家堡也帮着连夜寻人,来做客的门派陆续离开。 天际微明时,连堡主得到消息:君沐城离开连家堡后形迹可疑,不仅没有回君子山庄,还在外面瞎转悠,盯梢的人察觉他的异常,立即将人抓住,到那时才发现君沐城根本就是假的。 如果来参加寿宴的君沐城是假的,那真的君沐城在做什么? 之前流云怀疑君沐城,连堡主尚且有几分迟疑,而到此时,他总算可以肯定,君沐城确实有鬼,想不到此人一向以君子自居,更是以名门正派的身份牵头召开伏魔大会,而实际上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鼠辈。 "君沐城手底下有易容高手,云四公子出事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快将消息告诉流云公子!" "伏魔大会是他一力促成的,此时看来,这伏魔大会的目的怕是也不单纯,去查伏魔大会的来龙去脉,摘出一切可疑消息。" "去查一查君沐城与朝廷有没有关系,与晟王府是否有往来。" "君沐城劫走云四公子的目的绝不简单,此事不仅牵扯到流云医谷,还有可能牵扯到阿容,更有可能牵扯到我们连家堡!" 连堡主接连下达一叠命令,连家堡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江湖上消息传得飞快,云四公子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而就在大家望着风声时,没多久又有一道惊人的消息传过来—— 流云公子就是玉面杀魔! 这消息是从君子山庄传出的,原来云四是被君沐城派人劫走的,据说君沐城早已识破流云的身份,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迟迟没有公布出来,这次他用云四作饵,趁流云不备将其重伤,眼下重伤的流云已经带着云四回到流云医谷,而君沐城也被流云所伤,伤他的正是芙蕖剑,且流云也已承认他就是曾经的月影教左护法,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玉面杀魔。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江湖都沸腾了。 * 连家堡,得到消息的连堡主坐在厅中一径沉默,下面的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不禁面面相觑。 这份沉默持续了很久,许多人都渐渐坐不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的心思都活络起来,在连堡主的默许之下开始各抒己见。 有人感念流云公子对老堡主的救命之恩,考虑到两派一贯的交情,提议支持流云公子,有人看不惯滥杀无辜之人,提议与流云公子这个大魔头势不两立,也有人觉得连家堡应该谨言慎行、作壁上观,免得引火烧身。 连堡主自始至终未曾表态,神情有些莫测,底下的人说着说着心里又琢磨起别的来。 最近几年连家堡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实则风风雨雨,堡主前前后后清理了不知多少存有异心之人,其中不乏老堡主的旧部下、老亲信,这次云四公子在连家堡失踪,堡主怀疑有人里应外合,仔细清查了一遍,又有不少性命折进去。 眼下堡主一言不发,会不会是有心考量在座各位的忠心? 这种想法悄悄在众人心头浮上来,连堡主却似有了读心术,在大家惴惴不安时突然笑起来,出声安抚道:"大家都是为连家堡着想,有话尽管说,不必瞻前顾后。最近几年,连家堡确实出了不少事,闹得人心惶惶,但大家都要明白,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我处置他们也是因为证据确凿。" 话说开,众人悄悄松口气。 "至于流云公子这件事呢……我们说了不算。"连堡主笑容渐渐收起,"君沐城以身涉险,试探出流云公子的身份,如今众多门派恨不得将君沐城捧上武林至尊的宝座,对流云公子同仇敌忾,恨不得生啖其肉,想必用不了多久,君沐城就能在江湖中一呼百应了,我们连家堡是正是邪,我们说了不算,得看君沐城的态度。"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吃惊不已,仔细一想,竟觉得堡主并非危言耸听。 君沐城确实很喜欢也很擅长煽动武林同道的情绪,去年伏魔大会就是他一力主张召开的,从那以后他就隐隐有了问鼎武林盟主的苗头,只是那时众人都闹哄哄吵着要找出魔头、铲除魔头,并未深想。 眼下堡主的话如醍醐灌顶,众人都警醒起来。 连家堡虽说在江湖中独善其身,但由于势力庞大且一向与朝廷关系匪浅,众门派都隐隐有着以连家堡为首之意,若君沐城确实有问鼎盟主之位的野心,他会容得下连家堡么? 就在众人纷纷揣测时,又一道消息传来——第二次伏魔大会召开,君沐城邀请了许多门派,却没有邀请连家堡。 连家堡义愤填膺,性子急躁的人直接破口大骂:"呸!君沐城那厮是什么意思?上次还邀请我们堡主过去,这次竟然提都没提,这是将我们剔出武林正道的行列了吗?" 来传信的是刑六,连堡主喊住跟着大家一起骂的刑六:"这次伏魔大会都说了些什么?" 刑六磨着后槽牙:"一群人嚷嚷着要去围攻流云医谷!有人问怎么连家堡的人没去,你们猜君沐城怎么说?他说他邀请了连家堡,连家堡不肯去!我呸!堡主你别生气,我偷偷看了,去参加伏魔大会的多数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许多大门派都在隔岸观火,君沐城那厮却说那些没去的门派都是学咱们连家堡的,我呸!" 连堡主在他肩上拍拍:"我是没生气,你这小子倒气得不成样子了。" 刑六又一个"呸"硬生生从嘴边咽回去。 连堡主笑道:"月影教是邪教,自然人人得而诛之,但流云医谷创立至今一直治病救人,只有功没有过,他们不说铲除流云公子,只说去围攻流云医谷,这从道义上就说不过去。流云医谷中诸多无辜之人擅长医术,假以时日必成杏林翘楚,但他们学武较晚,武功平平,根本不是那些门派的对手,若是就此枉死,不论对江湖还是天下百姓都是一大损失。这件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刑六道:"那流云公子……" 连堡主道:"流云公子重伤在身,是生是死,轮不到我们管,我们只去相助无辜之人。" 再座众人都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假装听不懂堡主义正严辞之下隐藏的私心。 其实说到底,江湖纷争多数还是利益之争,谁都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行光明磊落之事,江湖中有月影教那样绝对的恶,却没有绝对的善,多数门派都是游离在善恶之间,所谓正邪不过是杀得少与杀得多的区别罢了。 连家堡这次若是去为流云医谷解围,必会遭到诸多所谓名门正派的口诛笔伐,但若是不为流云医谷出手解围,又会落个趋利避害、落井下石的恶名,更何况两派早已休戚相关,不相助的话,这把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烧到自己头上来。 连堡主表明态度,底下的人看明白形势,自然纷纷应和。 连堡主见大家都没有异议,转头看向刑六:"去喊慕枫过来,此事交给他去办。" 刑六精神振奋,抱拳朗声应道:"是!" 第125章 【混战】这野男人关键时候还是顶用的 连慕枫连夜挑出精锐, 所有人带上足够的干粮与精兵利器, 披星戴月策马赶赴流云医谷,只是没想到君沐城那边的动作更快, 竟然先一步带着人打到医谷门上去。 连家堡的人马赶到医谷时, 里面已经陷入混战, 连慕枫心弦紧绷,直到在朦胧的夜色中寻找到墨远的身影, 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拉紧缰绳, 在身下坐骑扬蹄嘶鸣时单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精锐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军, 迅速将此处团团围住, 一圈箭矢直指中间混战的人群, 在夜色中闪着幽幽寒光。 连慕枫对着鹊山与墨远的方向遥遥抱拳,朗声道:"抱歉,来晚了!你们放心进去吧,这里我来守着!" 鹊山面上一派笑容, 对他拱了拱手, 又飞快地挥剑劈开周围涌上来的进攻, 侧头对身后的墨远调侃道:"这野男人关键时候还是顶用的,看在他不辞劳苦赶过来救场的份儿上,师兄就勉为其难接受他吧。" 墨远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看向连慕枫的目光中难掩惊喜,虽说他相信了连慕枫,也相信了自己缺失的那份记忆, 但听人口述总比不得自己亲身经历,碰上如今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难免会有片刻患得患失,此刻看到连慕枫匆匆赶来解围,他真切体会到惊喜,心里也确实踏实了。 只是心中再如何波动,面上却装得一派笃定,很不屑地回了鹊山两个字:"废话!" 鹊山干净利落地提剑刺穿一人的脖子:"啧!" 墨远被他取笑,有心扳回一局,目光一扫看见远处人群中火红的身影,以牙还牙道:"离宫主男不男女不女妖里妖气的,又心狠手辣恶名昭著,师弟我原本也是看不上他的,不过他关键时刻挺身相助,倒也非常仗义,师弟就勉为其难接受他吧。" 离音宫宫主离无言喜爱男扮女装,走到哪里媚眼就飞到哪里,言行举止妖娆万分,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毒之辈,又因为经常杀女子,在江湖上恶名昭著,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合了师兄的意,也不知师兄欣赏他哪一点,两人一来二去竟看对眼了,如今人家还主动上门帮忙,确实是心意十足了。 鹊山脸皮比他厚,对他的回敬非常受用,笑眯眯道:"待以后你就知道他的好了。" 墨远:"……" 有了连家堡的帮忙,师兄弟二人从容许多,还有了贫嘴的机会,边互损着边往后撤,师父还在疗伤,四弟武功底子弱,他们得去里面保护好师父,以防外人趁乱潜入。 他们谁都没料到师父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曾经的月影教左护法,短短数日,江湖上风言风语传了个遍,流云医谷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可他们惊讶过后却奇异地平静,或许是因为师父一贯冷漠得过头,他们早已潜意识里猜测到师父有着不为人知的绝不愉悦的过往,如今得知师父的真实身份后反倒有了"原来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在四弟出事后,师父坦诚了自己的身份,直言流云医谷中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离开,包括他们这几个徒弟,可话出口后,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即便是医谷中只会拿着扫帚扫地的普通孩子,面对江湖的群起而攻之吓得瑟瑟发抖,也没有离开医谷半步。 流云对众人的选择惊讶又不解,几个徒弟却因他这份不解生出心疼,此刻面临绝境,只恨不得立刻飞到师父身边,替他守好疗伤的关键时刻。 只是医谷中毕竟人数有限,真正的高手又只占少部分,而外面围攻的是医谷人数的十倍有余,在离无言与连家堡赶来之前,他们捉襟见肘,早已让不少人趁机溜了进去,此时两人且战且退,越靠近师父的院子,竟然遇到越多的进攻,一时心焦不已。 * 另一边,被箭矢包围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喝:"连家堡竟与邪教魔头沆瀣一气!简直是武林败类!" 连慕枫微微俯身,长枪挑起地上几片残破的纸张,匆匆一扫便看见上面画着武功招式,而图边备注则是墨远的笔迹,他神色微动,心中隐有猜测,不禁扬眉看向包围圈中人群,轻蔑笑道:"你们摸摸胸口,看看自己所为是否真为替天行道!" 人群中又有人冷哼:"哼!谁知你此行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连慕枫面露正色,大义凌然道:"魔头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连家堡是来保护医谷中无辜之人的,这些人是未来的杏林翘楚,其中还有不少曾在数年前的应城涝灾中立过功,这些都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功德之辈,若是因你们一己私欲惨遭厄运,即便朝廷不追究,我们连家也堡绝不姑息!" 包围圈中莫名一阵死寂,所有"武林正道"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连慕枫收起大义凌然的神色,目光迅速沉下去,杀意迸射而出,扬声道:"流云医谷的人自行离开,其余人但凡有一个动了,全部射杀!" 连家堡箭术超绝,来的又必然是精锐,这些人即便在敌我混杂的混乱中射箭,也绝不会杀错人。 包围圈中的"武林正道"闻言彻底变了脸色。 连慕枫不再管他们,将这里交给手下之后,立即策马奔入医谷。 外面的人只是一部分,其余人早已潜入医谷,与外面的寂静相比,里面显得混乱许多,到处都有人在厮杀,连慕枫对医谷十分熟悉,借着昏暗的夜色直奔流云住处,沿途遭遇各种明攻暗袭,突围时越发担心墨远。 正心急如焚时,忽然看见不远处屋顶上的墨远,精神一振,立刻射箭刺中围攻墨远的几个人,同时飞身跃过去,长枪横扫,强劲内力将另几人震飞,瞅准时机飞快地与墨远后背贴上。 墨远愣了一瞬,心中不合时宜地生出悸动,忙定定神,笑道:"你来了。" 连慕枫回头问:"有没有受伤?" 墨远忽然有些恍惚,脑海中闪过零星碎片,似乎曾经他们二人也这样背对背陷入四面围攻,只是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他并未抓住,只下意识回道:"没有,没受伤。" 连慕枫悬了半晌的心终于落地,边与他联手对敌,边掏出怀中几张残纸递给他:"这是什么?" 墨远接过去看了看,随手扔掉:"我以前随手画的剑谱,之前丢出去逗弄外面那些蠢驴的,一听说这是芙渠剑谱,那些人就跟见了肉的野狗一般,真是半点伪君子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连慕枫抬脚将飞上屋顶的人踹飞:"那些人果真别有所图。" "自然,月影教左护法的芙渠剑谱,江湖中谁不想得到?可笑师父将芙渠剑法改了名,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们师兄弟几个,我们又将剑法随便教给了下面的小子们,整个流云医谷,谁都可以学这套剑法,成与不成全看天分。" 流云医谷人人都学过芙渠剑法,这套剑法并没传言中那么神乎其神,天赋差的学了数年都只会三脚猫一样比划两招虚架子,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得知实情后会作何感想。 混战中,连慕枫又问道:"你师父怎么会受伤的?" 墨远抬手撒出去一包药粉:"君沐城让师父用芙渠剑换四弟,师父将剑给他,却不料那四弟是别人易容的,那人趁师父不备一剑刺中其心脉。" "如今伤势如何了?" "已经闭关过几次,此时正是关键时刻,顺利渡过去便没事了,若万一被人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心脉受损非同小可,一般人直接就没命了,流云能闭关疗伤甚至自愈,想必凭借的也是出神入化的医术,连慕枫心知墨远的焦急,立刻抬手发出一支哨箭,召唤更多人马进来帮忙。 人一多,两人轻松不少,连慕枫想到易容的假君沐城与假谢兰止,不忘叮嘱道:"这易容高手确实厉害,以后你若是觉得我哪里不对劲,别忙着相信我,一定要先确定我的真假。" 墨远忍不住笑起来:"放心吧,易容高手已经被师父杀了,君沐城想一招吃遍天下鲜是不可能了。" 连慕枫正色道:"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样的高手出现,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知道。"墨远说着瞥见暗处寒光闪来,辨认出是一枚暗器,立刻反身抱住连慕枫扑倒在屋瓦上。 连慕枫也有所察觉,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反身将他抱住,同时瞥见有人追杀过来,立刻护着他的头翻滚数圈,抬起手臂射出袖箭。 追击之人惨叫着从屋顶滚落下去。 连慕枫脚下一滑,飞快地抬手抓住一旁的竹子,两人的重量将竹竿压得弯了腰,发出"嘎吱"声响。 墨远抬起脸看他,低声道:"形势已经扭转了,你去扫尾,我去找师父。" 连慕枫垂眼看他:"好……唔……" 墨远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连慕枫:"……" 竹竿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发出"咔嚓"声响,墨远松开他飞身离开。 连慕枫心神尚在摇荡中,抓着蓦然断裂的竹竿狼狈地摔到地上。 第126章 【伺机】竟然是鸾凤鸣! 混战已经接近尾声, 医谷里里外外的打斗声逐渐小下去, 连慕枫赶到门口时,外面的包围圈依旧与圈子里面的人对峙着。 期间有人曾号召大家突围, 可惜人心不齐, 号令下去却只有一部分响应, 如此一来,突围的人非常醒目, 轻易就被连家堡的镖师射杀了, 如此数次之后,里面的人渐渐老实, 便不再抗争了。 不过见到连慕枫出现, 憋屈了许久的"武林正道"还是赤红了眼, 叫嚷着怒骂连家堡助纣为虐,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刑六是个急躁性子,当即就要拔刀砍人,被裴元伸手拦住。 连慕枫策马绕着包围圈走了一遭, 听了一耳朵义愤填膺的谴责, 最后扬眉勾唇, 嗤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将连家堡钉在耻辱柱上,恐怕是心里有鬼倒打一耙吧?你们真是来铲除魔头的?我怎么瞧着你们像是为了争夺芙蕖剑谱而来的呢?" 人群中有人粗着嗓门"呸"了一声:"放屁!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芙蕖剑谱也是奸邪之物,就算落入我手中,我也会一把将它烧了!" 刑六立刻鼓掌,吆喝道:"有志气!有志气!" 围成一圈的镖师们哄然大笑, 显然是将此人看成了跳梁小丑,这么多精壮的汉子同时发笑,瞬间从精锐强兵打回原形,匪气扑面而来。 被围困之人:"……" 连慕枫拉了拉缰绳,扬声道:"君沐城呢?他煽动你们过来讨伐魔头,怎么自己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高声道:"君庄主自然是进去了!" 连慕枫不禁大笑:"你们恐怕不知道吧?君沐城早在你们围攻医谷时就悄悄离开了,你们不过是被他利用的棋子,真当自己是武林的正义之师、中流砥柱么?一群蠢货!" 此话一出,立刻激怒众人。 连慕枫在叫骂声中接着道:"君沐城没告诉你们实情吧?他劫走云四公子是为了得到流云公子的芙蕖剑,你们之前抢得头破血流的根本不是什么芙蕖剑谱,真正的剑谱藏在剑身中,君沐城已经得到芙蕖剑,便是得到了剑谱,他煽动大家过来铲除流云公子不过是忌惮流云公子重伤痊愈后找他报仇,他这是在利用你们,他是想借刀杀人!" 这番话增加了几分内力,字字句句震得人耳膜微疼,所有人都被这消息震住了。 其实连慕枫这番话也是连蒙带猜,君沐城劫走云四之后对流云提出的要求就是拿芙蕖剑换人,他实在想不通一把剑能有什么特殊的,心里胡乱猜了猜,便将猜测说出来骗人,只是他也没想到这番猜测竟与鸾凤鸣当初欺骗君沐城的话不谋而合,君沐城夺剑确实是为了剑谱。 连慕枫见众人面面相觑且眼底难掩震惊,又接着道:"你们在这里出生入死,君沐城却已经回他的君子山庄琢磨芙蕖剑谱了,真是为他人做嫁衣啊!" 人群中发出嗡嗡声响,一股焦躁的情绪在包围圈中蔓延开来,连慕枫的话让他们渐渐动摇起来,可心底却仍存有疑虑。 这时不知哪个角落突然有人小声道:"我之前确实看到君庄主离开了。" 又有另一人道:"我……确实没看到君庄主进流云医谷。" "我也没看到他进去。" "我也……" 嗡嗡声越来越大,众人的焦躁疑虑渐渐转变成被欺骗被利用之后的愤怒,而就在众人的愤怒达到顶点,即将连成一气时,连慕枫对裴元使了个眼色。 裴元扬声问道:"老大,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连慕枫低声交代:"各门派留一两个活口。" 裴元明白了他的意图,微微点头。 连慕枫微微提高嗓音:"还能怎么处置,早就说了,但凡有一人动了,全部射杀,你们对他们仁慈,他们可不会对医谷里的大夫仁慈。"说着目光在包围圈中扫视一番,轻描淡写道,"围都围了,就地射杀吧。" 话音刚落,包围圈内顿时乱了。 围攻流云医谷的人武功参差不齐,有本事的早就闯进去了,这些被围困的都是武功平平之辈,之前还以为连慕枫只是吓唬大家,此刻却真切感受到命悬一线,哪里还能维持镇定,当即就乱哄哄地突围起来。 裴元将消息以暗号传递下去,镖师们会意,立刻拉紧弓弦。 各门派在衣饰上都有些独特之处,想要辨认并非难事,镖师们占据地利优势,只需在射杀时看清各人衣饰,佯作疏忽,让小部分人突围出去。 连慕枫看着那些人突围,立刻挑出几名镖师,喝道:"跟我追过去!" 几人追着突围的人疾驰远去,那些人出了医谷地界就往四面八方逃散开来,连慕枫抬起手、勒停马:"好了,不用追了。" 一名镖师策马靠过来:"那我们去哪儿?" 连慕枫道:"去君子山庄。" 这次围攻失败,君沐城那伪君子得到消息后必定会拿着芙蕖剑逃之夭夭,可流云医谷此时正乱着,流云公子又重伤未愈,等他们料理完这场变故再去追击君沐城的话,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几名镖师都是连慕枫的心腹,自然知道墨远的身份,对连慕枫如此为流云医谷着想并没有任何疑惑,听了他的话立刻拨转马头,跟着他直奔君子山庄。 * 君子山庄风平浪静,看起来并未受到外界风风雨雨的影响。 连慕枫远远看着大门口的守卫,带着几人弃马悄悄潜入、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君子山庄的地形他们并不熟悉,但他们几个都轻功极高,再加上君沐城刚回来没多久,庄内守卫正是松懈的时候,几人观察了一番里面各处的动静,顺利找到君沐城的住处,正准备蹲守寻找机会时,却冷不丁听到屋子里传来兵刃交接声,不禁大感意外。 连慕枫让几个人留在附近望风,自己则悄悄绕到窗边,此时已是白天,不适合捅破窗纸,他便附耳细听。 里面的打斗招招生风,兵刃碰撞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显然并不是打着玩的,可君沐城却没有喊庄内护卫过来,恐怕最可能的原因是他对来人心存忌惮,不想轻易暴露来人的身份。 连慕枫绕着这间屋子转了一圈,发现后面有扇窗子半开着,左右看了看,轻轻跃过去,翻窗跳入屋内。 屋子里的打斗声越发激烈,连慕枫隐约闻到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莲香,心神微动,加快脚步悄悄靠过去,正巧看到地上两道缠斗的影子,忙顿住脚步。 两道影子被光线拉长,打斗间似乎在争夺一把剑,鼻端的莲香愈发浓烈,显然二人中有谁受了伤,而这把被争夺的剑应该就是流云的芙蕖剑。 "嘶——"伴着布帛撕裂声,一截衣袖飘落在地,连慕枫屏息,伺机飞身上梁,到这时总算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竟是青鸾山掌门鸾凤鸣。 两人武功不相上下,君沐城受了轻伤,鸾凤鸣半截衣袖被削去,险些断臂,连慕枫不想掺合他们的打斗,本想先出去,目光一转却看见鸾凤鸣抬起的手臂上有两块大小相当的圆形疤痕,只觉得有几分古怪的熟悉之感。 鸾凤鸣腾挪转身之际,两块疤痕时隐时现,连慕枫费力辨认,看那两块疤痕之间约有一掌距离,想了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竟然是鸾凤鸣! 当初谢冀的人劫走刚生完孩子的墨远,他一路追到南方,最终无功而返,半路与从连家堡众人的包围中脱身的蒙面人碰上,最后用铁叉击中那人的手臂,伤口应当很深,绝对会留下伤疤。 回去后他让人四处留意有这种伤疤的人,可平常人哪会轻易袒露手臂,此事只能无疾而终。 想不到,今日竟让他碰上了,当日的蒙面人就是鸾凤鸣。 与谢冀有关的竟然是鸾凤鸣!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连慕枫紧了紧牙关,悄无声息地原路退出去。 君沐城自始至终都没叫人进来,必然是与鸾凤鸣有不可告人的勾结,此时他们若贸然出手,难保那两人不会临时联手,再加上君子山庄各处都有守卫,一旦惊动,他们脱身容易,想取鸾凤鸣的性命却很难。 未免打草惊蛇,连慕枫带着手下几人潜伏在暗处等候。 没多久,屋子里发出"叮——"一声脆响,伴着剑落地的声音,鸾凤鸣破窗而出,面上有几分狼狈,右手鲜血淋漓,而他方才紧握在手中的芙蕖剑不见踪影,应当已被君沐城夺去。 君子山庄的守卫被惊动,君沐城从门内走出来,摆手让守卫退回去:"不必赶尽杀绝,让他走。" 守卫尚未来得及弄清原委,甚至连鸾凤鸣的长相都没看清,见君沐城下令,虽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照办。 君沐城转身走回屋内,刚把门关上就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 他擦掉嘴边鲜血,举起手中的芙蕖剑,指尖贴着剑锋缓缓划过,冰冷的寒光映入瞳膜,照出他眼底逐渐张狂的得意。 第127章 【追击】还以为谢冀的儿子有多能耐 看着鸾凤鸣一身狼狈地逃离君子山庄, 连慕枫立刻取下身上的信物交给一旁的心腹:"就近调拨人马过来, 越快越好,人越多越好, 想办法夺回君沐城手中的芙蕖剑, 君沐城能活捉就活捉, 捉住之后连剑一起送到流云医谷,若活捉不了就直接杀了。" 接着又对另一人道:"你留在这里紧盯君沐城, 随机应变。" 两名心腹领命, 身形迅速隐没在阴影中。 连慕枫对剩下几人打了个手势:"你们跟我去追鸾凤鸣!" 鸾凤鸣虽然狼狈,却只受了点皮外伤, 离开时脚程一点都不慢, 又取了藏在林子里的马, 翻身上马后更是快了数倍,连慕枫只耽搁了片刻功夫就让他跑出去很远。 好在连家堡的马膘肥体壮,跑起来迅即如风,终究还是赶上了。 鸾凤鸣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太深,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打下手的, 再考虑到他的年纪, 连慕枫猜测他极有可能就是谢冀的儿子,想到墨远曾受过的苦,想到连家堡遭遇的各种算计,连慕枫面色紧绷,在他进入射程之后立刻弯弓射箭。 "咻——"利箭发出破空之声,直追鸾凤鸣后背。 鸾凤鸣早已听到后面越追越紧的马蹄声, 正心弦紧绷着,此时又听到箭声,立刻猜到是连家堡的人,心中一惊,听声辨位,飞快地俯下身子,险陷避开。 连慕枫却早已料到他会躲避,一箭射出后再次拉弓,双箭齐发。 "噗——"鸾凤鸣躲闪不及,两条腿同时传来剧痛,他咬牙骂了一声,探手将箭尾狠狠折断。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连慕枫的心腹也追入射程,同样拉开弓弦,一时间利箭密集如雨,鸾凤鸣趴在马背上挥剑格挡,剑身快如残影,寒光四射,可毕竟以少敌多,终究还是落了下风,没多久就又中两箭,只是鸾凤鸣竟也非等闲之辈,始终未伤及要害。 连慕枫收起弓箭,举起长枪飞身而起。 几名心腹也立即手持兵器从马背上跃出。 数道寒光逼近,鸾凤鸣抓紧缰绳、夹紧双腿,扭身藏到马腹下,险险避开一轮攻击后终于赢得喘息之机,松开手脚就地滚入草丛。 没有完全折干净的箭尾被压得再次入肉几分,鸾凤鸣疼得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而连慕枫的长枪紧随而至,枪头俯冲下来,红樱在他眼前晃动,他险险偏头避开,顺着山坡往下滚,天旋地转间,长枪似阴魂不散,紧紧追过来。 "啊——"鸾凤鸣一个不慎,被长枪刺中耳廓,狠狠钉在地上,与此同时,连慕枫的心腹紧随而至,利刃挟着劲风砍下来,鸾凤鸣不得不抬剑格挡,目眦欲裂,眼看快要抵挡不住,不得不再次翻滚避开,这么一动,被钉在地上的耳朵瞬间鲜血淋漓,撕裂的疼痛让他头皮炸裂,他怒吼一声,挥剑扫向连慕枫。 连慕枫收回长枪腾身避开。 双方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打,鸾凤鸣受的伤越来越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却突然听到一声异响,仔细辨认竟是孩子的闷哭声,忙扭头看去。 一名农妇捂着受到惊吓的孩子蹲在草丛深处瑟瑟发抖,不知在那里躲了多久。 连慕枫看见草丛中的人影后瞬间变了脸色,忙抬手射出袖箭:"住手!" 鸾凤鸣却比他更快一步,飞身过去,一手一个将农妇和孩子挟制住。 连慕枫惊怒,急忙横起长枪拦住心腹。 农妇吓得大哭:"大侠饶命!求大侠放过我的孩子!大侠要杀就杀我!求大侠不要伤了我的孩子!" 鸾凤鸣充耳不闻,一手将农妇提在身前作人盾,一手将孩子夹在臂弯中,手指扣在孩子颈间,他看着连慕枫,咽下喉中涌出的鲜血,冷笑道:"我今日倒要看看,一向以江湖正统自居的连家堡究竟是不是名实相符,连少堡主今日想取我性命,恐怕要踏着无辜妇孺的尸骨过来了。" 农妇的哭声压抑颤抖,孩子的哭声则透着撕心裂肺的恐惧,连慕枫气得怒血翻涌,咬牙半晌后终于不甘心地退开一步。 鸾凤鸣哈哈大笑:"妇人之仁!不过……真是要多谢你们的妇人之仁!" 连慕枫冷笑:"还以为谢冀的儿子有多能耐,原来是个只会欺负无辜妇孺的鼠辈,你这样的人可真不像龙子凤孙。" 鸾凤鸣被他戳到痛处,面孔有一瞬间扭曲,又硬生生咽下怒气,倒也并不反驳自己的身份,冷笑道:"连少堡主也只会逞口舌之能,眼下还不是只能乖乖给我让道。"说着开始慢慢往旁边走,目露警惕,"你们最好别乱动,不然,我立刻让他们毙命!" 连慕枫再次往旁边让开一步,他的心腹也咬着牙瞪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 双方对峙着,慢慢调换位置,鸾凤鸣挟持着人退回山坡上,又慢慢退回自己的马旁,最后带着人跳到马背上,在连慕枫的注视下绝尘而去。 心腹焦急道:"老大!就这么让他走了?" 连慕枫道:"你们悄悄跟过去,我在后面慢慢追。" 鸾凤鸣不可能一直挟持那两个人,而且他此行是进城的方向,他又一身鲜血,足够引人瞩目,越靠近城门,那对妇孺光天化日之下被杀的可能性越小。 连慕枫叫心腹脱下外衫,让他们折几根树枝扎起来支在马背上,将外衫分别搭上去,做出人骑在马背上的假象,随后他跳上自己的马背,领着另几匹马,与鸾凤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追过去。 没多久,鸾凤鸣靠近城门口,因农妇和孩子哭得厉害,他将两人点了哑穴。 城门口的守卫认得他,见他一身是血,急忙上前询问:"鸾掌门这是碰上什么事了?" 鸾凤鸣淡淡道:"之前与诸位武林同道一起讨伐玉面杀魔,不慎落入连家堡的陷阱,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 守卫大惊:"这么说传言竟是真的?流云公子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连家堡助纣为虐,与魔头沆瀣一气?" 城门另一边的守卫冷哼道:"连家堡祖上是开国功臣,连老堡主的寿宴上,当今天子还给了封赏,你说连家堡助纣为虐,难道是说皇上瞎了眼?" 鸾凤鸣忙道:"差爷误会了,围攻我的人自称是连家堡的镖师,也可能是别派冒充的,真假难辨,还是别妄下定论的好。" 冷哼的守卫不再说话,先开口的守卫看向他身边的妇孺,疑惑问道:"他们是……" "他们之前被连家堡的人,哦不,被自称连家堡镖师的人挟持,被我救下来了,可能受了点惊吓。"鸾凤鸣说着闷咳几声,道,"我去医馆将伤口处理一下,顺便帮他们请大夫看看。" 守卫立刻放行:"鸾掌门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 鸾凤鸣抱拳笑道:"多谢!" 连慕枫进入城门时照样受到盘问,好在连家堡在多数官差心中始终声望极高,守卫们即便听了鸾凤鸣那几句话也没有刻意为难连慕枫,甚至不少人态度一如既往地尊敬,很快就给他放行了。 这时候鸾凤鸣已如同游鱼入海,无影无踪。 连慕枫往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记号上,立刻循着心腹留下的记号往前走去。 那头鸾凤鸣并未进入任何一家医馆,只片刻不停歇地赶路,原本他以为连慕枫等人都只是远远跟在后面,想追过来也要花一些功夫,可他直到将农妇和孩子扔到一处墙角后,察觉到身后有人盯梢,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竟让连慕枫糊弄过去。 城里到处都是人,一旦让连慕枫追上来,他不可能故技重施,到那时再想逃脱可就难了。 鸾凤鸣此时衣衫破烂、满身血迹,异常引人注目,他一边侧耳分辨身后的动静,一边抬眼打量四周,在经过一条小巷时看到有户人家在二楼晾着衣物,立刻飞身而去,匆匆扯下一件看起来还算合身的外衫穿在身上。 这时连慕枫恰好赶到,见鸾凤鸣手里挟持的人已经不见了,再无顾忌,立刻发出哨声,与心腹一齐围攻过去。 鸾凤鸣察觉到动静,心弦一紧,急忙飞檐走壁,在高低错落的楼宇间穿梭,却怎么都甩不掉身后的追击,最后心下一横,抬脚闯入一间人声鼎沸的酒楼。 "啊——"酒楼中惊叫声四起。 紧接着隔壁的客栈又陷入鸡飞狗跳,之后不久整条街都乱了。 鸾凤鸣暗恨连慕枫阴魂不散,心中越发焦灼,再加上又不可避免地中了几箭,脸上已渐渐失了血色,到此时他再顾不得名声,飞身踩着人头过去,在惊叫声中穿过两条街,直接扎进知府衙门。 连慕枫见衙门口的守卫对鸾凤鸣视而不见,心中暗觉不妙,忙追过去,却毫不意外地被守卫拦下。 连慕枫道:"闯进去!" 守卫顿时变色,立刻就要拔刀:"衙门也是你们说闯就闯的?!" 两名心腹抬脚踢起石子,齐齐击中他们的要穴,守卫们拔刀的姿势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连慕枫抬脚冲进去,衙门里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叫:"有刺客!" 随后几十个护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同时一名知府模样的人从屋子里踱步走出来,沉声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衙门!" 此时硬闯是不可能了,连慕枫忍住将知府一脚踹飞的冲动,抱了抱拳:"在下连家堡连慕枫,正在追杀仇人,刚才见此人潜入大人的府衙内,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知府一愣,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真是连家堡的?" 连慕枫反手取下弓箭递给他看:"上面有我们连家堡的标记。" 知府眯着眼看了看,立刻笑起来:"哎呀真是连家堡的人!失敬失敬!"说着大手一挥,对周围的护卫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别围在这里了!" 护卫领命撤离,知府摆出对江湖纷争不便插手的姿态,对连慕枫抬手示意:"连少侠请便。" 连慕枫不与他客气,抱拳道了声谢,领着心腹将知府衙门翻了个底朝天。 可惜一通折腾,徒劳无功。 知府大人踱步靠过来,关切道:"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 连慕枫闭上眼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暴怒,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或许吧。" 知府大人一脸惋惜地叹气,又好言好语地宽慰了几句。 连慕枫深深看了他片刻,直将他看得头皮发麻,最终抱拳道:"今日打扰大人了,告辞!" 知府大人忙摆手:"不打扰,不打扰。" 连慕枫又深深他看了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知府大人看着他,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喃喃道:"给我增加守卫!" 第128章 【血洗】全死了,无一活口。 离开知府衙门, 连慕枫与心腹分头赶赴各城门口打探消息, 得知鸾凤鸣已经出城后,不得不放弃搜寻。 心腹面露不甘, 咬牙切齿道:"老大, 我们要不要去青鸾山?" 连慕枫一拳砸在路边的树上, 吓得旁人纷纷退避,几名心腹都让他脸上少有的煞气给惊到了:"老大……" 连慕枫收回手, 沉声道:"鸾凤鸣滑得像泥鳅, 我们几个围攻他一个都能让他逃了,再追去青鸾山又有什么用?更何况他眼下正是保命的要紧时候, 不可能蠢到回青鸾山自投罗网。" 心腹焦急道:"那青鸾山那边……" "你们先到最近的驻点给我爹飞鸽传书, 告诉他鸾凤鸣的身份, 让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安排人去围攻青鸾山,同时派人四处搜寻鸾凤鸣的下落,再严密监视晟王府。"连慕枫翻身上马,"我去君子山庄看看。" 心腹也赶紧上马:"老大小心!" 连慕枫点点头, 直奔君子山庄, 可到了那里之后却意外地看到山庄门口被数不清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诡异的是周围一点声音够没有,山庄从里到外都陷入一片死寂。 连慕枫策马上前,靠近山庄门口时,鼻端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与莲香,之前他旁观君沐城与鸾凤鸣打斗时就闻到过这种味道,只是那时气味较淡, 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可此时他渐渐靠近人群,钻入鼻孔的味道越发浓郁,令他腹内酸水翻涌。 听到马蹄声,陷入死寂的人群忽然动了,越来越多的人转头看过来,脸上是尚未褪去的惊恐,看到来人是连慕枫,人群自动自发地往两边分开,给他让开一条道。 骑在马上的连慕枫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发现许多门派的人都过来了,看衣饰都隐约有几分眼熟,正是围攻流云医谷的那些门派,想必是之前那些突围之人回去报信,得知君沐城得到芙蕖剑谱之后,这些门派心有不甘就派人过来抢夺了。 想不到这些门派的动作都挺快,只是这会儿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围在山庄门口,恐怕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正这么想着,有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过来:"老大!" 连慕枫抬眼看去,人群里面站着连家堡的镖师,正是他之前让心腹拿着信物就近调拨过来的人手。 连慕枫轻夹马腹,缓缓靠近君子山庄的门楼,目光循着血迹斑驳的门楼往上抬,落在一颗悬挂着的鲜血淋漓的人头上,人头双目圆睁、面露惊恐,正是君子山庄的主人君沐城。 连慕枫还没来得及惊讶,又发现悬挂着人头的匾额上血迹模糊,仔细辨认才看清上面竟是四字血书——祭奠四儿。 四儿?云四公子? 连慕枫大惊,急忙从马背上跳下:"流云公子来过了?" 心腹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应……应该是。" 流云本性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以前什么都不做时在江湖上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后来收了个来历不明的四徒弟,突然就转了性,走到哪儿都把那徒弟带在身边,据说将徒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得紧,时日久了便多了一道不伦传闻,而他行事又向来不避嫌,在连老堡主的寿宴上,一双眼睛几乎全程落在四徒弟身上,更是落实了那道传闻。 江湖各门派有不知多少排行老四的人,可被称作"四儿"的也只有云四公子一个,看到这牌匾上的字,众人第一反应自然就想到云四公子,随后便想到流云头上。 云四公子死了?流云公子这是来……为他报仇的? 这么说,流云医谷在那场围攻中只折了一个入门最晚、武功最弱的云四公子,流云公子与另三个徒弟则一点事都没有……看到匾额后,众人想到流云公子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杀魔,一时都吓得魂飞魄散。 连慕枫绕过滴血的人头:"我进去看看!" 心腹将他拦住:"老大别看了,我们已经看过了。" 连慕枫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心腹道:"全死了,无一活口。" 连慕枫顿了顿,心中滋味难辨。 人群中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若不是君沐城先惹到流云公子,君子山庄也不会有今日。" 另有人附和:"是啊,月影教覆灭后,江湖上就再没有玉面杀魔的消息,流云公子都隐居山谷做起了世外大夫,可见也是不想再打打杀杀了,如今被君沐城一搅和,流云公子又动了杀心,也不知将来他会不会又变回魔头为祸武林。" "都是君沐城的惹下的祸事,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他好端端地去招惹人家做什么?" 议论声渐渐多起来,似乎被君子山庄的变故震得失了言语的众人终于回过神,一时间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连家堡的镖师左边听听右边看看,面面相觑,忍不住也议论起来,只是议论的对象并非流云公子,而是周围的其他门派。 "你看他们越说越气愤了,都恨不得再给君沐城补几刀。" "就是就是,之前还沆瀣一气,吵着要铲除魔头,现在魔头一出手,他们又急着要将自己摘干净。" "呸!一群怂鸟!" 连慕枫:"……"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不论是连家堡的镖师还是其他门派,所有人过来都是为了对付君沐城并抢走芙蕖剑的,只是大家都迟了一步,赶到这里时君子山庄已经尸横遍野,不用猜都知道芙蕖剑肯定早就被流云公子拿回去了。 连家堡与各门派终究没能打起来,一是没什么好抢的,二是其他门派鱼龙混杂、人心不齐,想打也没个主心骨指挥。 没多久,围在君子山庄门口的人就渐渐散了,随着这些人的离开,流云公子血洗君子山庄的消息必然会传遍江湖,也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风风雨雨。 连慕枫倒是不觉得流云会再去随随便便灭人满门,只是此事对流云医谷的名声终究不利,连慕枫不放心墨远,当即让那些镖师各回各处,只带着几名心腹匆匆赶往流云医谷。 * 此时的流云医谷一片狼藉,连慕枫走到门口时都没有小童蹦蹦跳跳地过来迎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将马拴在湖边,径自走到墨远的住处。 小厮豆子正在收拾院子,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他忙迎过来:"少堡主来啦!二公子在大公子那里。" 连慕枫看向他红肿的双眼:"我先去看看云四公子,他……摆放在哪里?" 豆子瘪了瘪嘴,"哇"一声大哭起来:"四……四公子他……他消失不见了。" 连慕枫愣了一下:"什么?" 谁这么不怕死,连云四的尸首都要偷?! 豆子哭哭噎噎,半晌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连慕枫只好宽慰几句,转头去了鹊山那里。 师兄弟几个都在,只是相对坐着都没有说话,脸上神情都有些放空,似乎尚未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 听见脚步声,墨远回头,看着连慕枫张了张嘴。 没等他说话,连慕枫就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回事?你四弟被人偷走了?你们怎么还坐在这儿?要不要我派人去帮你们找?" 师兄弟三人都愣住,墨远一脸莫名:"什么?" 连慕枫在他身边坐下:"不是说你们四弟不见了么?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有什么线索?" 墨远噎了噎:"你听谁瞎说的?四弟没有被人偷走,他就是……就是不见了。" 连慕枫皱眉,不解地看向鹊山,没料到一向精明的鹊山此时却神情怔怔,对他的疑惑没有任何解释,只点了点头,一脸恍惚道:"是啊,不见了。" 覃晏比两个师兄好不到哪里去,直接就没说话,只反应迟钝地点了点头算是附和。 连慕枫顿了顿,握住墨远的手:"究竟怎么回事?" 干燥温热的手掌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墨远让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彻底回神,他看向连慕枫,混乱的思绪渐渐理顺:"四弟是夜里遇袭的,伤势太重,没能救得回来,但是他刚咽气就……当时我们亲眼看见他在师父怀里慢慢变成虚影,最后彻底消失……" 连慕枫愕然。 墨远接着道:"人就那么没了,师父怀里只剩下他穿在身上的衣衫。" 连慕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那……你师父怕是要疯了……" 难怪这师兄弟几个都傻愣愣地坐着,活蹦乱跳的师弟突然丧命,本来就是一大打击,结果还没来得伤心,好端端一个人又说没就没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换谁能受得了? 这时鹊山终于回神,揉了把脸,跟两个师弟商议道:"四弟的丧事……要不要等师父回来再办?" 墨远和覃晏点点头。 连慕枫又是一惊:"你们师父还没回来?" 君子山庄已经被血洗一空,流云公子这时候不回来会去哪里?难道真是受刺激疯魔了,又去别的门派报仇了? 提起这件事,墨远脸上又是一阵费解:"师父去京城找谢兰止了。" 连慕枫:"……找谢兰止做什么?报仇?" 墨远道:"他说谢兰止可能知道怎么找回四弟。" 连慕枫:"……" 第129章 【局势】你若不回家,大不了我去找你。 虽说要等流云回来才办丧事, 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再说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不过几日功夫, 这会儿开始准备, 等流云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师兄弟商议过后, 当即忙碌起来,翌日整个医谷就挂满了白幡, 本就清冷的医谷更添萧索。 连慕枫去了趟城里的归顺堂, 与连家堡飞鸽传书,本想了解一下搜寻鸾凤鸣的进展, 却意外得到另一则消息——京城地位颇高的某禁军统领是君沐城的义子。 当初正是这位禁军统领掌控了大内, 才顺利帮助老皇帝回宫, 否则凭晟王一个整天吃喝玩乐的清闲王爷绝不可能成事。 连家堡当时就注意到这位统领,那时只以为他是想要立功才与晟王合作,却没料到还有君沐城这层关系在,君沐城又一心夺取芙蕖剑, 这其中需要理顺的关系可就多了。 连慕枫回到医谷, 将消息告诉了墨远, 道:"我得回一趟连家堡,也可能要去一趟京城,京城那边的情况要摸清楚,那禁军统领更是要及时铲除,铲除之前还得从他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不然你将来进宫会面临极大的隐患。" 墨远看着他,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后伸手将他抱住。 连慕枫愣了愣,忙回抱住他,在他额角亲了亲:"怎么了?" 墨远看向他心口:"你这里不担心么?" 连慕枫没明白他的意思:"哪里?" 墨远低头隔着衣衫在他左胸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低声道:"这里。" 连慕枫气息骤然沉了几分,哑声道:"担心什么?" "担心我做皇帝啊!"墨远嗓音比平素略轻软,抬眼觑着他,像在认真询问,又像在逗他,"你这么为我着想,不怕我做了皇帝之后舍不得那极致尊荣,乐而忘返,将你彻底抛诸脑后?" 连慕枫认真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笑起来,俯身贴着他的脸:"你都说乐而忘返了,可见你心中当我这里是家,有你这句话,我还担心什么?你若不回家,大不了我去找你。" 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细听却溢满不容忽视的深情,墨远忽然心绪翻涌,胸腔里涨潮一般,忍不住放软了身子靠在连慕枫身上。 医谷四面楚歌之时,连慕枫领着人马出现,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神兵天将,强烈的欣喜过后紧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依赖,此刻他将这份涌动的心绪尽数表露在目光中,抬起头热切地看着他:"你早点回来。" 连慕枫差点沉溺在他灼灼的目光中,调动出极大的隐忍克制才舍得将他放开:"好。" 墨远一路将他送到医谷大门外。 连慕枫翻身上马,低头看着他:"我走了。" 墨远笑了笑,忽然拉住他的手将他往下拽,在他俯身歪靠过来时勾住他后颈,抬起脸亲上他的唇,给了他一个缠绵至极的深吻。 失忆后的墨远从未这么主动热情过,连慕枫被他勾得心旌摇荡,差点舍不得走。 墨远喘息着将他松开,眼底波光潋滟:"早点回来。" * 连慕枫回到连家堡的时候,江湖上关于君子山庄被灭门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讽刺的是,之前叫嚣着要铲除魔头的人这时却跟哑了似的一声不吭。 倒是连家堡放出君沐城夺取芙蕖剑的消息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提起君沐城都表露出不齿,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味道,而市井百姓则对流云公子与云四公子的不伦之情津津乐道,将流云公子为徒报仇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对普通百姓来说,江湖纷争太过遥远,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更亲切一些。 连慕枫从进入连家堡的大门开始就让刑六灌了满满一耳朵江湖传闻,见到连堡主后立刻问:"青鸾山料理干净了?" 连堡主拉着他坐下:"是,有问题的都当场杀了,谢兰烟被送回晟王府,其余人暂时关押着。倒是鸾凤鸣,至今杳无踪迹,怎么都找不到人。" 连家堡围剿青鸾山的动静不小,但并没有遭来多少非议,因为在查到京城那位统领后搜到鸾凤鸣与他的书信往来,连家堡借此大做文章,虽不能直接公布他们送老皇帝回宫的事,但可以挑几封言语模糊可疑的信说他们意图谋反,再说出鸾凤鸣就是谢冀儿子的事实,将事情捅到朝廷那边去,因涉及谢冀这支谋逆余党,朝廷那边奏折多如雪花,皇帝少不得要咬着牙下旨详查,连家就借着这股势声称青鸾山与连家有私怨,其他门派便不敢贸然出头了。 说那位统领意图谋反,皇帝和晟王都差点气吐血,但鸾凤鸣与统领的书信往来无法让朝野关注此事的人释怀,一个江湖门派与大内禁军暗中往来,鸾凤鸣的身份确实可疑,皇帝或许清楚,晟王却自始至终被鸾凤鸣蒙在鼓里。 这道消息对晟王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得知鸾凤鸣可能是他侄子,晟王面如菜色,谢兰烟也哭成了泪人。 晟王原本还有几分不信,一再向女儿打听鸾凤鸣的可疑之处,在得知鸾凤鸣至今除了与女儿牵手之外没有任何进一步亲密,当场懵了,他看看女儿明艳如花的面容,不得不相信鸾凤鸣接近女儿是别有用心。 连家堡将鸾凤鸣的身份揭穿,朝廷那边风风雨雨,皇帝不想暴露自己受鸾凤鸣挟持一事,便趁着鸾凤鸣落魄之时,下旨捉拿他归案,如今不仅连家堡在找人,朝廷也在找,大小城池贴满了画像,鸾凤鸣如丧家之犬。 连慕枫疑惑道:"鸾凤鸣是如何控制老皇帝的?老皇帝下旨捉拿鸾凤鸣就不怕祸及自身?" 连堡主哈哈大笑:"你出去了一趟,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已经查到皇帝在吸食阿芙蓉,这或许就是鸾凤鸣控制他的筹码。" "阿芙蓉?!"连慕枫惊讶不已,随后也笑起来,"巧了,咱们阿芙蓉有的是。" 芙蓉岛上遍地阿芙蓉,墨远将族人移过去之后担心有人不听命令碰那毒物,就下令将族人聚居地的阿芙蓉料理干净,岛上其余地方的则被看管起来,这么一来虽说阿芙蓉比当初少了不少,但供应给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朝廷的局势对连家堡有利,江湖中各门派明哲保身,并不插手鸾凤鸣的事,只偶尔有一两个不怕死的门派在跳脚,一边骂流云公子大魔头,一边骂连家堡助纣为虐,但这些都跟虱子咬一般,对连家造不成危害,毕竟连家堡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要支持流云公子,只说解救流云医谷的大夫,聪明的门派早就偃旗息鼓了。 连堡主道:"既然你回来了,去京城的事就交给你吧,指望朝廷将那位统领下大狱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这事还得我们自己来。咱们明的来不了,可以来暗的。" 那统领亲自送老皇帝回宫,这事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但老皇帝心里记着这份功劳,不大可能将人家怎么样,连家堡却必须将此人铲除,而在铲除之前还得活捉回来严刑拷问,他与鸾凤鸣有来往,说不定能拷问出一些有用信息。 只是此人能耐不低,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捉到他可不容易,再说一位禁军统领说消失就消失也不是小事,此事还得好好部署。 连慕枫点头道:"爹放心,我正是为此事回来的。" 连堡主对他自然放心,便不再说此事,转而问起了医谷的情况。 连慕枫到现在还没明白云四怎么会莫名消失,便没提这件事,只说在准备丧事。 连堡主忍不住叹息:"云四公子性子讨喜,我见了他都觉得喜欢,难怪他师父和师兄伤心,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唉……" 连慕枫每次去医谷,云四都凑巧让流云带出门去了,唯一一次在的时候还是云四中蛊昏迷那次,连慕枫不曾和云四接触过,但从墨远口中听过只言片语,知道他来了之后整个医谷都热闹了许多,这份热闹,连慕枫是有切身体会的,因此这次出事后他再去医谷就感觉到格外的萧瑟荒凉,那师兄弟几个准备丧事之际时不时就红了眼眶,确实令人唏嘘。 只是流云去晟王府找谢兰止一事实在令人费解,连慕枫心中疑云丛生,也只能等下次去再问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尘土:"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洗漱更衣,尽快动身去进京。" 连堡主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早点回来。" 连慕枫想到墨远也同样说过这句话,脸上不禁露出笑意:"知道了。" 第130章 【归来】你回来了。 流云医谷, 细细密密的春雨洒向竹林, 将翠绿的竹叶冲刷得干净明亮,湖边草地上已经开了零星野花, 渐浓的春意为四周添了几分生机, 只是医谷众人依旧没从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清冷萧瑟更甚往日。 师兄弟几人与最近客居在此的谢兰止撑着伞站在湖边,发愁地看着湖中央的乌篷船。 鹊山长叹一声:"师父打算一辈子住在那里么?" 墨远和覃晏一径沉默, 除了叹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师父向来我行我素,徒弟再怎么劝都没用。 谢兰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啊, 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万一小塘子回去之后失忆了、昏迷了、出事故了, 或者压根就没回去真的彻底……唔……" 覃晏吓得瞪大眼, 飞快捂住他的嘴巴,紧张道:"你能不能说点好的,师父都听得见!" 谢兰止差点被他捂得透不过气来,连连点头:"唔唔唔!" 覃晏这才将手收回。 谢兰止大喘一口气, 飞快地与他拉开距离, 躲到鹊山和墨远的另一边。 覃晏:"……" 时近正午, 医谷里炊烟袅袅,竹林深处渐渐传来饭菜的香味,形容萧索的几个人感受到烟火气,总算缓和了心情,鹊山道:"该吃饭了,我再去劝劝师父。" 唐塘咽气前曾对流云说过一句话, 说他可能不会死,只是回去了,如果可以,他会想方设法再过来。 流云因他出事大受刺激,心里抵触这番与交代后事差不多的话,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灭了君子山庄回来,这才重新想起唐塘的话。 唐塘来历成谜,言行举止也与常人不同,流云起初并不在意,只以为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中原的,之后唐塘意外结识了谢兰止,两人一拍即合成为好友,流云看他们相处时异常默契,有种旁人无法融入的亲密,心里还为此吃味过,直到这次出了事他才想起来,谢兰止与唐塘有着相同的来历。 谢兰止心直口快,与唐塘相处时什么都说,唐塘又一向不避流云,因此流云隐隐知道谢兰止并非真正的谢兰止,只是他本就淡漠,对医谷以外的人和事更是不关心,自然就没将谢兰止的秘密放在心上。 这回唐塘出事了,流云冷静下来之后想起谢兰止,便立刻赶往京城。 谢兰止被晟王禁足,又听到唐塘出事的消息,正急得团团转,见流云去找他二话不说就跟着过来了,来了之后指着医谷里这片湖道:"湖里有密道,小塘子就是从密道过来的。" 到这时,师徒几个才知道,唐塘竟是从千年之后过来的,穿梭时空就是通过湖里的密道。 师兄弟几人都被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流云当场就跳到湖中寻找去了,几人回过神急忙跟过去,想起唐塘的身子莫名消失,他们早已震惊过一次,这回接受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艰难,更何况如果他真是从千年后过来的,如果他并不是死了,只是回去了,至少会多一线生机,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惜事与愿违,师徒几人轮流潜入水中摸索,找遍了都没有发现那条密道。 升起的希望又渐渐沉寂下去,几人心绪大起大落,流云更是伤神不已,因心里始终存着希望,便干脆买了一艘乌篷船回来,直接住到了湖上,就盼着哪天唐塘回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唐塘的秘密只有师徒几人知道,医谷里其他人毫不知情,看流云整日整夜住在乌篷船里,只以为他疯魔了,越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鹊山无法,只好让人将挂起的白幡全部取下,丧事自然是不用办了。 撤下白幡的医谷重新恢复绿意,除了流云,其他人都渐渐从低落的心绪中走出来,开始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这会儿下起了春雨,湖面上湿冷,流云又重伤初愈,鹊山担心他落下病根,再次不死心地去乌篷船上劝说,半晌后不出所料无功而返,叹气道:"唉,我们先回去吃饭吧,让人把饭菜给师父送过来。" 流云我行我素惯了,徒弟再劝也没用,几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去用饭。 饭吃到一半时,外面突然起了喧哗声,紧接着不知哪个小厮又惊又喜的狼嚎传了进来:"四公子回来啦!四公子回来啦!大家快出来啊!四公子回来啦!" 师兄弟三人一惊,狂喜瞬间涌上来,立刻丢下碗筷冲出去,谢兰止手无缚鸡之力,在后面拎着袍摆跑得气喘吁吁:"你们等等我啊!等等我啊!有没有人性的!照顾一下弱势群体啊!" 鹊山和墨远连跑带飞,眨眼就没影了,覃晏听见后面的哀号声实在不忍心,只好回去拉他,见他被拽得都快断气了,干脆将他提起来。 几人飞快地跑向溪边,在听说唐塘已经被流云抱回屋之后又急忙赶去流云的住处,到了那里一看,人竟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顿时吓得不轻,可再看看坐在榻边的流云,见他比前些时候明显柔和下来的神情,又觉得一头雾水。 鹊山忙上前抓住唐塘的手腕,摸了脉之后大松一口气:"没事没事,只是疲累过度,又进了水淋了雨,一时扛不住睡过去了。" 流云让小厮拿了干净衣衫过来,亲自给唐塘换下身上的湿衣,可谓无微不至,几个师兄在一旁干站着没有插手的余地,心里却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这些天的煎熬与等待没有白费,老四回来了,之前受的伤莫名好了,师父一身冷硬的坚冰也化了,医谷将再次恢复勃勃生机,眼下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唐塘没多久就苏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守在榻边的流云,脸上立刻绽放出神采,激动地起身扑到流云身上:"师父!" 师兄几个在旁边齐声咳嗽,奈何这没良心的小师弟满眼都是师父,等腻歪够了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人,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着他们傻笑。 谢兰止"啪"一声打开折扇,遮着半边脸阴阳怪气地喊:"哎哟!没眼看没眼看!要瞎!" 谢兰止无所顾忌,几个师兄却碍于师父在场,不敢乱开玩笑,只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关切几句后识趣地退出去。 这时门外已经围满了人,一个个都翘首以待,似乎想看看神秘的四公子有没有多长出三头六臂来。 这些人没有亲眼看见唐塘消失,对内情并不清楚,再加上医谷挂了几天白幡又撤掉,他们这会儿看见唐塘再次出现,不仅不觉得害怕,还兴奋地认为他能死而复生,肯定来历很不一般,于是越猜测越玄乎,甚至有猜他是神仙转世的。 豆子跟着墨远往回走,边走边转述听来的猜测议论,听得墨远哭笑不得,两人走进院子上楼,墨远开始铺纸研墨,豆子看见了忙上前帮忙,疑惑问道:"二公子要练字吗?" 墨远笑起来:"我练字做什么?是写信的。" 豆子恍然:"哦!是要把好消息告诉少堡主!" 墨远点点头,笑意加深。 * 连慕枫回来的时候,医谷里已经彻底大变样了,饶是他收到信之后已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走进医谷后看到满眼一片喜庆红还是震惊得非同小可。 离开的时候满目素缟,回来的时候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变化大得人反应不及,云四公子还真是……邪门儿。 连慕枫正愣神的时候,一道人影飞身而至,轻轻落在他面前。 墨远站在三步开外,微微仰着头,眼底笑意流转:"你回来了。" 连慕枫面露惊喜,飞快地从马上跳下,大步冲过来将墨远紧紧抱住,蹭着他额角低声道:"阿容,我回来了!" 墨远抬手揽上他腰背:"此行可还顺利?" 连慕枫点头:"顺利。" "饿了吧?" 连慕枫再次点头:"饿了。" 墨远笑起来:"那先去吃饭吧。" 连慕枫自然没有异议,跟他回到小院,墨远让豆子送了饭菜进来,看连慕枫狼吞虎咽,越看越觉得欢喜,就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吃。 连慕枫自然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禁抬头笑道:"你中午没吃?还是吃过又饿了?"说着夹起一道菜递到他嘴边,"再吃一点?" 墨远没细看,下意识张嘴。 连慕枫突然倾身靠过来,飞快地将他嘴里的菜咬过去,顺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墨远骤然心悸,胸腔里似乎忘了跳动。 连慕枫大笑:"夹错菜了,这个才是你爱吃的。"说着重新夹了一口给他。 墨远再次张嘴,顿了顿,抬眼觑他,确定他不会再来抢才咬住吃下去,吃完一脸嫌弃道:"亲什么亲,一嘴油。" 连慕枫颇委屈:"你总盯着我看,我忍不住。" 墨远:"……" 用过饭,连慕枫仔细漱口之后重新凑到墨远面前:"这回你还嫌弃我么?" 墨远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到他近在咫尺的唇上,唇瓣厚薄适中,唇角牵着笑意,真是越看越喜欢,正走神时耳中听到一声低笑,脸上顿时挂不住,不自在地撇过头。 连慕枫捧着他的脸将他头转回来,在他唇上轻啄。 思念瞬间将二人淹没,墨远不受控制地软下身子,立刻被连慕枫紧紧抱住,强势激烈的亲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天旋地转间,人已经被压在了榻上。 "唔……" 周遭似燃起了烈焰,墨远双手紧紧搂着连慕枫,全身心依赖着,热切回应着,只是依旧生涩,只轻轻一蹭就受不住地喘息颤抖起来,在亲吻移到颈间后更是仰头绷紧身子,自喉咙间发出一声难耐婉转的轻哼。 连慕枫在他脸上落下一连串湿热的亲吻,又偏头咬他耳垂,滚烫的气息钻入他耳蜗:"阿容,你想我么?" 墨远一开口就被自己轻飘飘的嗓音吓到,不好意思地闭紧嘴巴,却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 连慕枫心中无比满足,埋头在他颈间深吸口气,抱紧他道:"想你想得睡不着。" 墨远脸上越发热了,眼底笑意却浓得化不开:"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花言巧语的。" 连慕枫下意识问:"你记得我以前是怎样的?" 问完两人都愣了愣,墨远神情茫然一瞬,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可仔细回想又确实想不起来以前的事。 连慕枫在他唇上亲了亲:"想不起来也没事,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也没怎么耽误。" 墨远笑起来:"也是。" 有了十足的信任,失忆就变成无足轻重的意外,两人都不再纠结于此,温存片刻后说起京城的事。 那位禁军统领已经死了,因部署周密,这件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朝堂上下只以为此人是意外暴毙,完全没有猜到连家堡头上去,而连慕枫经过一番暗中搜查拷问,也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得到一份与鸾凤鸣、君沐城等势力有关的名册,并已经着手解决这些隐藏在暗处的绊脚石。 此外,还有一道最关键的消息,便是鸾凤鸣与君沐城的勾结。 "君沐城执着于芙蕖剑,是因为鸾凤鸣给了他一个消息,说芙蕖剑中藏有剑谱,而芙蕖剑就在你师父手中。作为交换,君沐城需要让京城做禁军统领的义子帮助鸾凤鸣。" 墨远恍然点头:"芙蕖剑是关键所在,这把剑会不会真有古怪?君沐城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轻易相信鸾凤鸣。" "他们私下还说些什么就查不到了,君沐城不可能什么都跟他义子说,总会有所保留。"连慕枫顿了顿,"不过鸾凤鸣会去君子山庄窃取芙蕖剑,那这把剑中想必是真有秘密的,只是不知你师父清不清楚。" 墨远想了想:"可能不清楚,师父当时毫不犹豫就将芙蕖剑给了君沐城,那么多人觊觎这把剑,师父也觉得莫名其妙。" 两人无语对视片刻,连慕枫突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道:"不如去跟你师父讨要过来,咱们琢磨琢磨?" 墨远眨眨眼:"我没那个胆子。" 连慕枫:"……" 墨远清清嗓子:"不过我可以去撺掇四弟。" 连慕枫忍了忍,没忍住,俯在他身上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位于食物链底层的四儿:我做错了什么?QAQ 第131章 【互损】接受能力很强悍嘛!不愧是我二哥看中的男人! 墨远让人送热水过来, 连慕枫沐浴更衣后跟着他去拜见了流云, 墨远趁此机会将唐塘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撺掇他去跟师父讨要芙蕖剑。 唐塘果然不负所托, 没多久就拿着剑过来找他了, 来的时候墨远和连慕枫正在翻看之前在京城整理出来的名册。 连慕枫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正是此人掩护鸾凤鸣逃走的, 我当时气得恨不得当场将他杀了。" 墨远抬手轻抚他后背:"还是个知府呢,放心, 等我当了皇帝, 想杀谁就杀谁,一句话的事。别气别气……" 连慕枫哭笑不得。 正说话间, 楼下传来豆子的声音:"四公子来啦!" 唐塘"蹬蹬蹬"跑上来, 在门口却停下脚步, 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喊:"阿二啊,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一副生怕撞坏好事的模样。 "哼!"墨远冷笑一声,起身道,"快进来吧。" 唐塘推开门笑嘻嘻地走进来, 手里抱着流云的芙蕖剑, 墨远走过去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 突然倾身靠过去,瞪大眼惊讶道:"哎呀!你脖子上被蚊子咬了?这还没入夏呢,怎么就有蚊子了?" 唐塘闻言吓一大跳,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下意识往上扯了扯衣襟,飞快地将芙蕖剑塞到他手中, 哼哧哼哧道:"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儿玩啦!"说完扭头就要跑。 墨远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笑道:"哎哟我看错了,一点都没红嘛,可能是外面挂了太多大红灯笼,映得我眼花了。" 唐塘回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墨远将他往里面拽:"来都来了,怎么不坐一会儿就走?慕枫从京城带了好吃的回来,你过来尝尝。" 唐塘脸上余热未消,磨磨蹭蹭跟他走进去。 墨远转身后对连慕枫笑了笑,眼底是"扳回一局"后颇为得意的笑容。 连慕枫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起身示意唐塘落座。 两人之前在流云那里已经见过了,此时倒不用客气,不过唐塘刚被墨远戏弄过一次,心有不甘,忍不住将矛头转向连慕枫,见连慕枫一副沉稳可靠的模样,猜测他应该不喜欢耍嘴皮子,就趁着墨远去拿糕点时对着连慕枫低声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少堡主少堡主的叫着也太生分了,以后我改改口,不过我该管你叫二嫂呢,还是……" 连慕枫好奇地看着他:"还是什么?" 唐塘憋了憋,道:"还是,哥夫呢……噗……" 连慕枫笑了笑,镇定自若道:"你直呼我名字也是可以的,毕竟你是长辈,我是晚辈,只是不知我叫你师母合适,还是岳母合适。" 唐塘:"……" 神……神特么岳母! 墨远耳力过人,自然是什么都听到了,走过来将一盘点心放桌上,抬手在唐塘后脑勺摸了摸,心疼道:"下次二哥给你买核桃,补补脑子。" 唐塘:"……" 欺负我师父不善言辞还是咋地! 墨远见唐塘吃瘪,神清气爽,坐下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柔声道:"吃吧,馅儿里也有些核桃仁,聊胜于无。" 唐塘:"……" 墨远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拿起糕点泄愤似的咬下一口,拿起刚放在一旁的剑摆到桌上,跟连慕枫一起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唐塘边吃边道:"嗯,那个,我一向老实,不爱撒谎的,所以我跟师父说,二师兄想要看看他的剑。" 墨远眼角一跳,抚摸剑身的手顿住。 "师父说……"唐塘嘻嘻笑了一下,坐直身子学着流云的口吻道,"你师兄们总爱欺负你,你以后碰到这些事都一五一十告诉我,别替他们瞒着。" 墨远:"……" 连慕枫见墨远大有要动手的意思,忙伸手将他拦住,看向唐塘道:"关于这把剑,你师父可曾有什么说法?" 唐塘摇头:"师父说这把剑没什么特别的,原本连名字都没有,芙蕖剑的名号还是江湖上以讹传讹起出来的。师父说他曾经将剑扔进海里,可能是因为被一种叫曳魂的水草缠住很长时间的缘故,之后再把剑重新找回来,这把剑就有了遇血出莲香的特点。" 连慕枫注意到他说的是流云将剑"扔"进海中,而不是不小心落进海中。 流云曾经替月影教为祸武林是不争的事实,之后月影教又因他覆灭,这其中想必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恩恩怨怨,而且若没有特殊原因,谁都不会莫名其妙将用得好好的剑扔掉。 连慕枫并没有细问,见墨远听得仔细,已然忘记给师弟找茬的事,便放下心来。 墨远在剑身上弹了弹,问道:"师父没别的话了?" 唐塘点头:"有啊,师父说他随便用什么剑都行,这把芙蕖剑你们有用就拿去好了。" 墨远瞪他:"师父有这么多话,你刚刚怎么不全说了,还要我们一点一点问了才说。" 唐塘挑眉,洋洋得意道:"你猜师父还有没有留什么话,你猜猜看?最好别惹我哦,把我惹急了,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墨远磨着后槽牙露出微笑:"长本事了你!" 连慕枫见他又要动手,大为头痛,再次将他拉住,看向唐塘道:"你真是从千年后过来的?" 此事在自家人面前已不是秘密,唐塘老老实实点头:"可能是吧,不过我们历史上没有你们现在的朝代。" 连慕枫疑惑道:"什么意思?" 唐塘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两条叉开的线:"你们这里有秦朝,秦朝以前和我们学到的历史是一样的,秦朝往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但相同的时间段,历史发展都大差不差,我们管它叫平行空间。" 这对古人来说自然万分新奇,但古人也不笨,唐塘又举例解释了一番,连慕枫就完全明白了,不禁惊叹:"原来如此!竟有这么神奇的事!" 唐塘对他竖起大拇指:"接受能力很强悍嘛!不愧是我二哥看中的男人!" 连慕枫笑了笑,还想再问,楼下却传来谢兰止的喊声:"小塘子!你师父喊你过去!喜服送到了,赶紧去试穿!" 唐塘忙站起身,脸上有点热,神情却难掩激动:"我走啦!改天再聊!" 说完不等他们回应,急匆匆下楼离开。 墨远走到窗边冲下面喊:"师父还有什么话没有?" 唐塘冲他挥手:"没啦!真没啦!" 连慕枫忍俊不禁,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往下看,见唐塘和谢兰止一路打闹着走远,问道:"谢兰止也是从千年后来的?" 墨远点头:"匪夷所思。" 连慕枫沉吟片刻:"若千年后的人多数都跟你四弟和谢兰止一样简单无城府,那千年后的百姓应当比如今的百姓要过得安稳富足。" 墨远倒没想这么深远,不过听他这么一说,细细思量还真觉得颇有道理。 两人感慨片刻,很快又将精力放在芙蕖剑上,只是这芙蕖剑除了遇血能散发出莲香外,表面看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两人对着剑琢磨许久,连慕枫忽然想起曾经和祖父、父亲对着青铜带钩琢磨的场景,与此时何其相似,这么一想,脑中猛然一道火花闪过。 墨远有所察觉,抬头看他:"怎么了?" 连慕枫道:"你说会不会……剑里面真的有东西,不是剑谱,而是……青铜带钩?" 墨远眨眨眼,抓紧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极有可能!鸾凤鸣自始至终都在觊觎青铜带钩,若剑里面没有带钩,君沐城夺走剑之后他没道理去偷!" 连慕枫将剑推到他面前:"收好,明日我们进城一趟,那边有个靠得住的铁匠铺,我们把剑带过去让他看看。" 墨远点头:"好,我去跟师父说一声。" 连慕枫笑道:"怎么这回不撺掇你四弟去问了?" 墨远抬起脸看他,微微眯起双眼:"你取笑我?" 连慕枫忙揽住他腰身,憋着笑在他眉心亲了一口:"没有,不敢。" 墨远让他亲得没脾气,很快又笑起来:"师父都说了剑随便我们拿,我还怕他做什么,不过好歹是跟了他那么多年的东西,拿到铁匠铺去万一伤筋动骨弄毁了,还是提前说一声比较好,免得将来落下话柄让老四那小兔崽子拿捏。" 连慕枫觉得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只觉得他可爱至极,忍不住又低下头追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吻进去。 墨远立刻抬手搂住他后颈。 两人尚未来得及情动,又被外面的热闹声打断,不得不浅尝辄止。 连慕枫听着外面的动静,与墨远脸颊相贴,掩住眼底的羡慕:"都在吵着去看他们试穿喜服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墨远点头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腿毛君的脑洞开两个小剧场 ——流云基谷之塑料兄弟情 * 剧场一:云大云二逛街 云大:我男人说我适合戴这种玉簪,你也知道,他身为一宫之主,钱多得花不完,还说让我尽管买买买,随便花。 云二:我男人就看不上这种玉簪,你也知道,他身为未来堡主,不光有钱还有势,他也给我很多钱让我买买买,不过他说别买这种暴发户款,没气质。 云大:……[卒] * 剧场二:云二云四撕x 云二:¥%……&……&*…… 云四:#¥……¥%#&* 云二:我说不过他,狗子上! 狗子:汪!汪汪汪! 云四:我……我吵不过这只狗,师父你上吧!QAQ 流云:……[盯] 狗子:……[卒] * 云三: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第132章 【微醺】等师父成了亲,我就跟你回连家堡 流云医谷前所未有的热闹,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跑去看流云和唐塘试穿喜服。 男子与男子成亲, 对于重礼道的中原人来说可谓离经叛道,即便世上男子互生情愫的事并不罕见, 可为了继承香火, 几乎所有人最终都会娶妻生子, 即便自认洒脱的江湖侠士也避不开这一关,因此流云与唐塘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全天下的人都惊掉了眼珠子。 更何况, 这两人还是师徒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可不仅仅是离经叛道了, 这是有违人伦的大事! 一时间, 无数人将目光投向流云医谷,可惜流云并不打算宴请宾客,外人只能远远地看着,偶尔听到一点风声就激动得议论纷纷, 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流云医谷请了极富盛名的锦缘庄做喜服, 听说京城的老板娘亲自去给他们量体裁衣呢!" "流云医谷采买了十几大车鸡鸭鱼肉菜, 谁说他们不宴请宾客的?我不信!" "流云医谷找了李记木匠坊,李记知道吗?就是当初跟连家堡做生意的那家!" "流云医谷订做了好多金器银器,也不知道是不是首饰头面,不过你说他们两个大男人能用什么玩意儿?" "流云医谷……"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医谷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唐塘在身边, 流云性子好了许多,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众人在这种时候还真是不怎么怕他,该看热闹看热闹,一点都不用担心被训斥。 墨远与连慕枫挤进人群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弟子阿春站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便走过去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这会儿不怕了?" 阿春捂着脑袋回头,笑嘻嘻道:"以前怕,以后也怕,这会儿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朝旁边的人招手,"快来看快来看!公子心情正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墨远拉着连慕枫走进去,迎面就见墙根下一排刷着金漆的大木箱敞开着,里面或金光闪闪、或珠圆玉润,鹊山正指挥着人清点,时不时对凑在身边的覃晏和谢兰止解释,这里面是什么,那里面是什么,神色间颇为得意:"师父说一切交给我办,怎么样?够隆重吧?皇亲国戚成亲也不过如此了。" 说着一扭头看到墨远和连慕枫,忙冲他们招手:"来看看来看看!师兄我第一次筹备亲事,还不错吧?" 墨远走过去,看得头晕眼花,头一次体会到师兄的辛苦:"准备亲事这么复杂?" "可不是!师兄我半条命都快没了!"鹊山抱怨了一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过累一点也是值的,虽说以后你们的亲事主要在连家堡办,但咱们医谷这边也不能太寒酸,到时你尽管放心,师兄我有经验!" 墨远看他一副恨不得拍胸脯的模样,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也不知怎么了,笑着笑着眼眶里竟莫名生出几分酸胀,忙压下起伏的心绪,打趣道:"那你将来的亲事可怎么办?" 鹊山:"……" 墨远一脸发愁地看着他:"没听说过新郎官自己操办亲事的。" 鹊山:"……" 墨远在他肩上拍拍:"师兄辛苦了,我去看看师父和四弟。" 覃晏和谢兰止一脸同情地看看鹊山,覃晏道:"我……我们也去看新郎官了!" 鹊山:"…………" 几人陆续走进屋子时,流云与唐塘刚换好衣衫从里间走出来,唐塘一向性子跳脱,穿上喜庆的大红袍之后红光满面,越发讨人喜欢,倒是流云让大家都震惊了一下,谁都没想到一向清冷淡漠得堪比谪仙下凡的流云穿上一身红衣之后竟有如此惊艳四射的效果。 墨远看着二人着大红喜服相携而立,神色有一瞬间恍惚,脑中闪过相似的画面,只是那场景中穿着喜服的并不是流云和唐塘,而是他和连慕枫。 连慕枫注意到他的走神,靠近了看他:"怎么了?" 墨远张了张嘴,半晌后轻声道:"没什么。" 谢兰止大呼小叫,扯过唐塘冲他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哥们儿你有眼光啊!" 唐塘看着他,眨眨眼:"我师父听得见。" 谢兰止:"……" 表情僵住的谢兰止慢慢抬眼,跟流云无波无澜的视线对上,头皮差点炸裂,干笑着打开折扇扇风,边扇边往后退,最后躲到覃晏背后看天看地,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好在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很快将两个新郎官团团围住,逮着唐塘闹闹哄哄地打趣,谢兰止抹抹额头冷汗,总算松口气,心里暗道:妈呀!当了新郎官还是吓死人不偿命的气场!溜了溜了! 热闹一直持续到暮色时分,此时流云与唐塘的喜服早已换下,小厮们将挂满医谷的大红灯笼一盏接一盏点亮,谢兰止、连慕枫与师徒几个围坐一桌,喜事将近,心情畅快,每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用过晚饭又闲聊几句就各自散了。 墨远临走前将明日进城去铁匠铺的打算对流云说了,流云不甚在意:"一把剑而已,随你们做什么。" 得了流云的首肯,墨远再无顾忌,对连慕枫笑了笑,相携离开。 夜色渐浓,原本漆黑一片的竹林小径被大红灯笼照亮,仿佛铺着红绸,蜿蜒伸向远方。 连慕枫牵着墨远的手,边走边低声道:"京城的形势越来越好,你要不要进宫?" 墨远扭头看他,眼底波光流转,唇畔笑意吟吟,如玉的面孔被灯笼映照出艳色,平添无边诱惑,他软软地靠在连慕枫身上,伸出手轻抚他脸颊:"好啊。" 连慕枫看着他,侧头在他掌心亲了亲:"喝醉了?" 墨远笑着摇头。 连慕枫对他再了解不过,一看就知道他喝多了,只是他酒量并不差,这模样瞧着也仅仅是微醺。 果然,墨远开口时条理清晰:"等师父成了亲,我就跟你回连家堡,具体要如何做?宫里还没完全安排好吧?" 连慕枫点头:"已经趁着这次禁军统领换人的机会慢慢渗透了,等这里亲事结束,我就将老皇帝劫出宫给你送过来,郑谦冒充皇帝已经熟门熟路,还是让他先去,将来好顺利传位给你。" 鸾凤鸣逃匿后,老皇帝服食的阿芙蓉就转由连慕枫这边供应了,只是连慕枫做得隐蔽,这阿芙蓉表面看与连家堡毫无关系,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进贡的,因此老皇帝至今还蒙在鼓里,对逐渐靠近的危机毫无所觉。 墨远迟疑道:"郑谦……不会露馅么?他之前是装哑巴的,老皇帝回宫后假装被治好了,又重新开始说话了,郑谦再去装哑巴的话,朝中大臣怕是会有所察觉。" 连慕枫笑了笑:"不会有大问题,老皇帝吸食了太多阿芙蓉,嗓音已经变得沙哑破败了,那样的嗓音,郑谦学得来。" 墨远见他事事都考虑得妥帖周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停下脚步将他抱住,笑道:"你为我做这么多,我这皇帝当得也太轻松了。" 连慕枫在他眼角亲了亲:"说什么傻话,我为你做的一点都不多。在你失忆之前,你什么都计划好了,根本没有我出力的余地,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太过没用。" 墨远见他说得认真,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亲:"上回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跟阿十道别,他有没有怪我?" 连慕枫道:"没有,他只会想你,不会怪你。" 墨远看着他:"若我没有出事,没有失踪,没有失忆,我们早该成亲了吧?" 连慕枫顿了顿,笑道:"是。" 墨远眼底映着灯火,流光溢彩:"我们以前有没有试穿过喜服?就像师父和老四那样?" 连慕枫看进他瞳孔深处,似有些沉醉,嗓音渐沉:"当然试穿过,我们的亲事早就定下了,你怀胎时,连家堡就开始准备亲事,就等着生完孩子我们就成亲,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一直都在。" 墨远怔怔片刻,埋头在他颈间:"我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连慕枫将他搂紧:"我抱你回去?" 墨远笑起来:"好。" 第133章 【沉醉】确实用不上,你天赋异禀。 墨远醉得并不厉害, 但禁不住夜风一吹, 头就晕晕乎乎了,喝醉酒的墨远比平日里黏人许多, 一路让连慕枫抱着也不消停, 时不时伸手摸摸他的脸, 或是凑过去在他唇角或下颌亲一口,亲完了还倒打一耙嫌弃他:"你喝了多少?尽是酒味。" 连慕枫忍得辛苦, 又哭笑不得, 怕他吹风太多会头疼,便干脆带着他飞身而起, 回到小院后, 见豆子迎上来, 就道:"你家公子喝醉了,去给他弄碗醒酒汤过来。" 豆子应了一声,走之前又回头喊:"少堡主,热水和干净衣衫已经备好啦!" 连慕枫点点头, 见墨远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并没有要下地的意思, 便干脆直接抱着他上楼去了净室, 站在热气腾腾的木桶旁边低头在他眼角亲亲,笑道:"这会儿该下来了吧?" 墨远笑起来,乖顺地让他放下地,却又没骨头似的朝他身上靠过来,彼此紧紧贴在一起时神色顿了顿,眼中突然多了几分羞窘, 伸手摸摸下面顶着自己的硬挺,眼底波光流转:"你这是……多久了?" 连慕枫气息顿时沉了,俯身凑到他耳际亲吻,哑着嗓子道:"之前在路上,你看我时……" 失忆后的墨远比以前多了几分矜娇,即便是彻底信任自己,也不曾这么主动直接过,今晚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许是看到师父和老四穿上喜服的模样勾起一些模糊的回忆,此时一双被水汽熏染得潮湿的黑眸定定看着连慕枫,再上手不轻不重地撩拨一下,顿时勾引得连慕枫神魂俱失。 自老堡主寿宴后,医谷风波四起,两人在一起时每晚都同榻而眠,却仅仅浅尝辄止,重逢至今,连慕枫忍得辛苦,却甘之如饴,只是今晚他不打算忍了,毕竟医谷的风波已经过去,京城的事也极为顺利,墨远又黏黏糊糊地贴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都是诱惑,良辰美景不过如此。 他开始娴熟地为墨远宽衣解带,低头在他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边吻边低声说道:"可是要我跟你一起洗?" 墨远并没有完全喝醉,闻言脸上立刻烧起来,停在他身下的手被虫蜇了一般缩回来,顿了顿,又忍不住摸向他胸膛,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口中却拒绝道:"不要。" 连慕枫低声笑了笑,看着面前逐渐展露的春光,眼中光芒炙热起来,将他抱进木桶中。 墨远面上越发烫得厉害,明明羞窘得恨不得头顶生烟,心中却暗道两人孩子都有了,可毕竟那些都是听来的,再如何自我宽慰都没用,就这么纠结着任他将自己从头打量到脚,故作镇定道:"我自己洗。" 连慕枫装聋作哑,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衫。 墨远瞪他,眼看他露出紧实的胸腹,耳中顿时擂起鼓来,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就一掌将水泼到他脸上。 连慕枫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神越发炙热,忍不住俯身去亲吻他,边吻边低声笑道:"你在催我?" 墨远脸上挂不住,想接受又不好意思,想拒绝又矫情,一时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忍无可忍之下又"哗啦"一声将水泼到他脸上:"闭嘴!" 连慕枫呼吸越发粗重,再也忍不住,亵裤未脱就急切地抬脚跨进木桶中。 墨远看着他几缕被水打湿的鬓发,越发口干舌燥,再将目光往下移,又看到他被湿裤勾勒出的硕大轮廓,顿时心惊肉跳起来,忙逃避似的偏头转身,却在下一瞬被连慕枫捧着脸掰回来,紧接着滚烫的唇覆上来,舌尖裹着沉沉呼吸顶开牙关长驱直入。 墨远所受刺激非同小可,当下就惊喘出声,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搂住连慕枫的后颈。 连慕枫将他吻得神魂俱颤,边吻边迅速将自己剥光,露出宽肩窄腰的精干身材,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因激动而绷成坚硬的石块,自墨远失踪后就日思夜想,他足足等了三年多才又重新与墨远肌肤相亲,心中激荡可想而知。 墨远让他激烈的亲吻勾得全身都烧起来,仰头发出轻喘,又被他重新堵住唇,接着身下一空,直接被他抱起来坐到他腿上。 "你……"墨远早已情动,却还是瞪他,只是眼角艳色无边,与勾引无异。 连慕枫抱紧他让他仰靠在桶壁上,低头开始四处点火,哑声道:"我等不及去榻上了。" 墨远受不住他的攻势,被后脊椎蹿出的激流弄得手足无措,情不自禁扭动起来,嗓音沙哑:"啊……" 连慕枫差点没绷住:"阿容……别乱动!" 墨远蹭到令自己心惊胆战之物,顿时不动了,紧了紧喉咙艰难道:"没有……没有膏脂。" 连慕枫道:"没事,不需要。" 墨远又瞪他:"欺负我失忆什么都不懂么?我是大夫!" 连慕枫笑起来:"确实用不上,你天赋异禀。" 墨远:"……" 连慕枫凑近他,嗓音低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嗷!" 墨远一口咬在他肩上。 端着醒酒汤走到门外的豆子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将碗摔了,可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听到连慕枫发出闷笑声,紧接着又是墨远甜腻沙哑的轻哼,未经人事的豆子愣了愣,脸上瞬间涨的通红,忙不迭放下碗飞奔离开。 屋内,两人彻底忘了醒酒汤的事,在木桶里好一番折腾,水花溅得遍地都是,墨远被销魂蚀骨的滋味彻底淹没,又被连慕枫抱到榻上,由被动到主动,汗湿鬓发,神色迷乱,在被送上巅峰时,陷入空白的脑海中倏然闪过无数画面,前世今生潮水般涌进来。 "慕枫……" 连慕枫擦去他眼角泪痕,拨开他唇上的发丝,俯身亲吻他:"我在。" 两人渐渐从极致的快感中回过神,连慕枫抱着他,在他脸上肩上细细碎碎地亲吻,温存片刻后倒了水来给他喝,低声问道:"可要沐浴?" 墨远摇摇头。 连慕枫面露诧异,接着就见他眉梢眼角慢慢笑开来,竟笑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神色,看得他彻底移不开视线。 墨远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搂住他后颈在他发间轻抚,笑容明媚:"慕枫,我想起来了。" 连慕枫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远继续抚摸他的头发,见他一副傻愣愣的模样,干脆坐起身捧着他的头揉搓,笑容越发灿烂:"我想起来了!" 连慕枫惊喜万分,立刻将他抱紧:"真的?你真的全都想起来了?太突然了!不是!太好了!太好了!" 墨远见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忍不住笑出声,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似乎背负在身上的枷锁统统卸下,比从前隐忍压抑的自己多了洒脱,又比失忆后随性恣意的自己多了从容,就像拨开迷雾重见天日,眼前豁然开朗。 连慕枫将他松开,抬手轻抚他眉眼,笑道:"看得出来,你心境不同了。" 墨远弯着眉眼任他打量,忽然拉着他躺下去,翻身趴到他身上,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连慕枫:"……" 这种突然被宠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墨远一双手不停地摸他的脸、摸他的头发,在他唇上亲了又亲:"委屈你了,也辛苦你了。" 连慕枫:"……还,还好。" 墨远爱不释手地揉搓他的脸:"慕枫,你怎么这么好!" 连慕枫:"……" 连慕枫这些年为他付出太多,更不用说前世诸多牵绊,若他还是从前的谢容禛,或许会满心满眼都是愧疚感恩,那样他会更在乎,却也会背负更多,可此时他像是又一次获得重生,不再被前世所累,对连慕枫只剩下满腔感激和浓厚爱意。 他将脸枕在连慕枫胸前,笑弯眉眼,咕哝道:"抱我。" 连慕枫悄悄松了口气,将他紧紧抱住。 还好还好,还会撒娇。 相拥片刻,一阵凉风自未合拢的窗缝里透进来,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彼此还光着身子,连慕枫怕他受凉,忙将被子拉过来将两人盖住,墨远却又抬手掀开,脚趾在他腿上蹭了蹭,嗓音轻软含情:"盖什么,再来一次。" 先前的矜持害羞统统不翼而飞。 连慕枫哭笑不得,让他撩拨得意动,下意识抬手抚上他肩头,又顿住。 墨远抬眼看他:"怎么了?" 连慕枫道:"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恢复记忆?" 墨远想到之前欲生欲死的一番折腾,抬眼瞪他:"我哪里知道?" 连慕枫忍着笑:"咳……早知道这么折腾一下就能让你恢复记忆,我该早点把你脱光了压到榻上的。" 墨远哼笑:"那你怕是要被我打残。" 连慕枫道:"刚重逢时迫切盼着你恢复记忆,那时候要知道有这种捷径,拼着被揍的危险也要把你给……反正完事后你就能想起来了,顺便给我疗伤。" 墨远:"……" 连慕枫又道:"再说你也不一定能伤到我。" 墨远轻笑:"怎么不能?我师父可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我跟你单打独斗,绰绰有余。不信你试试。" 连慕枫顿了顿:"现在?" 墨远:"……" 连慕枫看着他:"哦,你认输了。" 墨远:"……" 连慕枫突然发力将他摔到自己身下,压住他笑道:"手下败将。" 墨远被他逗笑,抬脚踢他:"打就打!" 连慕枫忙将他腿脚压住,又将他招呼过来的双手捉住,举过头顶压在枕边,灼灼双目含笑看着他。 墨远也跟着笑起来,手脚却挣脱不得,不禁扭着身子挣扎起来。 两人都没有用任何功夫,像乡野村夫那样笨拙地打闹起来,打着打着笑声就渐渐哑了,彼此鼻息越来越粗重,眼底涌起惊天骇浪般的情潮。 烛火逐渐昏暗,夜色中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声响。 第134章 【熔剑】横竖这把剑师父不要了,就……试试看吧。 翌日, 墨远在连慕枫的怀中醒过来, 睁眼时天光早已大亮,暖融融的光线透过薄薄一层窗纸映照进来, 墨远眯起眼, 只觉得全身都透着懒劲。 昨晚两人折腾了三次, 几乎精疲力尽,不过都是习武之身, 睡一觉很快就能恢复, 再加上连慕枫早已不是当年莽撞青涩的小子,墨远又体质异于常人, 确实称得上"天赋异禀", 因此醒来后墨远并没有觉得不适。 只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昨晚却不得空闲,墨远睁眼后便不急着起来,靠在连慕枫身上将前前后后的事慢慢在记忆中理顺,直到感觉饥肠辘辘才拉着连慕枫起身穿衣。 两人用过早饭就牵着马带着芙蕖剑出门了, 走到湖边时看见流云与唐塘等人都在那里, 不禁诧异, 忙走过去。 鹊山立刻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墨远挑眉看他,气势不弱半分。 鹊山意外于他的镇定,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心里隐隐生出不妙之感。 墨远任他打量,对着他微微眯起眼,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师兄弟二人打着眉眼官司, 旁边的覃晏和谢兰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头雾水,流云和唐塘则是完全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两个人,兀自对着湖边窃窃私语。 墨远走过去问:"做什么呢?" 谢兰止嘴巴闲不住,不等其他人开口就抢先答道:"穿越!带人穿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穿越!" 墨远:"???" 谢兰止笑起来,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摇:"小塘子要带着你们师父去现代啦!" 墨远惊得瞪大眼:"这也可以?!师父也能过去?" 唐塘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扭头看过来,神情有些苦恼:"不一定能成功啊,只是试一下,我这会儿紧张得腿肚子都抽筋了,这次穿过来穿得太突然,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了,更不知道师父能不能一起去。" 墨远忙宽慰他:"应该是可以的,你都来过两次了,怕什么。不过回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唐塘眨眨眼:"把我妈——我娘带过来。" 墨远顿了顿,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一定不会有问题!" 转头就凑到连慕枫耳边,神色难掩激动:"若此事能成,我们不是也可以过去?" 连慕枫低头看看被他抓疼的手臂,笑着点头:"应该是。" 唐塘似乎受到墨远的鼓舞,扭头对着流云深吸口气:"师父,我准备好了!" 流云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噗通"一声跳入湖水中。 岸上被溅湿了衣摆鞋袜的众人:"……" 没多久,湖中央有了动静,唐塘在水面冒出头,冲岸边挥手大喊:"可以过去的!我们走啦!" 岸边众人揣着被震惊得找不着北的心肝冲着湖中央挥挥手,看着他又转头扎进水中,半天回不过神。 正神思恍惚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痛哭声,众人齐齐扭头,就见谢兰止蹲在草地上,咬着折扇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呜呜……" 众人:"……" 墨远看他哭得可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跟四弟是同一个地方来的,疑惑道:"你怎么没跟老四一起回去?" 谢兰止顿时哭得更加厉害,松开被他咬得不成样的折扇,抹抹眼泪抽噎着道:"我怕水。" 众人:"……" 鹊山摇头:"啧!真可怜!" 谢兰止受到刺激,再次咬住折扇:"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 覃晏于心不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没事,很好学的,以后我教你。" 谢兰止接过帕子:"谢谢!" 墨远见这里没什么事了,就转头对连慕枫道:"我们走吧?" 连慕枫点头:"好。" * 两人并肩走出医谷,一路都还在回想方才的事,穿梭时空实在是突破他们想象的极致,他们只是面上镇定,其实心里早已惊得天翻地覆。 两人策马赶去城中,直到走进铁匠铺才将思绪从唐塘那里拉回来。 本朝对铁器管控还算严格,但民间仍有不少小铺子在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辖下生存着,尤其是当这些小作坊依附于江湖门派时,官府更是不会主动去追究。 眼前这家铁匠铺就是依附于连家堡才能在此地安稳立足的,说是铺子,其实不过是一间摆放着大炉灶的破屋,在此营生的老铁匠技艺精湛,更是可靠之人,不过芙蕖剑毕竟关系重大,两人还是小心谨慎,并未离开半步,全程在旁边盯着。 炉灶里的火烧得通红,老铁匠打着赤膊,热得满头是汗,见两位贵人衣着整齐地站在旁边,不禁挠挠头,有心请他们去外面坐着等,又不敢贸然开口。 连慕枫笑道:"老伯不必介怀,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耐得住酷热。" 老铁匠便随他们去了,只是拿着剑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有什么特殊之处。 连慕枫道:"老伯你看看这剑中会不会藏了东西?" 老铁匠拿帕子擦了把脸上的汗,皱眉道:"这么薄的剑,能藏什么东西?剑柄也细长得很。" 连慕枫从袖中取出临时勾勒出带钩形状的图纸给他:"一枚青铜带钩,和这上面画的差不多大,老伯你看看。" 老铁匠睁圆了眼,抬头道:"什么?" 连慕枫道:"青铜带钩。" 老铁匠立刻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里面怎么可能藏什么青铜带钩,别说我做不到,我师父也做不到,就是满天下找遍了都没有哪个铁匠有这等本事。" 连慕枫面露诧异:"此话怎讲?" 老铁匠指指身后的炉灶:"烧铁的炉子,青铜不能进去,一进就熔了,就算真嵌进这把铁剑也不可能还是带钩的样子。" 连慕枫心下一沉,与墨远对视一眼。 老铁匠并没有说谎,青铜兵器在春秋战国时极为盛行,那时候烧不出太热的炉子,只能打造青铜兵器,到后来耗费无数人的心血才慢慢有了铁器,烧铁的炉子比烧青铜的炉子要热,青铜进了烧铁的炉子哪里还能成型,早就化成一滩铜水了。 可这么重要的事他们之前竟然都没想起来。 连慕枫迟疑道:"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 墨远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横竖这把剑师父不要了,就……试试看吧。" 连慕枫看看他,最终点头:"好,来都来了,就试试吧。" 老铁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不过贵人事多,本就不是他能操心的,见两人下定了决心,他自然听从,吆喝一声"好嘞",就将剑塞进炉子里拉起了风箱。 连慕枫与墨远站在一旁静静等候,耳中听着风箱呼哧声,只觉得度日如年。 天色渐晚,老铁匠将烧红的剑取出来放到大铁墩上,拿起锤子就"叮叮当当"地敲起来,连慕枫与墨远不错眼珠地看着,心里渐渐涌上失望。 "咚——"铁锤下突然发出一声异响,老铁匠惊讶地大喝一声。 连慕枫与墨远齐齐扑上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就见老铁匠手法娴熟地将早已成一块废铁的剑身慢慢敲开,露出里面一小片青铜色。 老铁匠瞪直了眼:"青铜竟然好好的!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连慕枫忙催他:"快敲!拿出来看看!" 老铁匠再次抡起手中的锤子,敲打声响彻耳膜,过了没多久,废铁统统被敲下来,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青铜带钩。 老铁匠伸手摸了摸:"不烫啦!" 连慕枫将青铜带钩拿起来送到墨远面前,惊叹不已:"竟然真的藏在剑中!" 墨远接过带钩仔细打量,眼底也是一片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当武林同道得知芙蕖剑已变成一块废铁…… 剑:意不意外!惊不惊喜![doge] 第135章 【九鼎】我的归处不是在这里么? 离开铁匠铺时天已黑透, 两人没有急着回医谷, 而是去了距铁匠铺不远的归顺堂,在那里住了一宿, 顺便给连家堡飞鸽传书, 将找到另一枚青铜带钩的事告诉老堡主和连堡主。 连慕枫本打算让人将连家堡的那枚带钩送过来, 但又怕途中出意外,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下次带着墨远回去之后自己亲自拿出来。 翌日, 两人带着仔细收好的青铜带钩和一包废铁回到医谷。 流云与唐塘的亲事在即, 医谷里今日开始为喜宴做准备,这会儿正人声鼎沸、四处飘香, 热闹得就像充满烟火气的市井街头, 再无半分清冷出尘。 门口的小童看见他们回来, 立刻蹦蹦跳跳地迎过来,墨远见他们一人咬一块肉,吃得满嘴流油,忍不住笑起来, 在他们脑袋上摸摸, 问道:"哪里来的肉?这么香, 闻着我都想吃了。" 吃得较快的小童将肉咽下去,又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笑嘻嘻道:"外面请的厨子烧的,可好吃了,第一锅就让我们分光啦!二公子想吃的话只能再等等了。" 医谷里本就没什么苛刻的规矩,这次鹊山又放了话, 说前些日子医谷被围攻时大家都受了惊,这次酒菜多准备些,大家敞开怀随便吃随便喝,就当是压惊了,这一下子医谷里就彻底沸腾了,本就不受拘束的小崽子们一个个都乐成了疯狗。 墨远从踏入医谷地界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他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小童,又问道:"我师父和四弟回来了没有?" 小童摇头:"没有。" 小童并不知道唐塘是从千年后穿越过来的,只知道四公子的家乡是个很奇怪的地方,要跳入湖水才能回去,他还听人猜测说湖水下面有暗流汇入海中,四公子的家乡可能就在海外仙岛上,四公子是神仙,所以才能死而复生。 医谷里的人本就喜欢唐塘,如今又添了这么一道传言,众人再看唐塘时都双眼生光,就连一向不近人情的流云都在他们眼里亲切起来。 公子能和神仙成亲,真是太厉害了! 公子本来就是神仙,神仙当然要和神仙成亲! 我要一辈子守在医谷,再过个十年八年我也能沾到仙气! 小童一脸期待:"大公子说他们可能中午就回来啦!" 墨远笑起来:"知道了。" 将马交给小童去安置,两人走进医谷,慢慢溜达着回到小院,进屋后连慕枫将装着废铁的包裹放到桌上,从后面将墨远抱住,蹭了蹭他的后颈,低声道:"你们医谷真像世外桃源,有这么好的归处,我总算不用担心你不回来了。" 墨远在他怀里转过身,笑着拿手指戳戳他心口,抬眼看着他:"我的归处不是在这里么?" 连慕枫让他这句话勾得差点白日宣淫,忍了忍,轻咳一声将他松开,正色道:"你是不是知道青铜带钩的秘密?" 墨远被他故作镇定的模样逗笑,偏不肯好好跟他说话,又靠过去继续戳他心口,轻声道:"用你这里猜猜啊。" 连慕枫被他戳得破功:"阿容……" 墨远抬头:"嗯?" 连慕枫深深看着他,嗓音渐哑:"这会儿大家都在忙,应该没人过来,不如我们……" 墨远看着他慢慢凑近的脸,飞快转身,打开桌上的包裹,忍笑道:"青铜带钩的秘密?我确实听说过一点。" 连慕枫:"……" 墨远回头笑道:"你想知道?" 连慕枫无奈地走过去,拎起茶壶晃了晃,往茶盏里倒了杯凉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总算把那点刚出苗头的心思给压下去。 毕竟年轻力壮,又阔别三年有余,好不容意重新开荤,才刚吃两口,能不馋么? 墨远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笑着凑过去在他唇角轻轻啄了啄:"你早就想问我了吧?" 连慕枫对他笑了笑:"确实,不过你失忆了,我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就没提。" 墨远曾是轰动一时的"窃钩大盗",又曾经提醒过连慕枫有人在觊觎连家堡的青铜带钩,连慕枫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疑惑,猜测墨远必然知道些什么,只是那时候他看出来墨远不想多说,便一直没有问。 墨远从怀中掏出那枚带钩递到他面前:"和连家堡的一样么?" 连慕枫摇头:"有些相似,但上面的纹路不同,拼在一起应该是一副完整的图案,就好比两枚虎符,需要合在一起才有用,只不过与虎符不同的是,我们连家没有将军,两枚带钩自分开后就从未合在一起过。" 墨远捏着带钩翻来覆去把玩:"带钩上的纹路其实是一副地形图。" 连慕枫皱眉:"地形图?看着不像,难道是我们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连家堡的镖师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连家的舆图与朝廷的相比都不遑多让,甚至可能更为详尽,连慕枫自小耳濡目染,舆图早已熟记心中,而两枚带钩上的纹路不论是拼在一起还是重合在一起都很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怪图案。 墨远摇头:"不在别的地方,就在中原,不过这是地下走势图。" "地下?"连慕枫有些诧异,"地下水流?" 墨远点头:"若我听来的消息没错,两枚带钩拼起来,就是传说中神秘的九鼎图。" 连慕枫大吃一惊:"九鼎图?你从哪里听来的?" 墨远顿了顿,想起上辈子的事,那时老皇帝早已被宣王害死,宣王虽极力掩饰篡位真相,可登基后还是受到不少非议,后来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青铜带钩的秘密,激动不已,万分迫切地想要得到九鼎图,之后便有了自己去月影岛的事。 如今看来,将消息告诉宣王的应该就是谢冀或鸾凤鸣,他们想要找到月影岛,想要对付连家堡,就借宣王之手一箭双雕,而自己上辈子确实找到了月影岛,只是并没有找到月影岛上的带钩。 墨远抬眼看向连慕枫,不想提上辈子的事,只好信口胡诌:"听我爹说的,我爹可能是在哪本古籍上看到的。" 连慕枫不疑有他,点点头,若有所思:"难怪谢冀对青铜带钩虎视眈眈,九鼎可是夏商周三代的镇国之宝,可惜后来下落不明,谢冀一直觊觎这两枚带钩,必定是打着让九鼎重现天日的如意算盘。" 夏禹分天下为九州,铸造象征九州的九鼎,集于王朝都城,传承两千年后被秦国夺走,但到秦灭六国统一天下时,九鼎却莫名失传,下落不明,之后不少皇帝都派人寻找过代表天命所归的九鼎下落,最后都无疾而终。 连慕枫与墨远都读过史书,知道九鼎的重要性,墨远若有所思:"谢冀死了,鸾凤鸣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想要当皇帝就只能堂而皇之地起兵造反,可谢冀死后他手里已经没有兵力了,真不知他要这两枚带钩有何用。" 连慕枫道:"别管他想怎么用,这带钩你可得收好了。" 墨远笑了笑:"这得先问过师父才行。" 说到师父,外面就响起豆子的声音:"二公子,少堡主,大公子说公子快回来了,喊你们过去!" 两人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快到晌午,墨远将青铜带钩收好:"先去湖边吧。" 连慕枫点头:"好。" 两人往湖边走的时候,连慕枫想到流云不禁疑惑:"对了,这带钩怎么会在你师父身边?其中又有什么秘闻不成?" 墨远点头:"听说当年宫变时,先皇将带钩塞给了身边伺候的柳御医,柳御医临死前将带钩给了他女儿,之后他女儿被月影教抓走,带钩就随之辗转到月影岛,师父有这样的医术,或许就是柳御医的后人。" 连慕枫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墨远神色不变,镇定自若道:"……也是听我爹说的。" 连慕枫直觉不对劲,朝墨远看了看,没有追问。 两人很快走到湖边,被站在那里的黑压压一群人惊到了,墨远左右看看,找到人群中的鹊山,走过去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鹊山张了张嘴:"迎接……"又转头问谢兰止,"迎接什么来着?" 谢兰止昨日将好好一把折扇咬烂,这会儿手里拿着一把新的:"迎接领导视察!" 鹊山恍然点头,看向墨远,复述道:"迎接领导视察。" 墨远:"……" 都怪老四,所有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鹊山解释道:"师父跟老四差不多快回来了,老四会把他娘带过来,老四的娘就是师父的岳母,这辈分可就高了,咱们得出来迎一迎,不能怠慢老夫人。" 墨远了然点头,再次打量四周,目光落在阿春身上,顿了顿。 阿春正一脸扭捏地被人推来推去,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墨远实在好奇,抬脚走过去:"阿春,你扭来扭去的做什么呢?" 阿春将身边的人推开,一张脸涨得通红,哼哧哼哧道:"师父……" 人群中发出窃笑声,阿春恼羞成怒:"不许笑!" 墨远挑眉:"谁来告诉我?我收他当徒弟。" "别别别!"阿春迅速挤开人群冲到墨远跟前,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语速飞快道,"其实没什么事,我不过是朝玲珑和红豆多看了两眼,他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撺掇我去献殷勤,真是冤枉啊,我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好看而已,根本没别的意思,我还觉得师父您老人家长得好看呢。" 连慕枫立刻朝阿春看过来。 阿春飞快地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呸呸呸!少堡主你别误会!我对师父没有非分之想!" 墨远:"……" 阿春一脸委屈:"他们自己想去跟人家说话,又没那么厚的脸皮,就知道推我。" 墨远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形貌姣好的小姑娘:"她们俩就是玲珑和红豆?" 阿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来医谷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呢。" 墨远哭笑不得:"确实稀罕,你们收敛些,别吓着人家。" 突然多了两个姑娘,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为唐塘的娘准备的,要放在大户人家,那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足够有脸面有身份,一般人都不敢随意唐突,也就在医谷,大家松散惯了,陡然看见两个年轻貌美的就像狼崽子似的盯着人家,眼睛都绿了。 阿春对墨远的警告深以为然,转头就对别人喊:"听到我师父的话了没?快把口水擦擦!不像样!" 墨远:"……" 没多久,有人激动地喊起来:"四公子回来啦!" 墨远转身,与连慕枫一起走到岸边。 乌篷船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从水里钻出来的三个人先后到船舱里换干净衣衫,之后没多久,唐塘扶着一名女子走出船舱,靠岸时叮嘱道:"老妈你慢点啊!" 众人都有些惊讶,想不到唐塘的娘竟显得如此年轻,不仅年轻,还透着一份难以形容的利落洒脱,仪态更是昂首挺胸,脸上的笑容自信从容,似乎浑身上下充满了精神气,与这世上任何一名女子都不同。 先前看唐塘与谢兰止,并不觉得他们与这世上的男子有多大区别,可此时看到唐塘的娘,女子与女子相比较,立刻就感受到巨大的差异。 唐塘的娘抬脚上岸,抬头看向面前乌压压一群人,点头笑道:"你们好!" 众人愣住:老夫人竟然抢在我们前面说话了! 鹊山在一片静默中清了清嗓子,众人回神,齐齐抱拳跪地:"参见老夫人!" "老夫人"下一大跳:"哎哟妈呀!" 众人:"……" 墨远悄悄对连慕枫道:"我对千年后越来越好奇了。" 连慕枫低声回他:"我也是。" 众人行礼之后,几位师兄也上前问候,湖边热闹了好一阵。 最后鹊山让两个小姑娘领着老夫人去安顿,笑道:"再过一会儿就开饭了,大家先散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个九鼎的资料,正文里不敢写太多怕大家觉得我水字数23333 —— 《史记·封禅书》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 。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第136章 【带钩】容我大胆猜测一下 流云与唐塘成亲这天, 流云医谷成为全天下人瞩目的焦点。 流云说过不用宴请宾客, 但还是有不少门派携礼前来祝贺,虽说医谷不久前才闹出玉面杀魔的传闻, 且流云自己也不否认, 但月影教毕竟已经覆灭了, 轰轰烈烈的伏魔大会又演变成争夺剑谱的丑闻,而流云医谷扬名至今救人无数, 受其恩惠的有穷苦百姓也有达官贵人, 因此对于流云的评价,是善是恶全凭各人立场。 幸好鹊山早有先见之明, 将流云的话当成耳旁风, 该准备的就准备, 这才没有造成宾客前来祝贺却连顿饭都没得吃就打道回府的窘境。 流云不想委屈唐塘,亲事没有嫁娶之说,到拜堂时两名男子长身玉立、相视而笑,耳中锣鼓唢呐声渐渐远去, 眼中只剩下彼此, 似乎天地间再没有旁人。 一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亲事, 竟惹得观礼的宾客生出无数艳羡。 礼成后,四周沸腾起来,众人闹闹哄哄地将两位新人送入洞房,本有心偷窥,却被流云一句风轻云淡的威胁惊得哇哇乱叫、四散而逃。 墨远趁乱将谢兰止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偷到手中,拉着连慕枫跳上屋顶, 笑道:"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连慕枫紧挨着他坐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古怪物件,想起来是唐塘从家乡带过来的名叫相机的东西,便好奇地在上面摸摸:"听说此物娇贵的很,不能磕不能摔,更不能碰水,你可得拿好了。" 墨远点点头,边摸索边回忆谢兰止的动作,不甚熟练地将相机打开,里面几乎都是流云与唐塘成亲时的照片,也有不少宾客的,墨远翻到一张自己和连慕枫站在一起的照片,手立刻被连慕枫按住:"这个好!" 墨远笑起来,手指在屏幕上轻抚:"千年之后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连慕枫看着他:"等你从宫里回来,我们就成亲,到时也让谢兰止或你四弟给我们拍,再裱起来好生收藏。" 他们知道唐塘带了两个相机过来,一个是拍完直接就有照片出来,一个拍完都留在相机中,得等他回去一趟才能将印出的照片带过来,不论是哪一种,都可以将相机里的照片取出,像画作那样裱起来。 墨远不禁憧憬起来:"还可以给阿十拍,给小八拍,给肚肚拍,还有肚肚的媳妇和崽子……" 连慕枫笑着点头:"嗯。" 墨远拿着相机对着下面的人群就是一阵乱拍,拍着拍着忽然看见流云和唐塘进入视线,忙将相机拿下来:"宴席快开始了,我们下去吧。" 连慕枫飞快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 下面有几位宾客正抬头,目光恰巧落在此处,手中筷子齐齐掉地,回神后飞快地在人群中搜寻老堡主和连堡主的身影,却看到那两人正笑呵呵地瞧着墨远,一脸欣慰地捋着胡须。 几位宾客:"……" 因鹊山大总管料事如神、准备充分,这场亲事办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亲事结束,随着宾客的离开,江湖上又传出各种惊天奇闻。 "云四公子有一法宝,能摄人魂魄,可怖至极……" "告诫门下弟子,以后见到云四公子要绕道,千万别欺负人家武功弱,当心魂飞魄散!" "云四公子擅妖术,难怪流云公子对他死心塌地……" 热闹过后,医谷里渐渐恢复有条不紊,墨远开始收拾衣物,准备跟随连慕枫回连家堡,临走前去向流云辞行,进门却没看到唐塘的身影,不禁疑惑:"四弟呢?" 流云站在桌前,不知提笔写着什么,见他们进来便将笔放下,淡淡道:"他在鹊山那里。"想了想,觉得若唐塘在此必定不会这么言简意赅,又补了一句,"我们准备出门,他去鹊山那里挑一些药,以防不时之需。" 正说着,唐塘就从门外兴冲冲地跑进来,跟墨远、连慕枫打了声招呼,将抱在怀里的一堆瓶瓶罐罐小心翼翼放到桌上,转头见连慕枫手里提着一只小包裹,凑过去好奇道:"这是什么?" 墨远打算跟连慕枫回连家堡的事他是知道的,但过来辞行还带着上路的包裹就没必要了,再说这包裹这么小,也不像是放衣物的,特地拿到这里,倒有可能是给师父的。 墨远将包裹放到桌上:"这是师父的剑。" 唐塘看着眼前小小一团,瞪直眼:"什么!" 墨远又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带钩,递到流云面前:"这是嵌在剑中的青铜带钩,医谷被围攻应该就是因为它,师父之前都不曾见过么?" 流云接过带钩看了看:"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 "那师父的剑……" "是我母亲给我的。" 墨远恍然:"师父应该就是柳御医的后人。" 唐塘凑过来:"真的吗?师父就是姓柳啊!" 墨远酸溜溜地看着他:"……" 我们跟了师父那么久都不知道他姓什么! 唐塘一脸无辜:"柳御医是谁?" 墨远简单解释了一番,又道:"鸾凤鸣一直在找这枚带钩,为了利用君沐城,就拿半真半假的消息与君沐城做了交换,骗他说剑中藏着剑谱,医谷被围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枚带钩。" "这是什么宝贝?很值钱吗?"唐塘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猛然瞪大眼。 流云并未注意他的反应:"既然本就是宫里的东西,现在你拿着也算物归原主了,收好吧。" "哎哎哎!等等!"唐塘突然激动地抓住流云的手,将带钩抢过去凑近了仔细看,这一看就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千言万语化作医谷众人已经听习惯的一句口头禅,"卧槽!" 墨远疑惑道:"怎么了?" 唐塘一脸震惊,看看带钩,再看看他:"这,这可能是……现代的东西!我的意思是……千年之后的东西。" 墨远和连慕枫齐齐露出愕然之色,就连流云都愣了一下,几道目光同时定在唐塘脸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唐塘招招手:"你们过来!" 墨远与连慕枫凑过去,就见他指了指边缘不起眼处一串古怪的纹路:"这边有一行小字,是英文,番邦语,意思是中国制造,字体是我最熟悉的那种,有这一行小字,这就绝对不可能是古代的东西!" 墨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逗自己,面上隐隐多了几分慎重,将目光重新投向带钩,蹙眉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唐塘将带钩翻了一面:"哇!这边也有英文。" 墨远急忙追问:"是什么意思?" "嗯……春秋……九鼎……考古……穿越……卧槽怎么还有穿越……"唐塘辨认得有些费力,挠着头苦着脸抱怨道,"这哪个缺德鬼设计的,所有单词都只有下面半截,还有上面半截被狗吃了?这让我怎么看啊我本来英语就学得烂!" 连慕枫道:"连家堡还有一枚,等回去我就立即让人拓印一张图纸给你送过来!" 唐塘愣了一下,松口气:"哦,还有一半啊?那就好那就好,哎哟这半截半截的看得我强迫症都犯了,难受得要命。" "你生病了?"流云立刻将他乱动的手抓住,扣住他脉搏,"我看看!" 唐塘:"不是……" 墨远面露关切:"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唐塘:"没……" 这时鹊山从外面走进来,正听到墨远的话,一看流云竟然在给唐塘把脉,忙冲过来:"老四病了?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唐塘:"……" 流云给他诊完脉,一头雾水。 唐塘干笑着收回手:"谢谢大家关心,我没病。" 顿了顿,又道:"就是一时口快,忘了我们有很大的代沟。" 师父和师兄弟:"……" 唐塘在一片死寂中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这叫什么来着?青铜带钩?上面竟然提到穿越,容我大胆猜测一下,这可能是个穿越器,就是专门把人送到另一个时空的神器,这种黑科技我从没听说过,不过你们看我都自带穿越功能了,科学家造出个穿越器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好奇怪,这么黑科技的东西竟然是用青铜做出来的,青铜早就被淘汰了,也不怕生锈……" 唐塘喋喋不休说了一大串话,本意是因为尴尬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服了,最后停下来看看大家:"你们信吗?" 墨远点头:"信。" 唐塘:"……" 墨远道:"铁匠说青铜不可能嵌进铁器中,但这枚青铜带钩的的确确是从师父的铁剑中取出来的,我之前就在猜测,这可能并不是青铜。" 唐塘看看手里的带钩,递给他:"青不青铜的反正我是看不出来,我对这些不懂,不过我可以帮你带到现代去找专家看看,他们有仪器可以检测的。" 这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外,墨远有些惊喜,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四:哟!这玩意儿我认识嘛!现代黑科技! 野鸡:不可能!不可能!这世上只有我认识它!只有我! 老四:嘿!我去找个专家咨询一下哈! 野鸡:啊啊啊啊啊啊!不!可!楞![满头乱发狂舞] 第137章 【阿十】你问哪个爹?我有两个爹呢。 两枚青铜带钩, 一枚已经在自己手中, 一枚在连家堡,只要妥善保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墨远对带钩里的秘密有些好奇, 却并不急于知道它是否真与失传的九鼎有关, 便打算等下次将两枚带钩同时带回来再交给唐塘。 唐塘也打算先空手回去一趟,至少要先联系到合适的专家, 等约好之后再把东西带过去比较妥当。 两人一拍即合, 墨远便将带钩收起来,想了想, 又生出几分疑惑:"鸾凤鸣若有心造反, 就该在谢冀出事后继续招兵买马,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会不会……他也是你们那个时空穿来的?" 唐塘眨眨眼,心服口服:"好有道理。" 墨远看向连慕枫:"难道我们误会他了,他只是想回去?" 连慕枫失笑:"鸾凤鸣绝非善类, 我看他不像是要回去, 倒像是有极大的野心。" 鸾凤鸣至今杳无音讯, 此事再怎么猜测都没用,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京城的事,连慕枫打算将郑谦送进宫中,但郑谦并不会像上回那样一直冒充皇帝,而会很快假死,好让墨远顺利继承皇位, 而在假死之前则要将墨远接回宫中,为他证明身份,毕竟墨远这个皇孙从未在满朝文武前露过面。 此外,墨远回宫也需要造势,这几年连慕枫为他营造出跟着林知秋出门游历的假象,这次他就要去连家堡接了林知秋一起进京。 流云难得表露出几分关切:"若有难事,就与你师兄联络。" 墨远笑着应了:"是,师父。" 正打算去离音宫小住几日的鹊山:"……"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唐塘喊着肚子饿,拉着他们一起用饭:"走走走,先去吃饭,你们吃了再走吧。"说着又喊门外的小厮,让他去把覃晏和谢兰止叫过来,又问鹊山,"离姐姐呢?" 离音宫宫主离无言也来喝了喜酒,喝完就赖在鹊山那儿不走了,等着鹊山跟他去离音宫,因他来过数次,医谷的人早已与他相熟,唐塘更是因为他喜爱男扮女装,打趣着喊他离姐姐,喊顺口了便改不过来了,他也丝毫不介意。 鹊山道:"他也在老三那儿呢。" 唐塘好奇:"在那里做什么?" 鹊山见桌上放着一只小包裹,便好奇地走过去:"让谢兰止给他画画。" 谢兰止在现代是个美术生,素描画起来又快又逼真,唐塘想象了一下离无言搔首弄姿、妖媚万千地坐在画板前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鹊山将包裹打开,见里面一堆奇形怪状的废铁,撇嘴"嘶"了口气:"这是什么?" 墨远清了清嗓子:"师父的芙蕖剑。" 鹊山:"……" 用过饭之后,墨远与连慕枫牵着马出了医谷,师兄弟几个将他们送出去,临别之际,覃晏唉声叹气:"师父和老四要出门云游,大师兄要去离音宫,二师兄要去连家堡,又是我留下来看家……" 鹊山笑眯眯道:"想娶媳妇儿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 覃晏:"……" 师兄弟互相伤害一番,墨远与连慕枫辞别众人离开医谷,路上没怎么耽搁,紧赶慢赶,很快就靠近连家堡了。 还剩大半日路程时,两人在路边茶摊歇了歇脚,墨远闻见茶摊上卖的烧饼香味扑鼻,买来尝了尝,竟意外地觉得好吃,便又拿了一个给连慕枫,边吃边笑道:"薄脆咸香,阿十肯定喜欢,一会儿买几个带回去给他尝尝,好好捂着,到他手里时应该还有热乎气。" "好。"连慕枫笑了笑,伸手将他唇边碎屑捡了扔进自己嘴里。 墨远脸上一热,飞快地朝旁边忙碌着的茶摊掌柜看了看。 茶摊掌柜本就觉得他们二人风姿不凡,正偷偷看着呢,冷不丁对上墨远的视线,顿时不自在起来,憨笑着挠挠后脑勺飞快地埋头干活儿。 墨远将目光转向连慕枫:"……" 连慕枫咬下一口烧饼,笑看着他没说话。 * 连家堡,一群镖师目送小八这只庞然大物下山,等下到山脚时,坐在它头顶的阿十已经小得看不清身影。 老堡主立刻拍拍手,躲在一旁的镖师们幽灵一般闪到他跟前,老堡主催促道:"快快快!快跟过去!藏好了别给小混蛋发现!" 镖师们抱了抱拳,施展轻功飞冲下山,在追上小八和阿十之后悄悄躲进树林中,借着高大的草木遮掩身形,一路走一路紧盯着,生怕小公子出什么意外。 阿十正是豆丁点大却非要逞能的年纪,自从听说连慕枫和墨远要回来的消息之后,他就上蹿下跳地闹着要出去迎接,老堡主说要跟他一起去他还不乐意,非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护送,有小八保护他就够了。 连家确实不怎么溺爱孩子,但阿十毕竟还小,尚处在跑快点都容易摔跤的年纪,老堡主哪里真放心让他独自外出,只好一边答应着一边悄悄安排人随行保护。 幸亏小八心思简单又不会说话,虽然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但知道都是自己人之后就很快放下了警惕,没有小八的提醒,阿十自然对身后的动静毫无所觉。 阿十起初还心情迫切只顾着赶路,走着走着见林子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立刻被拉住心神,见小八继续往前走,忙在它头上跳了跳,抓住它甩过来的触角高声喊道:"小八小八!快停下来!" 小八听得懂阿十的话,立刻停下脚步,将身子伏低。 阿十顺着它触角爬下去:"这里的花太好看啦!我要采下来送给阿爹!" 小八知道他的阿爹就是自己的阿娘,兴奋地动了动触角,跟在他身后转悠片刻,因体型太过庞大转身不易,干脆就不走了,乖乖地在旁边趴着。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林间开满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更有蝴蝶、蜜蜂穿梭其间,阿十撅着屁股在草丛间采花,看起来比蝴蝶蜜蜂还要忙碌,他看看这个也好看看那个也舍不得丢,最后采了满满一大捧,怀里实在装不下只好放到小八的腿边。 阿十忙着摘采野花时,林子另一头,几名饿得面黄肌瘦的土匪正牵着马往这边慢慢靠近。 当先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左右寻找蘑菇等可以充饥的吃食,用带点外地口音的粗嗓门抱怨道:"他娘的再找不到吃的,老子可要挑匹马宰来吃了!" 另一人道:"早说了这里不好混,这方圆百里都算连家堡的地方,我们不好下手啊,不如换个地方。" "行行行,换就换,老子还不信了,天大地大会没有我们几人的容身之处?咱们去别的地方!挑个没有大门派、没有官老爷的地方!" 身后有人小声嘀咕:"那种地方都穷,咱们抢也抢不到多少好东西……" 土匪头子:"……" 前方不远处,探听动静的镖师悄无声息地蹲回原位,对左右几人道:"放心,就上回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的几个土匪,正商量着离开这里呢,咱们别管,看好小公子就行了。" 趴在地上的小八动了动触角:虽然听不懂,但他们没打架,来的肯定不是坏人。 几名土匪忍着饥肠辘辘往前走,走着走着察觉到前面有一片阴影,其中一人抬头看去,并未发现小八埋在草丛中的长足,瞪着眼惊讶道:"我的娘老子!这树林里还有个不小的土山呢!" "放屁!光秃秃的怎么可能是土山,肯定是石山!" 小八触角再次动了动,触角尾端从一人脚边扫过去,很快又隐没在草丛中,那人吓得跳起来:"哇哇哇哇!有蛇啊!" 他这么一喊,阿十就听到了,抱着花站起身看过来。 一名土匪眼尖地看到他,立刻推了推旁边的土匪:"哎哎哎!有个小娃!" 土匪们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阿十黑葡萄似的双眼,立刻热血沸腾起来,土匪头子摩拳擦掌,低声道:"去问问他家人在哪儿,若是不在附近的话,嘿嘿,咱们就把他骗走,这样的相貌肯定能卖个好价!" 自认最为面善的土匪忙摆出笑脸走过去,蹲到阿十面前:"小娃,你家人呢?" 蹲在树梢上的镖师们拉开弓箭,蓄势待发。 阿十忽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不解道:"你问哪个家人?我有好多家人呢。" "……"土匪顿了顿,将声音放轻,"你爹呢?" 阿十歪了歪头:"你问哪个爹?我有两个爹呢。" 土匪:"……" 阿十看见他半咧的嘴里长着一口黄牙,心里的好奇立刻转为嫌弃,扭头不想搭理他了。 土匪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捂着肚子哼起来:"哎哟,肚子好饿,我走了很远的路,身上干粮都吃光了,想讨口吃的,小娃你爹娘在不在旁边?小厮奶娘在不在?" 阿十到底心善,听他哼得可怜,于心不忍,就低头从怀里掏出一颗糖,转身想递给他,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目光在糖衣上黏糊片刻,又依依不舍地伸出去:"这个给你吃吧。" 土匪接过他的糖:"…………" 身后一群土匪急得直跺脚。 这小兔崽子到底有没有家人在旁边啊急死个人了! 第138章 【小八】有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土匪锲而不舍, 还想哄骗阿十, 想着这么会儿功夫也不见有大人过来,就将阿十给的糖吃了, 又苦着脸道:"我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呢, 他们也都饿着肚子, 我们身上都有银子,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想买吃的也买不着……小娃你家住哪里?我们去你家买点吃的好不好?" 阿十探头看看他身后一群翘首以待的土匪, 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完又低头从怀里掏出两把糖放在地上,一颗一颗数到八, 剩下的又小心翼翼塞回怀里, 站起身后一脸心疼道, "我家很远的,还要爬山,你们饿着肚子肯定爬不动,这些你拿去给他们吃吧。" 土匪:"……" 阿十瞪大眼看着他:"你怎么不拿给他们吃呀?" 土匪哭丧着脸把糖抓起来, 走回土匪群中。 土匪头子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回事?" 土匪将前后经过说了, 低声道:"附近应该没有人, 这娃娃可能是自己从家里溜出来玩的,咱们直接把人绑了带走吧!" 旁边一个土匪有些迟疑:"听说连家堡的小公子生得特别好看,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会不会就是这个娃?" 另一人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连家堡的小公子多金贵,身边肯定一堆人看着!" 土匪头子想想觉得在理,就对之前那土匪吩咐道:"你就去哄他, 说咱们吃了他的糖,为了谢他,愿意带他去打兔子,将他骗走,如果没人跟着,我们就把他绑起来。" 土匪乐颠颠地去了,将头领的话对阿十说了,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小兔子可好玩了,你要不要啊?" 阿十仰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们能打到兔子?那怎么会饿肚子呢?" 土匪:"……" 阿十不屑撇嘴:"我家里有兔子,不要你们的兔子,你们去打兔子,兔子就受伤了,我们家的兔子都是用手抓的,一点伤都没有。" 土匪:"…………" 阿十道:"我还有要紧事呢,不跟你们玩啦!"说着就不理他了,蹲下去继续采花。 土匪忙凑过去问:"你的要紧事就是采花?" "嗯!"阿十点头,亮着眼睛道,"爹爹快回来了,我要采很多花送给他!" 土匪精神一振:"你爹不在家?" 阿十点头:"嗯。" 土匪压抑着激动跑回去,低声道:"这娃的爹不在家!看他穿得那么好,他家里应该有不少银子,咱们不如去他家探探!" 土匪头子听了立刻双眼放光,搓着手道:"这娃生得这么好,他娘肯定俊俏!兄弟们,咱们这次撞大运了!" 土匪们都满面红光、跃跃欲试:"老大,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土匪头子想了想:"哄骗不行,咱们就吓唬他!" "好好好!吓唬他!" 这时旁边一棵树上有只巴掌大的黑蜘蛛挂下来,土匪头子看着那蜘蛛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捏住,大步走到阿十身边蹲下去,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小娃娃,看到这毒蜘蛛了吗?怕不怕?怕就给我们带路,带我们去你家玩玩好不好?" 阿十看着他手里的蜘蛛,眼睛瞪大,跳起来大叫一声:"啊!" 土匪头子万分得意:"怕了吧?" 阿十一脸惊喜地将蜘蛛抢过去:"你找到我家十九啦!它跑丢了,我们找了很久呢!" 土匪:"……啊?" 蜘蛛顺着阿十的胸口往上爬,一直爬到他头上,乖乖趴着不动了,阿十很开心地从地上挑了一朵小花,将蜘蛛抓下来,花按到它头上,又将它重新放回去:"十九,这朵花送给你啦!" 土匪们默默看着他头上戴花的蜘蛛,陷入一片死寂。 阿十拉着土匪头子的手蹦蹦跳跳地晃了晃,笑弯了眼睛:"真是多亏你啦!我以为再也找不到十九了呢!" 土匪头子一拳捶在胸口,将呕到喉咙口的血咽下去。 后面的土匪实在按捺不住了,看这小娃娃完全不怕生的样子,干脆全都凑过来,正彼此交换着眼神绞尽脑汁时,附近草丛里忽然传来"嘶嘶"声,惯常在外走的人都能立刻分辨出这是蛇的声音,土匪们当即吓得不敢动,战战兢兢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草丛中,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粗壮花斑蛇正昂着扁扁的脑袋朝这里吐信子,颈部两侧缓缓张开。 土匪头子两股战战,磕磕巴巴道:"吹吹吹……吹风蛇!"说着下意识伸出手,小心翼翼将阿十往自己身后拽。 阿十探头看看前面的蛇,再次跳脚大叫:"啊!" 蛇头立刻朝他这边转过来。 土匪头子吓得面如土色:"不不不不是吧?这……这又是你家养的?" 蛇颈动了动,开始慢慢往后缩,做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就在它即将发出攻击时,斜里忽然飞来一把剑,"噗"一声击中毒蛇七寸,将它钉在了地上。 土匪们尚未出口的惊叫噎在喉咙口,愕然抬头,就见一年轻人飞身而来,站定后收回地上的剑,紧接着又有几个扮相相似之人从林子外面飞进来。 当先进来的年轻人举剑指向将阿十掩在身后的土匪头子,血淋淋的剑尖几乎碰上他鼻尖:"哪里来的土匪!竟敢打连小公子的主意!" 土匪们倏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阿十,土匪头子心惊胆战起来,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小小小小娃,你你你你是……连家堡的小公子?" 阿十点头:"是呀!" 土匪们:"……" 年轻人对同行之人道:"咱们将这些土匪绑起来送到连家堡!" 土匪们吓得立刻乱哄哄地拔刀,土匪头子看看地上的蛇,眼睛一亮,指着那条蛇大吼一声,怒斥道:"你们把连小公子的蛇杀了!小公子,这些人杀了你的蛇,不是好人,不过你别怕,我们保护你!" 阿十眨眨眼:"那不是我的蛇呀!" 土匪头子愣了一下,差点吐血:"那你方才喊什么?" 阿十道:"这蛇这么大,肯定很肥美呀,我想问问我家小八要不要吃。" 两拨人同时愣住。 听到自己名字的小八开心地动了动触角,触角末端从一名土匪的腿上扫过,那土匪吓得一抖,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软着腿道:"又又又……又有蛇了?" 对面的年轻人却发现了草丛中的异样,定睛看去,瞪直双眼:"那是什么!" 阿十跑到年轻人身边,抱起地上的蛇高举起来,转身喊:"小八!你要不要吃?"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直未曾引起他们注意的山丘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山丘猛然拔地而起,拉开一片巨大的阴影,将所有人都罩在其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 阿十跑过去:"小八!这条蛇给你吃吧!" 小八开心不已,两根触角"刷"一下高高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有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土匪们率先喊叫起来,连马都顾不得骑,连滚带爬地往林子外面逃去。 几个年轻人也惊得面色发白,眼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将只够塞牙缝的毒蛇一口吞进去,腿一软差点摔到地上。 小八吃完心满意足地昂起头,口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几个年轻人再也撑不住,乱叫一通飞身逃开。 阿十看看旁边被小八的声音吓得惊慌腿软的几匹马,跳着脚焦急喊道:"马!你们的马!" 说着急急忙忙抱起地上的花,见有不少散落在地上,又蹲下去重新捡,可惜怀抱太小,捡了这个丢那个。 小八想给他帮忙,长足伸过去却笨拙地一脚将花切碎。 "啊!"阿十急得不行,"哼!" 小八蔫蔫地将触角耷拉下去。 阿十见那些人都跑远了,再顾不得地上的花,随便抱起一束便爬到小八的触角上:"小八快追过去!他们把马忘在这儿啦!" 小八帮他坐到自己头上,长足拨动,眨眼功夫就冲出树林,追着那些人飞快爬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发现怪物追过来,前面逃跑的人吓得再次嚎叫起来。 阿十在后面喊:"马!你们的马!" 可惜他声音太小,那些人又只顾着喊,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声音。 小八帮阿十喊:"吼——" "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年轻人吓得鬼哭狼嚎,土匪们更是屁滚尿流,正魂飞魄散时,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道加了强劲内力的喊声传过来:"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阿十听到连慕枫的声音,激动得在小八头上又蹦又跳:"爹!爹!" 小八也激动起来,长足拨动得快如残影,迅速追上前面逃跑的那些人,又从他们头顶越过去,直奔前方策马而来的连慕枫和墨远。 那些人只觉得头顶一片阴影闪过去,还没回过神就看到让他们吓破胆的巨大怪物窸窸窣窣离他们远去,接着猝然停住,轰然趴下。 土匪头子目瞪口呆:"那两个人被压死了?"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时,前面的怪物又站起身,只见它腹底慢慢走出两匹马,马上二人安然无恙,其中一人怀里抱着连小公子,姿态亲昵。 一剑刺中毒蛇的年轻人面露惊讶:"连少堡主!云二公子!" 旁边的人张着嘴:"啊……" 江湖传言,连少堡主在流云公子成亲那日当众亲了云二公子,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 连少堡主不仅养外室,还断袖! 云二公子抱着连小公子,他竟然甘心给人家儿子当后爹! 就在众人心潮起伏时,阿十将怀里的花凑到墨远面前,开心道:"爹爹!这些花是阿十给你摘的!" 墨远笑起来,接过花,从怀里掏出一块烧饼:"这块饼是爹爹给你买的!" 阿十弯着眉眼伸手接过来:"哇!"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十:他们都是好人! 小八:嗯! 第139章 【连家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八转过庞大的身躯, 乖乖跟在连慕枫和墨远的两匹马后面, 亦步亦趋地慢慢往前爬动,远远看去就像一座缓慢移动的山丘, 山丘上还有两根巨大的触角摆来摆去。 持剑的几个年轻人半张着嘴目瞪口呆, 土匪们都拼命揉眼睛, 直到两匹马带着人走到跟前,看起来安然无恙, 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那巨大的怪物竟然一点都没有伤害到他们! 有小八挡住去路, 这些人无处可逃,只能战战兢兢留在原地, 进退不得。 连慕枫抱了抱拳, 正要开口, 冷不丁被阿十抢了先,坐在墨远身前啃烧饼的阿十见到那几个土匪立刻喊起来:"你们怎么都跑啦?马都忘啦!" 土匪们:"……" 在土匪们战战兢兢的目光中,连慕枫与持剑年轻人寒暄一番,明白了他们此行的来意是请连家堡护送一趟镖, 连慕枫便邀请他们一同上山。 阿十看土匪们被遗忘在一旁, 放下烧饼, 指着土匪头子道:"爹不请他们回去吗?他们好多天没吃饭啦!爹给他们吃点东西吧!" 恨不得连慕枫看不见自己的土匪们哭丧着脸,差点给连小公子"扑通"跪下。 连慕枫笑道:"为什么要请他们回去?咱们家可不是开善堂的。" 阿十歪着头看他:"他们帮我找回了十九呀!爹不是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 土匪头子额头上汗都下来了,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公子太客气了!我们吃了小公子的糖,该报答的是我们,帮小公子找回蜘蛛是应该的!" 旁边的持剑年轻人冷笑一声:"无耻之徒,明明心存歹意, 欺负连小公子年幼醇良,这会儿又装什么好人?" 阿十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地没说话。 墨远好奇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阿十委屈道:"他们不是坏人,有毒蛇的时候他们还将我挡在身后呢,爹爹说过一般人都是很怕毒蛇的,他们肯定以为我也怕,想保护我。" 持剑年轻人:"……" 一般人……连小公子真不得了,从小就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了。 不过养这么大一只怪物,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墨远笑了笑,在阿十头上摸摸,顺便摸摸乖乖趴在他发顶的蜘蛛,转头朝连慕枫看了看。 两人自然不像阿十这么天真,不会真以为这几个土匪是彻彻底底的好人,不过阿十不会说谎,既然土匪们有过善举,他们就没必要计较这些土匪的目的了,这些人看着面黄肌瘦,胆子也不大,兴许原本都是良民,只是落草还没多久,尚未养出黑硬心肠来。 连慕枫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导儿子,便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对阿十道:"阿十心善是好事,横竖有爹给你兜着,你想请他们回去用饭,就喊他们在后面跟着吧。" 阿十立刻笑起来:"谢谢爹!" 土匪们:"……" 持剑年轻人:"……" 连慕枫说完就对两路人抬手作请,众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转过身,浩浩荡荡往连家堡而去,小八自觉停了停,等所有人都迈开脚步,才缀在最后面慢吞吞挪动起来。 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后面跟着,前往连家堡做客的两路人都如芒在背,一个赛一个比脚程,都想将对方甩到后面去,最后因为路过树林时土匪们要去牵回马,终于落后一步,让持剑年轻人抢了先。 感觉小八的触角时不时顶到自己后背的土匪们在心里直呼"救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万分后悔之前招惹了连家小公子。 几名持剑年轻人有了土匪们垫背,对小八的恐惧立刻减少,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好奇地去瞟前面抱着阿十的墨远,见他与阿十亲昵得堪比亲生父子,震惊得手中的剑都快拿不稳了。 流云公子不一般,收的徒弟也不一般,真不知这位甚少露面的云二公子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不仅迷得连少堡主在那么多人面前对他亲亲我我的,还哄得连家小公子对他那么亲热,就这么一路的功夫,小公子都快将一旁的亲爹忘到九霄云外了,而亲爹竟然毫不在意,甚至还一路都面带笑容、心情愉悦! 一行人到了连家堡的山脚下,守门看到他们,立即高兴地往里面通传消息,很快就有一群镖师热热闹闹地迎出来,一口一个老大,一口一个"阿容公子",听得后面几个年轻人满头雾水。 云二公子不是叫"墨远"吗?"阿容"又是谁? 京城的形势已经越发稳妥,墨远即将恢复身份,此时虽不会公开,却也不必再刻意隐瞒,连慕枫便没有纠正手下的人对墨远的称呼,却也没有解释什么,只任凭那些人在后面猜测。 当他们上到山上进入连家堡主院时,老堡主笑呵呵地走出来,怀里抱着肚肚,肩膀上蹲着肚肚的媳妇儿,脚边跟着一串已经长大的猫崽,老堡主一副慈祥老翁模样,几乎找不到传闻中曾威震武林的半点影子,一见墨远就朗声大笑起来,将上前行礼的墨远扶起,拍拍他的肩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墨远恢复记忆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此时再见墨远自然不用像上回那样注意言行,还是向以往那样亲切,而墨远又因为放下了心结,再见老堡主时心境也大不相同,一老一少说着话,俨然是一家人的随和姿态。 跟过来的持剑年轻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墨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得了!云二公子不仅迷得住连少堡主,哄得住连小公子,还能把老堡主巴结得心花怒放,这是真有本事呢,还是跟着云四公子学了什么妖术呢?也不知当家人连堡主对他是个什么看法。 正寻思着呢,连堡主就来了,一见墨远就高兴得跟见到亲儿子似的,也像老堡主那样在墨远肩上拍了拍,又朝阿十笑骂道:"小混蛋,还搂着你爹爹脖子呢?快下来!方才先生特地过来问你怎么今日没去上课,你倒好,直接逞能就下山了!" 阿十冲他做了个鬼脸,将脸埋在墨远颈间。 持剑年轻人:"……" 第140章 【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老堡主与墨远说完话, 这才将视线投向其他人, 来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小门派的弟子,老堡主又多年未在江湖上行走, 只觉得他们眼生, 听他们自报家门后便笑呵呵地夸了几句, 随后问起了来意。 一番寒暄后,老堡主又将视线移向那几个土匪, 见他们形容瑟缩、畏手畏脚, 便直接喊了暗中保护阿十的镖师过来询问:"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镖师一五一十将过程对老堡主说了。 那边赖在墨远怀里玩耍的阿十听了一耳朵,惊讶转头, 气呼呼地跑过来讨伐始作俑者和无辜镖师:"啊啊啊啊啊你们怎么这样!我说了我自己可以下山, 有小八保护我没问题的啊!曾爷爷你说话不算数!李伯伯你为什么要带人跟过来!你们怎么都不听我的话!我要生气了啊啊啊啊……" 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 老堡主怀里闭目养神的肚肚被他震天响的哭声吓一大跳,"咚"一声跳下地,兀自去外面晒太阳了,肚肚的媳妇儿也立刻跟上, 只有几只小崽子没走, 见老堡主膝头空了, 争先恐后跳上去挤。 老堡主顾不上猫崽子,实在被阿十哭闹得脑仁疼,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还是墨远过来将他抱走,三两句话平息了小祖宗的怒火,转而破涕为笑。 旁边一直分神偷觑的持剑年轻人暗暗称奇, 脑中自动飘出各种神奇话本。 老堡主为了哄阿十高兴,忙大声吩咐下面去准备酒菜:"这几位好汉帮了小公子的大忙,好生款待,不得怠慢。" 下面的人立刻将消息通传到厨房,厨房里的人忙碌起来,端上好酒好菜招待,几个土匪吃得狼吞虎咽、热泪盈眶。 "呜呜呜……好久没吃过饱饭了!连家堡的饭菜太好吃了!" "连家堡上上下下都是好人呐!我们以前抢人家东西实在是太混蛋了,想想那些被我们洗劫一空的人家,他们比我们还惨啊呜呜呜呜……" "老大你慢点吃给我们留点啊!太好吃了真恨不得天天吃这么美味的饭菜呜呜呜呜……" "要不咱们就留在连家堡吧,这儿才是人过的日子呜呜呜……"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今天是小公子心善,我们误打误撞才能进来,你以为连家堡是那么好进的吗?" "可是老大……" "我想好了,咱们出去以后别怕吃苦,找个正经营生,等以后能抬头挺胸做人了再来连家堡!" "老大你这还是想进来的意思嘛嗷呜……别打别打!" 土匪们酒足饭饱,从饭厅里出来时夜色已经笼罩下来,一名衣着光鲜的家丁提着灯笼上前送客,土匪们神色赧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搓澡了,身上的味道怕是都能飘出十里,难为连家堡的人忍受到现在。 家丁上前几步靠过来,土匪头子领着人哼哧哼哧往旁边让,生怕把人家熏着。 家丁愣了一下,又走过来几步。 土匪们紧跟着继续往旁边让,最后让无可让,只好赤红着脸停下脚步。 家丁递给土匪头子一包碎银,对上土匪们震惊惶恐的眼神,笑着道:"今日是连家堡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就不留外客了,诸位下山慢走。这些银子你们拿着,我们老堡主说了,连家堡不会随便接济别人,但诸位落草为寇却依然保持着为人的良心,实在难得,这是老堡主念诸位护过小公子给诸位的答谢,请收下!" 土匪们越发无地自容,土匪头子连连推拒,最后还是不得已收了下来。 等走到山脚时,有个土匪突然想起墨远,疑惑道:"那位生得特别俊的公子是什么人?连家小公子喊他爹爹,瞧着比对连少堡主还亲热呢,这孩子怎么会有两个爹?" 另一人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我猜连小公子是那位公子的亲儿子,被连家抱养回去的,你想啊,连家九代单传,到少堡主这一代忽然抱了个儿子回来,能是因为什么?" "少堡主不能生?" "哎!对啦!" "难怪小公子一路都黏着那位公子,亲生的爹到底不一样,不过连家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小公子……" 土匪头子冷哼一声,从袋中掏出碎银一个个塞进他们嘴里,边塞边道:"老子倒要看看这些银子能不能堵住你们的嘴!" 土匪们忙将银子拿下来,也顾不得猜测连家堡的事了,凑到一起开始比手里碎银的大小,没一会儿就嚷嚷着打闹起来。 土匪们离开后没多久,那几个年轻人也被送下了山,一路走下来他们少不得也对连家与墨远的事议论一番,只是说法与土匪们不一样。 随着这些人的离开,江湖上渐渐飘起各式各样的传闻,有说连慕枫养外室的,有说连慕枫不能生的,甚至有说连慕枫不举的……有说云二公子心眼多手段多的,有说云二公子会妖术的,还有说云二公子才是连小公子亲爹的……至于连小公子则除了身份成迷之外,一水都是夸他心善的。 稀奇古怪的消息传遍江湖,又传遍市井街头,关于连家堡与流云医谷的消息越传越玄乎。 传闻满天飞的时候,京城已经悄悄变了天。 连慕枫带着墨远回去之后,当晚用过饭就让人拓印了青铜带钩的图纸,飞鸽传书送往流云医谷,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人将郑谦送往京城。 京城暗潮汹涌,连慕枫的部署已经就绪,郑谦一到那里就被悄悄送入皇宫,老皇帝则被敲晕了带出来,紧随而至的是皇帝身边的又一番清洗,有惊无险,偷天换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郑谦开始称病,一遍遍传旨催皇孙回去,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快不行了。 墨远动身前,唐塘给他回了一份消息——青铜带钩的秘密解开了。 第141章 【割肉】吃完肉,还有更有趣的事等着你看呢 唐塘给连家堡飞鸽传书, 信送到连慕枫手中时已经是深夜, 阿十玩累了不用哄便自己睡着了,墨远给他盖好被起身走到桌旁坐下, 凑到连慕枫身边。 连慕枫将灯芯挑亮, 抽出细竹筒中的纸条展开来, 见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青铜带钩是穿越器,我找的专家正好知道内幕, 东西不用拿给他看, 他知道不少,等我下回多问一些, 再去京城当面对你们细说。" 穿越器, 这个答案早在不久前就被唐塘猜测过, 本不该太过惊讶,可真正确定了这则消息,两人还是震惊不已。 唐塘的穿越或许可以归结为偶然,归结为天道, 归结为神力, 可穿越器是千年后的人制造出来的, 那时候的人竟然可以通过一个小小的物件就能送人穿越时空,似乎比神仙还厉害,简直骇人听闻。 墨远将纸条慢慢折起,惊叹道:"外界都传老四是神仙岛上来的,这话还真算不得错,我们会一点轻功也不过是能飞檐走壁, 他们不用学任何功夫,就可以乘坐飞机直入云霄,这不就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么?" 连慕枫也对千年后的世界充满好奇,之前在医谷时就听唐塘提过不少现代科技,他们已经知道了天不是圆的,地也不是方的,月亮上并没有嫦娥玉兔,也没有吴刚伐桂,种种真相颠覆了他们所有认知,简直匪夷所思,起初他们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知道了青铜带钩的秘密,他们不得不相信,千年后的世界远超自己想象。 翌日,连家堡一队镖师护送着两辆马车浩浩荡荡下山,一路走官道直奔京城而去。 两辆马车都十分朴素,一辆马车里坐着林知秋,一辆马车里坐着阿十,墨远与连慕枫则策马走在镖师队伍中,墨远并不想这么早将阿十的身份公布,但他与阿十聚少离多,思来想去还是将阿十带上,毕竟连慕枫已经安排妥当,这一路不大可能出岔子,等他到京城安顿好之后,再由连慕枫将阿十带回去便是。 阿十难得和爹爹相处那么久,自然高兴坏了,不仅阿十高兴,小八也高兴,自从那几个持剑年轻人和土匪离开之后,全江湖都知道连家堡养了只巨蜈蚣,且经过添油加醋,仅仅是块头大的巨蜈蚣愣是让人传言成能吞吐日月、上天入地的神蜈蚣。 因神蜈蚣对云二公子异常亲近,江湖上又有很多人猜测,神蜈蚣是神仙岛上的仙人坐骑,跟着云四公子到了流云医谷,与流云医谷的人都很亲近,所以它才在见到墨远时表现出黏人亲昵的姿态。 而神蜈蚣最近又是养在连家堡的…… 这么说来,连家堡与流云医谷的关系真是比外人所知的还要亲近许多啊! 连少堡主与云二公子那断袖龙阳之好,也不知是谁占了便宜呢…… 墨远最近都忙着入京的事,对外界的传言听过便一笑了之,所幸经过这番以讹传讹的言论,小八已是仙气加身,走出去只有受人膜拜的份,倒不用担心它把外面的人吓着了,墨远便允它一路相送,只不过没让它走人多的地方,毕竟天下这么大,也不是每个人都认得它。 小八高兴坏了,刚跟到山脚就轰然倒地,当着一队镖师的面对墨远好一通撒娇,震得周围树叶扑簌簌落满地。 镖师们默默拂开肩头落叶:"……" 小八将他们送到京郊就不再往前走了,转身找了个稳妥的地方自行歇息,连慕枫领着人马进城,到事先收拾好的宅院里安顿歇下。 入夜,墨远将阿十哄睡着,让人好生看守,之后起身跟着连慕枫去了关押老皇帝的地方。 这回没将老皇帝关押在密室,而是让他堂而皇之住在后面的一方小院里,只不过为了防止他逃跑或自尽,每日定时给他服食软筋散,又给他在脖子上套了根不长不短的铁链,将他当牲口似的圈养着。 堂堂九五至尊让人拴条狗链子,老皇帝气得差点厥过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怒,那阵瘾头就上来了,一时间哪里还计较什么颜面,眼看着看守的人拿了阿芙蓉过来却故意不给他,硬撑了片刻实在熬不住就主动给人跪下了,让他爬就爬,让他学狗叫就立刻"汪汪"几声,简直颜面全无,待到神志清醒后再回想自己的丑态,更是想死的心都有。 看守的人这么搓磨了他几回就没再继续下去,毕竟他真正的仇人不在跟前,折辱再多都没意义。 墨远跟着连慕枫走进院子时,老皇帝刚从飘飘欲仙中回过神,正是最清醒的时候,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墨远的脸上,瞳孔骤然紧缩。 墨远就是挑着他清醒的时候来的,见他依然摆着皇帝的派头并不意外,只是笑容中满是讥讽和寒意,上前几步微微倾身,将手伸向他左臂。 老皇帝额头青筋直跳,下意识将手臂往后缩,嘶哑着嗓音狠声骂道:"孽畜!" 墨远根本不在意垂死之人的辱骂,只比他动作快,垂着眼轻而易举就擒住他的手臂,另一手将他袖子掳上去,露出一截没了手掌只剩狰狞断口的小臂,轻声笑道:"没了一只手的滋味如何?" 老皇帝立刻想起当初在密室中那屠夫的手起刀落,想起撕心裂肺的剧痛,想起回宫后千方百计的遮掩,不禁屈辱感横生,同时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墨远将他手臂放下,一脸嫌弃地拿帕子擦了擦,目光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半晌。 老皇帝心知自己落到他手里不会有好下场,早在被关押时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此时被他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却还是禁不住恐惧战栗,只觉得那目光像在看一头上了烤火架的猪,似在挑肥拣瘦考虑从哪里开始下刀。 不知将面临何种报复的未知恐惧让他双唇颤抖不已,他色厉内荏地谩骂起来,恨不得将墨远激怒,最好激得他将自己一刀砍死。 墨远看穿了他那点心思,弯着眼睛笑起来:"以前看你也颇有心计和能耐,怎么这会儿倒觉得你愚蠢透顶呢?难道那阿芙蓉真有奇效,能将好好一个人给毒傻了?" 说着在老皇帝愤怒恐惧的眼神中慢慢弯下腰,将擦过手的帕子轻轻放在老皇帝的膝头。 老皇帝身子猛地僵住,膝盖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好好报答皇祖父你啊!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真龙天子,龙椅坐过了,龙袍也穿过了,可惜还没吃过龙肉呢,怎么着也得在临死前尝尝龙肉的滋味不是?"墨远笑了笑,见他将膝盖上的帕子拂到地上,又捡起来重新给他放上去,放轻声音慢慢道,"不知你身上这些龙肉够吃几天的……" 老皇帝吓得再也坐不住,"哗"一下拖着铁链起身想逃,却在跑出去几步后又被颈上铁链拽住,"砰"一声摔到地上,因跑得太急,链条勒紧时力道过重,双眼差点突出来。 墨远将落在地上的帕子重新捡起来,走到瘫坐在地上惊恐挪动的皇帝跟前,再次将帕子放到他膝盖上,淡淡道:"就知道你不老实,这腿还是废了好,先把膝盖骨挖了吧。" 话落,门外走进来几名九溪族人,都是在连家堡练过身手的汉子。 跟老皇帝有仇的是墨远和九溪族,不是连家堡,因此墨远没让连家堡的人动手,在恢复记忆后就重新见过九溪族那边的人,将原本由连慕枫接手的事务又接回来,这几个汉子便是在墨远的授意下进京的。 之前已经在门口守着了,听墨远一声令下,立刻提着大刀走进来。 "啊——"老皇帝吓的大叫起来。 墨远抬手点了他的穴,他顿时发不出声,只能瞪着眼冒着汗看着几个九溪族人提刀围拢过来,墨远又拿出几根银针给他扎上,边扎边慢慢说道:"这几针能给你提神醒脑,让你痛苦十倍、百倍,再痛都不会晕过去……" 老皇帝又想起之前旁观宣王受刑时的痛苦经历,目眦欲裂。 墨远给他扎完针,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递给旁边的族人,嘱咐道:"以后每日给他行刑,你们不会扎针,我不在的时候就给他吃一粒这瓶子里的药,效用是一样的。" 族人伸手接过,墨远看向老皇帝,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先给他两只膝盖骨挖了,再给他吃个龙爪,龙爪剁下来好生煮,煮得烂透,免得他吃不下。" 老皇帝头皮几乎炸开来,吓得嗓子里"嗬嗬"吸气,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更动弹不得。 墨远又道:"今后每天都割一块龙肉下来,照旧煮得稀烂喂他,也别东一块西一块的,难看,就先从一条手臂开始,待肉剔得干干净净就剩骨头了再割另一条手臂,手臂完了再是腿,不着急,慢慢割,等他四肢都白白净净了就给我折断,留个身子接着割,接着喂。只一条,注意止血,可别把他弄死了。" 他每说一句,老皇帝脸上的血色就退去一分,到最后已经颤抖着痛哭流涕起来。 墨远弯下腰,对着老皇帝扭曲的面孔欣赏片刻,幽幽道:"龙肉吃腻了还可以换换口味,别忘了,当初迫害我父母族人的可不止你一个,还有你的儿子,你的宠臣,你的后妃,你的内侍……那些人病死老死的算是白捡了便宜,有的可还活着呢,虽说不至于像你一样遭罪,可临死前割块肉献给你,也不枉对你忠心一场了。" 老皇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整个身子都瘫软成泥。 墨远嫌恶地撇开视线,直起身,冷冷道:"吃完肉,还有更有趣的事等着你看呢,别着急,慢慢来。" 连慕枫一直在旁边看着,生怕墨远被勾起回忆再次痛苦,见他转身要走,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 墨远笑着摇头:"我没事,大仇得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旁边的族人问:"公子,这就开始吗?" 墨远不想看,抬脚往门外走:"等我离开再动手。" "是!" 此时夜色已深,两人走出小院的门,迎面看见刑六走了过来,便停住脚步。 刑六笑着递给他们一封信:"流云云公子和云四公子进京了,明日一早就过来。" 提到师门,墨远立刻眉目舒展开来,鼻端浓郁的血腥味似被夹杂着竹叶清香的药味驱散,周遭立刻清爽明亮起来,他伸手将信接过,笑道:"还以为进宫前没机会见到他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 龙:我做错了神马?!!! 第142章 【神器】难怪青铜带钩进了铁炉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翌日用过早饭, 连慕枫正在院子里教阿十练功, 听得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流云公子和云四公子来了,忙收了动作, 拉着阿十叫上墨远, 一起迎出去。 见到流云进门, 阿十兴奋地跑过去,先是抱着流云的腿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师爷爷", 又扭头扑到唐塘身上, 瞪大的双眼里写满期待,无比热情地跳着大声喊道:"小师叔!阿十想死你啦!" 这还是阿十与唐塘第二次见面, 头一回是在流云与唐塘成亲时, 老堡主与连堡主带着他去医谷赴宴, 那次唐塘送了他一大套特别好玩的积木,他带回连家堡后玩得废寝忘食,差点把林知秋这个夫子给气死。 唐塘曾说下回见面还给他带礼物,阿十就记挂上了, 见到唐塘时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唐塘在阿十头上摸摸, 每次想到这孩子是从二师兄肚子里出来的就忍不住惊奇, 惊奇之下又稀罕得不得了,把他抱起来举了举,笑道:"小师叔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哇!谢谢小师叔!"阿十笑得眉眼弯弯,狠狠抱了他一下。 唐塘将他放下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锦囊递给他。 锦囊只有大人手掌那么大,自然跟上回的积木没法比, 不过阿十完全不在乎,笑着道了谢,一脸好奇地将锦囊打开,见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物件,忙掏出来把玩,惊喜道:"好好看!这也是积木吗?" "不是。"唐塘把着他的手转两下,"这是魔方,我转给你看。" 阿十瞪大眼,见他手腕灵活地扭来扭去,一通眼花缭乱后,竟然变戏法似的将相同的颜色都扭到同一面去了,不禁惊呼一声,兴奋地抢回自己手中:"我试试!我试试!" 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唐塘看着阿十从跃跃欲试到愁眉苦脸又到不屈不挠地较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上手去捏捏阿十气鼓鼓的脸:"不着急,我也是练了很久才会的。" 阿十重新精神振作起来:"真的吗?" "当然,那么容易就会,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唐塘说着又捏捏他另一边脸。 嗯,手感真好! 曾被二师兄捏脸捏得生疼又不敢反抗的唐塘突然灵机一动,掌握了"父债子偿"的报仇技巧,开始变着花样在阿十脸上捏。 墨远微微眯眼:"……" 唐塘毫无所觉,一会儿夸一句"真聪明",顺手捏一把,一会儿夸一句"对对对",再顺手捏一把。 墨远勾起嘴角:"四儿啊,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容光焕发,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唐塘后心一凉,抬眼看看墨远,像是被虫蛰了一下,飞快地将手收回,干笑起来:"阿二也是人逢喜事容光焕发嘛!" 被魔方吸引的连慕枫完全没注意到师兄弟二人在打什么机锋,开始伸手指点儿子:"不对,反过来转!转下面的!" 流云:"……" 唐塘被墨远的笑容冻得恨不得打颤,不禁往流云身后缩了缩,眼珠一转,开始无耻地调转矛头对付三岁小儿:"阿十……" "啊?"阿十玩得头也不抬。 唐塘问:"我家小八呢?" 阿十这回抬头了,一脸不解道:"小八是我家的呀!" 唐塘煞有介事:"谁说的?小八明明是我家的,这回我过来就是要带小八走的。" 阿十瞪大眼,一脸震惊。 唐塘继续道:"你来的时候没听人家说吗?小八原本就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阿十想起路上听到的传言,难以置信,鼓着腮帮子挣扎:"可小八明明是我家的……" "你看大家都说小八是我的,是我从神仙岛上带出来的,小师叔怎么会骗你呢。" 阿十顾不得玩魔方了,瞪着眼泫然欲泣。 连慕枫趁机将魔方夺过去自己琢磨起来。 墨远:"……" 流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四儿,说正事。" 唐塘立刻蔫了,点头如捣蒜:"哦,知道了。" 欺负小孩子的后果非常严重,四人几乎是伴着阿十的惊天嚎哭声进门的,唐塘又是道歉又是哄骗,折腾出一身汗才将阿十哄得止了眼泪,累得差点瘫在椅子上。 墨远让人将阿十带出去玩,唐塘看着阿十的背影一阵懊恼,抓着头叹气:"唉!再也不敢跟小孩子开玩笑了……" 四人坐定,喝了茶,这才开始说正事。 唐塘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放在桌上,连慕枫与墨远见这纸白净光滑、左侧由形状奇怪的曲形小别针固定住,惊奇了一瞬,很快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唐塘翻给他们看,解释道:"这是我复印过来的关于青铜带钩和九鼎的资料,里面有文字也有图片,算是比较齐全了,你们待会儿可以慢慢看。唉!这些东西都是内部机密,弄到手可真是废了老鼻子劲儿了,差点暴露我自己穿越的事实,还好我机灵。" 墨远抬眼看他:"这么机密的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 唐塘鬼鬼祟祟地"嘘"了一声,又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其实除了青铜带钩这个穿越神器,其他都不算机密啦,只是普通人不关注所以都不知道而已。我回去之后先在网上查了资料,这才知道网上一直有青铜带钩和九鼎的传言,只不过这些消息一般都是归结于中国十大神秘事件这种话题里的,根本没人当真。后来我就让我老妈,咳,我娘给我联系了一位认识的历史系教授,又拐弯抹角联系上一位考古专家,中间曲折就不说了,总之还算顺利。这青铜带钩吧……" 说着端起茶盏卖起了关子。 墨远笑起来,柔声问道:"这茶好喝吗?" 唐塘飞快地将茶盏放下:"咳咳……穿越器其实早就研发出来了,只不过这玩意儿会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所以目前只用于考古科研等领域,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过,你们手里的青铜带钩就是我们现代的科学家研发出来的,当时为了寻找失传千年的九鼎,严格挑选志愿者,把志愿者送去春秋时期,希望志愿者想方设法确定九鼎的下落,把最真实的信息反馈给研究机构。" 这种事完全超出想象,墨远与连慕枫都听得入神,就连早已了解过来龙去脉的流云也同样一脸认真地听着。 墨远恍然道:"难怪青铜带钩进了铁炉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它果然不是青铜做的。" "不是。"唐塘道,"只是怕引起春秋时期本土人的注意,故意挑了一种形态与青铜极其相似的新型材料制成的,青铜只是它外表上的伪装。" 连慕枫道:"那志愿者成功了?" 唐塘点头:"不止一名志愿者,前面的都失败了,后来有一个人成功了,那人亲眼见证周王室将九鼎沉于水下的全过程,之后他将九鼎沉没的具体位置带回现代,专家们又推演出千年多时间的位置偏移,成功找到九鼎,现在那九只鼎就在博物馆里陈列着,只不过外界都以为是考古学家偶然发现的,并不知道这里面耗费了多少心血。" 墨远沉吟片刻,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这么说,九鼎已经被挖出来了,那我们就不必再花费心思了?" 唐塘道:"不一定,我们的历史上没有你们这个朝代,可能我们处于平行时空。" 墨远一脸不解:"平行时空?" 唐塘挠头:"我也解释不清楚,大概意思就是,我们两条时空线的走向并不相同,你们的千年后可能和我的时代不一样,你们千年后也可能没有找到九鼎的下落,如果没有找到,那它们应该还在原本的位置上,最多略有偏移。" 墨远若有所思。 唐塘想了想,道:"不过确实不用你们花费多少心思,材料里都把九鼎的具体位置写清楚了,不光有春秋时期沉鼎的位置,还有千年后考古的遗址,有了这两样参考,你们就算去找的话也会比先前光凭一张地形图要省时省力不少。" 说到地形图,连慕枫想起了青铜带钩上的纹路,疑惑道:"带钩是你们现代人造出来的,可造的时候他们尚不知九鼎的方位,又怎么会在上面刻那样一份地形图呢?" 唐塘道:"地形图是后来刻上去的,听说那名志愿者在现代是个孤儿,却在春秋时期有了牵挂,回来反馈信息后又申请再重新穿越过去,当时报告打了好几遍,想请求机构帮他把地形图刻在带钩上算作纪念,机构怕他想不开,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了,所以这两枚带钩又跟着他重新回到春秋。不过……" 墨远听他突然顿住,抬眼看过去:"不过什么?" 唐塘欲言又止半晌才接着说道:"穿越器制造得很精密,任何一点改动都会影响里面的能量,所以刻上地形图后这东西就算是半废了,等把人送去春秋后更是报废得厉害,再经过千年时间的耗损,现在估计已经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了。所以……" 墨远恍然。 唐塘想安慰他一下,一时又找不到话,只好挠挠头干巴巴道:"废了就废了吧,反正我也可以带你们去现代的,好歹没算白忙活,还能找到九鼎么不是……" 墨远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扭头看向连慕枫:"慕枫,我入宫后,你尽快安排人去寻找九鼎,若真能找到,就把它们安放在连家堡隐密处。" 连慕枫直直看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真要去寻找九鼎?你不是不打算做皇帝么?" 墨远笑起来,笑容有几分揶揄:"谁说的?我现在倒觉得做皇帝也挺好的,九鼎可比传国玉玺还尊贵,有了九鼎,我就是民心所向,江山稳固不在话下,到时还能封你做个镇国大将军,再封你当个男皇后,岂不美哉?" 连慕枫听他越说越离谱,胡乱蹦跳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捉住他的手捏了捏,笑道:"那我可得把九鼎藏好,万一将来你被后宫三千佳丽迷花了眼,我就将这至尊国宝据为己有,不给你了。" 唐塘一脸不忍直视:"哎哎哎,打情骂俏适可而止啊,这狗粮我一点都不想吃!" 流云不解地看着他:"狗粮?" 唐塘:"……" 作者有话要说: 老四:秀什么恩爱!谁还没个对象咋滴? 流云甩出【一脸宠溺.jpg】 二宝:…… 狗子:…… 第143章 【入宫】啧啧啧,可怜啊! 清晨,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早市的热闹, 马蹄声不疾不徐,听起来莫名透着庄重, 引得街道上的行人驻足观望。 "出什么事了?这动静听着可不小啊!" "你们还不知道吗?今日是皇孙回宫的日子, 皇上派了好几位朝中重臣出来迎接呢。" "什么?皇孙要回宫了?快快快!我们也瞧瞧热闹去!" 消息传开, 街道上的人群顿时蜂拥起来,小贩们匆匆忙忙收起了摊子, 各家店铺的掌柜也喊着让店小二将门板关上, 谁都不想做生意了,就盼着一睹皇孙真容。 谢容禛曾是轰动一时的窃钩大盗, 又是为父母族人翻案的可怜皇孙, 还师从名满天下的林知秋林大儒, 允文允武,天纵奇才,市井中关于他的传言从未曾停歇过,可惜所有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心中早已对这位神秘的皇孙好奇不已, 这会儿听说皇孙要回宫, 一个个都像是屁股后面炸了鞭炮一样,连奔带跑地循着马蹄声飞窜过去。 不过这马蹄声沿着主干道走了一段时间,却没有继续往城门方向前行,而是半道拐去了一条小巷,竟往城东去了。 看热闹的百姓一头雾水,又摩肩接踵地往城东挤。 靠得近的人很快就看到两面飘扬的旗子, 旗子下面是黑压压一队铁骑,铁骑中间有一辆布置得异常奢华的马车,马车旁边分左右两列,一边是文臣,一边是武将,俱身着官服,一看就知品级不低,而铁骑最后面又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女,太监一路忙着往地上铺大红锦缎,宫女则挎着竹篮,边走边往外撒出新鲜花瓣。 红锦着地,鲜花铺路。 围观百姓目瞪口呆。 这阵仗是皇孙回宫?这怕是皇帝回宫吧? 不对,皇帝也没这么大张旗鼓的啊!这……这……这也太……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不知从哪里传开了一条消息,说是皇帝这几年一直处于深深的愧疚与自责中,以至于那么多御医的精心调理都毫无用处,皇帝眼见着一日日消瘦下去,如今已经形销骨立、病入膏肓,驾鹤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尽可能地弥补皇孙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救赎自己曾犯下的弥天大错。 消息悄悄在人群中传开,入了围观百姓的耳朵,百姓们恍然大悟,想起当年太子妃夫妇与九溪族的悲惨下场,不禁唏嘘感慨。 "唉,死的都死绝了,也只能弥补活人了。" "皇孙这么多年不露面,心里必然还是有怨恨的,若不是皇上连下几道旨意催他回宫,他怕是还要在外继续游学呢。" 伴随着百姓的议论纷纷,队伍穿街过巷,在一户宅院门口停下来。 左右看热闹的四邻吓得"砰"一声将门合上,随即反应过来这些平素难得一见的官差来此的目的,又纷纷将门重新打开,踮着脚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院子里面,墨远早已准备好,听见马蹄声停,便叫人开了正门,同时收敛起一身的江湖气,神色肃穆地看着前方。 几位文武大臣也是头一回见墨远,进门时抬眼看过来,竟被惊艳了一瞬,随即又被他身上的气势镇住,立刻垂下头,恭恭敬敬行了礼,请他出门登车。 墨远神色冷淡地应了一声,抬脚走出门外。 在他身后,连慕枫牵着一脸懵懂的阿十目送,明明有万分不舍,明明心疼他年少时的遭遇,却又因他这有意端着的模样忍俊不禁。 一旁的林知秋也站在院子里看着墨远的背影,轻捋胡须,想起当年的太子,感慨万千,他不会和墨远一同进宫,但要待在此地随时等候传召,同时为了给墨远造势,他一会儿得出门相送,在人前露个脸。 另一边的唐塘抬起头凑到流云耳边说悄悄话:"阿二那模样像是在学你啊师父!" 流云:"……" 墨远向来都是逢人三分笑,笑眉笑眼的模样早已深入人心,阿十笑起来几乎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时他冷不丁摆出威严冷漠的模样,确实与流云像了个十成十。 连慕枫听了不禁笑起来,低声道:"阿容昨晚就跟我说过,出门时要学着点师父,还抱怨入宫后也得这样,着实累得慌。" 唐塘"噗"一声笑起来。 流云:"……" 说话间,墨远已经走出大门外,马车旁一名太监弓着背弯着腰给他做脚蹬,他看都没看一眼,足下轻点,身影一晃,人就坐进了马车内,车内纱帘被风吹得掀起,露出他面如冠玉的侧颜,平添几分飘渺仙气,惹得旁边的围观之人惊呼赞叹声四起。 "皇孙有仁爱之心!" "皇孙颇具龙章凤姿!" "皇孙身手高强,窃钩大盗名果真不虚传!" "咦?皇孙在看谁?这院子里住着什么人?" 见墨远扭头朝院子里看过去,围观之人也跟着朝里面探头探脑,可惜门口站满了朝廷的官兵,他们根本不敢上前,好在没多久院子里的人就走出来了,众人很快看清了他们的长相。 一名壮汉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声:"哎呀!那不是连少堡主嘛!车里的竟然是……是云二公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群立刻炸开了锅,纷纷涌上来将此人围住。 "哪个云二公子?可是流云医谷的云二公子?" "连少堡主抱着的小娃娃是谁?看起来和皇孙颇为亲近呢!" "你怎知那是连少堡主?又怎知皇孙是云二公子的?难不成你见过?" 大汉一脸自豪:"老子当然见过!老子还在连家堡吃过饭呢!" 周围的人越发热情起来,七嘴八舌地催促道:"快讲讲!究竟怎么回事?" 大汉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很快咽下肚,神色讪讪地挠了挠头:他娘的这可怎么说?总不能说老子曾经带着兄弟们打劫打到连小公子头上去了吧? 众人见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以为他是信口开河,顿时嘘声四起,至于连少堡主、云二公子的话也就没往心里去。 马车那边,连慕枫抱着阿十与墨远道别,墨远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伸手在阿十头上摸摸,低声叮嘱了几句,随后抬眼看向连慕枫:"我走了。" 连慕枫看着他含笑的双眼,点点头:"好。" 墨远又与林知秋、流云和唐塘道别,旁边几位大臣见林知秋露面,纷纷过来与他寒暄,神态恭敬又热络,再次引得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没多久,队伍掉头,沿来路返回,车轮碾在铺满鲜花的红锦上,领着一群人穿街过巷后直往宫门而去。 因皇孙露了面,街道两侧的行人再次沸腾起来,若不是兵甲林立、铁骑森森,他们怕是要冲撞了马车。 队伍穿过大半座京城,两侧围观的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一些江湖人士,这些人仗着身手好,有些跳到了树上,有些跳到了屋顶上,因视野比别人开阔,轻易就看清了马车里的人,一时惊得手中的剑都差点掉在地上。 没多久,皇孙就是云二公子的消息传遍京城,人群再次哗然。 有眼尖之人看见连慕枫抱着连小公子坐在马上目送皇孙的车队,立刻上前打招呼:"连少堡主,你是来送皇孙入宫的?" 连慕枫见是其他门派的熟人,便抱拳笑了笑,毫不避讳地爽快承认:"正是。" 那人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哎呀!皇孙入宫后怕是就难出来了,都说皇上一心将皇位传给他,他将来可就是一国之君啦!" 连慕枫想到墨远即将得偿夙愿,心里替他高兴,面上笑意便不自觉加深稍许。 那人打量他神色,面露同情:"世家大族但凡有未出阁的姑娘的,这会儿恐怕都盯着呢,皇孙将来坐拥佳丽三千,连少堡主恐怕……" 连慕枫:"……" 喧嚣的人群跟着车队远去,连慕枫四周空了一大片,他又人高马大地杵在路上,实在引人注目,短短一会儿功夫,前来寒暄的人就络绎不绝,关系亲近的都要宽慰他几句,关系微妙的则流露出几丝幸灾乐祸,更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趁此机会凑过来说两句,顺便在武林同道面前露个脸。 一时间这里的热闹竟丝毫不下与墨远那边。 只是墨远那边都是看稀罕的,连慕枫却沐浴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中,心里滋味别提多复杂了。 阿十扭头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一群人又刷刷刷将目光投注到阿十身上。 不是说云二公子是这孩子的生父,连少堡主是他的养父吗?怎么这孩子被留下来了?哎哟!若真是云二公子的亲生骨肉,当爹的可真狠得下心哦!若不是云二公子的骨肉,这孩子……唉,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历,真是猜得脑壳疼。 连慕枫摸摸阿十的脑袋:"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 众人:啧啧啧,可怜啊! 连慕枫:"……" 车队渐走渐远,连慕枫要亲眼看看着墨远入宫才放心,便与众人道别,轻夹马腹跟过去,这一举动落在旁人眼中自然又成了被抛弃的痴心情郎样,一时唏嘘感叹不已。 连慕枫:"……"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心里有一万句MMP…… 第144章 【送别】你们那里若是打仗,所用兵器是什么样的? 亲眼见着墨远的马车消失在宫门后, 连慕枫才带着阿十回去, 此时路上的行人渐渐散了,隐藏在人群中的连家堡镖师们在看到连慕枫打道回府后也陆续离开。 这些镖师都是连慕枫安排了暗中保护墨远的, 虽说京城的形势已经彻底倒向墨远, 但想要在短时间内笼络所有人的心是不现实的, 总有一些残余势力在垂死挣扎,为防止出意外, 防止有人在这种关键时刻冲撞马车制造混乱甚至伤害墨远, 连慕枫着实耗费了不少心血。 回到宅院后,唐塘与流云向连慕枫辞行, 他们二人成亲后一直在外游山玩水, 这次是特地为了青铜带钩的事才入京的, 如今事情已经说清楚,墨远也入了宫,他们自然还要继续去云游,连慕枫不便挽留, 便再次牵马出门, 抱上阿十, 将他们二人送出城外。 小八听到熟悉的动静,从山洼里跑出来,阿十一见它就紧张起来,生怕它被唐塘拐走,忙手脚利落地爬起来站到马背上,冲着兴奋跑过来的小八大声喊:"小八你别出来!快回去!" 小八被他急促的语气吓一跳, 停在原地懵懵懂懂地甩了甩触角,见他一个劲儿挥手让自己离开,不禁有点伤心,触角委委屈屈地耷拉下来。 唐塘有心逗逗阿十,冲着小八喊:"小八!快过来!我们回家啦!" 阿十急得跳脚:"啊啊啊啊啊不许!小八是我家的!" 唐塘继续喊:"小八!小八小八小八!" 阿十:"啊啊啊啊啊!" 两人比着嗓子喊了一会儿,阿十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八对唐塘的话根本毫无反应,眼睛一亮,顿时开心起来:"哈哈哈哈哈!小师叔骗人!小八根本听不懂你说话!" 唐塘龇牙咧嘴:"哎哟才想起来啊!" 阿十放下心头大石,高兴地冲小八招手:"小八你快来!小八!" 小八触角动了动,站起身,转头就走。 唐塘哈哈大笑:"哎哟,不得了,小八生气了!" 阿十鼓起腮帮子。 连慕枫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在阿十头上摸了摸,道:"小八闹脾气怕是跟你学的,等会儿你去安慰它一下就好了。" 阿十想现在就去安慰小八,可心知自己对京城不熟,爹肯定不放心自己独自离开,又知道大人们还有话说,便老老实实点头。 流云一向话少,临别之际也惜字如金,只交代一句:"有什么事就往医谷递消息。" 连慕枫忙恭敬应下。 不同于连家堡的纪律森严,流云医谷一向都是散漫自由的,那种由内而外的松散会让人觉得这门派随时都有可能散得七零八落,可上回面临那么大的危机,流云医谷无一人离开,连慕枫就知道这门派有着别派望尘莫及的能耐,因此他对流云非常信服,流云说有事去找医谷,那就是师门随时为墨远出力的意思。 墨远报仇从未让师门直接插手过,在失忆前也几乎没有连家堡帮忙的余地,他在报仇这件事上一向与无关之人壁垒分明,但他后来却接受了连家堡的助力,连慕枫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墨远将连家人当成了亲人,也并不是因为他改变了想法。 连慕枫忽然想起之前做过的梦,他曾一度怀疑自己与墨远有着前世纠葛,而墨远或许对那一世保留着记忆,从梦中场景与只言片语隐隐可以猜测到,前世的连家堡与墨远有着共同的仇人,所以墨远并未拒绝自己的帮助。 墨远对此讳莫如深,连慕枫便没有多问,而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将心思拉回眼前,看向唐塘,问道:"你们那里若是打仗,所用兵器是什么样的?" 唐塘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懵了一下:"就……海陆空……飞机坦克枪炮导弹什么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连慕枫没听懂他的话,不过也不急着追问,便解释道:"我是在想鸾凤鸣觊觎青铜带钩的目的,此人野心不小,夺取青铜带钩绝不会是为了穿越回去那么简单,可若说是为了九鼎也不见得,九鼎虽说是国之重器,可也要有地位有实力的人拿出来才让人信服,他至今没有招兵买马,又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即便将九鼎摆出来,也不会有人奉他为天子,那他执着于青铜带钩,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要通过你们现代的手段在古代搅风搅雨。" 唐塘听得连连点头,一脸敬佩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啊!" 连慕枫又道:"鸾凤鸣执着于青铜带钩,必然是笃定青铜带钩能助他穿越时空的,或许他并不清楚那两枚带钩已经失效,他对青铜带钩的了解仅限于上面的番邦字迹,不管怎样,他的目的应该是穿越后所能得到的好处。" "你是觉得他想要武器?"唐塘挠挠头,"我这人没什么野心,真是不理解他这种有野心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要是个现代人,应该明白国家对武器管控很严格啊……正常老百姓想的都是发家致富吧,就算有野心也应该花心思弄点先进炸药之类的热武器啊,他什么都不干,光想着抢夺带钩,估计是没什么耐心搞研究,就想着拿现成的,不过他有特殊门路也说不定。" 任何朝代都会对兵器严格管控,但私底下总有管不了的时候,连慕枫听唐塘说了很多现代的事,越发觉得鸾凤鸣的野心来源于现代的先进兵器,此时又听唐塘提起"先进炸药"、"热武器"这样的词,不禁道:"本朝也有炸药,不过威慑力有限,有时还不如一位顶级高手的内力强大,不知你们那里的炸药是什么样的?若打起仗来,死伤又如何?还有你说的海陆空是什么意思?坦克枪炮导弹又是什么意思?还有……" 唐塘被问得咋舌,赶紧打断他的话:"大哥停停停停停,我发现你问问题总是问到点子上啊,要不要这么牛?不过这些东西太复杂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而且我了解不多,估计讲也讲不清楚,要不我回去买几本书给你看看?" 连慕枫惊讶道:"你们还有这样的书买?" 唐塘一脸自豪:"那是!我们可是知识兴邦,科技强国,也就你们这种封建王朝才搞文化垄断。" 连慕枫听得若有所思。 唐塘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带书过来?" 连慕枫回神,笑着抱了抱拳:"好!那就多谢了!" 唐塘摆摆手:"一家人,客气什么!"说着冲阿十笑了笑,"是不是啊大侄子?" 阿十胡乱点头:"嗯嗯嗯!" 几人又闲话几句,最终道别,连慕枫目送他们离开,带着阿十去安抚了小八一番,之后又回到城内那座宅院。 一进门,他就将阿十交给林知秋,接着将裴元等人喊进书房,先是问了问之前城内的情况:"阿容回宫的路上,可曾有什么可疑之人?" 裴元道:"有是有,不过都被属下们及时拦住了。" 连慕枫并不意外:"可曾查到是什么来路?" "有一拨是恭王府上的,还有一拨是谨王府上的。" 恭王就是原先的太子,因被射中眼珠成了盲人,没办法再继承皇位,郑谦冒充老皇帝的时候嫌他整日要到自己面前哭嚎卖惨,烦不胜烦,就将他打发出宫,赐了一个"恭王"的名号,这位恭王本该是皇位继承人,如今却成了一个瞎眼王爷,心中落差可想而知,眼见着长于乡野的皇孙要越过他继承皇位,心中自然万分不甘,不闹点事反倒不正常,不过此人已经在墨远的复仇名单上,早晚都是死,连慕枫也就没必要再对付他了。 至于谨王,这是老皇帝的儿子中年纪比较小的,比墨远大不了几岁,算是年轻皇子中较有才气的一个,母族也算有一定实力,不过这位谨王平时都鹌鹑似的窝着,没想到关键时刻也会亮出爪子,若不是连慕枫在京城遍布眼线,若今日让谨王得逞,倒不一定会阻拦得了墨远进宫,但一道难题或是一个下马威少不了,墨远不惧这些,但连慕枫想尽可能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加派人手紧盯谨王府,再给宫里递个消息,让阿容小心谨王。" "是。" 连慕枫又交代几句,随后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现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这件事很重要,也很机密,你们一定要挑选忠心可靠的人选,确保万无一失。" 书房里的心腹镖师一共有九人,连慕枫将寻找九鼎的重任分别交到这九个人的手中,由他们各领一队人马,分别往九个方向,循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去寻找。 连慕枫道:"这只是大致方位,你们先整顿人马,明日我就将详细位置告诉你们。" 唐塘留下来的那叠"资料"他还没来得及看,需要看过之后才能将人手撒出去,连慕枫估摸着那厚度,一夜应该是来得及看完的。 除了寻找九鼎,他还要安排人手继续留守京城,墨远孤身进入皇宫,他得留在这里照应,暂时也不会离开。 墨远在宫里忙,他在外面也不得闲。 他还盼着墨远早日从宫里出来呢。 第145章 【对峙】难道皇叔认为我皇祖父错了? 马蹄声在皇宫门口停下, 护卫们下马分列两侧, 两名太监躬着身爬上马车,将薄纱制成的帘子往两侧拉开系好, 又无声无息地退下去, 低垂着头跪在两边地上。 墨远抬眼, 马车前方挂着兽首铜环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渐渐展露出里面延伸至尽头的汉白玉地砖及远处庄严巍峨的皇宫群殿, 他从落地起就没有在这里待过一日, 对这里自然没有好感,此时看去只觉得这大开的宫门像是一只食人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随手都有可能将人吞噬得尸骨无存, 阴寒森冷之气扑面而来。 幸好他已不是当年七岁时孤立无援的少年, 也不是上一世阴沉偏执的复仇者,历经两世,他已豁然开朗,不仅拥有了与恶兽抗衡的能力, 还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心怀, 此时站在这高耸的皇宫门口, 他不再惧怕愤恨,也不再被仇恨支配心神,只是平静地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再让为恶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随行的几位大臣在马车两侧跪地叩首,扬声道:"恭迎殿下回宫!" 护卫们也跪下来齐声喊道:"恭迎殿下回宫!" 在太监宫女们紧跟着喊出声时,墨远从马车里走出来, 轻巧落地,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宫门口走去。 里面已经有软轿在等候,见他露面,一名太监立刻跪地,用尖细的嗓音喊道:"恭请殿下入轿!" 墨远看他一眼,隐隐觉得面熟,想了想是在连慕枫那边看过画像,知道是自己人,便笑了笑,轻声道:"起来吧。" 那名太监立刻欢喜得眯起双眼,殷勤上前扶着他入轿。 身后跟过来的几名大臣和护卫都暗暗心惊,谁都不是傻子,京城这些年的动静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中都清楚这位皇孙绝不是善与之辈,说他在宫里没人是绝对不会有人傻乎乎相信的,但谁都没想到这位皇孙竟然刚入宫门就明目张胆地暴露并亲近自己人了,这是他盲目自大呢,还是有恃无恐呢? 软轿被人抬起,墨远坐在里面,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勤政殿。 轿子甫一落地,外面就传来一阵嘶哑的嚎哭声,饶是墨远早有准备也被吓了一大跳,更不用说旁边其他人。 墨远忙从轿子上下来,迎面就见一名瘦削老者挣开两侧搀扶的太监,踉踉跄跄地从台阶上走下来,空空荡荡的龙袍迎风飘摆,勾勒出骨瘦如柴的身形,发冠歪斜,双唇颤抖,边走边哑声嚎哭:"我苦命的孙儿啊——" 墨远看着这么卖力的郑谦,颇有些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这是哪家宅院里的老太君。 台阶上还站着一群跟随皇帝出来迎接的文臣武将,见皇帝跑下台阶,也赶紧轰隆隆往下跑,一时间场面隆重悲切又莫名透着几分可笑。 好在老皇帝这些年都不太正常,大臣们私底下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都知道他在吸食一种名为"阿芙蓉"的药物,甚至有几名大臣因为好奇也跟着尝了尝,亲自体会到那番滋味后更是对皇帝任何反常的举止都能感同身受,因此无论皇帝做出什么荒唐举止,大臣们都已经见怪不怪,再加上郑谦两次冒充皇帝都以假乱真,众人都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更何况皇帝偶尔也有正常的时候,若有大臣企图趁着他神智不清整出些幺蛾子来,待皇帝清醒后,照旧是一如既往的雷霆手段,那些动心思的大臣轻则罚几个月俸禄、重则砍头抄家,多来几次,蠢蠢欲动的人们就老实了,因此皇帝虽然时有疯癫,至今却威信犹存,大臣们根本不敢糊弄他。 眼下皇帝跑出来迎接皇孙,大臣们自然只有跟随的份儿,而且皇孙是正儿八经的储君,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皇帝,除了一些天生立场敌对实在无法言和的,还有一些保持着几分脸面的清流,其他大臣们在迎接皇孙这件事上都积极得很,根本不敢落于人后,甚至那些清流因着林知秋的关系,对这位皇孙也是十分欢迎的。 墨远对这些大臣的心思了如指掌,心中暗笑,不过面上功夫也要做一做,见郑谦从最后一级台阶跑下来,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垂头哽咽道:"孙儿拜见皇祖父!" 郑谦扑过来,单手将他扶起,老泪纵横道:"皇祖父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呜呜呜呜……" 墨远看着他以袖掩面哭得情难自已的模样,莫名有点想笑,一时怎么都哭不出来,忙也抬袖将脸遮住,与他哭成了一团。 旁边的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地,纷纷出言劝谏。 "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皇孙要保重贵体啊!" 这时突然有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我的侄儿啊!外面都在传你是流云公子的二徒弟,那流云公子可是满手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堂堂皇孙怎么……怎么能拜魔头为师呢?那不是明珠暗投么……" 四周陡然一静,就连郑谦的哭声都中断了,墨远用袖子狠狠压了压眼睛,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说话之人是当初被自己射瞎了双眼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恭王,恭王因为目不能视,方才让人搀扶着下来,晚了片刻,此时挺直腰板站在人后,因刻意拾掇过,颇有几分风光霁月、悲天悯人的贤者模样,又言辞恳切地说了一通,更是摆足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长者态度。 墨远用按压得赤红的双眼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恭王继续道:"听说那流云公子还有悖伦常与徒弟苟合,更是为了徒弟一人杀了别人满门,你原先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不脱离师门?你这是要让天下人抓住把柄啊!唉……" 周围的大臣偷偷看向墨远,有的面露焦急,生怕他被为难住,毕竟他长于乡野,不熟悉宫里这些勾心斗角,有的人则持观望之态,想看看这皇孙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追随,也有些原本就亲近恭王的,看向他的目光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墨远正要开口,郑谦却抢在他前面发话了,冷着脸不悦道:"瞎说什么呢?尽是些没影的事!有你这么当叔叔的么?" 恭王没料到以往最疼爱自己的父皇竟会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训斥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委屈道:"儿臣这也是为了侄儿着想,堂堂一国储君,不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建树,好歹也不能受千夫所指啊!"说着转头看向墨远,"侄儿可承认自己是流云公子的徒弟?" 墨远心中冷笑,这恭王当年做太子时就不怎么聪明,这会儿还是没什么长进,兴许是之前自己一直不露面,他找不到对付自己的契机,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就迫不及待地要给自己下套了。 自己若顺着他的话答,无论承认不承认都会给他拿住把柄,承认的话,那自己就是认魔头为师,与认贼作父无异,不承认的话,又会被他说成薄情寡恩之人,连养育了自己的师门都不认,是个趋利避害的鼠辈,横竖都是他的理。 恭王眉梢扬起一抹得意之色,又很快收起,换成一副颇为正色的神态,追问道:"侄儿可承认自己是流云公子的徒弟?" 墨远弯起眉眼,唇角轻勾:"皇叔还真是消息灵通,我这才刚进宫没多久,您就将外面的传言都打听清楚了。" 他嗓音轻柔,似话家常一般,周围的大臣们莫名松懈了几分,再看他满面笑意,不禁暗赞他的从容不迫,相形之下,恭王倒显得咄咄逼人了。 墨远却在这时忽然敛了笑意,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书的封面上写着《黄帝内经》四个大字,看书名自然不算稀有,可书的样式细看竟是宫廷御制之物,他将书展示给众人看,叹息道:"皇叔只说江湖上对我师父不利的传言,却不说我师父这么多年救死扶伤的功德,难道诸位都忘了当年的应城涝灾?那次若不是我师父下令出人出力出银出药,应城早就成了一座死城,说不定附近其他州县也会受到连累,那次涝灾后,皇祖父特地下了一道圣旨褒奖我师门,还将宫里的书赐给我师父,皇叔口口声声说我师父是大魔头,且不说这些没影的事真假如何,难道皇叔是想说我皇祖父眼瞎了,褒奖了一位大魔头?难道皇叔认为我皇祖父错了?" 恭王听他说到"眼瞎"二字立刻被戳到痛处,差点跳起来,随后才意识到他竟然拿皇帝做了挡箭牌,后知后觉地惊了一下,手心里的汗都出来了,磕磕巴巴道:"父皇也是被奸人蒙蔽了视听,这又不是父皇的错!" 墨远慢慢朝他走过去:"那是谁的错?是我师父不该倾尽钱财去救那些百姓?是那些百姓不该被救?是医者的错?还是百姓的错?" 恭王听着他脚步声靠近,想起他在江湖中的身份,不由面皮紧绷、连连后退,差点在摔倒在台阶上,让身边的人及时扶住才没有出丑。 墨远看着他,目光戳在他蒙眼的绸缎上:"皇叔仅凭江湖上一些风言风语就抹杀侄儿的恩师这么多年救死扶伤的功德,侄儿心寒呐!" 恭王:"……" 作者有话要说: 郑谦:我演技咋样? 二宝:666666…… 第146章 【闹剧】这……这皇孙说话也太直白了!真是乡野长大的! 墨远停下脚步, 收起手里的《黄帝内经》, 又从另一只袖中掏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玉石,只见那玉石在光下莹莹生辉, 里面天然形成的纹路像是一名弯腰的老农。 旁边有大臣立刻认出此物, 惊讶道:"神农石!" 这块石头也是宫里的东西, 据说是由一名上山采药的郎中发现的,之后那郎中就给这块玉石加上神农氏尝百草的寓意, 献给了当地官府, 官府里的大人又给玉石起了个"神农石"的美名,当个稀罕物献给京城的官员, 就这么一层层献上来, 最后落入皇帝手中, 成了一个把玩几次就随手丢掉的玩物。 一些年纪大些的官员当年是见过这枚玉石的,此时再仔细一看自然就认出来了,不禁抬头看向墨远,心想难道这也是皇上赏赐给流云公子的? 墨远看着手里的玉石, 再次叹了口气:"我手里这枚神农石是皇祖父赏赐给我师兄的, 皇叔眼睛看不见了, 不过记性应该无碍,当年皇祖父身中奇毒,是由我师兄治好的,皇叔不会忘了吧?" 恭王又听他说一次"眼睛看不见了",心知他是故意的,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墨远一脸无奈:"我师父和师兄都是对朝廷有大恩的人, 我一直以身处这样的师门为豪,皇叔不夸一句也就罢了,怎么能随便听风就是雨,跑上来就骂他们呢?" 恭王气极反笑:"父皇当年身中奇毒晕过去,还不是你害的?你可是人尽皆知的窃钩大盗!下毒的是你,解毒的是你师兄,这算哪门子功?若不是父皇心软,早就给你治罪了!" 墨远一脸震惊:"无凭无据,皇叔怎么能认为是侄儿给皇祖父下的毒?窃钩大盗的确是我,可我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我是为了翻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皇祖父昏迷之事万万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恭王怒道:"你敢不承认?当年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够了!"郑谦怒喝一声,虽嗓音沙哑,却余威犹存,惊得恭王与一干大臣立刻跪到地上,他冷冷看着恭王,咳了几声才慢慢开口,"官府断案都还讲究个人证物证呢,你堂堂皇子,对自己亲侄儿就这么随意栽赃污蔑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找什么不痛快呢?" 恭王急道:"父皇……" 墨远打断他的话,神色渐冷:"侄儿顶撞了皇叔,是侄儿不对,可侄儿受师父大恩,又岂能任人随意污蔑我师父的名声?皇叔一口咬定我师父是个大魔头,我不过是据理力争几句,皇叔又立刻调转矛头污蔑我给皇祖父下毒……皇叔这是不想我回宫吧?储君之位本该是皇叔的,如今落到侄儿头上,皇叔不痛快也在所难免。" 周围的大臣们惊得目瞪口呆:这……这皇孙说话也太直白了!真是乡野长大的! 墨远接着道:"既如此,我这就回去,原本我也不想当什么储君,在宫里受这个气还不如出去逍遥自在!皇祖父,请恕孙儿不能接受您的美意,孙儿这就出宫浪迹江湖去!" 大臣们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见他当真转身往外走去,差点惊出个好歹,一些早已入了他阵营的大臣竟分不清他是真要走还是在做戏,急得火烧火燎的,赶紧提着袍摆追上去,切切喊道:"殿下!殿下留步!殿下留步啊!" 另一些左右摇摆的人偷眼打量郑谦,见他苍老的脸上尽是怒容,一时又猜不透他是气的恭王还是皇孙,心里飞快地琢磨了一番,脚步未动,嘴上倒也真真假假地喊起来:"殿下!殿下!" 郑谦转头看向恭王:"你果真是因为储君之位为难禛儿?你可是对朕的决定心怀不满?" 恭王虽看不见,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他沉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战战兢兢起来,摇着头磕磕巴巴道:"没有!儿臣绝无此意!" 郑谦点头:"很好,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去将禛儿追回来!" 恭王:"!!!" 让我一个长辈去追晚辈?这是逼着我道歉的意思吗?那我岂不是颜面扫地? 郑谦眯起眼:"怎么不去?" 恭王咬咬牙,脚下像坠着千钧重石。 一些见风使舵的大臣嗅出风向,立刻迈开脚步,一叠声喊起来:"哎呀殿下走得太快了!都快出宫门了!咱们先行一步将他拦下!快快快!殿下!殿下留步!" 郑谦看着恭王冷笑起来。 恭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咬咬牙狠狠一跺脚,朝旁边的太监伸手:"快!扶本王过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闹闹哄哄地往皇宫门口赶去,墨远回头看了一眼,唇边勾起一丝轻笑,脚下不停,眨眼功夫就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不久后走到皇宫门口,端着姿态对左右守卫道:"开门,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守卫们面露不解:马车早就不在外面了啊! 墨远冷冷看他们一眼:"还不快开门!" 守卫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开门。 "殿下!殿下!哎哟不能开门不能开门啊!"大臣们陆陆续续从后面追赶上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墨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禁顿足哀叹,"哎哟!哎哟哎哟!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皇孙看着闲庭信步、从容不迫,脚底下却像乘着风一样,眨眼就走了个没影,这必定是用了轻功啊,就连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没能追上,更不要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臣了,可怜他们这些老家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骨头都快散架了…… 现在皇孙已经走出宫去了,他们是追啊还是追啊? 守卫们面面相觑:里面闹的究竟是哪一出啊?我们是不是开门开错了? 不过这时候谁都顾不上责问他们,大臣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终究还是陆陆续续追了出去,可到了外面一看,哪里还有皇孙的影子!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啊?这皇孙真是……任性妄为!唉! 大臣们顿足哀叹,不过出都出来了,不继续追下去,回头皇帝那边也不好交代,大家商议了一番,兵分两路,体弱的回去向皇帝禀报消息,还有力气的就继续追,那些体弱回宫的人半路上与姗姗来迟的恭王碰头,就先将消息告诉了恭王,恭王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大臣们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赶紧出言劝慰:"皇孙殿下年轻气盛,好好劝劝也就回来了……" 恭王正要跳脚大骂,被搀扶的小太监掐了一把,送到嘴边的"呸"又硬生生咽下去,他冷静下来,挺直腰板笑了笑:"自然要追,本王说那些话是为他着想,他年轻不懂事,又流落宫外那么久,心性敏感,对本王有所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的,本王怎么会与他一个小辈计较呢?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他找到,与他解释清楚,这样他就愿意回宫了。" 大臣们纷纷应和:"恭王殿下言之有理!" 恭王转头吩咐人给自己准备马车,几位大臣还要回皇帝那边复命,就躬身与他道别。 这些人离开后,恭王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待上车出宫后,他的面色彻底沉下来,怒道:"好一出以退为进!这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给我难堪呢!既然他不想回宫继承皇位,那我这个做叔叔的就成全他!" 太监问道:"王爷,咱们往哪儿找呀?" 恭王黑着脸:"还能往哪儿找?他在京城无依无靠,出宫后自然是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街上红锦还没撤呢,顺着找过去就是了!" 这一日,京城百姓看足了热闹,先是皇孙被浩浩荡荡的大臣和护卫迎回宫,后是皇孙孤身一人从宫里出来,再接着一群大臣闹闹哄哄地穿街过巷,之后又是恭王车驾碾着红锦一路骨碌碌过去……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说皇孙在宫里受了气,不想做储君就跑出来了!" "看看!我就说嘛!皇孙根本就不想继承皇位!" "那是受谁的气了?陛下摆那么大阵仗接他回去,他怕是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吧?谁敢在这种时候给他气受?" "嘘——听说是恭王!恭王说他认魔头为师,不分是非善恶,不配做储君!" "哇!竟有这种事!" "你们看你们看!又有人从宫里出来了!" "这次又是谁?" "哎呀!是鹰卫!" 一听说是鹰卫来了,百姓们顿时鸟兽散,再没有人敢驻足街头议论纷纷。 那头恭王车驾刚刚在连慕枫那座宅院门口停下,人还没来得及下车呢,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忙出声询问:"什么人?" 太监看了看,一脸惊讶:"鹰卫!会不会是……陛下派他们来强行接皇孙回宫的?" 恭王想想觉得极有可能,不禁笑起来,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在父皇面前耍性子,真当父皇是小猫呢?该!" 说着扶着太监的手从车上下来,耳中听得马蹄声停,便转过身,清了清嗓子,笑道:"诸位可是来接皇孙回宫的?那咱们敲了门一起进去吧。" 鹰卫们齐齐行礼,当先一人道:"臣等奉皇命前来给恭王殿下传一道口谕。" 恭王脸上笑容僵了一瞬:"什么口谕?" 鹰卫面露为难,却还是硬着头皮一五一十道:"陛下说:胡闹,都跑出宫去丢人现眼做什么,快把他们都叫回来!" 恭王:"……" 第147章 【旨意】家里养的一条疯狗,怎么,大人要查看么? 鹰卫传完皇帝的口谕便请恭王上马车回宫。 恭王心里对墨远恨得咬牙切齿, 这一路走来脑中不知转过了多少报复他的法子, 原本想着这一趟不能白走,即便暂时不能拿他怎样, 好歹也要找补些回来, 恭王听说墨远在宫外时和连家堡的少堡主关系暧昧, 这次上门正好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鹰卫见他迟迟不动,便开口催促:"王爷, 请上马车, 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恭王犹不死心,笑道:"之前几位大人也出来寻找皇孙了, 他们比本王走得早, 想必这会儿已经进门了, 不如本王进去叫上他们一起走。再说都到门口了,若是皇孙识大体,也该跟着我们一起回宫才是,想必父皇也是乐见其成的。" 鹰卫迟疑了一瞬, 还是点头答应了:"那就依王爷的意思。" 恭王冲面前紧闭的大门抬了抬下巴, 示意太监上前敲门, 太监立刻照做。 没一会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如铁塔的高壮汉子,边拿布巾擦着头脸上的汗,边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站在门口的人,扯着雄浑的嗓音不耐烦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敲门的太监被他这一身匪气惊得不轻, 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即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可是堂堂王爷,是当今天子的亲儿子,顿时又有了底气,一边暗暗鄙视面前的乡野莽夫,一边挺直腰板道:"我们恭王奉陛下之命前来接皇孙和几位大人回宫,陛下那里还有要事,耽误不得。" 壮汉瞪着眼看他:"接皇孙?" 太监被他那铜铃眼蹬得差点又要腿软,忙定定神:"自然是接皇孙!" 壮汉一脸看傻子的神情:"什么毛病?宫里不是刚来人把皇孙接走了?怎么又来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磨磨叽叽的,脑子有坑!"说着不等对面的人反应过来,直接"砰"一声将门关上。 恭王:"……" 鹰卫:"……" 太监不可置信地愣了愣,顿时气得跳脚,冲过去"哐哐哐"砸门:"大胆!胆敢辱骂王爷!你们不要命了!快开门!啊——" 门陡然打开,太监收势不及,磕着门槛摔进去。 壮汉瞪着他道:"都说皇孙早就被宫里接走了,你们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我们正在练功呢,没时间招待你们这些不知真假的王爷!" 太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当然是真……" 后面的鹰卫急忙上前几步:"王爷,赶紧回宫吧!" 太监飞快地将话咽进去,回头看向恭王。 恭王道:"还有几位大人……" 还管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四周都有邻里在偷窥了!陛下的本意就是不想让王爷丢人,再这么下去,王爷这人怕是要丢到海里去了! 鹰卫急忙劝道:"里面确实只有一些练功的动静,皇孙和几位大人恐怕真不在这里。" 恭王咬咬牙,不甘心地狠狠甩袖,转头坐进马车里去。 马车与鹰卫相继离开后,壮汉将门合上,院子里练功的动静歇了,一群镖师围上来:"走了?" "走啦!" "皇孙殿下……啊不,阿容公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壮汉眼一瞪:"我哪儿知道?" 镖师们七嘴八舌之际,正院厢房里,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 连慕枫与阿十都没料到墨远会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连慕枫在见到他进门的瞬间惊喜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还是阿十"嗷嗷"叫着扑过去才将自己拉回神,忙上前将他们父子二人抱住,趁着阿十不注意在墨远耳垂上咬了一口,高兴道:"怎么又回来了?" "等会儿再说。"墨远没来得及解释,先安排了几名镖师在院子里练功,又挑了个面相最凶的去门口候着,之后就被阿十缠着玩起来,连慕枫无奈,只好在一旁看着他们笑闹,待恭王等人离开后便吩咐下面准备饭菜。 "折腾一番饿了吧?"连慕枫在墨远身边坐下。 墨远顺势靠在他身上,笑道:"没什么折腾的,我折腾他们还差不多。"说着握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道,"还是回来舒服,在你身边,怎么都安心。" 连慕枫提了半天的心瞬间落到实处,又因他的话胸腔里生出一阵激荡,用力反握住他的手:"不是说报完仇才回来么?" 墨远道:"恭王给我提了个醒,坐上龙椅后估计还有些麻烦事要解决,或许有个太上皇在后面支持,会给我省不少力。" 连慕枫挑眉:"你的意思是……" "郑谦还得在宫里留一段日子,等我先将麻烦解决了,再让他假死。" "这么突然改变计划,郑谦可明白你的意思?" 墨远点头:"我出宫前用内力给他传音了。" 连慕枫见他成竹在胸,便没有多问,想起之前门口的纷争,疑惑道:"不是说还有一些大臣追着你出来了么?怎么没见他们过来?" 墨远笑起来:"我出宫后刻意绕往别的方向,走到半路就甩开他们悄悄回来了。" 连慕枫忍俊不禁,想到外面那些大臣都不是傻子,把人跟丢之后恐怕还会摸到这里来,便出去对那些镖师吩咐了几句。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没多久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好在这些大人比恭王识时务,镖师们说一句皇孙没回这里,他们也不好硬闯,只得转头回宫去向皇帝交差。 用过午饭,墨远没再出门,镖师们倒是一茬接一茬出去打探消息,回来说外面已经传闻满天飞,短短半日功夫,全京城都知道皇孙刚回宫就被恭王挤兑出来了,有人说皇孙窝囊没用,有人说皇孙志不在皇位,原本就不想回宫,更有不少人想约林知秋叙旧,企图从林知秋口中打探到消息。 镖师们回来后气得够呛,啐一口道:"竟然有人说阿容公子窝囊没用?" "理他们做甚,有他们闭嘴的时候!" "就是就是,他们是不知道阿容公子……" "不知道什么?"墨远含笑的声音在廊檐下响起。 镖师们齐齐噤声,回头摆手干笑:"没什么没什么……" "老大老大!阿容公子!"一名镖师从前院飞奔而来,见墨远与连慕枫就站在廊下,忙一口气跑到他们跟前,"宫里要来给阿容公子传旨了!" 旁边的镖师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道:"是市井道听途说的消息,还是宫里出来的确切消息?" 传话的镖师道:"是宫里悄悄递出来的消息,这会儿估计传旨官已经在路上了。" 墨远眼角弯起笑意,问道:"什么旨意?" 留在这里的镖师都是连慕枫的心腹,对墨远的计划不说全部知情,至少也了解七八分,此时看墨远神情淡然的模样,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毕竟宫里的皇帝是假的,宫里传什么圣旨还不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来? 不过墨远既然这么问了,想必就是要说出来给大家听的,传话的镖师立刻笑道:"皇上说要禅位给阿容公子呢!" 话音落地,镖师们大吃一惊:"哇!禅位!" 还以为是传旨叫阿容公子回去呢,按计划应该是阿容公子去假皇帝跟前侍疾,接着假皇帝假死,阿容公子顺理成章登基称帝啊,怎么突然变成禅位啦? 哎呀好羡慕郑谦那厮,过了把当皇帝的瘾,还能过一把当太上皇的瘾! 不过想想郑谦家里遭遇的变故,再想想他也是为了报仇,甚至不惜将自己饿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镖师们又有些唏嘘。 唉!还是在江湖上打打杀杀来得痛快! 传话的镖师接着道:"皇上将恭王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后又哭起来,边哭边说孙儿一个人无依无靠,周围虎狼环伺,皇位一定坐不稳,与其等自己归西,不如现在就禅位,他倒要看看谁还想将他宝贝孙儿赶出宫……" 镖师们:"……" 郑谦那厮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连慕枫道:"好了,圣旨快到了,摆香案备红封吧。" 墨远看向一旁,目光似穿过高高的院墙,落在另一处小院中,半晌后忽然轻声开口:"这么重要的圣旨,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听,去将我皇祖父请过来吧。" 旁边忙碌的镖师齐齐打了个冷颤。 皇祖父……真正的当今天子……已经被折磨得快成一条疯狗了…… 他们都清楚墨远的血海深仇,心知这是皇帝罪有应得,不过明白归明白,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那样,还是免不了心惊胆寒,他们走动时都刻意避开那座小院,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这种事墨远自然不想让连家堡的人沾手,老皇帝那座院子都是自己的人在看守,墨远只喊了个镖师去传话,没多久那边的人就推着一辆板车过来。 板车上罩着一层黑色油布,油布下四四方方,看样子是一只铁笼,推车的九溪族人将铁笼搬下来摆放在墙角,又从别处搬了几只塞着稻草的笼子过来紧挨着放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堆杂物,丝毫不引人注目。 油布下悄无声息,众人都知道,老皇帝已经被拔了舌头。 阿十被林知秋拘在屋子里读书,听见外面的动静想要好奇张望,听林知秋咳了几声,又乖乖坐回去。 没多久,外面传来马蹄声,镖师们走过去将门打开。 传旨官在几名鹰卫的陪同下走进来,随后道明来意,墨远跪下接旨,院子里很快响起太监宣旨的尖细嗓音,"禅位"二字出口后,墙角忽然传来"咚咚"撞击声。 墨远神色不变。 太监的声音顿了顿,又很快重新响起。 待太监宣读完圣旨,连慕枫将厚厚的红封奉上,墙角的声音响个不停,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万分诡异。 鹰卫终于忍不住开口:"墙角笼子里装的什么?" 墨远看他一眼,轻轻笑道:"没什么,家里养的一条疯狗,怎么,大人要查看么?" 鹰卫心里一惊,忙将头垂下,跪地行礼:"臣逾越!" 传旨太监躬身笑道:"恭贺殿下!奴婢这就回宫了!" 墨远笑着回道:"辛苦公公了,劳烦公公带个话,就说我明日一早回宫。" 又寒暄几句,墨远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身后"咚咚"声剧烈,却再无人敢询问一二。 第148章 【禅位】朕指使得动你们么? 清晨天光乍亮时, 宫里再次派出一队人马来接墨远, 这次墨远没再说什么,稳稳当当坐上马车, 在满京城百姓的瞩目中顺顺利利回了皇宫。 郑谦照旧亲自出来迎接, 再次与墨远抱头痛哭, 哭过一场后再次提起禅位之事,墨远言辞坚定地拒绝, 郑谦再哭, 墨远再拒,郑谦哭了三次, 墨远最终叹口气, 一脸痛心地接受。 大臣们:"……" 不知该说什么, 心神俱疲。 郑谦将禅位大典定在半个月后,时间异常紧迫,礼部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墨远也没闲着, 整天都在"皇祖父"跟前侍疾, 顺便帮忙批折子, 学着料理大小政事,起初还有几分生疏,没多久就得心应手了,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 宫里在忙碌的时候,连家堡的九路镖师也已握着地形图出发, 开始前往不同方向寻找九鼎,人一走,连慕枫所住的院子顿时冷清下来,入夜后,连慕枫将阿十哄睡着,自己却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算算日子,不知哪天才能等到墨远回来,心里煎熬不已。 如此过了十来日,距离墨远登基的日子越发近了,京城百姓翘首期待,酒肆茶馆里常听人议论,连慕枫走到哪儿都觉得心烦意乱,夜里更是焦躁难安,越发睡不着。 到了第十四日,连慕枫干脆不睡了,起身走到院中练功。 此时夜深人静,明亮的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进来,在连慕枫布满薄汗的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连慕枫正练得入神,耳中忽然听见一丝异动,也不知怎么了,心中竟生不出警惕,反倒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他迅速转身抬头,目光落在发出声响处,骤然对上一双刻骨铭心的笑眸,胸口翻腾而起的是一阵强烈到令他心颤的热意。 墨远立在院墙上,眸中似有流光溢彩,低声唤道:"慕枫……" 连慕枫胸口剧烈起伏,开口时嗓音透着哑意:"阿容!" 墨远足下轻点,翩然落地,几步走到他身前,抬手摸上他光裸的胸膛,轻声笑道:"怎么这么晚出来练功?一身的汗。" 连慕枫没说话,只紧紧盯着他。 墨远仰起脸与他贴近:"想我么?" 连慕枫喉结蓦然滚动,忽然弯腰将他扛起,在他低声惊呼时扛着他飞快地进入旁边一间空置厢房,关上门后迫不及待地将他狠狠抵在门板上,双手捧着他的头,炙热的气息伴着唇舌凶狠入侵,边吻边含糊着呢喃:"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阿容……" 墨远气息急促,手指紧紧扣在他肩背上,喘息着任他予取予求。 连慕枫急切地将他衣衫撕开,咕哝着嗓音,如同一只撒娇的兽:"你想不想我?想不想?" "想你,每日每夜都想……"墨远捧着他的头,边说边在他脸上各处亲吻,身子与他紧紧贴在一处,吐气轻唤,"慕枫……" 连慕枫立刻抱起他奔至一旁的床榻。 * 翌日天色微明时,墨远悄无声息地回到皇宫,寝殿里贴身伺候的太监是自己人,见他换了身衣衫,心里明镜似的,却只垂下眼帘当自己是个瞎子。 晨钟敲响后,墨远开始沐浴更衣,这一日举办禅位大典,宫里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文武百官纷纷就列,吉时一到,礼乐奏响,禅位大典便开始了。 仪式早已演练过数次,自然轻车熟路,先是郑谦领着墨远,依次去太庙祭礼、去社稷坛行告天礼,接着二人到勤政殿接受群臣参拜,墨远跪在殿中倾听礼官跪读禅位诏书,最后郑谦给墨远亲授大印,这皇位便算顺利禅让了。 郑谦禅位后,墨远率领文武大臣向他行三跪九叩大礼,恭送他起驾回宫,之后墨远登上御座,接受文武百官朝贺,顺利登基。 墨远本就生得如同一尊玉人,即使身在江湖也难掩通身贵气,此番龙袍加身,面色端凝,更是威严尊贵有如天神下凡,他手中的大印是老皇帝亲授的,他头上的冕冠是老皇帝亲自为他戴上的,站在下面的官员中即便有人对他不满,也没办法在"名正言顺"一词上做文章。 禅位大典结束后,墨远先去看望了太上皇郑谦,摆足贤孙姿态,之后才召集群臣议政,议政结束,墨远饶是有再强的体力,此时也不免露出几分疲态。 太监上前劝道:"陛下不妨小歇片刻。" 墨远睁开眼,撑在额头的手放下,半晌后突然开口:"宣左右鹰卫统领觐见。" 太监不敢再劝,忙疾步走到门口传达圣意,不久后左右鹰卫统领并肩而来,神色恭敬地跪在他面前。 与文臣武将不同,鹰卫自成一体,不受旁人约束,直接听命于皇帝,为了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老皇帝从不要求他们对自己忠心,只要求他们对皇位上的人忠心,这样他们就可以免去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顾虑,不用担心新帝登基后对他们清算,而他们也可以奉老皇帝遗命,继续对新帝尽忠。 只是如今新帝是登基了,老皇帝却也还活着,鹰卫们别的不怕,就怕皇上与太上皇意见相左,那他们可就难办了,听哪边的都觉得不合适。 墨远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淡淡道:"朕指使得动你们么?" 两名统领心里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是新帝已经问话了,容不得他们犹豫,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但凭陛下吩咐,臣等万死不辞!" "很好。"墨远嗓音添了一分笑意,"起身吧,这里有一份名册,你们拿着。" 太监将名册拿过去,左统领伸手接过,翻了翻,递给右统领,两人都是满腹疑惑,因名册上都是他们听过的名字,有的是各地官员,有的是皇亲国戚,总归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甚至有不少还是太上皇的亲信,再不济也是太上皇曾赏识过的人。 墨远打量两人的神色,缓声道:"你们照着这份名册逐个去调查,搜集他们的罪证,从重不从轻,明白么?" 两名统领愣住,瞬间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PS:禅位流程百度来的。 第149章 【清算】这是复仇,是时隔十多年后的清算! 墨远见两位统领面露难色, 笑容渐渐冷下去, 站起身在他们面前慢慢踱步,轻声问道:"怎么?朕让你们诬陷忠良、颠倒黑白了?你们觉得此事办不得?" 两名统领额头直冒冷汗, 迅速跪地否认, 连称不敢。 新帝说的是搜集罪证, 可不是妄加罪证,若不曾犯事, 那些官员自然平安无事, 若真犯了事,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理是这个理, 可身在官场中, 有几个是清清白白的?只要不涉及利益纠纷,多数时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鹰卫对名册上的官员并不陌生,心里清楚这些人身上的把柄一抓一个准。 可太上皇还在呢, 这些人若全部锒铛入狱, 可怎么向太上皇交代?太上皇真甘心将所有权力都交给新帝? 可太上皇毕竟身子大不如前, 今后的天下终归还是新帝的,若新帝交给他们的第一件差事就办砸了,以后怕是…… 墨远轻轻笑了一声,说的话似十分体贴:"朕都忘了你们一向习惯听命于太上皇,既如此,这件事你们还是去问一下太上皇吧。" 两名统领硬着头皮道:"臣等自然为陛下效命, 此事臣等必定……" "好了。"墨远打断他们的话,面露不耐,"去问问太上皇吧,他老人家若是同意,你们就照着朕的吩咐去办,他老人家若是不同意……" 两名统领身子紧绷。 墨远顿了顿,看着他们道:"朕能坐上这龙椅,就是不缺忠心之臣,鹰卫不听话,朕可以再设龙卫、虎卫,有的是人争着抢着在朕面前立功,你们可明白?" 两名统领大气不敢出,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就在一开始痛快答应了,此时让他们去问太上皇,要真是意见相左,他们可就不是架在火上烤了,是直接要卷铺盖滚蛋了。 他们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总以为自己凌驾于百官之上是一件万份荣耀之事,却忘了这样的地位没有约束也就意味着没有保障,生死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不像那些大臣,皇帝要处置那些人还得多方考虑、再三斟酌。 墨远一向对鹰卫没什么好感,但与他有仇的是上一任鹰卫统领,眼前两个人虽不是善类,却与他没什么恩怨,他暂时还不想动他们,就收敛了气势,重新坐下,淡淡道:"下去吧。" 两名统领离开后,火速赶往太上皇所住的宫殿,没想到去了那里却吃了个闭门羹。 "太上皇说了,不问政事,专心享乐,两位大人请回吧。" 两名统领急得嘴上起泡,这回是真被架在火上烤了,二人对视一眼,咬咬牙,默契地跪下来:"臣等在此等候,还请公公再去禀报一次,就说事关重大,臣等见不着太上皇就长跪于此。" "哎哟!这不是为难奴婢么!"传话的太监哀叹一声,转身跑回去了。 两名统领左等右等,直等到日落都没得到消息,期间有几位大臣和皇亲国戚前来给太上皇敬献玩物倒是被请进去了,这些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都面露诧异,免不了跟领路的太监打探一番。 太监含糊其辞:"这奴婢可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是陛下吩咐他们去做事,他们犹豫着不肯答应,非要来问一问太上皇的意思,太上皇能有什么意思?太上皇都说了,他什么都不管,辛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享福了,还管那么多事做什么?" 两名统领在太上皇的宫殿门口跪了整整两天两夜,太上皇实在看不过去,只好将他们叫进去,问他们究竟有什么事,二人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说了,太上皇气得够呛,一脸要断气的模样,拍着桌子骂道:"这么重要的事不听皇上的听谁的?你们对朕这么忠心,等朕死了之后愿意来殉葬吗?" 两名统领听得脸都白了,被兜头盖脸训斥一通,最后灰溜溜滚滚去墨远那里,说太上皇让他们一切听陛下的。 墨远半笑不笑:"行吧,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两名统领劫后余生,身后的衣衫被冷汗打湿,一得赦免就忙不迭领着人马出宫,半路将人员名单背得滚瓜烂熟,心里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将功赎罪。 鹰卫在太上皇宫殿门口跪了两天两夜的事很快传开,朝野上下都明白了太上皇的态度,不禁对新帝刮目相看,也明白了新帝这是在拿鹰卫作伐,杀鸡给猴看呢,原本还有不少势力在观望,此事一出,不少人都缩起了脖子,一时间众人在新帝面前战战兢兢,不敢逾矩半分。 而不久前在市井中夸夸其谈,骂皇孙是个窝囊废的闲嘴百姓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出不得声,又像是被人扇了两巴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 远离京城的阜安城,某座妓院内,几名男子在莺歌燕语中把酒畅饮,其中一人笑着举杯道:"知府大人数次拒绝小人的邀约,小人心惊胆战了许久,还当做错事惹恼了知府大人呢。" "哪里哪里。"知府一只手在妓女身上抚摸,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哈哈笑道,"实在是公事繁忙,脱不开身啊,这不,刚得空闲就出来喝酒了嘛!" 那人笑着与他干杯,心中却有些不屑。 这位知府真当旁人都是傻子呢,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有消息来源,早就听说这位知府得罪了连家堡,这些日子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即便连慕枫去了京城也没敢放松,特地观望了些时候才敢出来。 至于他因何得罪连家堡,那就有意思了,听说当初君子山庄被灭门的时候,连慕枫正在追杀鸾凤鸣,这位知府也不知跟鸾凤鸣有什么勾当,竟然给鸾凤鸣打了掩护,当时旁人听说此事还不以为意,只当是普通的江湖纷争,直到后来朝廷将鸾凤鸣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他们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这位知府显然是吓破了胆,愣是做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 在座几人对内情一清二楚,面上却只作不知,与知府谈笑风生,知府也乐得给面子,双方都想着各取所需,一时气氛融洽,再加上作陪的妓女偎在一旁劝酒,几人都喝得面红耳赤,越发放浪形骸。 正笑闹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串惊叫声,楼梯上也响起杂乱纷沓的脚步声,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 知府在这种地方不方便出面摆官威,便对着席间安抚地笑了笑,不在意道:"想必又是几个不懂礼数的江湖草莽,不必理会,咱们继续喝酒。" 几人也以为如此,便再次端起酒杯,正准备喝时,冷不丁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没回过神就见几名黑衣人持着剑冲进来将他们围住,顿时惊得站起来。 知府大怒:"岂有此理!你们……" 一名黑衣人亮出腰牌,沉声道:"鹰卫办案,请知府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知府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口,脸上迅速浮现出惊惶,颤着唇不可置信道:"什……什么……本官行得端坐得正……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 鹰卫不与他废话,单手一挥:"把人带走!" 知府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无凭无据,你们不能乱抓人!你们……啊!救命啊!救我……唔唔……" 鹰卫迅速堵住他的嘴,用绳子将他捆起来,领头之人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似乎在辨认其余几人。 那几人虽不是官身,却也知道鹰卫的名头,顿时吓得双股战战,就差当场跪下。 鹰卫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其余人,转身道:"走!" 鹰卫来如雷电、去如疾风,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院鹌鹑似的嫖客与妓女。 那几个与知府饮酒的商人差点吓破胆,不敢多留,紧赶慢赶地回了各自家中,又担心知府那边连累到自己,忙催着家中下人出去打探消息。 时隔半月,终于有消息传来,据说那位知府下了大牢,数罪并罚,皇帝亲自下旨,秋后问斩,抄没家产,家人流放。 那几个商人仔细打探后,确定几项罪名都与自己无关,这才长出一口气,生出重见天日之感。 只是他们远在京城之外,并不清楚这段时间京城的风声鹤唳。 自从影卫撒网似的出了皇宫后,京中就有人敏锐地嗅出异样的气息,之后暗流汹涌了一段时间,突然有朝廷命官无端入狱,不久后又有第二人、第三人……每个人都是不经任何弹劾,直接由鹰卫抓回来,接着各种罪证直接摆到皇帝案头,皇帝出手利落,迅速下旨,紧接着又提拔了一些人填补这些骤然空缺的职位。 风浪四起,所有人都明白,皇帝开始清洗了。 这在每朝每代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只是本朝情况特殊,本朝有个太上皇,众人都以为新帝至少也要等太上皇归西才动手,只是没想到新帝如此干脆,手起刀落就是一大片伤亡。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定罪,许多隐藏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人心惶惶之际,终于有人发现,这些出事的官员多数都曾是太上皇信重之人,而这些人中又有很大一部分在当年曾与废太子谢桓或九溪族有过恩怨。 新帝展现出雷霆手段,众人终于明白:这并非一朝天子一朝臣,并不是简单的势力梳洗,这是复仇,是时隔十多年后的清算! 有了这层认知,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纷纷回家自查,生怕族中有人当年得罪过这位新帝,甚至有人在自查后大义灭亲,亲自将族亲押送到宫门口,生怕连累整个家族。 奇怪的是,人心惶惶了一阵,京城又很快归于平静,因为墨远虽手段狠辣,却从不会伤及无辜,一些问心无愧之人不仅没有战战兢兢、惶惶度日,甚至还因此对这位新帝生出敬畏景仰之心。 第150章 【皇子】朕其实有儿子了。 墨远的雷霆手段让不少人心生敬畏, 更让原本就投靠他的势力越发忠心, 却也让一些人惶惶不可终日,其中尤以恭王、谨王为甚。 恭王自知眼盲的自己与皇位无缘, 早早就将目标转到谨王身上, 谨王自小还算聪慧, 在兄弟几人中算是出众,更重要的是谨王为人谦和, 且与九溪族素无恩怨, 突然暴毙的可能性极小,最重要的是谨王母族不显, 需要依靠外力, 因此恭王眼盲后就开始亲近谨王, 谨王也想倚仗恭王身后的势力,两人一拍即合。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皇帝不知发什么癔症,死活要将皇位传给从未露过面的皇孙, 兄弟俩急得火烧火燎, 决定铤而走险, 连逼宫的计划都开始筹备了,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宫里禁军统领又出了事,紧接着一连串变动让他们应接不暇,等他们有功夫喘口气的时候,皇孙回来了。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看着父皇与皇孙抱头痛哭,这铆足了劲的兄弟俩差点噎个半死,却又实在无计可施,他们手里没有兵马,原本父皇在位时倒还好,他们使点手段可以伪造父皇遗命,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墨远,是他们的侄子,只听说过叔叔传位给侄儿的,还没听过侄儿传位给叔叔的,宗室又没死绝,怎么都轮不到他们头上,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把皇位抢过来也没办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更何况想抢过来也难如登天。 再加上墨远最近开始清算当年的恩怨,恭王想到自己当年似乎觊觎过他的母亲,更是吓得寝食难安,他急慌慌地去找谨王商议对策,谨王想了想,道:"为今之计,只有他死,我们才能平安无事。" 恭王听后一脸绝望:"你可是忘了?他师父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自己也是一身飞天遁地的本事,想杀他,谈何容易?" 谨王也为此犯了难,这时旁边一个幕僚提议道:"何不用美人计?若在床笫间行刺,想必能事半功倍。" 谨王听得皱眉:"美人计怕是行不通,外面都在传他与连家堡少堡主的关系不清不楚,若他对女子提不起兴致……咱们总不能往他面前送男子吧?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恭王却精神一振,眯着眼道:"皇上年纪不小了,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他既然坐上了龙椅,就不可能不想要儿子。" 谨王与他对视一眼,击掌道:"正是此理!皇上该立后了!" 两人又合计了一番,越发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他们得趁着势力还在时暗中推波助澜,让朝臣逼着皇帝立后选妃,他们再从中做些手脚,将自己选定的人送入后宫,皇帝为了子嗣,自然要去临幸这些女子,那就有了可趁之机。 世间断袖者有之,但极少有人愿意为了男子放弃娶妻放弃子嗣,更何况皇帝是一国之君,子嗣问题更是不容忽视的国家大事,没有人会相信墨远这个好不容易坐上皇位的人会为一个不能生不能养的男子犯浑。 更何况连家堡少堡主又不是无能之辈,外界都传他一片痴心,若皇帝立后纳妃,连少堡主必定翻脸,此计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恭王越想越激动,当即回去部署计划。 数日后,墨远的案头多了些劝谏他立后的奏折,他翻开来看了看,觉得好笑,随手搁置一旁,朝臣们得不到回应,心里开始惴惴不安,生怕他当真犯浑,又开始在朝堂上直言相谏。 墨远看这些人中有不少还是自己这边的,就猜到是有人在暗中推动,他也不恼,更不与这些人绕弯弯肠子,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这可真是为难朕了,朕不喜欢女子啊!" 大臣们听得面露惊悚,几位上了年纪的险些一头栽倒在大殿中。 墨远一语激起千层浪,朝臣们心慌了,接连数日车轱辘似的轮番劝谏,可惜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未能动摇他半分,最后有人急红了眼,在大殿中慷慨陈词,说完就要撞柱死谏,可头发丝都还没碰到柱子呢,就让墨远随手弹出的一枚玉珠定住了身形。 大臣们差点痛哭流涕。 皇上是个武功高手,软的不吃硬的不吃,这可怎么整啊! 墨远看着下面朝臣们一张张绝望的脸,叹口气,不解道:"诸卿究竟是想要皇后呢,还是想要皇储呢?" 满殿大臣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区别? 心里这么想,就有人大着胆子问出来了。 墨远轻轻一笑:"这区别可就大了,皇储是朕的亲儿子,朕只要好好教导,他必然与朕一条心,皇后可就不一样了,不光皇后,还有妃嫔,这些后宫女子不都是你们这些臣子家中出来的女儿么,她们自小受的是你们的教导,朕待她们再好,她们也不见得与朕一条心呐!" 此话一出,大臣们心中猛然一惊,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 要命哟,往皇帝后宫塞人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事吗?怎么从陛下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我们有不臣之心了?这外面长大的皇帝就是不一样,有功夫就算了,说话还这么直来直去,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臣不敢!" "臣绝无此意!" "臣族中并无适龄女子!" "臣只是担心储君空悬于国家不利啊!" 墨远登基后也只在报仇一事上手段狠辣,平日议政还是颇为温和的,大臣们习惯了他的温和,此时冷不丁被刺一下,着实吓得不轻,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墨远听他们山呼海啸地表了一番忠心,一脸欣慰地点点头:"这么说,你们并不是非要朕充实后宫,你们只是想要朕立储君?" 大臣们一脸为难,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墨远挑眉:"嗯?怎么又不说话了?" 一人悄悄擦了擦额头冷汗,直起身道:"回禀陛下,臣等自然是盼着陛下早日立储君的,只是……只是陛下得先有皇子才能立储君呐,这……这后宫空虚,皇子他又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墨远忍不住笑出声来。 底下的大臣抬眼偷觑,差点让他的笑容晃花眼,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当年都传小颜氏貌若天仙,陛下这相貌恐怕有九成遗传自小颜氏,只是生得再美也是龙颜,冷着脸的时候着实令人慎得慌。 墨远笑了片刻,弯着眉眼道:"有件事朕差点忘记告诉诸卿……" 大臣们忙洗耳恭听。 墨远忍着笑道:"朕其实有儿子了。" 大臣们:"!" 墨远看着众人被雷劈了的神情,接着道:"朕的儿子已经足有三岁了。" 大臣们:"!!!" 墨远的回音渐渐消散在四周,大殿内陡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半晌后,墨远敛起笑容,沉声道:"怎么回事?说要皇子的是你们,如今皇子有了,你们又不吭声了。" 大臣们那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实在喊不出口,不禁将头埋得更低。 墨远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摆着冷色:"谁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出列,颤颤巍巍开口:"臣斗胆,敢问孩子的娘是何方人氏?" 墨远挑眉:"北方人氏,正经人家出来的,诸卿还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臣也斗胆,敢问孩子是……是陛下的亲儿子吗?"说话的大臣一抬眼发现墨远神色不对,忙改口道,"臣的意思是,陛下确定孩子是亲生的吗?这……这毕竟是在宫外头生的……总比不得宫里有保障。" 意思是,万一孩子他娘与旁人有什么首尾,让陛下您戴了绿帽子,您也不知道啊!毕竟滴血认亲这种事很不靠谱,还是充实后宫好啊,后宫女子没机会与外男暗通曲款,宫里生出来的孩子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皇子,宫外头生出来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墨远扫视下方众人的神色:"你们都这么想的?" 大臣们忙摇头,声称自己只是担心有万一,如果陛下确定孩子是亲生的,那当然是皇子啦! 墨远心中暗骂他们老狐狸,面上却笑得温和:"放心,孩子是朕亲生的,亲得不能再亲。" 大臣们心中疑惑,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肯定,起初以为他派人整日整夜看守孩子的娘了,后来想想觉得这有些不像话,可能性不大,又想到他的师父是名扬天下的神医,这才恍然大悟——必定是神医有法子验证血脉! 墨远也不知他们都想了些什么,只问道:"诸卿还有什么疑惑?" 一名大臣出列道:"既确定是皇子,陛下就该尽快将其接入宫中抚育教导,同时也该将皇子的生母接入宫中,按出身给个合适的位份。" 墨远再次笑起来,笑容似春风拂面:"难为诸卿为朕着想,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将他们接入宫中吧。" 大臣们再次"哗啦啦"跪了一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瞎子皇叔一口老血:咳咳等等! 二宝搂着猛妻乖儿:多谢皇叔! 猛妻:………… 乖儿:??? 第151章 【夫人】皇上要接夫人和殿下入宫,还望连少堡主行个方便 夜色浓稠, 墨远坐在灯下批阅奏折, 耳中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就将手中的朱砂笔搁下, 一旁伺候的太监以为他想去歇息了, 正准备上前伺候, 就瞥见外面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跪下,忙走过去:"什么事?" "殿前将军何大人求见。" 太监顿了顿, 这才明白墨远搁笔的原因, 不禁暗暗感慨:唉,皇上耳力过人, 倒显得我们这些传话的没什么用了。 太监去墨远跟前禀报, 见墨远点头, 忙出门传唤,没多久何大人就走进来,在墨远跟前跪下:"参见皇上!" 何大人是墨远在宫里的一名心腹,目前在墨远跟前伺候的都是自己人, 因此墨远没有挥退旁人, 直接转头看向何大人, 笑问道:"何爱卿可是打探到消息了?" 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心里清楚,皇上这是问的最近群臣谏言立后的事,这件事极可能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皇上那是什么性子,哪里容许别人算计他,因此明面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不痛快呢,在连批三份内容相似的奏折后就让何大人去查了。 何大人想必是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暗中操纵之人,这才深更半夜赶着过来禀报。 果然,何大人开口道:"回皇上,此事是恭王、谨王在背后指使,另外还有几位朝臣和皇亲国戚牵扯其中。"说着将一份名册双手呈上。 太监忙接了送到墨远案头,墨远拿起来翻了翻,嘴角的笑意分毫未见,只眼底添了些冷意。 "朕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倒是来自讨果子吃,安生日子不肯好好过,一个个都嫌脑袋长在脖子上碍事呢。" 太监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墨远将名册放下,抬眼道:"何爱卿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是!" * 几缕晨光从窗纸上透进来,阿十摇头晃脑地背完一篇文章,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林知秋:"先生,我没有背错吧?" 林知秋轻捋胡须,满意点头:"不错不错!你可以去玩一会儿了。" 阿十欢呼一声,抓了桌上的包子兴冲冲从凳子上跳下来,打开门直奔主室:"爹!我背好书了!该教我练功啦!" 连慕枫正在屋里看书,最近唐塘让人给他送了整整一箱书过来,天文地理、战争军事……涵盖范围之广令他瞠目结舌,眼下他手里翻着的是一本介绍现代武器的书,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压根没注意阿十的喊声,直到阿十咬着包子蹭到他腿边才注意到他来了。 "这书好奇怪呀!"阿十踮着脚打量桌上的书,"是什么书?" 连慕枫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可是你小师叔千辛万苦找来的,是有关兵器的书。" 千年后的人都是用的简体字,唐塘怕他看不懂,上回拿来的青铜带钩的资料全都是翻译成繁体字后打印出来的,这回送来的一箱书虽不是打印的,却也是特地找的繁体版,必然也是花了不少精力,尽管这样,连慕枫依然看得费力,一来千年后的繁体字与他们现在的字仍有些区别,他需要连蒙带猜才能看懂,二来有些书是横排的,他看得颇不习惯。 阿十好奇地指着书上的图:"这是什么?" 连慕枫道:"枪。" 阿十一脸惊奇:"枪怎么这么短?没有枪头,没有红缨,一点都不威风!" 连慕枫暂时也只了解些皮毛,没办法对他解释,便低头戳戳他鼓起的腮帮子:"什么包子这么香,给爹吃一口。" 阿十迟疑了一下,略带心疼地把包子举起来,眨巴着眼道:"只有一个了,一小口……" 连慕枫被他逗笑:"我可不知道你说的小口是多小,还是你撕一块给我吧。" 阿十低下头,用两根肉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捏了指甲盖大的一丁点递到他嘴边。 连慕枫忍着笑接过来吃了,在他头上拍拍:"等你吃完,爹教你玩袖箭。" 阿十亮着眼睛点头:"嗯!" 这时外面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连慕枫抬头,见一只信鸽停在窗框上,便起身走过去,将信鸽腿上的小竹筒打开,取出信看了看,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信是手下心腹写来的,说是九鼎已经找到了一鼎,他们正在想法子将那只鼎取出来,鼎在深水底下,想要捞出来绝非易事,但找到了一只鼎就意味着其他几只鼎也都在,这绝对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连慕枫给心腹回了信,见阿十已经吃完包子,就拿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领着他去院子里摆弄袖箭。 袖箭是连家堡的一名匠人琢磨出来的,可惜那匠人只有一个徒弟,师徒俩平日差事不少,还要抽空给他充实箭筒,实在没办法大量制作,连慕枫见手下那些镖师都对自己的袖箭眼馋得很,曾提过再找些匠人到连家堡,却被那对师徒拒绝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自古都是如此,那匠人收了一个徒弟就不肯再收其他弟子,不愿意将这么要紧的本事教给更多人,连慕枫也不好强迫,只是那时他并不觉得如何,如今听唐塘说过不少现代事又看了几本现代书之后,心中倒是生出许多遗憾来。 千年后已经不讲究师徒传承了,不论读书还是学手艺都是开放的,任何人都能去学校学习,而且那时候还有所谓"自动化"、"机械化"、"流水线",连慕枫对这些新词都半懂不懂,但大体也明白,若放在现代,他这样的袖箭别说十个、百个,就是成千上万也能造出来,甚至还能再做些改进,在箭矢内添加火药。 连慕枫越想越多,心中隐隐生出些念头,又一时没抓住,只好低头拉回心神看着阿十。 袖箭不需要太大力气,阿十用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只是他毕竟年幼,准头不够,总是射偏,即便这样他也玩得高兴,时不时欢呼一声。 连慕枫给他把控方向,耳中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回头朝院门口看去。 一名镖师兴冲冲跑进来:"老大,宫里来人了,快去前面接旨!" 连慕枫有些意外:"接旨?" 阿十高兴问道:"是爹爹叫人来传话的吗?" 连慕枫点头,心里觉得奇怪,忙带着阿十去前院。 传旨的太监正在院子里揣着手等候,一看旁边跑出来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看眉眼与当今圣上像了足有七成,顿时双眼放光,忙垂头躬身上前行礼:"参见殿下!" 哎哟!这样貌!这精神气!谁敢说不是皇上的亲生孩子?那些大臣呐,人都没见着就敢胡言乱语!亏得皇上心善,不跟他们计较! 阿十直接无视"殿下"二字,跑到太监跟前问:"是爹爹让你过来的吗?"说着又歪头打量他一眼,奇怪道,"你跪着做什么?" 太监抬起脸谄媚地笑了笑:"奴婢见着殿下可不就该跪着嘛!" 阿十听得一脸懵懂,回头看看连慕枫,连慕枫自然能从"殿下"二字中猜出些事情来,便笑了笑:"阿十,你让公公起来吧,该宣旨了。" 阿十点点头,对太监笑了笑:"公公请起!" 太监让他笑得一颗心都要化了,捧着颤抖酥麻的心肝站起来,抬头看看连慕枫,神情忽然添了一丝尴尬,连忙垂眼遮住同情之色,清清嗓子拱手道:"连少堡主!" 连慕枫一脸莫名,抱拳回礼:"公公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太监连连摆手,目光在四周转了转,迟疑道,"能否请夫人出来接旨?" 连慕枫:"???" 旁边的镖师面面相觑。 连慕枫问:"哪位夫人?" 太监笑容僵硬:"就……就是殿下的生母。" 连慕枫噎了片刻:"……叫殿下的生母出来做什么?" 太监差点笑不出来。 要命哟,皇上怎么能让夫人孩子跟连少堡主住一块儿呢,这不是成心添乱嘛!连少堡主这是要拦着不让人出来的意思吗?哎哟怕不是要闹起来! 不过那又如何?皇上可说了,对夫人要足够敬重,不管夫人说什么都要答应,不得有半点怠慢,可见夫人在皇上心里是极有地位的,将来入了宫说不定还能得个妃位呢,连少堡主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又是个不能生蛋的,岂能与夫人争风吃醋? 太监把心一横,直起身子摆起谱:"皇上要接夫人和殿下入宫,还望连少堡主行个方便,请夫人出来一道接旨。" 连慕枫:"……" "噗嗤……"角落里突然发出一声闷笑,太监斜眼看去,见几个镖师扭头对着墙壁,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在笑什么,顿时心里不痛快了。 没规矩!太没规矩了! 太监面皮微抽,不悦道:"连少……" 连慕枫忽然开口:"在下就是皇上的夫人。" 太监瞪大眼:"啊?" 镖师们飞快地沿着墙根溜出去,躲到无人处咬牙捶墙。 连慕枫见太监一脸呆滞,再次道:"在下就是皇上的夫人。" 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一片死寂中,墙上传来"咚咚"声。 太监:要命哟! 街头巷尾:号外号外!连少堡主下蛋啦! 第152章 【进殿】天下间竟有如此奇女子! 早朝上, 群臣议事完毕, 墨远却没有要散朝的意思,反而扭头与一旁的太监说话, 群臣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顿时精神振奋。 听说皇上一早就着人出宫宣旨, 这会儿瞧着像在等人,那一定是皇子殿下与夫人要入宫了!终于要见到皇上的儿子了!后宫终于要添人了! 果然, 墨远扭头对着下面一脸期待的众人道:"朕已经派人出宫了, 稍后就会将夫人与皇子接入宫中,诸爱卿稍待片刻。" 朝臣们忙低头应"是",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应景的话, 就听墨远在上头交待道:"朕与夫人感情甚笃, 去吩咐殿外守卫,就说允夫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不得有任何怠慢。" 朝臣们听得目瞪口呆。 上殿?夫人要直接到这里来吗?这可是议政的地方,后宫女子怎么能随便进来?更何况夫人暂时没名没份, 连后宫女子都不算呢!还有剑……这……这夫人还是个会功夫的?难道是个性子泼辣的女侠?要命呐! 一些想着往宫里塞女子的大臣心里不禁打鼓:皇上这态度是摆明了要偏袒夫人啊, 这夫人怎么瞧都不像个省油的灯, 一巴掌甩下来恐怕能把人打晕过去,将来自家族中的女儿若是进了宫,见到这位夫人必须得绕着走啊……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墨远又开口了:"趁着这功夫,朕还有件事要与诸卿商议。" 朝臣们忙收回心思,洗耳恭听。 墨远神色微敛, 沉声道:"朕的父母当年蒙受不白之冤惨死,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朕打算追封他们,诸卿可有异议?" 朝臣们对此并不意外,自墨称帝那日起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再说墨远登基后颇有几分手段,众人也没那个胆子拂他逆鳞,听他这么说,忙不迭跪地应声:"陛下所言甚是,臣等附议!" 又有识时务的大臣提议将谢桓夫妇尽快迁入皇陵,其他大臣也连忙齐声应和。 此提议自然深得帝心,墨远满意点头,道:"此外,朕还打算追封朕的皇祖母,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大臣们愣了愣,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迟疑。 照理说不该厚此薄彼,追封了父母,自然也要追封祖母,皇上的祖母是太上皇的原配,将来太上皇入了皇陵,与他埋在一块儿的当然也应该是原配,可当年原配去世后太上皇又新立了皇后,而皇陵也在一早就安排好了,太上皇是要与继室埋在一块儿的,如今再加上一个原配,事情就棘手了,难道要将继室的位置让出来? 这……不会要闹起来吧?万一真闹起来,原配身后的九溪族早已七零八落,且远在南疆鞭长莫及,继室身后的李姓家族却在京城盘踞百年、树大根深,皇上若一意孤行,怕是要得罪李姓家族啊! 墨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怎么?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大臣们支支吾吾,有些想要明哲保身的就明显气弱了,眼神游移着不敢吭声,有些拥护墨远的则在斟酌一番后将顾虑委婉地说了出来。 墨远将各人反应看在眼里,面上浮现笑意,似漫不经心道:"诸卿多虑了,谁说朕要将皇祖母与太上皇合葬了?" 下面的大臣们被他一句话惊个趔趄。 要命!太上皇还没死呐!葬什么葬,话能这么说吗?太晦气啦!太上皇怕是不死也要气个半死啊! 墨远似没发现自己的惊人之语,接着道:"朕想着,皇祖母离开南疆这么久,必定思念故土亲人,不妨给她追加一个封号,让她回南疆安葬,诸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生怕这位乡野长大的皇帝再口没遮拦,忙不迭附和,就盼着此事早点议完。 墨远满意点头,又就具体封号商议了一番,大臣们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事情就这么稳妥地定下来了。 这么大的事本该到太上皇那边通禀一声,最好再听听太上皇的意见,只是大家都见识过皇帝给鹰卫的下马威,此时都开始装傻,竟没一个人提太上皇,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皇上不让皇祖母入皇陵,这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只有真傻子才相信皇上与太上皇祖孙情深。 其实太上皇这些年执意要将皇位传给皇上,朝臣们都有些不解,也只能相信太上皇心存愧疚这一说,倒是皇上的态度合情合理,血海深仇岂是轻易能解的?即便太上皇当年是受奸人蒙蔽,那也有不察之失,皇上难以释怀实属人之常情。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大臣们齐齐松了口气,悄悄摸一把额头的冷汗。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大臣们以为是皇子与夫人来了,正抖擞着精神准备迎接呢,没想到在门外求见的却不是通报消息的太监,而是鹰卫。 墨远抬头往外看去:"宣。" 鹰卫大步走进来,跪地道:"启禀皇上,有急报,南疆出现战乱!" 大臣们大吃一惊,朝堂上炸开了锅。 南疆怎么会出现战乱?难不成要造反? 墨远神色不变:"说详细些。" "是!"鹰卫道,"南疆九溪族想重回故土,但故土已被其他部族占领,九溪族与其它部族产生纷争,其他部族联手,与九溪族对峙数日后打起来了。" 大臣们听得心惊胆战,目光一直偷瞄高坐在龙椅上的墨远,心想完蛋了,九溪族本就人丁凋零,如今又雪上加霜,皇上怕是要大发雷霆! 众人在心里飞快地思量着,很快就有人出列:"九溪族情况危急,还请陛下速派朝廷大军前去增援!" 有一人牵头,其他人也纷纷出言附和,正说得起劲呢,忽然听见墨远怒斥一声:"胡闹!" 看看,皇上果然发怒了! 墨远扫视下方:"诸卿休要胡闹。" 大臣们:"???" 墨远悠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溪族是朕的子民,其他部族就不是了?" 大臣们:"!!!" 墨远神情平淡,听说南疆打起来,就像听说自家几个小儿在打闹,无可无不可地说道:"行了,朕知道了,随他们打去。" 大臣们:"……" 鹰卫:"……" 这时有太监前来禀报消息,听大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吓得迈开的腿又收回去,一时没敢进门。 墨远抬眼,眼底有了笑意:"可是朕的夫人与儿子来了?" 太监想到外面的夫人,脸上神情有些像在做梦,磕磕巴巴道:"回陛下,夫……夫人与皇子已经接到,正在殿外等候。" 墨远笑意加深:"快让他们进来。"说着朝身边的太监看了一眼。 太监会意,朝后面挥了挥手中掸尘,立刻有人搬了两张椅子上来,就放在龙椅旁边。 大臣们:"……" 好了好了,知道皇上看重夫人和皇子了。 今日时惊时乍已经将他们折腾得没了力气,似乎天崩地裂都不会在乎了。 "宣夫人与皇子进殿!" 随着太监的喊声传出大殿,众人听见夫人与皇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夫人走路沉稳有力,一听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皇子走路轻快跳跃,一听就是没学过规矩的乡野小儿,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地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进入朝臣的视野,众人斜眼偷觑,因影子拉得过长,一时也难以分辨人的身形。 众人越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在脚步声从身边经过时迫不及待地抬头,却只看到一名身形健硕修长的男子牵着一名小童,小童自然是皇子无疑了,至于男子,兴许是皇子的护卫?至于夫人,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大臣们不甘心地回头张望,门口空空荡荡,再没有人进来。 这时,太监扬声道:"请夫人与殿下入座!" 大臣们疑惑回头,就见方才进来的两个人一步步走上台阶,而龙椅上的皇帝则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们。 大臣们愣怔片刻,悚然一惊。 牵着皇子的是夫人?夫人竟生得比男子还伟岸! 看来,皇上喜好男色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看看这夫人,这是照着男子样貌找的啊!皇上为了子嗣真是煞费苦心! 就在大臣们心惊肉跳时,那两人已经顺着台阶走上去,皇子一头扎进皇帝怀中,清脆的嗓音里满是欣喜撒娇:"爹爹!" 大臣们被皇帝脸上的温柔笑容晃花了眼,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见皇帝对夫人说了句什么,接着夫人转身,一撩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众大臣:"!!!" 殿内顿时响起"嗡嗡"声,大臣们左右四顾、交头接耳。 "怎……怎么回事?夫人虽然相貌上佳,可横看竖看都像个男子啊!" "是啊是啊!俊朗如翩翩佳公子,英伟如沙场大将军……" "天下间竟有如此奇女子!" "你们……你们竟不知此人是连少堡主么?" "什么?!" "此人就是市井传闻中与陛下出双入对的连少堡主啊!" "!!!" "咚——"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臣眼珠一翻,晕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臣们:我们很佛很ok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说的就是我们。 二宝: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儿。 大臣们:!!!WTF???怎么肥四???啊啊啊啊啊! 第153章 【把脉】真龙嗣,真得不能再真! 墨远看看倒在地上的老臣, 也不知他是气晕了还是吓晕了, 便让人将他抬下去,吩咐道:"传太医。"想了想又添一句, "多叫几个太医过来。" 地下骤然一静, 闹哄哄的大臣都愣了一下。 墨远道:"让太医们在偏殿候着, 万一待会儿又有人晕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众卿都是国之栋梁, 可不能伤了身子,叫他们仔细着些。" 大臣们面面相觑。 万一又有人晕倒?陛下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嫌我们大惊小怪, 心里不高兴, 拿话刺我们? 墨远又道:"对了, 将杨御医也叫过来。" 大臣们更是不明所以。 阿十在椅子上坐不住,凑到墨远腿边,一脸好奇地看着底下闹哄哄的大臣们。 墨远干脆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扭头对上连慕枫灼灼的目光, 欣赏了一番他脸上忍笑又无奈的神情, 清清嗓子低声唤道:"夫人。" 连慕枫眸色深了几分, 没说话,伸手将他一侧的手握住,掌心温热、五指收拢。 这一下将低下偷瞄的大臣们惊得非同小可。 这连少堡主简直就是个不懂规矩、目无尊卑、无法无天的莽夫!皇上已经登基称帝,身份今非昔比,此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在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与皇上拉拉扯扯, 这……这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 有大臣实在看不过去,站出来伸手指着连慕枫,脸上是义愤填膺的神色,却"你"了半晌找不到话来骂他,让他进殿的是皇上,让人在龙椅旁摆放座位的也是皇上,甚至这会儿被抓着手,皇上也没说什么,身为臣子,他真是不知该从何骂起啊! 连慕枫忽然扭头看过来,这位大臣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手开始微微颤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墨远顺着连慕枫的目光看过来,笑问道:"赵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赵大人总算找了个台阶下,忙清清嗓子,拱手行礼后顺势将手收回:"臣等只是好奇这位公子的身份,公子明明是男儿身,陛下却称他为夫人,不知是何故?" 此话自然代表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一时间数十道目光"刷刷刷"投过来。 墨远回握住连慕枫的手,另一只手在阿十头上摸摸,没急着回答,反而先问道:"太医们都来了么?" 太监躬身道:"回陛下,来了。" 大臣们看着上面紧挨在一起的三人,莫名觉得这三人就像一家三口,自成天地,气氛异常融洽,他们甚至觉得皇子的相貌与连少堡主也颇为相似。 这…… 大臣们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墨远环视下方,笑道:"既然太医来了,朕这就为众卿解惑。" 大臣们一头雾水,不明白此事与太医有什么关系。 墨远抬了抬与连慕枫交握的手:"这位是连家堡少堡主连慕枫,是朕挚爱之人,也是皇子的亲生父亲。"说完顿了顿,手被突然而来的力道握得生疼,他扭头对上连慕枫似着了火的瞳孔,清清嗓子,低声道,"手松开一些。" 连慕枫心潮起伏剧烈,好半晌才压下情动,手松了力道,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摩挲。 墨远耳根微烫,扭头看向被短短一句话绕得晕头转向的大臣们,正了正神色,接着道:"若众卿若觉得朕应该娶妻立后,那朕就择日与慕枫拜堂成亲,立慕枫为皇后。" "荒唐!实在是……" "咚——"一名大臣气得晕倒在地上。 墨远温声道:"抬下去给太医看看。" 其他人:"……" 墨远扭头看向连慕枫:"慕枫,你可答应?" 连慕枫:"……" 成亲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当皇后就……这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而且说好的浪迹江湖呢? "臣不答应!" 不待连慕枫表态,下面的大臣们闹起来,有人率先出声反对,其他人立刻一哄而上,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实在被墨远的荒唐气得够呛,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出列责问道:"陛下既然说皇子是连少堡主的亲儿子,那这孩子又怎么可能是皇子呢?外面都说连少堡主有一个儿子,想必就是这个孩子了?" 墨远点头:"正是。" 这一下,朝堂上几乎炸开来。 "皇上此举简直荒唐至极!爱屋及乌看中这个孩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将这孩子带入宫中冒充龙嗣,实在荒谬!" 更有人将矛头指向连慕枫:"此人怕是用了什么迷魂术,竟引诱得陛下神魂颠倒、是非不分,还望陛下警惕小人,万不能受小人利用摆布!" "朕还没说完呢。"墨远按手示意他们安静,慢条斯理道,"朕的阿十可是正正经经的龙种。" 大臣们很不给面子的甩袖:"胡言乱语!岂有此理!" 墨远笑起来:"阿十可是从朕肚子里出来的,朕十月怀胎,朕的亲生骨肉。" 众人大吃一惊,瞪大眼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远笑意加深:"诸卿想必不了解九溪族,九溪族血脉特殊,部分男子能孕育子嗣,朕恰巧就合了这种血脉,阿十的确是从朕的肚子里出来的。" 大臣们:"……" 墨远看着他们:"你们信么?" 大臣们齐齐摇头。 墨远顿了顿,忽然道:"宣杨御医进殿。" 连慕枫疑惑地看向墨远,低声道:"当初只有你师父能看出你体质特殊,在你有孕之前,你师兄都一直未曾发现,御医把脉能把出来?" 墨远笑道:"试试吧。" 连慕枫皱眉,阿容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这会儿怎么突然就…… 没多久,御医趋步进殿,行礼后在太监的示意下走上台阶,谨慎地伸出手,将手指搭在墨远伸出来的手腕上。 阿十凑过去,一双乌溜眼瞪得老大,见御医皱起眉,回头仰着脸充满担忧地看着连慕枫:"爹爹生病了吗?" 连慕枫安抚地在他头上摸摸,低声宽慰道:"没有,只是让御医看看。" 阿十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御医,生怕他眉头皱得更深。 御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后退半步"扑通"跪在地上,额头隐隐有汗珠渗出:"臣……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墨远温声道:"脉象如何,杨大人但说无妨。" 御医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臣……臣可能误诊了……" 墨远道:"说吧,说错了也无妨,朕恕你无罪。" 御医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墨远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怎么?杨大人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 御医恍然想起,面前的天子可是神医的传人,自己能把脉把出异象,天子又岂会没有察觉? 这么一想,御医忙定定神,战战兢兢道:"陛下……陛下这是……喜脉……" "砰——"连慕枫猛然起身,过大的力道将椅子带翻,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音不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墨远,深吸口气:"真……真的?" 墨远满面笑容地冲他点头:"真的。" 连慕枫愣在当场,怔怔不敢动,一半是激动欣喜,一半是对他曾经所受之苦的后怕,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半晌后哑声道:"难道是上回你出宫……" 墨远想到那次被他来来回回折腾,脸上微烫,清清嗓子没回话,算是默认。 连慕枫猛地抓住他的手。 阿十疑惑地看着他:"爹,你怎么啦?" 连慕枫神色恍惚:"你要做兄长了。" "真的?!"阿十眼睛瞬间亮起来,一脸惊奇地看看墨远的肚子,抬头问道,"我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吗?" 墨远笑着点头:"是。" 下面的大臣们早已呆若木鸡,有人开始悄悄掐自己大腿,痛"嘶"出声。 墨远让御医起身:"杨大人,将你把脉的结果告诉诸位大人吧。" 大臣们:"……" 御医博览群书,听说过不少奇闻逸事,此时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想了想,竟隐隐觉得振奋起来,忙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接着从地上爬起来,对下面众人笑道,"陛下有了喜脉,陛下怀龙嗣啦!" "咚——" "咚——" 接连好几位大臣倒地。 墨远忙道:"快抬下去,送到太医那儿。" 其余大臣:"……" 大殿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待重新恢复安静后,墨远慢悠悠道:"诸卿似乎并不高兴啊!" 大臣们猛然惊醒,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高兴!谁敢不高兴? 墨远露出满意之色,笑道:"还有人要朕充实后宫么?" 大臣们脸都绿了,纷纷将头摇成拨浪鼓。 墨远又道:"诸卿可承认朕的儿子是皇子?" 大臣们又急忙点头。 这岂止是皇子!这是皇帝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皇帝自己生的啊!皇帝生的,那不是比皇后生的、贵妃生的、美人生的更尊贵? 真龙嗣,真得不能再真!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这是我媳妇儿,这是我儿子,你们觉得OK吗? 众臣:欧……欧……欧鸡掰开!【OK的手狠狠颤抖】 第154章 【决定】阿十,你可愿意当太子? 当场晕倒的大臣都是些老顽固、老古板, 没晕倒的大臣对这种事接受起来还不算太难, 震惊过后都开始慢慢回神,甚至有些心眼灵活的已经酝酿着在天子面前博好感了, 于是没多久就有人出来溜须逢迎。 "陛下的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嗣, 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封立太子, 以安民心!" 连慕枫呼吸滞了一瞬。 墨远笑起来,低头看向儿子:"阿十, 你可愿意当太子?" 阿十正对着他肚子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神情懵懂:"太子是什么?和皇子不一样吗?" 阿十已经明白自己皇子的身份, 却是第一次听说"太子"这个词, 墨远解释道:"你若是当了太子, 以后就不能出去了,要一直住在宫里。" 阿十瞪大眼,像是受到了惊吓。 "当了太子,你就要读很多书, 不能再肆意玩耍, 小师叔送你的那些玩具会让你玩物丧志, 要收起来束之高阁,在宫里习武只能强身健体,不能在宫里骑马,不能像在外面那样任性妄为,走路吃饭都有规矩,必须严格照着规矩来……" 墨远每说一句, 阿十眼里的惊恐就增加一分。 "将来你长大了,爹爹老了,死了,皇位就要由你来继承,你当上皇帝之后要上朝议政,每日有批不完的奏折,同样不能随意出宫,你得住在宫里一直到老死。" 阿十吓得眼里含起泪泡:"当太子这么可怜吗?" 墨远想了想,认真道:"也有好处,你以后当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听你的话,有不尊皇命的,你就可以惩罚他们。" 阿十吸吸鼻子,怒瞪他:"爹爹骗人!你刚才还说当了皇帝连出宫都不行!" 墨远噎了一下,强忍着才没笑:"唔……当皇帝还可以做很多事……" "不要不要不要!"阿十扑到连慕枫怀里,"我不要当太子!当太子一点都不好!我也不要当皇帝!我要回家!" 连慕枫悄悄松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大臣们:"……" 皇上这是故意的吗?是故意的吧? 皇上不愿意选妃,又不愿意让亲儿子继承皇位,那将来谁做储君?肚子里那个吗?且不说那个是皇子还是公主,即便真生了个小皇子,今日之事会不会再次重演?万一小皇子也不愿意当太子……这可如何是好? 大臣们只觉得万分疲惫。 皇上也太能折腾了,这才登基多久,就将一干大臣折磨得精疲力尽。 尚不甘心的大臣们纷纷出言劝谏:"皇子年幼,尚不懂事,陛下不妨等他年长些,再询问他的意见。" 言下之意是,您这会儿征求一个小娃娃的意见,小娃娃懂什么?他将来长大了怕是要后悔莫及啊! 墨远皱眉:"怎么能等他长大了再做决定?若要他以后心甘情愿当太子,岂不是现在就要将他拘在宫里过循规蹈矩的日子?那他过得有何乐趣可言?" 大臣们瞠目结舌。 皇子不住皇宫里还能住哪儿?难不成要把他送出宫,回连家堡去继续漫山遍野撒欢?那样一个野孩子将来就算想当太子,怕是也不能胜任太子的重担吧? 墨远看看他们,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唉……这样吧,就让他在宫里住几日看看,朕不图别的,就是希望朕的儿子能过得舒心,他若实在不喜欢这里,朕也不勉强。"说着转向儿子,"阿十,你在这里住几日可好?" 阿十背对着他摇头:"不好不好不好!" 墨远看看大臣们,再叹一口气:"诸卿稍安勿躁,朕再劝劝。" 大臣们:"……" 墨远又劝了几句,奈何阿十已经对皇宫产生了恐惧,死活不肯留下来。 连慕枫这会儿倒是安心了,便帮着墨远一起劝:"爹爹一个人待在宫里会很冷清,你留下来住几日陪陪他。" 本是安慰阿十的话,说出来却心口一疼,连慕枫劝着儿子,自己倒是比儿子还想留下来,没想到这念头刚起,墨远就将话说了出来:"慕枫也留下来住几日吧。" 连慕枫脸上顿时露出笑意,黑眸亮得能发光。 大臣们:"……" 墨远接着道:"顺便把立后的事定下来。" 话音落地,"扑通"跪地声顿时响成一片,大臣们以头抢地:"荒唐啊!成何体统!陛下三思,三思啊!" 墨远心意已决,完全不听劝,冷着脸道:"要朕立后的是你们,阻止朕立后的也是你们,朕皇帝不当了,让你们当可好?" 大臣们吓得立刻噤声,大气不敢出。 墨远冷笑:"慕枫不做皇后,谁做?他是皇子嫡滴亲亲的生父,谁比他有资格?" 大臣们无言以对,可又实在没办法接受此事,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坚持,嘴里干巴巴喊着:"陛下三思!" 墨远豁然起身:"还是你们想要后位空悬?既如此,不妨干脆把皇位也空悬了,你们谁爱当谁当去!"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大臣们大惊失色,再不敢劝,一个个将头埋到地上。 半晌后,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出声:"臣以为,立后一事遵照陛下的意思即可。"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 "臣附议!" "臣附议!" 墨远趁热打铁:"既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退朝。" 大臣们欲哭无泪,眼巴巴看着一家三口相携离去。 回到寝宫,墨远挥退太监宫女,转身看向连慕枫,笑道:"今日决定做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意?" 连慕枫没急着回答他,看看他的肚子,催着他去榻上躺着歇息一会儿,这才道:"你喜欢的话,就随你心意。" 话里纵容之意明显。 阿十小孩子心性,进来后很快就忘了当太子的烦恼和忧虑,好奇地在里面东看西看四处转悠,见墨远躺在了榻上,也跑过来跟着爬上榻,笑嘻嘻地紧挨着墨远,对着他肚子耀武扬威:"我是你哥哥!" 墨远在阿十粉嫩的脸上捏捏,看着连慕枫道:"那你愿意么?" 连慕枫顿了顿,脸上隐隐浮现一丝尴尬:"堂堂七尺男儿,被人以"皇后"相称,难免有些别扭……不过此事我更想照着你的心意来。" 墨远握住他的手:"不如免了封后大典,只宣旨正名,你觉得如何?" 其实他并不执着于连慕枫的皇后之位,但他毕竟坐在龙椅上,哪怕当一天的皇帝也是皇帝,连慕枫即便家业再大,在世人眼里也是不能与皇族相提并论的,若没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两人并肩而立时,连慕枫难免受人诟病,再说他死后必然要葬入皇陵的,连慕枫若没有皇后的身份,如何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连慕枫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涌起潮热,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脸,半晌后低声道:"那我们的亲事呢?可要在宫里办?" 墨远摇头:"成亲是大喜事,自然要在连家堡和医谷办,宫里冤魂太重,我不喜欢。" 连慕枫没忍住,俯身亲在他唇上。 一旁的阿十瞪大眼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呀?" 墨远连忙在连慕枫身上推了推,连慕枫抵着他的唇笑起来,直起身揉了揉阿十的脑袋:"肚子饿不饿?" 阿十却一点都不好糊弄,摇摇头说了句"不饿",又问:"爹,你刚才为什么咬爹爹?" 连慕枫脸都要僵了,他只是离开前恋恋不舍地含着唇小啜一口,怎么就成咬了? 阿十板起小脸挡在墨远身前:"爹爹你别怕!阿十保护你!" 连慕枫:"……" 墨远留连慕枫和阿十在宫里住了些日子,此举倒不是为了应付大臣,而是的确想看看阿十喜不喜欢住在这里,毕竟阿十还小,墨远也怕太早为他做决定,将来他要后悔,结果阿十才待一天就耐不住宫里的冷清肃穆,每天宁愿腻歪在墨远身边,也不愿意四处玩耍。 墨远看着心疼,摸摸他的头道:"明日你就和爹出宫吧。" 阿十抬头看他:"爹爹你呢?" "我再过些时候。"墨远笑了笑,"会很快的。" 阿十一脸惊喜,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我还以为爹爹要在这里待到老呢!" 墨远抬手,食指按在唇边:"嘘……这是秘密。" 阿十连连点头,眼睛笑得眯起来。 墨远捏捏他的脸,随后让人拟旨,册封连慕枫为皇后,又命人火速去连家堡传递消息,接着让人准备车马送连慕枫和阿十出宫。 大臣们被他的利落打了个措手不及,可立后毕竟是朝堂上已经决定了的事,他们当时也都附议了,此时纵有再多想法也没法反驳,只是皇后不住宫里?为什么要出去?还有皇子……皇子竟然也出宫了,那岂不是说明皇帝已经打定主意不让这位皇子做储君了?那将来由谁继承皇位? 有大臣提出此事,墨远不冷不热地回道:"朕还年轻,你们就这么盼着朕早死?" 大臣们顿时蔫蔫地不敢说话了。 墨远忽然道:"对了,朕在外日久,回来后又忙于政事,倒是一直未曾有机会与宗亲见面,也不知族内子弟学问如何,趁着这几日还算得空,就将各支未及弱冠的孩子都召进宫来给朕瞧瞧吧。" 大臣们俱是一愣。 身为皇族,谢氏一脉原本非常昌盛,但当年太上皇继位那会儿发生了不小的内乱,族内有实力的王爷世子都死的死残的残,如今剩下的皇室宗亲倒也还有一些,可都是些势弱之辈和偏远分支,皇上突然说要召见他们,此举难道有何深意? 皇帝要见族亲,旁人自然没资格插嘴,大臣们很快回神,连称"应当"。 墨远点点头:"那就在半个月后吧,届时宫里设宴,还请诸卿作陪。" 大臣们又跪了一地:"臣等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当太子呢,就要酱酱酿酿。 阿十:……啊![扭头就跑] 第155章 【宗室】皇上恪守孝道,实乃明君!难得啊难得! "皇上立后了!皇后竟然是个男子!" "皇后是连家堡少堡主!有册立文书, 千真万确!送信的人已经出宫赶去连家堡了!" "皇子就是连家堡的那位小公子!是皇上和连少堡主的亲儿子, 皇上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 消息传出来,全天下都震惊了, 一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 江湖各门派更是惊得差点眼珠落地。 之前听说云二公子入宫时,他们已经惊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那时候很多人都对连慕枫心生同情, 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人群中添油加醋,甚至有人找借口颠颠地跑到连家堡去说风凉话, 气得老堡主亲自出马把人打下山。 可这会儿就像老天爷给他们狠狠扇了一耳光, 准确来说是当今天子给他们扇了一耳光, 饱受同情、备受嘲讽、"丢了夫人又折兵"、"满头绿得能跑马"的连少堡主一朝翻身,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让皇帝给自己生儿子?更何况这皇帝还对他那么痴心, 什么后宫佳丽都不要, 就决定吊死在他这棵树上! 从今往后, 连家就是皇亲国戚了,那连家堡的人出门岂不是都要横着走? 江湖门派不参与朝堂纷争,不代表他们不关注朝中局势,如今连家堡的地位俨然已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众门派自知比不过,便开始蠢蠢欲动, 想着怎么与连家堡处好关系,至于流云医谷则不指望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先例太多,想更进一步,除非家中有人得了不治之症。 短短半个月,连家堡的山头都快被人攀矮了,连老堡主和连堡主烦不胜烦,干脆出门跑到流云医谷去躲清净,这才让沸腾的江湖稍稍冷静了些时日。 至于京城这边,连慕枫回去当天就意识到即将过不成清净日子了,忙对手下镖师吩咐道:"快收拾东西,搬到城东分堂去!" 这座宅院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真太上皇呢,被人发现可不得了。 他得从这里搬出去,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别人很快都会知道他搬去分堂的消息,想登门拜访的就会赶去城东分堂。 镖师们都嘻嘻哈哈的,嘴里胡乱喊着"谨遵皇后懿旨",直把连慕枫气笑。 正热闹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连慕枫的肩头。 连慕枫以为是九鼎的事有进展了,忙将信取出来,打开来一看却敛了笑容。 旁边忙着搬箱笼的镖师凑过来:"咋啦?出什么事啦?" "是别人家的事。"连慕枫抬眼,眉头未松,"乌雀族族长的小儿子与族中大祭司突然无故失踪,他们只查到踪迹是往中原来的,族长便向连家堡求救,希望我们帮忙找人。此事我爹已经去安排了,只是写信告诉我一下,用不着你们出力。" 镖师们松了口气:"那没咱们什么事了。" 连慕枫随手将信纸烧了,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乌雀族大祭司的模样。 * 宫宴的日子临近,宫里各处忙得热火朝天,接到圣旨的宗亲又惊又喜,忙将家中子弟拾掇体面送往京城,心中都隐隐有着一份微弱的期待。 皇上不愿选妃,又不愿让皇子继承皇位,那将来的储君…… 异想天开一下,这会不会是宗室子弟的一线机会呢?再不济他们此趟进宫,若是能在皇上面前搏个好印象,将来日子也好过一点啊! 众人各怀心思,马不停蹄赶赴京城,生怕落于人后。 到了正日子,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久未露面的太上皇先出来了,照墨远私底下对郑谦说的话,意思就是让他出来遛遛,让大家知道太上皇还好好活着,这些日子皇帝并未苛待他。 果然,太上皇一露面,底下的大臣都齐齐松了口气,忙跪地行礼。 都是读了无数圣贤书的,即便再尊崇墨远这个皇帝,骨子里也都守着一套顽固的准则,他们连男皇后都难以接受,更遑论数典忘祖、不敬长辈的恶劣行径,因此墨远明面上都做得滴水不漏。 郑谦笑呵呵道:"免礼。" 俨然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 之后没多久,太监的传唱声响起,墨远走进大殿,众人再次跪地行礼,待墨远入座,宴席便开始了。 这顿饭,众人心思各异,吃得食髓知味,胃口好的只有郑谦与墨远,可惜郑谦一直要装出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模样,实在不敢多吃,只能眼巴巴看着墨远吃,墨远肚子里怀着皇子呢,吃再多都没人说什么。 底下众人偶尔抬头便看到郑谦一脸深情地看着墨远那边,不禁暗暗感叹:太上皇对皇上是真好啊! 墨远被看得受不了,出于同情,便把自己面前的一盘菜递给太监:"给太上皇送去。"又对郑谦道,"皇祖父多用些,御医说了,吃得好才能养好身子。" 底下众人再次感叹:皇上恪守孝道,实乃明君!难得啊难得! 宴罢,墨远让人撤了席,大臣们精神一振,宗亲子弟则忐忑不安,既盼着自己能被皇上挑出来问答几句,又担心自己言辞失误反倒落个不好的印象。 墨远让众人就坐,却没急着说正事,而是慢悠悠吩咐道:"将皇室族谱呈上来。" 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是要唱哪一出,再看宗亲子弟,有些也是面露茫然,有些则眼神闪烁,大臣们心里一跳,隐隐觉得不妙。 难道要出事了?皇上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墨远道:"族谱太长,就不打开了,摆在这里只是让诸位心中都有个数,朕已经着人从族谱中筛选出宗室内未及弱冠的子弟姓名,另外誊抄了一份。" 话落,就见大太监将托盘中的卷轴取出,在墨远面前缓缓展开。 墨远扫视下方,目光在几个坐立不安的宗室子弟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卷轴上,念出第一个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宗室子弟眼底迸出惊喜,忙起身跪地,墨远却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只让他坐回去。 那宗室子弟以为自己哪里言行不对惹得皇上不高兴了,一张脸忽青忽白,浑浑噩噩地坐回座位上去。 墨远温和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一会儿朕会请几位大臣考校诸位功课,此事不急,慢慢来,眼下朕先点个名。" 点名?众人面面相觑。 墨远重新看向卷轴,又叫了一个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宗室子弟忙起身应答,听墨远"嗯"了一声,就重新坐下,后面的人有样学样,也都只是起身应个卯。 "谢知闲……嗯……谢知礼……坐吧……谢知意……" 突然无人应答,墨远顿了顿,看向下方,喜怒难辨:"谢知意呢?来了没有?" 底下的人互相看了看,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臣忍不住心惊肉跳。 谢知意这名字他们乍一听没什么印象,在墨远念第二遍的时候却想起来了,这孩子的名字还是太上皇给起的呢。 当年太上皇在内乱中胜出,另有数位王爷败落,其中下场最惨的就属诚王,诚王是太上皇的异母兄弟,封地在北方,北方民风彪悍,马也健壮,诚王养了不少强兵健马,颇有实力,却因属下背叛,最终惨败,还落个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那时诚王有个孙媳怀有身孕,大着肚子,太上皇兴许是于心不忍,又兴许是不想损了自己的阴德,就留了那孙媳一条命,还给她的孩子赐了个名叫知意,那孙媳将孩子生下来,娘家怕受到连累不肯接纳他们,母子俩无处可去,最终寄居在族内未受牵连的远房旁支家中,后来境况如何就无人得知了。 大殿里陷入寂静,墨远扭头吩咐身边的太监:"将族谱打开,看看谢知意是哪一脉的。" 太监应了声是,招手叫上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将族谱打开,自己则凑近了在上面一个个找,因名字太多,颇花了些时间,下面几个原本就坐立不安的宗室子弟头上隐隐现出一层薄寒。 过了许久,太监终于将人名找到,凑到墨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墨远抬起头,目光落在前一个被叫到名字的人身上:"谢知礼,你可知道,谢知意为何没来?" 谢知礼匆忙起身,哼哼哧哧。 墨远面色微沉:"听说谢知意是寄居在你家中的,怎么你来了,他却没来?难道你们并未将朕的旨意告诉他?" 谢知礼吓得"扑通"跪地,慌忙道:"不是不是!是他自己……他自己不肯来的!" 这时殿外有太监从小门进来,不知对大太监说了句什么,大太监又转道墨远耳中,墨远嘴角勾起笑意:"你说的可是实话?" 谢知礼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字字掷地:"句句属实!" 墨远冷笑:"巧了,你口中说的不愿意来的人,此时正在宫门口求见呢。" 谢知礼脸上血色"刷"地褪尽,抖着唇发不出声。 旁边的大臣纷纷掩面。 再旁支再落魄也是龙子凤孙啊,怎么这么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腿都抖得能筛糠了,丢人呐! 暗暗犯着嘀咕的大臣们浑然忘了自己在面对墨远时也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而这些宗室子弟许多都常年在外,有的一辈子都没入过京,陡然见到龙颜,哪能不紧张,更何况这谢知礼又明显被皇帝怀疑了。 墨远收回目光,沉声道:"宣谢知意进殿。"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这个好次,那个也好次。 郑谦:……[咕咚] 第156章 【谢知意】怎么个读书法,能将掌心读出老茧来? 谢知意在门外求见时, 墨远已经将剩下的名字都点完了, 因他在圣旨中提过一句"舟车劳顿,太小的就不必来了", 因此这些人大的即将行冠礼, 小的也有将近十岁, 除谢知意外,另外还有两人不曾进京, 不过那两人一个是骑马摔伤了不便行动, 一个是得了伤风怕将病气过给天子,不管是真是假, 至少家中都有信呈上来禀明了原因, 只有谢知意是半点说法都没有, 若不是墨远有意对照族谱,根本不会有人想起他来。 墨远让人将族谱收下去,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随着他声音落地,一道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众人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个身形挺拔的少年, 待走近后再细看,少年身上的衣衫颇有些陈旧,肤色也算不得白皙,面容却十分俊朗,颇具龙章凤姿,再加上脚步从容、神情不卑不亢, 竟让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 谢知礼苍白着脸瞪他,瞳孔中有惊慌和妒意一闪而逝。 他怎么来了?他根本没接到圣旨,不可能得到消息啊!他这一来,哪里还有我表现的机会?万一他在皇上面前诉苦告状,我们一家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知意上前叩首行礼,半含青涩的朗朗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墨远不着痕迹地朝郑谦看了一眼,郑谦忙露出恍然之色:"这孩子就是谢知意?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 墨远道:"免礼,赐座。"说着转头问郑谦,"皇祖父竟记得他?" 郑谦点点头,叹口气:"唉,他的名字还是朕起的呢。"说着絮絮叨叨地叙起了往事,"诚王当年一念之差走了歪路,朕原本念及亲情,只将诚王圈禁,没想到诚王被圈禁后依旧不知悔改,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孩子是诚王孙媳的遗腹子,诚王出事时他尚未出生,实在无辜,皇上可不能因为他祖父的事对他抱有成见。" 墨远点头:"皇祖父所言甚是,不过朕下了旨意,别人都到了,他却姗姗来迟……"说着看向谢知意道,"谢知意,你可有话说?" 谢知意起身跪地,从容道:"臣并非故意延迟,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雇不起马车,得到消息后借了一辆骡车才能成行,因骡车比马车慢,臣这才来迟一步。" 墨远皱眉:"谢知礼。" 谢知礼吓一跳,匆忙离席,战战兢兢在谢知意旁边跪下。 墨远冷眼看着他:"谢知意寄居在你家中,理应一同进京,怎么你自己来了,却没想着把谢知意捎上?" 谢知礼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道:"他……他并不与我们住在一处。" "哦?那他住在那里?" 谢知礼咽了咽口水:"庄……庄子上……" "岂有此理!"墨远忽然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堂堂皇室后裔,竟让你们打发到庄子上去住?" 谢知礼被他这一拍吓得直接瘫坐到地上。 谢知意拱手道:"此事不怪族兄,是臣觉得庄子上清净,便于读书,这才搬去那里住的。" 谢知礼没料到他会替自己说话,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后心已然被吓出一层冷汗。 旁边的大臣看着谢知意,眼中俱是赞赏,更有一些年纪大的轻捋胡须不住点头。 都是朝堂上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比一个人精,哪里会真相信谢知意的话,他们赞赏的不过是谢知意的态度,不道人是非、不议人长短,身处逆境不抱怨,此乃君子之风。 墨远淡淡"嗯"了一声:"你们都起身吧。" 郑谦忽然将谢知意叫住:"来来来,上前来给朕仔细瞧瞧。" 谢知意躬身应"是",走到他面前。 郑谦打量他眉眼,似悲从中来、感慨万千:"唉……跟你祖父长得真像啊!" 墨远忽然道:"你的手怎么了?伸出来给朕瞧瞧。" 大臣们都愣了一下,忙抬眼朝那边看去,坐得靠前的人立刻发现谢知意手背上的一道伤疤。 谢知意伸出手:"回陛下,这是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了。" 墨远点头:"掌心也给朕瞧瞧。" 谢知意立刻照做。 墨远挑眉道:"怎么个读书法,能将掌心读出老茧来?" 大殿中响起一阵吸气声。 谢知意垂眸:"臣除了读书,也会习武强身健体。" "哦?"墨远似来了兴趣,"练来给朕瞧瞧。" 谢知意顿时局促起来,半晌没有动静。 旁边坐在凳子上的谢知礼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墨远似笑非笑:"怎么?习武是光说不练的么?还是你有意欺君?" 谢知意忙跪到地上:"臣不敢,臣只是……恳请陛下赎罪,臣一时失言,其实臣不通武艺,手上有茧是因为臣偶尔会下地耕种、上山砍柴……" 墨远神色转冷:"这么明显的茧,怕不是偶尔吧?谢知礼,你倒是说说看,你家已经穷得连连佃农都请不起了么?"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谢知礼,谢知礼身上穿得比旁人还体面几分,脸上手上俱是细皮嫩肉,一看就是锦衣玉食供养大的,哪有半分落魄的影子。 谢知礼被一众目光扎得生疼,颤着腿再次"扑通"跪地,口中直叫冤枉:"他们母子俩都是怪胎,不愿意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是他们自己要去庄子上自力更生的,根本不关我们的事,他们还将我们的关切视为怜悯,我们根本不敢相助太多。"说着对谢知意怒目相视,"你竟然在皇上面前污蔑我们,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恩将仇报!" 谢知意垂着眼,并不辩驳。 "行了,少说几句。"墨远开口打断谢知礼的话,"朕不会偏听偏信,此事自然会让鹰卫去详查。" 谢知礼这回是彻彻底底被吓到了,交给鹰卫去查,那还有查不清楚的?他们一家苛待族亲这种事可大可小,皇上真要计较也顶多责备几句或小施惩戒,可他们隐瞒圣旨内容,那可是大罪!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境地的?明明滴水不漏啊!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你们都起身吧。"墨远暂将此事揭过,不再看谢知礼,扬声道,"朕将你们召来,一是想见见你们,了解一下你们各自的境况,二是想看看你们的学问如何,虽说身为皇族不需要参加科考,不需要为仕途操心,可也该有个皇族的样子,不说学问如何精深,好歹也不能当个草包,更不能当个万事不通的米虫,你们说是不是?" 在座的宗室子弟纷纷应是,几个自认确实非常草包的都显出几分汗颜之态。 郑谦这时候开口:"朕累了,要回去歇着了。" 墨远忙吩咐左右:"备软轿。"又起身扶着他亲自相送,"皇祖父当心。" 将郑谦送走后,墨远回来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一会儿让诸位大臣考校一番你们的学问,学问出众的可以暂时留在京中,之后会请林大儒进宫再次考校各位,朕会从你们当中择一人由林大儒悉心教导。"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天下谁不知林知秋的身份地位?那可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加上被追封的皇帝生父谢桓,和坐在上首的皇帝本人,那得算四代帝师了,若哪位宗室子弟能拜入林知秋门下,那岂不是……岂不是…… "这几日你们暂且在宫里住着,都是族亲,平日难得见面,正好趁此机会互相学习。"墨远又交代一句,转身离开。 众人跪地恭送,大殿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呼吸声,显然有不少人因墨远短短一句话心潮起伏、情绪失控。 * 位于京城东的连家堡分堂内,连慕枫正疲于应付各门派的到访者,忽然有镖师走进来道:"老大,宫里有圣旨过来了,是给林老先生的。" 连慕枫忙起身送客:"对不住各位,在下要替林老先生准备接旨了,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忙起身,识趣离开。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林知秋出来接旨,传旨官对他态度异常恭敬,说是皇上请他明日入宫,林知秋留在京城就是为了等墨远这道圣旨,自然毫不意外,双手将圣旨接过。 传旨官离开后,阿十跑到林知秋身边,拽着他衣袖问道:"先生,爹爹让你进宫做什么呀?" 林知秋笑着卖关子:"不可说,不可说。" 阿十惊讶地瞪大眼,开始摇晃他手臂:"什么呀什么呀?快告诉我呀!爹爹不会让你去做太子吧?" 连慕枫哭笑不得:"胡言乱语!" 林知秋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连慕枫招手:"快过来,别缠着先生,没大没小。" 阿十回头冲他喊:"我是关心先生,外面都在说爹爹找不到人当太子,万一爹爹让先生去当太子,先生以后就太可怜啦!" 连慕枫:"……" 林知秋见阿十缠着自己不松手,面露无奈,弯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啊!"阿十瞪大眼,一脸同情,"真的吗?那闻弦哥哥太可怜啦!"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意,字闻弦。 就问名字美不美? 唉,因为一个拍脑袋想出来的人名想写系列文,但是!不写了,这个世界穿越者太多,我已经hold不住了。 【小剧场】 二宝:Give me five! 郑谦:废物![认真地伸出五根手指] 二宝:…… 写到一半想起来谢知意的年纪和宫变时间对不上,所以这章做了补充,改成诚王先被圈禁了几年才被处死。【给机智的自己点个赞】 第157章 【朝堂】皇上将来必成一代明君啊! 谢知意, 字闻弦, 早在三年前十四岁之时就被墨远选中,也早在三年前就开始跟着林知秋读书, 那时墨远怀着阿十, 尚未出事, 说要在宗室中挑一个人,很快就挑中了谢知意。 谢知意那时在庄子上与母亲相依为命, 过得异常艰辛, 墨远挑中他,一来是暗中观察过他的品性, 二来是他的身份注定与老皇帝站在对立面, 三来他自出生起就未收到过外界的善待, 除了母亲,可以说是了无牵挂。 又恰巧那庄子离连家堡不算太远,且他们母子俩住在那里平时根本无人问津,墨远便派人将他接到连家堡接受林知秋的教导, 一学便是三年, 这三年里墨远出了事, 谢知意也是知情的,但他一直不骄不躁,深得林知秋赞赏,也正因为这一点,林知秋觉得他颇具帝王之相,而且这三年里谢知意与阿十相处得很是融洽, 对阿十也处处维护,这又让连家的人非常放心。 谢知意合了墨远、林知秋与连家堡三方的心意,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林知秋进宫后,照着墨远的意思对各位宗室子弟仔细考校了一番,考校时也有不少大臣在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谢知意的资质明显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大臣们对谢知意刮目相看,赞叹不已。 最后林知秋收谢知意为学生,墨远让谢知意留在宫中读书,又挑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宗室子弟做伴读。 墨远做此安排,意图昭然若揭,京城暗流汹涌,自然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可墨远明面上并未说什么,行事虽出人意表却也抓不到错处,他们想反对也无从说起。 而就在其余宗室子弟收拾包袱准备离京时,去谢知礼家中调查的鹰卫回京,带回了各种确凿的证据,谢知礼家诸多恶行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更何况他们还隐瞒圣旨,犯了欺君之罪。 墨远当即下旨,将谢知礼一家从宗族中除名,剥去爵位,贬为平民,谢知礼的父亲因隐瞒圣旨被下入大狱,同时宗族中其他人也因"不察"之罪,各获惩罚。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实际上以往真有皇室子弟犯罪时,只要不是谋逆这种动摇根基的大罪,一般都会从轻发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这次墨远给谢知礼一家定罪却严格按照律例来,一时将朝中众臣都震慑住了。 墨远扫视群臣,一只手轻轻搭在尚未显怀的腹部,沉声道:"祖训如此,律例如此,他们犯了罪,便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倘若朕今日原谅了他们,来日其他人再心怀侥幸欺君罔上,朕要不要惩罚?若换成平民百姓犯了罪,官府抓不抓?" 大臣们倒没有为谢知礼一家求情的打算,甚至他们中有不少正直之士早就对历任皇帝袒护犯罪皇室子弟而心生不满,更对官官相护心生厌恶,此时见墨远这么铁面无私,震惊之余又心生激荡,忙纷纷跪地,口中高呼:"皇上圣明!" 墨远缓和了神色,又道:"不过,拿办他们的事不急,先缓一缓。" 大臣们愣了愣,抬起头,注意到他搭在腹部的手,面露恍然。 墨远慢慢道:"朕有孕在身,不宜见血,不宜杀生,为了给腹中的孩子积福,朕决定大赦天下,凡犯小罪者一律既往不咎,犯大罪者罪减一等,犯恶罪者死罪可免,犯国罪者不在赦免之列,但可延后一年追究刑处。众卿可有异议?" 大臣们自然没有异议,忙跪地三呼"万岁",高喊"皇上仁慈"。 皇上登基时没有大赦天下,却在此时为了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下了这大赦天下的皇命,皇上对孩子看得不可谓不重啊! 墨远又道:"另有一些犯人,不论大罪小罪,一律与国罪者同,延后一年处置。" 大赦天下是有限度的,哪些犯人在赦免之列,哪些犯人排除在外,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的准则,而国罪者就是谋反、欺君等与皇权相抗的钦犯国犯,这放在哪个皇帝手里都是不可能轻易赦免的,另外各个皇帝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对赦免的程度与范围略作改动,只是不知当今皇上改动时所说的"与国罪者同"的究竟是哪些人。 墨远说完就让太监宣读名册,大臣们凝神细听,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这些人全都是不久前由鹰卫查办、皇上下旨秋后问斩的朝廷命官、皇亲国戚,说直白点,就是皇上的仇人,这些仇人的罪名有大有小,但不管是死罪还是活罪,一律不得赦免,等皇上生了孩子之后,他们该怎么处置还得怎么处置,一个都别想侥幸逃脱。 大臣们抬眼偷觑龙椅上的墨远,心惊之余又不免心生折服。 天下谁不知皇上师从流云公子?就凭借那一身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的高强武艺,还有救死扶伤的医术与对各种药材的精通,皇上想要报仇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可他在外隐姓埋名十几年,却从未对那些人动过手,而是选择了最堂堂正正的途径,也是最不容易的途径。 皇上实在是……心性坚韧、胸怀磊落! 皇上将来必成一代明君啊! 大臣们心潮澎湃,还想再表一番忠心,墨远却忽然道:"朕枕边人只有一个,将来也不会选妃,不过如此一来,的确子嗣单薄了些,为弥补这点遗憾,朕做了一个决定。" 大臣们齐齐抬头,就见墨远颔首示意,旁边的太监取出一道圣旨打开,高声宣读,旨意竟是——收谢知意为嗣子! 大臣们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谢知意都十七岁了,竟然要做皇上的儿子? 继承香火的事,年纪倒不算大问题,但这种事落在皇帝头上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更何况当今皇上已经有个嫡亲皇子了,肚子里又怀着一个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的,哪里还需要嗣子? 只听说子嗣单薄就纳妾多生的,没听说过子嗣单薄就从族内过继的啊!人家绝后了不得已才从族内挑孩子承袭香火,皇上您这是凑什么热闹啊! 答案已经隐隐要浮出水面,却仍有人不敢轻易相信。 而就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时,墨远又下了第二道圣旨——立大皇子谢知意为太子。 大臣们已然摇摇欲坠,却愣是没一个开口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真正顽固的几个人早已被墨远气得卧病在榻,剩下的人最多只是震惊得站立不稳,出言反对却是不敢的。毕竟圣旨已经下了,他们反对可就是抗旨不遵,再说他们本就站在支持皇上的立场,谢知意又是皇上看中的,由谢知意当储君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影响,他们犯不着为了储君之位枉送性命。 更何况,皇上比太子大不了几岁,将来谁比谁活得久都说不准,太子有没有当皇帝的命可不一定呐! 墨远看着下面呆若木鸡的大臣,满意点头:"既然众卿都没有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太子即日搬去东宫吧。" 大臣们:"……" 此事议定,墨远再次开口,面上带笑:"昨日有急报传来,南疆战乱已经平息,九溪族重回故土。" 大臣们瞪直眼,心里都有些惊讶,南疆部族只是明面上归顺朝廷,其实并没有将中原皇帝放在眼里,九溪族能在此战中以少胜多,绝对不可能是借了皇上的势,那就是说九溪族确实有这个实力,可他们都没落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大? 不过皇上特地提起此事,想必还有什么说法,思及此,大臣们忙洗耳恭听。 墨远长叹一声:"历经当年的冤假错案,九溪族已不复往日昌荣,朕有意给他们加封进爵,一来弥补当年的伤痛,二来告慰九泉之下的族人与父母,三来也是盼着他们早日恢复生机,诸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哪里还有异议,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墨远似乎心情好些了,笑意加深几分,又道:"朕流落在外十几年,多亏师门照顾,师父待朕恩重如山,可惜外面至今还有人诋毁师父的声誉,朕打算给师门送一块匾额,为师父正名,诸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 不如何。 实在不怎么样。 这也太小气了吧? 墨远又补充一句:"题词由朕亲笔御书。" 大臣们:"……" 还是不怎么样,都想替师门委屈。 "皇上何不为他们加官晋爵,有了官身,想必……" "不必了。"墨远笑着打断大臣的话,"师门不爱这些虚的。" 大臣们:"……" 官身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匾额才是虚的啊! 墨远看着他们一言难尽的神色,含笑道:"就这么定了,退朝吧。" 第158章 【太上皇】该来的都来了,赶紧演戏吧。 墨远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 朝臣们满以为京城会因此安稳些日子, 只是没料到才过去几日,恭王府和谨王府又横生变故。 事发时在半夜, 大臣们在各自家中正准备就寝,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马蹄声, 忙让人去门口探听消息,之后家中下人回来禀报, 说是禁军出动, 不知生了什么乱子。 大臣们顿时不敢睡了,各自披衣下榻, 一边催着下人继续打探, 一边在书房内心神不宁地踱步, 苦等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早朝才得到确切消息。 禁军半夜出宫,直扑恭王府和谨王府,连招呼都没打就将两座府邸围起来, 又在这两位王爷家中各自搜出一身龙袍, 这是大忌, 自然成了谋逆的铁证,此外还搜出两位王爷暗中勾结的各种证据,两位王爷连声喊冤,禁军毫不客气地堵住他们的嘴,直接将他们带走,同时将他们家中的眷属全部监禁, 只待皇帝发落。 接着禁军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几位大臣与皇亲国戚家中,搜出这些人与恭王、谨王勾结的证据,又将这些人也押入大牢。 朝臣们听到消息时都惊得非同小可,恭王一直与皇上不对付,可他毕竟已经瞎了,再折腾也当不成皇帝,众人便没往谋逆上面想过,而谨王在新皇登基后从未做过出头椽子,众人更是想不到他也有不臣之心,如今听说两位王爷竟互相勾结,暗中密谋着造反,大臣们自然是心惊肉跳,可随后又生出疑惑。 没有任何预兆禁军就出动了,还一搜一个准,难道是有人暗中上报?怎么之前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不过皇上出身于江湖,那些江湖人都行踪诡谲,真要调查一个人,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事自然没人给他们解惑,墨远早朝时很是发作了一番,最后道:"将他们圈禁,年后发落。" 谋逆是国罪,不在赦免之列,两位王爷连同身后的势力算是彻底倾塌。 当天夜里,太上皇忽然病情加重,宫中御医统统赶到太上皇的寝宫,墨远也整夜守在太上皇的病榻前,更亲自给太上皇施诊问药,可大半夜过去却不见任何起色,墨远连夜急召重臣入宫,说太上皇有要事交代。 大臣们见此形势,都知道太上皇快要撑不住了,开始忐忑不安地等消息,同时心里暗暗猜测:太上皇怕不是因两位王爷的事受了刺激吧?一边是他的两个儿子,一边是他的孙子,也不知太上皇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气恼多一些,总之心里不会好受啊,病情加重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大臣们自己给自己找了解释,倒是为墨远省去不少力,墨远等几位肱骨大臣进入寝宫后,附在太上皇耳边道:"皇祖父,大人们都到了。" 意思是:该来的都来了,赶紧演戏吧。 郑谦费力地睁开眼,嘶哑着嗓音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朕有……朕有遗旨……" 太监忙小心翼翼捧出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卷明黄圣旨,大臣们抬眼偷觑,大气不敢出,如今皇上已经坐稳了龙椅,只求太上皇别留下什么让大臣们为难的旨意,大家只想安安稳稳辅佐新帝,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郑谦艰难道:"朕……朕此生最愧对的是……发妻颜氏,还有朕的嫡亲儿子……谢桓……" 大臣们悄悄松口气,好了好了,只要不是跟皇上对着来,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太上皇估计就是驾崩前想再叮嘱他们一番,让他们用心辅佐皇上。 不过想归想,大臣们面上却是一个比一个悲凄。 郑谦歇了口气,接着道:"朕愧对列祖列宗,无颜面对他们……待朕归西后,不入……不入……不……" 大臣们吓一大跳,以为他这就要咽气了,忙抬起头,就见跪在榻边的皇上神色凝重地往太上皇身上扎了几根针。 郑谦似乎又夺回吊着的那口气,虚弱却语气坚定道:"朕不入皇陵、不入宗庙。" 大臣们目瞪口呆,差点栽倒。 不入皇陵?这还得了! 太上皇早在初登基时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寝了,这会儿却说不入皇陵,那修建好的陵寝岂不是空了? 不入宗庙?那更不得了! 太上皇的灵位将来不摆进宗庙里,那能摆在哪里?难道要另外寻个地方安置?堂堂一代皇帝竟然要成为孤魂野鬼? 就在大臣们震惊时,墨远沉痛出声:"此事万万不可!孙儿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太上皇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朕……朕还没死呢……你……你想抗旨?" 墨远以袖掩面,哽咽伏地:"请皇祖父收回成命!" 大臣们忙额头点地,齐声道:"请太上皇收回成命!" 郑谦道:"朕心意……已决,不必……不必再劝,皇上快接了……朕的遗旨……" 墨远不肯接,一再恳请他收回成命,大臣们也跟在后面劝谏。 郑谦急得咳起来:"你们想让朕死不瞑目!" 墨远急忙起身去给他施针,却被他一把抓住:"接旨!" 大臣们已经哭起来,倒不是做个样子,实在是太上皇的旨意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世人重身前事更重身后名,别说皇帝,就是普通人也轻易不会脱离家族,但凡做过皇帝的谁不想青史留名?谁不想永居太庙皇陵享受后世祭拜?太上皇此举可谓决绝,真是将他们吓到了。 郑谦急得面色涨红,呼哧呼哧直喘气,眼珠子几欲脱眶,咬牙道:"朕……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快接旨……接旨……" 大臣们肝胆俱颤,纷纷将目光投向墨远:"皇……皇上……要不……" 墨远深吸口气,在郑谦嘶嘶嗬嗬的气音中颤着手将圣旨接过,悲恸道:"孙儿……谨遵……皇祖父遗旨!" 郑谦缓缓合上眼,手一松,从榻边垂落下去。 "皇祖父——" "太上皇——" 寝殿里哀哭声顿时响成一片。 没多久,全天下都得知太上皇驾崩的消息,有心人仔细琢磨朝野格局,赫然发现如今已是新皇一人的天下,朝廷上下所有与他不对付的都被打压了,太上皇死得不早不晚,正是新皇彻底坐稳龙椅之后。 不得不说,太上皇死得也……太是时候了。 这种想法只能在某些人心里翻腾一下,说却是无人敢说的,不管怎样,这位新皇可是太上皇执意选定的继位者,龙椅又不是新皇自己篡位坐上去的,太上皇死得再巧合也轮不到旁人置喙,更何况太上皇临死前还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给了新皇一道遗旨,说明太上皇咽气时是非常清醒的。 太上皇驾崩,口头说的遗旨自然不够详尽,墨远又让太监当着群臣的面将遗旨当众宣读出来,大意与太上皇说的那些相同,此外又多了一条,太上皇的继妻是恭王生母,受恭王谋逆的牵连,自然也不配葬入皇陵,遂决议将已经建好的皇陵留给谢桓夫妇,另外还交代大臣们尽心辅佐皇帝,大臣们听完后伏首叩拜,山呼万岁,无人有异议。 因太上皇执意不入皇陵、不入宗庙,墨远为表孝心,将丧事办得异常隆重,只是相比之下,太上皇的归处就显得寒酸孤伶了,灵位与遗体无处可去,只好在皇陵外围划一小片地安置。 堂堂一代天子,最后只得了一个坟包,百年千年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昭示过他存在的大概只有史书上的记录。 然而在太上皇下葬后不久,墨远就为郑谦翻了案,之后为弥补郑谦一家人所受的无妄之灾,又下了道旨意,将原先郑家的宅子还给了郑谦,又让郑谦官复原职,继续入宫当史官。 郑谦假死出宫后由连慕枫的人接过去好好修养了一番,再将自己好生拾掇,瞧着精气十足,再没有半分太上皇的影子,任谁看到他都不会多想。 墨远的旨意下来后,郑谦应召入宫,因史官是世袭的官职,郑谦回来后,原先的史官只能退居二位,无人对此有异议。 墨远登基至今,朝中连番变动,到此时才算安静下来,只是风平浪静之下无人得知,郑谦按照墨远的授意,将史馆中关于老皇帝的所有记载都剔出来,悄悄送到墨远手里,墨远又命人将这些记载送出宫,堆放在关押老皇帝的笼子旁边。 夜深人静时,九溪族人将老皇帝与史书搬上马车,一路往城门口行去,城门口的守卫是墨远安排的,已经得了吩咐,见他们亮出腰牌就直接将城门打开,九溪族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将老皇帝运出宫。 马车一路疾行出京,最终停在皇陵旁边一座不起眼的土坟跟前。 郑谦是假死,这座土坟里自然是空的,土坟四周的守卫也是墨远这边的人,见有马车过来,他们立刻迎上去。 九溪族人将史书一册册悉数堆到土坟跟前,又将老皇帝从马车上搬下来,让他面对土坟与史书方向,随后掀开遮住笼子的黑布。 为首之人道:"皇上说了,念在是骨肉至亲的份上,让你入土为安,这座土坟就是你死后的归处。" 老皇帝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神志却还很清醒,一看面前低矮的坟包,大受刺激。 为首之人又将最近朝中的动静一样样说给他听,每说一句,老皇帝的瞳孔就撑大一分,在听到恭王与谨王已经被抓起来只等年后发落时,他气得疯了似的用头撞击笼子。 为首之人又指着旁边一堆书:"这是史官为你所做的记载,你指望功过留与后人说,那是不可能的,百年千年后你将彻底消失在历史中,根本无人记得你。"说着似乎是怕他不信,就随手捡起几册翻开来给他看,翻完将书扔回去,从族人手中接过一只火把。 老皇帝看着他手中的火把,目眦欲裂,疯狂摇头,残缺的身子在笼子里翻滚乱撞。 "皇上说了,你的灵位没有资格摆在宗庙中……" "砰砰砰——" "你的尸身也不配葬入皇陵……" "砰砰砰——" "你的名字更不应该被后人铭记……" "砰砰砰——" "皇上知道你不怕死,特地吩咐我们当着你的面将这些史书烧了,这把火一烧,你就彻底消失了。" "砰砰砰——嘭——" 因力道过大,发了狂的老皇帝将笼子撞翻,似乎铁了心要滚过去护住那些史书。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率先将火把扔过去,其他几名族人也同时将手中的火把掷到史书上,火光渐起,映红了老皇帝乱发后一双发狂狰狞的眼。 "轰——" 火光冲天而起,老皇帝挣扎许久,忽然不动了,瞪直眼看着面前的火海。 天色微明时,火渐渐熄灭,为首之人将笼子打开,手指在老皇帝鼻子下面探了探。 "咽气了,埋了吧。" 第159章 【临行】要不……你出宫去医谷安胎? 墨远肚子渐大, 宫里的御医们紧张得寝食难安, 毕竟是头一回碰上男子怀孕,这怀了身孕的还是金尊玉贵的天子, 御医们几乎无从着手, 不知该怎么给他调理, 更不知将来要如何给他接生,简直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不仅御医苦恼, 御膳房也在苦恼, 皇上怀孕后嘴挑得很,比以往那些怀了身孕的后宫嫔妃还难伺候, 当然他毕竟是皇上, 比妃嫔尊贵不知多少, 难伺候也是应该的,可皇上口味一会儿一个变化,他们都跟不上趟,似乎怎么做都不能让皇上满意, 御膳房的厨子们愁得脸上尽是褶子。 皇上孕期情绪不稳, 时不时就会发一通脾气, 倒不会将人打杀了,可那威压施下来,也足够令人难受的,在皇上跟前当差的太监宫女们日子也不好过。 好在皇后时不时会带着皇子进宫小住一两日,这是皇上难得心情和煦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一干人等能趁着这机会喘口气, 便越发盼着皇后与皇子进宫,盼他们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般。 这一日下朝后,有宫人满面欢喜地走到墨远跟前跪下:"启禀皇上,皇后与皇子进宫来啦!" 墨远果真眉目舒展开来,立刻站起身:"到哪儿了?"嘴里问着,脚下已经迈步往外走去。 没多久,一家人团聚,宫人们识趣地退出去,连慕枫与墨远说话的时候,阿十就将耳朵贴到墨远肚子上去听,此时已经有了胎动,阿十惊喜不已,对着墨远的肚子嘀嘀咕咕说了一大串话。 墨远笑着揉了揉阿十的脑袋,对连慕枫道:"宫里的事已经全部解决,我想回去了。" 连慕枫眼底流露出惊喜,又忍不住摸摸他的肚子,担忧道:"这些时候孩子闹得可厉害?经得住折腾么?" "经得住,你放心吧。"墨远笑了笑,又问,"寻找九鼎的事进展如何了?" 连慕枫道:"九只鼎已经全部寻找到,其中有七只已经打捞上来,剩下的有一只正在打捞,还有一只稍棘手些,不过也在想法子了。" 这些事自有连慕枫去操心,墨远没再多问,只说:"你回去将马车准备好,待我出宫,我们还回医谷去住。" 连慕枫在他眼角亲了亲:"你放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阿十边对着墨远的肚子嘀嘀咕咕,边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说墨远即将出宫,开心得蹦起来,蹦了一会儿又停下来问:"哥哥也回去吗?" 墨远认谢知意为嗣子后,阿十对谢知意的称呼就从闻弦哥哥换成哥哥,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墨远笑道:"哥哥不回去,他以后都要住在宫里,不过偶尔回去散散心小住几日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像你这么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阿十一脸同情:"哥哥太可怜了。" 满怀同情的阿十跑到东宫去安慰谢知意,墨远这边则到了御医把脉的时候,虽说墨远本人就是神医徒弟,可一来医者不自医,二来他也要摆皇帝的架子,自然还是需要御医来给他每日问诊。 御医给他诊完脉,虽说一切正常,可心里的愁绪却不减反增,想着皇后就在一旁坐着,皇上今日心情必定上佳,犹豫不决的御医终于鼓起勇气道:"皇上龙体安康,不过为稳妥起见,臣以为不妨请流云公子进宫……" "嗯?"墨远打断他的话,"请朕的师父过来?怎么,你们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么?" 御医一脸汗颜:"原本也是有信心的,只是皇上龙体特殊,臣也是第一次……" "当年朕的师父也是第一次。" 御医:"……" 连慕枫在一旁憋笑。 御医苦哈哈地朝他投去求救的一瞥。 连慕枫正正神色,温声道:"你今时身份不同往日了,一国之君身系国家,不可轻忽,杨大人也是出于好意,请你师父过来,就好比请了定海神针。" 墨远一脸为难:"那怎么行?师父他老人家最不喜欢皇宫了,我把他请过来,他若是待得不舒心,我也不会高兴,我不高兴,我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也要受影响。" 御医:"……" 连慕枫清清嗓子:"要不……你出宫去医谷安胎?" 御医:"!" 墨远眼睛一亮:"对啊!这个主意好!" 御医:"!!!" 墨远笑着对御医道:"还是杨大人想得周全,朕生孩子的时候还得师父在身边才能安心,师父不来,朕过去也是一样的。" 御医"扑通"一声跪下:"皇上——" 这不关臣的事啊!臣只是提议让流云公子进宫,可没说让皇上您出宫啊!这是皇后说的不是臣说的! "就这么定了。"墨远笑眯眯地抬手,"杨大人请起,先回去歇着吧。" 御医欲哭无泪,苦着脸退出去。 翌日早朝,墨远就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朕体质特殊,与其在宫里让御医们战战兢兢,不如出宫去医谷安心养胎,有朕的师父在一旁坐镇,朕心里踏实。" 群臣大吃一惊。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不在宫里养胎? 墨远顿了顿,接着道:"朕打算明日出宫,之后就在医谷安心住到将孩子生下来,朕养胎的这段日子怕是会精力不济,再加上医谷离得远,来来去去也不方便,就暂时不闻政务了,朝中诸事就交给太子打理吧,还望诸位爱卿用心扶持。" 群臣:"……" 自古以来只见过皇帝防着太子过早干预政事威胁自己皇位的,还没见过这么迫不及待撂挑子不管事的,关键这临时接摊子的太子还不是亲生儿子,皇上您可真是心大啊!您这是真不将皇位放在心上呢,还说想考验我们这些臣子呢? 为表忠心,大臣们忙不迭出言劝阻,直接的委婉的说了一箩筐。 墨远不在意道:"朕不过是去养胎,又不是生离死别,诸位爱卿这么黏黏糊糊的做什么?" 群臣:"……" 退朝后,墨远就开始指使人收拾箱笼,有几位大臣仍不死心,跑过去求见,进去后小心翼翼、斟酌措辞,隐晦地提醒他要防着太子。 皇上毕竟是在外面长大的,不知道宫里头的水深呐,今日回去养胎,他日能不能回来可就要看太子野心够不够大了,亲生儿子都要防着,更何况不是亲生的,臣不提点一句,皇上他日怕不得急死,真是让人操碎心啊! 墨远倒是没料到这几位大臣对自己当真忠心至此,难得心里一暖,笑着对他们说了些体己话:"你们对朕如此忠心,朕定然牢记于心,不过太子是朕挑的,朕当然也希望你们与太子相处融洽。太子的年纪与心性摆在那里,足够独当一面,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万事当以太子为首,若有些魑魅魍魉企图挑唆太子与朕的关系,你们也不必紧张,不必太过干预,太子自有分寸。再说朕不过是养胎,又不是死了,太子若真失了分寸,朕也不会坐视不管。" 大臣们见他心里清楚,总算松了口气。 这位皇上可是武林高手,身后还有流云医谷和连家堡两大门派,实力虽不比千军万马,对付一个深宫中的太子却是绰绰有余的,若太子真惹恼了他,他想取太子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大臣们都清楚他的实力,之前只是怕他没有防备之心,怕朝中再起乱子,此时得了他的话,心里顿时不愁了。 墨远又对他们安抚一番,这才让他们回去,转头就将太子谢知意召到跟前,告诉他这几位大臣是正直忠诚之士,可以重用。 谢知意恭敬应下,看向他时眼里有些不舍。 当年他第一次见墨远时,墨远大着肚子,如今他们即将分别,墨远又是大着肚子,他很羡慕阿十和墨远肚子里的孩子,墨远决定收他为嗣子时,他面上沉稳,心里却是高兴万分的,他与墨远见面的次数不多,却难得生出一份孺慕之情,只是因为他比墨远小不了几岁,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平时便将这份感情掩饰住了。 此时面临分别,他即将独自一人住在陌生的皇宫,心里难免有些惶恐不安,看向墨远时便不禁泄露出一丝情绪。 墨远笑着宽慰道:"不用怕,万事有我在后头,碰上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就着人过来问我,待将来你能完全掌控朝堂,我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谢知意自幼胸怀大志,对墨远交给他的重担是心甘情愿接受的,再加上墨远时不时告诉他一些千年后的事,告诉他这个国家想要兴盛,还有许多事可以做,他正是年富力强、英气勃发的年纪,自然被激起雄心壮志,恨不得立刻治理出一个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给天下人看看,因此他只盼着让国家强大,却从未对墨远生过二心。 他看着墨远:"父皇明日出宫,可要多安排些人护送?医谷四周可要派人镇守?" 墨远笑着摇头:"不必,轻车从简,一切如旧。" 谢知意欲言又止,面上写满不舍。 墨远在他肩上拍拍:"你若是在宫里待得无趣了,就过来看看我。" 谢知意眼里生出欣喜,立刻笑起来。 墨远又道:"你也是我的儿子,今后都可以像阿十那样,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我对家人一向宽和,你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谢知意脸上的笑容又加深几分,高兴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面对高速发展的社会,大臣们一脸懵圈: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160章 【归来】没错,皇帝的师门就是很了不起。 流云医谷正热闹着, 听说皇上赐下来一块匾额, 不少人闻风而动,借着看病的名头过来瞧热闹, 流云虽然依旧冷着张脸, 却难得没将人赶出去, 只是也没露面招待各位,兀自待在院子里看书。 其实不是流云不想赶人, 是鹊山一个劲儿在他面前哭穷, 说最近医谷收了不少学徒,又开了几家分馆, 银子花起来如流水, 快穷得揭不开锅了, 急需皇上这块匾额充门面招揽生意,流云心知他胡说八道的本事,懒得跟他计较,就随他去了。 于是鹊山开始大张旗鼓地折腾, 一会儿让人在医谷里挂满灯笼, 一会儿让人将医谷大门口的门楼重新修葺, 说要修得风雅又不失贵气,得配得上皇上赠送的匾额,修建门楼的匠人实在闹不懂"风雅又不失贵气"的门楼是个什么样子,急得嘴上直起泡,折腾了好些日子才做出勉强让鹊山满意的模样。 到挂匾额的这一日,流云医谷宾客盈门, 鹊山一面学唐塘的口吻说着"低调低调",一面喜滋滋地将人迎进去好酒好菜地招待。 众人吃饱喝足,围在门楼前翘首等待、窃窃私语。 "也不知皇上题了什么字,会不会是仁心仁德?" "依我猜,皇上题的字应该是救死扶伤。" "我猜是杏林翘楚。" "说不定就是流云医谷。" "或者是天下第一医。" "什么第一医,忒拗口了,依我看应该是天下第一派。" "……" 议论纷纷中盼来吉时,鹊山领着覃晏和唐塘两位师弟走到牌楼前准备揭幕,只听锣声一敲,鹊山在一片道贺声中飞身而起,单手扯开幕布一角,接着一个旋身,幕布"哗啦"揭开,鹊山满面笑容地潇洒落地。 众人瞪大眼,迫不及待地紧盯匾额。 黑底烫金字,银钩铁画,霸气横溢,皇上的题词主体只有四个大字——"朕的师门"。 下面是一行小字,附上皇帝尊号与年号。 众人:"…………" 朕的师门…… 朕的师门…… 朕的师门…… 您还可以再蛮横一点吗? 皇帝的师门很了不起哦? 没错,皇帝的师门就是很了不起。 众人的神情实在是一言难尽,以至于在幕布揭开的瞬间,道贺声突然被掐断,门牌下面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覃晏和唐塘都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鹊山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喜气洋洋地拱了拱手:"今日多谢诸位武林同道前来捧场,多谢多谢,以后我们流云医谷还仰仗诸位多加照拂。" 武林同道:"…………" 照拂你个鬼哦!以后你们要竖着走就竖着走,要横着走就横着走,江湖上就属你们最威风,哪里还用得着别人照拂! 深恨自己没后台的武林同道纷纷气红了眼。 就在众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附和几句准备打道回府时,外面突然有人喊:"大蜈蚣来啦!大蜈蚣来啦!" 武林同道一哄而散,纷纷跑去看稀奇。 没一会儿又有喊声传来:"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跑出去的武林同道又纷纷跑回来。 要命!可别冲撞了圣驾,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流云医谷跟着医谷众人一起恭迎圣上吧。 鹊山:"……" 墨远回来得突然,医谷众人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没料到他会回来得这么快,此时惊喜不已,简直高兴疯了,忙奔走相告,没多久所有人都跑出来,就连流云都罕见地露了面。 武林同道混在人群中默默等待,做好了跪地恭迎圣驾的准备,结果左等右等只等来一只体型巨大的蜈蚣,待蜈蚣小八跑到湖边休息时众人才注意到前方灰扑扑的马车。 夸张的仪仗没有,森严的护卫也没有,皇上就坐着那么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回来了。 武林同道:"……" 这时医谷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振奋的呼喊声响彻云霄:"恭迎皇上!皇上万岁!" 武林同道被这声音吓一跳,只觉耳膜生疼,回神后恍然想起,皇上再寒酸他也是皇上,那可是满朝文武无人敢顶撞的天下第一人,这么一想,他们忙不迭紧跟着跪下,生怕跪得迟了被马车里的皇上注意到。 山呼声在医谷中回荡时,马车帘子掀开,墨远飞身而起,倏忽而至,迅速拦住正要行礼的师兄弟几人,接着在流云跟前跪下,笑着道:"师父,我回来了!" 流云神色温和,微微颔首:"回来就好。" 武林同道:"……" 什么叫回来就好?流云公子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连慕枫紧随而至,一脸无奈地将墨远扶起来,低声道:"大着肚子呢,小心点!" 医谷众人又喊:"恭迎皇后!皇后千岁!" 连慕枫看着他们嬉皮笑脸的模样:"……" 墨远起身后朝四周看了一眼,笑道:"都起来吧。" 鹊山、覃晏和唐塘都围上来,师兄弟几人一如既往地亲热熟稔,并未因墨远变了身份而生疏半分。 围观的武林同道心中暗自称奇,只觉得这流云医谷里住着的都是怪人。 众人起身后,马车上又一个小小的身影爬下来,阿十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呜哇乱叫着冲过来:"师爷爷!师伯、师叔、小师叔!阿十想死你们啦!" 医谷众人再次跪地,声音越发洪亮:"恭迎殿下!殿下千岁!" 武林同道又紧跟着跪地,深悔自己今日不该来瞧热闹,这一会儿跪一会儿跪的,头都要晕了,而且人家是自己人热闹,他们这些外人可就是真跪了,差别可不是一丁半点。 阿十笑嘻嘻道:"免礼。" 鹊山将阿十抱起来,摸摸他怀里探着头呜呜乱叫的小奶狗,笑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阿十心疼地挠挠小狗毛绒绒的下巴:"路上捡的,狗娘饿死了,小狗太可怜了,我们就把它带回来啦!" 狗娘……听着怎么那么像骂人的话呢…… 众人脸上神色难以言喻。 这时外面有马蹄声传来,有人喊:"连老堡主和连堡主到啦!" 流云立刻领着师兄弟几个迎出去。 两家已是名副其实的亲家,自然用不着太多虚礼,双方碰面只简单打了声招呼,老堡主笑呵呵道:"听说皇上回来了,我们过来看看他。"说着就要向墨远行礼。 墨远连忙拦住:"还是叫我阿容就好。" 说着又要向两位长辈行礼,被老堡主一脸紧张地拦住:"怀着身子呢,可别压着肚子。" 两家人说说笑笑走到牌楼下,老堡主与连堡主抬头看看顶上的匾额,愣了一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见旁边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来客,忙憋着笑抱拳行礼:"诸位武林同道也是来恭迎皇上的?" 武林同道一脸心虚地点头:"是啊是啊……" 连老堡主眉开眼笑,见阿十跑过来,忙将他抱起颠了颠:"哟呵!长个子喽,曾爷爷快抱不动喽!" 两家人和和睦睦地说笑着走进医谷,鹊山对四周抱了抱拳:"诸位不妨再进来喝杯水酒?" 武林同道们纷纷摆手。 "不了不了……" "今日多谢云大公子款待!" "我们该回去了……" 鹊山笑着点头,再次拱手:"诸位慢走,请恕在下不便远送。" "云大公子客气,客气……" 一群人乱哄哄道别,忙不迭地跨上自己的马绝尘而去。 恨不能再长出一对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武林同道:就很气。 第161章 【阵法】第九只鼎出来了! 回来后, 墨远再次住进医谷附近那座宅院, 因远离了皇宫,每天又有医谷和连家堡的人关切照顾, 墨远吃得好、睡得香, 心情比在京城时要畅快许多, 肚子也眼见着一天天大起来。 到临近生产时,墨远就没有之前那么舒坦了, 每夜都会被腿上的抽筋闹醒, 连慕枫听见动静后就起身给他按捏腿肚,手法娴熟、力道适中。 "上回快生的时候, 你也是抽筋抽得厉害。"连慕枫一脸心疼, 将他按得舒服了才放开, 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发觉他唇上有些干,便低声问道,"可要喝水?" 墨远有了困意, 眯着眼点点头, 含糊应了一声。 连慕枫起身给他倒了水, 回来后将他扶起,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身上,喂他喝了几口水又小心翼翼扶着他侧躺下去。 墨远此时正迷糊着,半睡半醒间听见他再次起身的动静,只以为他是去净房,便没有问, 很快又陷入沉睡。 此时已是寒冬,连慕枫怕他冻着,给他仔仔细细掖好被角,放轻脚步走到门外又迅速将门关上,以免有寒风灌进屋。 门外廊檐下站着裴元,见他示意自己去院中说,忙大步跟过去,最后在桂花树下站定,压低嗓音道:"乌雀族小公子的踪迹有了眉目,可惜半途又找丢了。" 连慕枫皱眉:"怎么回事?" "很邪门,我们追踪过去时,看到他坐在悬崖边一片乱石中,四周很开阔,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他没有掉下悬崖,却在我们眼前凭空消失,虫子也突然死了。" 乌雀族族长的小儿子阿松失踪后至今音讯全无,幸好墨远以前养过些稀奇古怪的虫子,其中有一只就能通过气味寻人,他们便让乌雀族族长拿了件阿松的衣物,丢给墨远的那只虫子,由虫子去寻找,结果竟真的有了眉目。 可人都已经近在眼前了,却凭空消失,这就匪夷所思了。 而且虫子莫名死了,这虫子养成得花好几年的心血,想要再找到人就不容易了。 连慕枫问:"你们看到他时,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可曾看到那中原祭司?" 裴元摇头:"四周没有旁人,而且那小公子闭着眼,不像是清醒的模样,他坐姿也奇怪得很,像是在练内功,可四周气流却没有任何动静,瞧着十分诡异。" 连慕枫面露沉思:"那中原祭司必定有古怪,你赶紧回连家堡,将袁先生请出山。" 裴元愣了一下:"袁先生?他不是观星象看天气的么?" 连慕枫被他逗笑:"你们平时真是看书太少,亏得这话没在袁先生跟前说,得把他气死,他本事大着呢。" 裴元咧嘴笑了笑:"请袁先生出山就能找到人?" "总要试试。"连慕枫道,"我怀疑那中原祭司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裴元应了一声,领命离开。 连慕枫转身回屋,在火盆边烘烤出一些暖气才重新钻进被窝,抱着墨远一觉睡到天色微明。 鸡啼三遍,连慕枫练完功就去厨房看了看早饭,随后回屋照顾刚睡醒的墨远,帮着他起床穿衣,阿十也早已醒了,手里抓着一块饼跑进来:"爹!爹爹!"边喊边凑到墨远跟前,拿咬了一个缺口的饼在他肚子前面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哥哥在吃饼哦!好香啊!你闻闻!" 墨远笑着在他头上摸摸:"晨读了没有?" "读啦!"阿十眉飞色舞地点点头,"季先生夸我读得好呢!" 林知秋留在京城教导太子,就没办法再跑到这里来教阿十,可阿十毕竟是皇子,功课不能耽误,林知秋就举荐了自己一名得意门生,墨远欣然接受,让人将那位季先生接过来常住,季先生颇有与林知秋相似的文人风骨,来了之后不卑不亢,很是淡泊名利,不过阿十聪慧,学什么都快,季先生倒是打心眼里喜爱阿十这个学生。 "我们阿十真厉害!"墨远对儿子的功课要求不高,对阿十从不吝啬夸奖。 阿十被夸得心满意足,喜滋滋地挨着他继续吃饼。 墨远洗漱后,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用早饭,刚吃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墨远抬头,连慕枫忙放下碗筷走出去,有些意外地看着裴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元道:"袁先生已经出山了,正往这里赶呢,我半路碰上他了,他让我先回来报信!" 连慕枫忙道:"快给他收拾厢房。" 裴元摇头:"袁先生说不能打扰皇上静养,他去城里归顺堂住,而且有可能住不了几日就要往南走。" 连慕枫皱眉。 墨远从屋子里走出来:"出什么事了?" 连慕枫自然不会瞒他,便将昨夜听到的消息说给他听,又道:"此事你不必操心。" "放心吧,我有数。"墨远笑了笑,看向裴元道,"袁先生可有什么说法?" 裴元点头:"袁先生说有人在启动古怪阵法,他刚有所察觉便急急忙忙下山了,堡主不放心也跟着出来了,但袁先生一时半会儿还没摸清那阵法的路数,只隐约知道阵眼在南面。" 连慕枫点头:"嗯,我们知道了,你先挑一些人手去归顺堂保护袁先生。" 裴元应了一声:"是!" 时近正午,袁先生赶到归顺堂,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匆匆离开,跟着他一同离开的还有连堡主与裴元各自带领的一拨人马,裴元安排了一名镖师过来送消息:"半个时辰前阵法忽然启动成,袁先生已找到阵眼,堡主亲自带着人护送他赶过去了。" 镖师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信鸽飞来,连慕枫忙取了信拆开来看,精神一振:"第九只鼎出来了!"说完面色一顿,眉心微微蹙起。 墨远与他对视一眼:"会不会太巧合了?" 连慕枫将信纸揉成一团,看向镖师:"袁先生可曾说那是什么阵法?" 镖师摇摇头:"没说什么阵法,只说不是好事,必须阻止。" 连慕枫点点头,让镖师先回去,一回头却见墨远皱着眉,立刻紧张地扶着他坐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墨远摇头,抬眼朝他看了看,眼底有些隐忧。 连慕枫忙问:"怎么了?有心事?" 墨远想了想,道:"我此时有些后悔,不知寻找九鼎的决定对不对,阵法时间太过巧合,万一与九鼎有关……万一真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连慕枫握住他的手:"我一直没问你,你不想当皇帝,又为什么要寻找九鼎?" 墨远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怪我多疑,之前决定让闻弦继承皇位时,我原本是有些防着他的,那时觉得若能找到九鼎,便是我们的一大助力,将来若闻弦对我对阿十不利,我好歹也是太上皇的身份,再凭借九鼎的份量,正大光明将他赶下龙椅重夺帝位想必不是难事。" 连慕枫点头:"原来如此。" 墨远笑了笑:"闻弦进宫后,我对他暗中观察过,倒是渐渐放下心来,只是对九鼎的寻找已经开始,又进展顺利,半途而废终归不是个事,我就将错就错了。" 连慕枫宽慰道:"谈不上错,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是人之常情,不必放在心上。至于九鼎,若阵法真与九鼎相关,对方就一定是有备而来,我们不找,对方也会找,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若阵法真与九鼎相关,九鼎又是通过青铜带钩找到的,而之前鸾凤鸣就一直在觊觎青铜带钩,这阵法极有可能就与他有关。 两人都想到鸾凤鸣身上,连慕枫面露冷色:"想不到鸾凤鸣还活着呢。" 墨远道:"不如你去看看吧,有什么事也好与爹有个照应。" 连慕枫摇头:"那怎么行,你大着肚子呢,我不放心走。" "担心什么,我离生产还有半个月,你一来一回也就两三天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墨远笑了笑,"再说,鸾凤鸣都孤军奋战了,你还怕他再找人来劫我不成?他都闹出阵法来了,根本就不再需要我这边的青铜带钩,放心吧,我可以回医谷住,有师父和师兄弟在,我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医谷里面湿气重,你还是住在这里好。" 墨远从善如流:"那我就请师父过来坐镇,再把师兄弟几个都叫过来,如何?" 连慕枫摇头:"若真有需要,我会过去看看,不过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我,我还是留下来陪你比较好。走吧,刚吃饱饭,我们先出去走走,顺便去医谷请你师父把把脉。" 墨远点点头,只好随他去。 只是当天夜里,两人刚准备歇下,连慕枫就收到一个不好的消息:阵法太过强大,袁先生几乎抗衡不住,为保护袁先生,连家堡的镖师几乎全都受了伤,就连武功高强的连堡主也未能幸免。 连慕枫心头狂跳起来,面色凝重:"大家伤势如何?" 报信的镖师道:"都是轻伤,并无大碍,堡主也只是一些皮肉伤,但形势很危急,堡主说要急调人马过去,若再不能阻止,就要号召其他门派也过去帮忙。" 墨远此时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什么阵法这么厉害?可是与九鼎有关?" 镖师点头:"阵法是用乌雀族阿松公子的血做牵引,在九鼎重现天日时启动的,因借了九鼎的势,阵法异常强大,轻易不能撼动,袁先生说唯一的破解法就是冲入阵眼将里面的阿松公子救出来。" 连慕枫与墨远对视一眼。 墨远恍然道:"阿松公子的血必有特殊之处。" 连慕枫点头:"看来阵法就是那中原祭司摆出来的,难怪他一直呆在乌雀族,瞧着对阿松公子也十分关切在意,原来是有心利用。" 镖师急急道:"袁先生说这是时空阵法,但因九鼎聚集了上千年的国运,借九鼎的势属有违天道,最后可能会遭反噬,最轻的后果是阵法失败,最重的后果是搅乱时空、山崩地裂,若不能及时阻止,这场人祸会演变成天灾,最后天下倾塌、民不聊生。" 连慕枫与墨远齐齐变色,站在旁边的其他镖师也听得心惊肉跳,墨远忙推了推连慕枫:"快去!我回医谷!" 连慕枫当机立断,迅速安排几个人往附近分堂飞鸽传书、调集人马,又安排几人去附近势力较大的门派传递消息:"务必说清利害关系,将形势说得严峻些,也告诉他们若能成事,皇上必有嘉奖!" 接着对挑出来的一队镖师道:"你们先行一步,我送阿容回医谷,随后就来!"说着小心翼翼将墨远抱起,施展轻功飞奔至医谷。 医谷里的人被惊动,很快就都知道外面出事了,只是这里多数人都帮不上忙,师徒几个又要留下来照顾墨远,自然不可能一起过去。 鹊山对连慕枫道:"师弟离生产还有十来天,你不必太担心,随时给我们递消息。" "好。"连慕枫应了,又不放心道,"阿十和季先生已经睡了,我就没吵醒他们。" 鹊山道:"放心,明早就接他们住到医谷。" 连慕枫点点头,握着墨远的手捏了捏,这才匆匆离开。 第162章 【飞沙走石】不管是梦境还是前世,我一定要带你上去! 天色微明, 连慕枫在江边赶上前面的镖师, 一行人匆匆过江,连慕枫发现江面上无端开始泛泡, 想到袁先生的话, 心弦越发紧绷。 一行人上岸后继续往南赶路, 连慕枫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象,有些惊讶, 想不到竟如此凑巧, 当初墨远被人劫走,他追了一路, 就是顺着此时所走的方向。 经过一片山坡时, 后面的镖师突然大喊一声:"老大小心!" 连慕枫闻声抬头, 拉着缰绳侧身避开山上滚落的大石,随着这颗大石滚落,众人隐隐觉得脚下晃动起来,连慕枫眉心一跳, 大声喝道:"当心!要地动了!我们再快些!" 镖师们快马加鞭, 嘴里骂骂咧咧:"竟然真有异象!太他娘的邪门儿了!" 风渐起, 地面晃得越发剧烈,两侧坡上有越来越多的山石滚落,众人身下的马开始不安地嘶鸣,连慕枫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夹紧马腹:"跟上!" 风越刮越剧烈,四周有枯叶细枝被卷起, 连慕枫抬手挡风,眯着眼看向前方眼熟的悬崖,再拉缰绳,马却怎么都不肯走了,他松开缰绳,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施展轻功往悬崖上方飞去,身后的镖师也飞离身下的马,紧追而去。 走上悬崖,他们终于看清顶上的情形,那悬崖边已经飞沙走石,形成一道冲天而起的漩涡,不少镖师从漩涡中摔出来,口喷鲜血,见到连慕枫冲过去,急忙大喊:"少堡主小心!" 饶是有再足的心理准备,众人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连慕枫目光飞快地巡视一圈,见袁先生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而他身边站着十几名镖师,各人所站的位置看起来颇有讲究,似乎形成了某种阵法。 只是此时已经开始地动山摇,那边的镖师都隐隐有些站立不稳,袁先生更是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连慕枫不敢打扰他们,就近扶起一名从漩涡中摔出来的镖师,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我爹呢!" 镖师伤得不轻,费力地抬手指向悬崖顶端的漩涡。 连慕枫对身后跟来的镖师道:"抓紧我!"说着飞身朝漩涡扑过去。 一名镖师飞过来抓住他脚踝,后面的镖师也一个个接上,最后几人合力抱着一块大石死死定住身形,几人连成一条长线,被狂风吹得宛如系着风筝的细绳,东摇西晃中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袁先生在后面喊:"不能进去!快出来!" 这时山下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多的武林同道飞奔而来,见到悬崖上的情形后纷纷变色,忙冲过来帮忙。 乱石碎屑迷住了众人的双眼,众人并未看清漩涡中的情形,只觉得手中忽然一轻,身子后仰,竟叠罗汉似的倒成一片,接着就听到连慕枫喊道:"爹!你有没有事!" 原来是连堡主被众人合力拉了出来,只是此刻他模样有些狼狈,看起来像是耗费了不少内力,开口时声音透着虚弱:"我没事,但阿松公子像是有千钧重,怎么都拽不出来,他流了不少血,再不救,这阵法恐怕真要出事。" 这时又有大批其他门派的人在剧烈的晃动中跌跌撞撞跑上来,口中纷纷喊着要帮忙。 "需要我们做什么,连堡主但说无妨!" "他娘的究竟是何人在捣鬼,待捉到了人,我要将他大卸八块!" "今日我们就合众门派之力,与那奸邪小人抗衡到底!" 连慕枫抱了抱拳:"我与我爹对阵法都知之甚少,还请诸位听袁先生安排!" 说话时,袁先生倏然起身:"快后退!" 随着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敏捷地往后退开,与此同时,悬崖顶上的漩涡陡然增大,漩涡的边缘越过悬崖边,忽然有水柱冲天而起。 连慕枫想起当初他追着小八跳下悬崖,见过这崖底下有一片湖泊,心知此时是漩涡覆盖到湖面上,将水流引入旋转的气流所致。 袁先生开始飞快地往四周弹射石子,同时扬声喊道:"诸位去石子那边站着,人数约多越好,在下要借诸位内力布阵对抗,还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亲眼见识到异象,武林同道已经知道凭借一己之力不可能破解此局,又见连家堡的人对袁先生信服有加,便按照袁先生的指点冲到就近的石头边站好,同时开始催动内力。 连堡主已经受了重伤,不便再入漩涡,只好也站到阵中,临走前在连慕枫肩上拍了拍,沉声道:"千万小心!" 连慕枫点头,想到什么,飞身至袁先生身边,低声问道:"只有救出阿松公子这一个办法么?若找到布阵之人将他杀了呢?" 袁先生摇头:"维系阵法凭借的是九鼎之势,不是布阵之人的一己之力,且阵法已经启动,杀他无用,再说他极有可能并不在附近。" 连慕枫只好又回到漩涡前,心想布阵之人不在附近,企图利用阵法的鸾凤鸣倒是极可能在不远处伺机等候,只是杀了鸾凤鸣也于事无补,看来确实只有深入漩涡将阿松公子救出来这一条途径可走。 连慕枫解下身上腰带,伸出手与后面一名镖师握住,又用腰带将两人手臂牢牢缠住,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只期盼这样能抓得更牢一些。 连慕枫看着手下镖师担忧的眼神,神色镇定道:"不必太担心,之前大家受伤是因为袁先生孤身对敌,敌强我弱,此时有这么多高手助力,袁先生的阵法已经很强大了,我不会有事的。" 镖师们点点头:"老大小心!" 冲天而起的水柱发出震天响声,整座山峰都开始剧烈晃动,天暗沉下来,风云变色中,袁先生大喝一声:"阵法已成!破阵!" 连慕枫领着身后的镖师飞身而起,如一支离弦之箭,狠狠扎进漩涡中。 "轰——"剧烈的嗡鸣声几乎震破耳膜,连慕枫差点被气旋卷入半空,亏得被身后的镖师们拽住才堪堪稳住身型。 狂风在脸上刮得生疼,他眯着眼越过重重倒流的水幕,终于看见漩涡最里面的阿松公子,此时阿松已经失了不少血,面色惨白如纸,身子也逐渐坐不住,缓缓朝地上倒去。 连慕枫用尽全力冲到阿松身边,骤然置于风平浪静中,此时手臂上的缚带已经被漩涡中的乱流冲断,好在后面的镖师抓得紧,并未被冲散。 他从身上掏出匕首,猛施内力扎在地上,又用手拽了拽,确定不容易被拔出来后,转头吩咐:"抓住匕首,我去救人!" 后面的镖师忙扑倒地上抓住匕首,再调理内息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与连慕枫松开。 连慕枫冲过去在阿松身上连点数道大穴,见血流止住,这才稍稍喘了口气,随后弯腰准备将阿松扶起来,余光瞥见悬崖下面伸出一只手,顿时心神一禀,抬手射出腕间袖箭。 "啊——"悬崖下的人发出痛呼声,随即一道人影翻上来,在阿松身后站定。 连慕枫冷笑:"鸾凤鸣,你还真是贼心不死!" 鸾凤鸣之前一直藏身在悬崖下,与阿松一同置于阵眼中,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此时见到他不免面露惊讶,随即回以冷笑:"连少堡主,你来晚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突然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直直打在阿松身上,连慕枫大吃一惊,见鸾凤鸣要跳进光柱中,忙飞身过去一脚将他踹开。 鸾凤鸣气急败坏:"休想坏我好事!" 连慕枫见他又要冲进去,再次出招阻拦,沉声道:"你是千年后来的?你想穿回去做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 鸾凤鸣与他见招拆招,一时不落下风,听见他的话不禁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云四公子来历不一般,看来青铜带钩的秘密你们都知道了?不过我没有得到青铜带钩,如何回到现代?" 连慕枫道:"你得到了也未必有用,青铜带钩已经失效。" "那又如何?我不稀罕了!"鸾凤鸣神色转冷,"我有拓印出来的图纸,那牛鼻子老道凭借图纸研究出时光倒流的阵法,这也够我用了!我本就是皇室正统血脉,只要能扭转时空,天下终究还是我的!"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连慕枫面露讥讽,"说到底还是为了皇位。" 鸾凤鸣眼神透着癫狂,不知是躲起来的这些日子受了刺激,还是此时目的即将达成心绪太过激动,他边说边与连慕枫打得兴起,没注意到另有几名镖师照着连慕枫的做法如法炮制,也进入漩涡中心,迅速将他包围住。 镖师们背在身上的弓还在,只是箭筒中的箭已经被漩涡卷入半空,他们只好将弓取下来当作兵器,一齐朝鸾凤鸣招呼过去,连慕枫趁此机会从打斗中脱身,抓住阿松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鸾凤鸣挨了几记重击,口喷鲜血,转头目光赤红地看着连慕枫,见他半边身子置身于光柱中,顿时又嫉又恨,忙冲过去:"你给我让开!" 连慕枫抬手,与他对了一掌,两人都后退半步,险险擦过漩涡。 鸾凤鸣再次朝光柱扑过去,连慕枫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有一包阿十玩耍时塞给他的面粉,忙掏出来冲鸾凤鸣的面门撒过去。 鸾凤鸣面色微变,匆匆抬袖挡脸。 连慕枫趁机飞身抬腿,接连几脚重重踢在他身上,直将他踢得跌入漩涡中。 "啊——"鸾凤鸣被漩涡卷入空中,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了一道凄惨惊惶的叫声。 连慕枫跳到阿松身边:"快帮我将他拉起来!" 镖师们再次将他拉住,咬牙半晌,挣扎得面红耳赤,却没能将阿松拽离地面。 这时光柱又加粗一圈,将连慕枫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其中,连慕枫脑中忽然"嗡"一声,下意识拽紧镖师的手,耳中隐约听到镖师在喊他,那喊声却像离得很远,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他有些恍惚,眼前的光柱开始扭曲,似乎变成实体,挤压着他的头颅与五脏六腑,似乎要将他碾碎,他痛苦地闭上眼,手扔不忘抓紧阿松,恍惚间耳边听到墨远微弱的声音,吓得瞬间清醒过来,忙睁开眼,却赫然发现阿松从眼前消失,自己正挂在悬崖上。 他扭头往下看去,猛然对上墨远满是血迹的面孔,心口狂跳起来。 "阿容……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墨远开始掰他手指,虚弱开口:"对不起……" 此情此景异常熟悉,连慕枫恍然想起曾经做过的梦,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被那道光柱送入时空乱流,他将墨远拽紧,嗓音颤抖:"别动!我拉你上去!" 同样的梦他做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抱着墨远跌入悬崖,之后就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座悬崖他跳过,他知道底下有多深,可梦境中他与墨远都身受重伤,手边更是连兵器都没有,两人根本就不是跳下去,而是跌落下去,其下场必然是一死。 连慕枫将墨远拽紧,咬牙道:"别松手!不管是梦境还是前世,我一定要带你上去!你抓紧我!" 墨远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只是痛苦地闭上眼,没有半点想活下去的念头。 连慕枫颤声道:"阿容,千万别松手!我们即将成亲了,我们还有孩子,有两个!" 墨远睁开眼,眼底是震惊和迷茫。 连慕枫深吸口气:"我们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墨远看着他,眼里渐渐有了生机,刚要开口,却忽然看见悬崖上方伸出来一支箭,面色骤然变了。 连慕枫也想起来那支箭,神情一顿。 "老大!"恍惚有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连慕枫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前世还是今生,只是下意识喊,"拉我上去!" 紧接着他挂在悬崖上的手被抓住,一股大力将他与墨远同时拽上去,他飞起一脚将偷袭者从悬崖上踹下去,同时抱住一脸愕然的墨远。 墨远看着他:"谁将我们拉上来的?" 连慕枫没说话,狠狠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墨远震惊又羞赧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 连慕枫还想再说什么,手又再次被人拉住,他被迫离开墨远,却看到另一个自己与墨远紧紧相拥,那两人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在光影扭动中逐渐虚幻。 一股洪流席卷入脑海深处,无数画面从面前呼啸而过,他瞬间记起了所有事情。 "老大快抓紧!"惊喜的喊声冲入耳中,"小八也来帮忙了!小八力气大,一定能将我们拉出去!" 连慕枫再次被一股大力拽住,阿松重新出现在眼前,他想起目前的处境,忙抓紧阿松。 "轰——"剧烈的轰鸣声从耳边倏忽而逝,他猛然从漩涡中飞出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嗷嗷嗷嗷嗷!破阵了!终于破阵了!" 悬崖顶上的漩涡消失不见,剧烈摇晃的地面重新恢复安静,天边乌云逐渐散开,一道明媚的光从薄薄的云层中洒下来,手下镖师嘻嘻哈哈地冲过来将他扶起。 连慕枫看看四周,恍如隔世。 一只触角伸过来在他胸口狂蹭,小八略带邀功意味的嘶鸣声传入耳中,连慕枫回过神,抬手摸摸小八的触角,忍不住笑起来:"好儿子!" 第163章 【生】噫——好丑! 连慕枫一马当先, 风驰电掣, 没多久就飞奔回流云医谷,到了牌楼下一看, 却发现那两个守门的小童正一脸焦急地来回转圈, 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童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眼睛一亮, 立刻跳起来, 招着手喊道:"快快快!二公子要生了!" 连慕枫大吃一惊,顾不得多问, 扔了缰绳就飞奔进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八不明所以, 触角晃了晃, 慢悠悠穿过加宽加高了许多的牌楼,正准备到湖边休息,却陡然听到医谷深处传来阿十的叫喊声:"爹爹!爹爹!" 小八听出阿十的焦急,立刻撑起身子, 轰隆隆跟着连慕枫往里跑去。 医谷里此时一片忙乱, 不少人来来回回奔跑, 有搬东西的有打热水的有晒褥子的,墨远毫无预兆地提前发动,准备的东西却全都在他与连慕枫住的院子里,这下可把众人急坏了,连奔带跑时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来。 连慕枫随手抓了一个人:"阿容呢?" 那人都快跑晕了,被他拽得转了一圈才停下来:"在公子那里!" 连慕枫抬头看了看, 为抄近路飞身而起,越过一大片竹林直奔流云的院子,跟在他后面的小八急得触角乱舞,左转右转都是小径,只好抬起长足踩断面前的竹枝,伴着一阵"咔嚓咔嚓"的断裂声跨过竹林紧追过去。 一人一蜈蚣赶到流云的院子,与外面的忙乱不同,这里异常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人屏息静气地守着。 连慕枫大步跑进去,见唐塘抱着阿十在外室等候,忙走过去问:"阿容怎么样了?" 阿十见到他回来激动得张嘴就要喊,又及忙双手将嘴巴捂住,唐塘低声道:"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突然,把大家慌到了,你别担心。" 连慕枫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前脚走,这边后脚就要生了,他胡乱点点头,想要进去守着墨远,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身上实在太脏,只好硬生生在内室门口止住脚步。 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连慕枫面色一喜,再次冲到门口:"阿容!阿容你怎么样了?" 阿十挣扎下地,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跳着喊:"爹爹!爹爹!" 没多久,门从里面打开,鹊山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走出来,笑道:"放心,二弟一切安好,师父正给他缝合伤口。" 连慕枫大松一口气,目光落在他怀中襁褓内,手伸了伸又收回去:"我身上太脏了。" 鹊山把孩子递到他面前:"看看,你们的小儿子,提前这么多天落地,竟然半点都不虚弱,这哭声震得我耳朵都疼了。" 连慕枫笑起来,笑容难得露出几分傻气,双手在身上搓了搓:"我去洗个澡!" 阿十在下面跳:"是弟弟吗?我看看我看看!" 鹊山抱着小婴儿蹲下去,笑道:"来来来,给你看。" 阿十凑过去,惊得瞪大眼:"噫——好丑!" 鹊山与唐塘哈哈大笑。 * 医谷入口处,连堡主牵着马站在牌楼下,一脸不解:"人呢?" 他身后跟着大批人马,有连家堡的镖师,也有众多武林同道,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原本是打算跟着连堡主到流云医谷来求医的,没想到门口却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里面跑出来两个小童,小童正满脸喜色地说说笑笑,一抬眼见外面围着大群披红挂彩的汉子,吓得转身就跑:"不好啦!不好啦!又有人上门闹事啦!" 门外众人:"……" 连堡主哭笑不得,连忙招手喊:"多福、多禄,是我!是我们!连家堡的人呐!" 两个小童闻声转头,这才注意到站在最前面的连堡主,大松一口气,随后满面笑容的跑过来:"连堡主!我们二公子生啦!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连堡主一听惊得非同小可,随即脸上露出喜色,顾不得招待后面的人,大步冲进去。 武林同道:"……" 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过来问:"谁生了?" 小童看他眼生,立刻换了称呼:"皇上生啦!生了个小皇子,可精神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响起一片吸气声,众人彼此对视,眼里都有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位小皇子生得可真是时候啊! 小童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都受伤了,是来求医的吗?" 众人连忙点头。 小童面露不解:"你们路上没碰到医馆吗?伤口拖得太久不好呀!" 众人:"……" 这不是找个借口来你们流云医谷凑凑热闹嘛,平时哪儿进得去啊! 再说这可是皇上的师门,咱们是立了大功的,怎么能不过来露露脸嘛! 小童自然不明白大家的想法,他看看连家堡的镖师,又想到这些人是和连堡主一起来的,这才放下心来,便笑着道:"那你们快进来吧!" 众人纷纷抱拳道谢,在小童的引领下走入医谷。 跟随大家一起进去的还有同来的袁先生,以及陷入昏迷、被几人合力抬着的阿松公子。 听到消息的鹊山很快就迎出来,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人给大家处理伤口,一边请袁先生去里面歇息。 * 另一边,墨远已经苏醒过来,小儿子被喜得红光满面的连堡主抱去外面哄着玩了,大儿子也跟着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与连慕枫。 两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后,连慕枫将悬崖上发生的事简略告诉了墨远。 墨远不放心地问道:"鸾凤鸣呢?" "你放心,鸾凤鸣已被漩涡绞碎,死得透透的,我们在附近找到了他的残骸和碎衣。" 墨远点点头:"那中原祭司呢?" "袁先生说那人遭到反噬,必死无疑,不过为以防万一,我请袁先生算了算大致方位,着人去找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慕枫捏了捏他的手,"医谷这里可曾感觉到异象?" "感觉到了,我就是那时肚子疼的。"墨远顿了顿,叹口气,"将九鼎挖出来不知是吉是凶,世上能人异士不少,真怕再来个像那祭司一样的,可挖都已经挖出来了……" 连慕枫笑起来:"不必担心,袁先生说了,九鼎之势被人利用是因为它们位置不对,我们只要将九鼎安放在正确的地方,就不会露出破绽。" 墨远来了兴致:"真的?" "自然是真的,当年周王室延续了数百年,九鼎功不可没,我们可以像周王室那样将九鼎分别安放在九洲合适的位置,不仅可以防止有心之人利用,还能稳固本朝江山,袁先生说了,九鼎重现天日是大吉之兆,并非大凶。" 墨远忙道:"袁先生来了么?" "来了。"连慕枫将他按住,在他唇上亲了亲,"此事不急,你先好好歇息。" 墨远看着他,笑道:"好。" 第164章 【成亲(大结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天辟地头一回 九鼎重现天日, 地动山摇、风云变幻, 随后小皇子降世,天地间又恢复风平浪静。 急报递入京城, 朝野震惊, 再加上许多江湖人士在街头巷尾添油加醋的叙说, 全天下都认定,落地时机如此巧合的小皇子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来历与身份, 比如说天神下凡。 至于那悬崖顶上一场斗法, 则被许多江湖门派着意忽略了,即便有一些耿直之士非要较真地说那是有人在利用九鼎之势布阵, 旁人也不肯相信。 就算有人布阵又如何?若没有九鼎现世, 他能布得了阵?至于小皇子无比尊崇的身份, 那更是毋庸置疑的,皇上在流云医谷养胎,流云公子可是跟阎王爷抢命的人,他能算错生产的日子?可小皇子偏偏就提前降世了, 还提前了那么多天, 且一落地就阻止了一场天灾, 可见这不是流云公子算错,这是神仙急着下来救苦救难呢,小皇子必定是神仙下凡,专来人间历练的。 百姓最爱听这些玄幻又美好的故事,这可比坏人布阵要有意思得多,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小皇子的神仙身份就这么定下来了。 百姓们从不说小皇子"诞生",只说小皇子"降世",只一个"降世"就足够看出天下人对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有多尊崇。 小皇子降世后不久,袁先生推演出安置九鼎最恰当的方位,墨远立刻下旨在那九处兴建祭坛,未免劳民伤财,祭坛建得非常简单,却又因仿古而不失端庄大气,祭坛很快建好,随后墨远着人将九只鼎分别运往九处祭坛,又派精兵驻守,此事才算圆满。 * 小皇子满月后,墨远回到京城,直接一道圣旨宣布了自己即将禅位给太子的决定。 朝臣们猝不及防,全都懵了。 宣完旨意,墨远就开始催着礼部去准备禅位大典,还笑着说:"禅位大典不久前才办过一次,你们应该熟能生巧了。" 礼部官员:"……" 私下里,谢知意对墨远道:"我想在登基后立小弟为皇太弟。" 墨远笑了笑:"怎么?你也信街头巷尾那些无稽之谈?" 谢知意顿了顿,老老实实摇头:"不尽信,可毕竟有这些传言护身,小弟自小就能得民心,将来他继位后必受万民拥戴,一个受拥戴的皇帝往往会成为千古明君,没有人比小弟更适合继承皇位,而且我登基后总要立储君的,我没有子嗣,兄终弟及完全合乎礼法。" 墨远道:"你还小,尚未娶妻,没子嗣多正常,大臣们不会这么早催你的。" 谢知意道:"我不会有子嗣,将来也不会有。" 墨远有些无奈:"我说过了,你是我儿子,我虽对你没有养育之功,可也盼着你一世如意,你在我面前不必拘谨,更不要因为继承了皇位而心中不安,该娶妻就娶妻,该生孩子就生孩子,你想立哪个儿子当储君都可以,不用考虑你两个弟弟,他们在外野大,也不知将来有没有出息,你只要护他们平安就足够了。" 谢知意局促道:"不是……我没有不安……只是……" 墨远见他面色微红,有些诧异:"只是什么?" 谢知意憋了半晌,闷闷道:"我不爱女子,将来不会生孩子的。" 墨远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谢知意被他笑得更加局促,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好!"墨远见惯他老成的模样,难得见他露出几分少年情态,稀奇不已,忍不住拿手去摸摸他的头,"随你吧,男皇后的先例我给你开了,你就顺着心意来好了,大臣们若敢为难你,你就将我搬出来说事,我这个太上皇还活着呢,总归有点用处。" 谢知意这么大个人了还被摸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是高兴的,有了墨远这个承诺,他似乎不用再羡慕两个弟弟了。 墨远道:"你还这么年轻,储君不急着立。" 谢知意点头应下:"是。" * 禅位大典如期举行,谢知意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两位弟弟封王封地。 大臣们倒是没提立储君的事,一来谢知意年轻,确实没必要这么早说,二来小皇子是在九鼎重现天日时降世的,九鼎可是关系国运的至尊神器,因此不少人心中隐隐期待着将来由小皇子继承皇位,可立储君是件敏感事,万一将来皇帝想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呢?这会儿话说太早,将来可是要生乱子的! 因此大臣们都谨慎地闭紧了嘴巴。 禅位大典结束后,身为太上皇的墨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京城,他得回去和连慕枫成亲,这场亲事晚了太久,如今他们两个孩子都有了,再推迟下去可就要成心病了。 回到流云医谷,入眼一片火红,墨远人还没走进去,脸上就笑开来了,之后让师兄弟几个捉住好一通打趣,他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喜色,挑眉道:"我大儿子都快十八了。" 等着看他闹个大红脸的师兄弟们:"……" 墨远想起医谷还住着一位病人,问道:"阿松公子还没苏醒?" 鹊山道:"醒了,昨天刚醒的,不过……" 覃晏见大师兄卖关子,便接上他的茬,神神秘秘道:"这位阿松公子身份不一般!" 墨远"嗤"了一声:"他能被选中启动阵法,身份能一般?" 鹊山拿出扇子摇了摇:"那你倒是猜猜嘛!" "……"墨远噎了噎,转头看向唐塘,"老四,二哥最信任你了。" 唐塘嘿嘿一笑:"问我可就问对人了。" 墨远笑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唐塘凑到他跟前,低声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青铜带钩的主人吗?就是完成任务后又回到春秋时期的那个志愿者。" 墨远挑眉:"你的意思是……" "阿松是他的转世!" 墨远惊讶道:"当真?" "是真的,那老道士挺厉害的,这么隐秘的身份都能被他算到。阿松自己都不知道,还是这次出事后受到时空乱流的影响才想起来的,要不是看我像个现代人,他打死都不可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墨远神色微顿:"时空乱流……" "你说我这头发怎么长这么慢,太招摇了,确实不像古代人,要不我回去接个假发怎么样?"唐塘正说得兴起,见他抬脚就走,有些诧异,"怎么走啦?连家堡又不是今天来迎亲,再聊一会儿嘛!" 墨远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若有所思,径自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唐塘:"……" * 墨远与连慕枫的亲事,天下瞩目,这可是太上皇与太后的亲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天辟地头一回,实在是稀奇稀罕。 因此他们成亲这日,连家堡的山头真真是要被人踏平了,来客多得没地方坐,只能漫山遍野搭棚子,这么多人差点没把连家堡给吃穷,最关键的是,皇上竟然也亲自来赴宴了,还领着朝中一群文武百官,有皇上带头,早已闻风的各地官员也颠颠地跑过来,生怕落于人后。 一时间连家堡的宾客泾渭分明,里面是朝廷的人,外面是江湖门派,再往外一点就是附近乡邻,到后来吃着吃着,这界限就不怎么明显了,好在连家堡增加了足够多的守卫,大家也都有分寸,不敢在这种日子、这种场合胡闹,一顿宴席下来,宾主尽欢。 入夜后,喧嚣了一整日的连家堡渐渐安静下来,墨远与连慕枫被送入洞房,这场亲事终于热热闹闹地结束。 都是男子,自然用不着红盖头,又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也该坦然些才是,可连慕枫阂上房门转身看墨远时,心里比那挑开新娘盖头的新婚夫君还要紧张激动。 喜房里红烛高照,跳跃的火光映在墨远脸上,照着他温柔含笑的眉眼,连慕枫想到这一世的初识,想到上一世的相伴,喉咙忽然有了哽意,他走过去将墨远拥入怀中:"阿容……" 墨远抬起脸,双手在他眉眼处轻抚,笑道:"我们终于成亲了。" 连慕枫也笑起来。 墨远道:"当初我们刚见面时,你可曾觉得我老成?" 连慕枫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亲吻,老老实实点头,笑道:"嗯……确实有点……" 墨远道:"我现在看你也是。" 连慕枫愣住。 墨远道:"我有两世记忆,如今你也有了。" 连慕枫看着他,眼底的疼惜再难掩饰:"你都知道了?" 墨远点头,忽然笑意加深,两手捏着着他耳朵往外扯:"你还想瞒我?该罚!" 连慕枫疼得咧嘴嘶气:"你不也一直瞒着我?" 墨远扯着他耳朵晃了晃,挑眉道:"那你也想罚我?" 连慕枫看了他片刻,忽然将他扛起来,在一声惊呼中将他摔在榻上,迅速俯身压上去:"自然也要罚你。"说着开始挠他腰间软肉。 墨远禁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躲。 连慕枫对他身上每一寸都了如指掌,轻易就让他笑出泪花来。 两人闹着闹着,似乎前世总总遗憾都在这红烛昏罗帐中烟消云散。 连慕枫埋头在他颈间喘粗气,哑声道:"我们被拉上悬崖了。" 墨远鬓发凌乱,眼角含情:"什么?" "前世的我们……或许活下来了。"连慕枫开始动情地亲吻他耳侧,呢喃低语,"我们会一起报仇,之后浪迹天涯、成亲生子、执手一生……" 墨远眼睫微颤,喘息间,眼角忽有泪珠滑落:"真好。" 连慕枫撑起身子看他,将他脸上泪珠吻去,满腔柔情:"我们洞房。" 墨远抬手,帐幔无声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二宝!恭喜狗子! 番外就……缘更吧…… 感谢所有一直支持我的读者小天使们!等番外过后,我们下篇文再见啦!爱你们!=3= 【256文学将分享完结好看的小说以及现在文学书籍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文学https://www.256wx.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